第64章小号
一个人究竟能否从一段过去里解脱,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
只要攥住曾经的欢愉不愿意放手,那种本该消散的亲密、依恋,就会像酒一样随着日子逐渐发酵,让人沉迷一辈子。
不仅如此,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一念之差。
“现在推开我,我可以立刻结束。”
被子柔软,蒋萤被压在床上,脸上因刚才的亲吻泛起潮红。
陆之奚的双手撑在她脸侧,声音很轻:“如果继续,我不会像之前那样慢慢来。”
他直起身,缓缓脱下上衣,给她拒绝的时间。
结实的肌肉线条起伏,蕴藏骇人的爆发力,右肩上的枪伤触目惊心。
蒋萤在这些年里习惯了去分析一切,用经验和知识去辨别事情的实质,随后找到最恰当的解决方法。
但现在,思维的转动却变得迟缓。
她凝视着他脸上的泪痕,目光缓缓转移到他肩膀的旧伤上。
一张口,说的却是:“伤处还疼吗?”
陆之奚动作忽然猛地一顿,随后将衣服随意丢在一旁。
倾身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倒计时结束。
男人的掌心压着她的唇瓣,修长的五指紧扣她的脸颊,留了能呼吸的余地,却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在强烈的眩晕之中,蒋萤感觉到陆之奚在为她擦拭眼泪,耳边持续不断地响起他的低喃。
“你其实喜欢这样,对吗?”
“如果让你这样快乐,你可以让我留下吗?”
蒋萤擡起眼,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像他。
昏沉的黑夜里,没开灯的房间让视线变得失真模糊,那张俊美漂亮的面容似乎与记忆里那张尚带青涩的脸重合了,但他已经学会将眼里那些激烈而强硬的占有欲,包裹上温柔和隐忍的外壳。
她刚想说话,却又被捂住了嘴。
陆之奚不敢听她的答案。
*
蒋萤这回真是累坏了。
一开始是被捂嘴说不出话,后来是累得说不出话。她记得自己被陆之奚抱去洗澡的时候,天已经泛起了蟹壳青,这会儿一觉醒来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整个人都陷在了柔软的枕头和被子之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岩兰草香气,床的另一边已经没有余温。
肚子饿得慌,但脑子还没清醒,蒋萤掀开被子下床,立刻感觉到双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又坐回了床上缓一缓。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放着的毛毡小狗上,猛然顿住。
这只小狗的位置并不明显,被人藏在了她送的日历盒的其中一个抽屉中,但她实在是太熟悉这个毛毡小狗的样子,它光是在小抽屉里露出一个小鼻头,她就认了出来。
这毛毡小狗不是她给微博粉丝寄的礼物吗?
蒋萤迅速地反应过来,心里一时间哭笑不得——他又偷看!
陆之奚一推开卧室门就看见她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样子,走到她身边坐下,自觉地给她揉腰。
“饿了吗?我做好了午饭。”
蒋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似乎恢复了平静,才说:“饿了。”
随后捂着小腹的位置,说:“但感觉这里还有东西。”
陆之奚默默伸手去给她揉肚子,轻声说:“对不起。”
“你在为哪件事道歉呢?”
“所有所有事情。”陆之奚垂眸看着她。
蒋萤没说话。
这短暂的沉默令陆之奚胸口发闷,“先吃饭吧。”
“我还没洗漱呢。”
陆之奚放开了她,又跟着她一起进了洗手间,靠在门边像只看门犬一样等着。
蒋萤一边刷牙,一边透过镜子看站在门口的陆之奚,声音含糊:“你心里感觉好受一点儿了吗?”
听出她声音里的关切,陆之奚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没有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蒋萤坦诚地说。
她虽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这些年里在念书做研究的过程中见过太多的个案,对人的情绪观察尤为敏锐。更何况,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她仍然相当了解陆之奚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
她在这段时间有过许多猜测,但还是想听陆之奚亲口说出来。
蒋萤将牙刷和被子放回原位,洗了把脸,走到陆之奚面前,“我只是有些意外。这么久以来,你心里一直在怪我吗?”
陆之奚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是真的想要责怪你或者对你发泄怒气,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
“你只是想要一些安慰。”
昨晚,当陆之奚看似平静地向她说起自己的愤怒、怨恨和孤独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想被安慰的委屈。
她看得清清楚楚。
陆之奚果然不说话了。
“抱一抱吧。”
她踮起脚,向他展开双臂。
陆之奚怔了片刻,随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强烈的愤怒和空旷的孤独,在此刻都土崩瓦解,变成了酸涩的委屈。
“这么多年里,你都没有想起过我。”他说完这句话,眼眶又红了。
“谁说的?”蒋萤笑着说。
陆之奚一怔,直起身子,“真的吗?”
“真的,我想起过你。”她没有隐瞒,但却卖了个关子:“但现在不告诉你,吃完饭再说。”
昨晚那场彻底的发泄好像撕开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隔膜,把那种疏离、客套的气氛终于彻底驱散。
他们放松地在餐桌边坐下来,第一次聊起这几年的琐碎之事。
蒋萤向他提起自己刚到美国的第一年,因为不适应环境和上课节奏而在期末周的夜里崩溃大哭,还提及第一次在哈佛给学生当助教解答问题,努力装作镇定但心里紧张坏了,生怕自己回答错误被学生质疑的窘事。
她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生活里,用放大镜一看,其实也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小坎坷和小挫折,有高兴的时候,也有沮丧的时候。
而陆之奚也说起了他的生活。
当年为了追回她而旷了半学期的课,他回到学校后忙得脚不沾地,但因为难受得根本睡不着觉,反而没日没夜地把积攒的课业学完了。毕业后刚进公司那会儿,公司高层和外部股东看他年轻,有不少人试图在一些重大决策里糊弄他,整治、立威、换管理层,管理舆论,烦心事接连不断,每次忙完一阵,他都会来波士顿的街头晃荡。
“其实,离开北京的那年冬天,我去了我们这次去的雪场滑雪,待了五天,在最陡的雪道。”
陆之奚用平淡的语气向她提起了这件往事。
他本来计划在那里待七天,但第五天的时候出了意外。他在双菱黑.道的一次转弯滑行中,因为雪面覆了一层薄冰而摔倒,最后撞进了野林之中。
当时的雪道上没有其他人发现这起事故,他在剧痛中无法动弹,就这么躺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天上刺眼的阳光,脑子一时间闪过很多的念头。
妈妈已经拿着大笔财产回到法国定居,爷爷还在集团里管事,蒋萤也不希望他去打扰她的生活。
好像人生如果继续走下去,也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地读书毕业、进入集团工作到老。
熬几十年进棺材和现在立刻进棺材似乎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一点时,他心里就变得异常平静。
没有求救,只是躺在那里,任由疼痛和寒冷把自己淹没。
直到在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之前,陆之奚忽然想,要是能再看一眼蒋萤该多好啊。
他终于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拿出了手机,拨打了求救电话。
蒋萤怔怔地听着,随后想起了那天和他在雪场里摔倒时的那个拥抱。
她忽然钻进了陆之奚的怀里。
“你在心疼我吗?”他笑着说。
“嗯。”蒋萤轻轻应了声。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什么时候会想起我吗?”
陆之奚毫不客气地利用她此刻的同情心。
蒋萤老实地说:“波士顿进入冬天,当一切都失去颜色的时候,我会想起你。”
她以为陆之奚听后会不高兴。虽然当初说好了各过各的,但相比陆之奚这几年来的执着,她的确在往前走。
但没想到陆之奚听她这么说后,突然反问:“那你一共想起我多少次?”
“没数过。”蒋萤茫然一秒。
他微微一笑:“你在波士顿度过了四个冬天,但你不记得想起我了多少次,说明这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陆之奚并没有真的打算隐瞒自己这些年的想法,又担忧说出来后被蒋萤再次推得远远的,所以在邀请她来公寓的时候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再等几年。
蒋萤的态度让他意外又高兴,她不仅会心疼他,这几年还总会想起他。
可陆之奚的好心情很快被持续不断的工作电话彻底打散。
他在波士顿待的时间太长,股东大会在即,还有几场在纽约的内部业务现场会需要他到场,最紧急的一场被临时排在明早。
艾米丽在电话里催了又催,劝他最好今晚就启程回去。
在送蒋萤回到家的时候,陆之奚对她说:“我不着急要你的答案,我能等很久。你也别急着给我答案,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从陆之奚公寓离开后的第三天,寒假结束了。一进入新学期,蒋萤的生活又开始忙碌起来。
当她在开学第二天的早上匆匆忙忙遛完狗,开车路过星巴克等待杯热拿铁的时候,忽然在手机新闻上再次看见了陆之奚的身影。
集团新一年的财报公布,陆之奚的名字再次被媒体反复提及,一些旧新闻也被挖了出来。
蒋萤点开其中一条,是老威廉姆斯葬礼的照片。
诸多名流都参加了葬礼,照片里是沉郁的色调,而陆之奚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他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俊美的脸庞面色冷淡,看上去毫无悲伤之意,媒体也用这张照片将他描绘成一个冷酷的年轻掌权人。
但那天在他公寓里时,陆之奚却在闲聊时向她提起了自己在那场葬礼上的真实感受。
“萤萤,当我站在我爷爷的葬礼上时,我在想”
“人生苦短,人生苦长。”
有你时,人生苦短。
没你时,人生苦长。
“热拿铁。”
店员将咖啡通过窗口递过来,蒋萤终于回神,道谢后接过咖啡,随手退出了新闻界面。
这时候,手机屏幕跳出了一跳短信,附带一张图片。
「下个周末我可以去你家看nono吗?」
下面的图片里是一大篮子的Jellycat。
她忽然笑了一下,回复:「你怎么知道nono喜欢Jellycat,我没跟你提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