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大汉落幕……
这一句话说出,对袁绍来说远比让他现在就去死还要难受得多。
多年间,他就算明知乔琰手握着何种战绩,也从未真将自己的位置放在乔琰之下。
直到她建立大雍登临天下至高之位,袁绍才勉强承认,无论是在能力还是魄力上,他都差了乔琰太多。
可即便如此,面对着大雍兵马的入境进攻,袁绍依然抱有一种能在最后翻盘的侥幸心理。
他不愿意相信当真有人能以这等稳健的心态赢到最后,更不愿意相信,乔琰能凭借着女子之身走到这最后一步。
只是到了现在,他何止要接受这样的结果,也不得不将自己那等凭借着家世与履历所编织而成的高贵,全都给打碎在这个已然易主的朝堂之上。
他身上背负着的并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命,还有汝南袁氏总有一日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难道他要将这等希望寄托在早就成为乔琰下属的袁耀身上吗?
不,当然不行!
可在他心中一念转圜过了乔琰的种种表现后,这份希望又好像渺茫到令他绝望。
更绝望的显然是,当沮鹄提出了这个化解河北世家死局的方略之后,袁绍他虽然并未朝着四周看去,却隐约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此时盯着他的后背。
他到底愿不愿意答应这样的条件,只怕并不是头号要紧之事,总之,这些想要活命之人一定会押着他答应的,也绝不会给他自寻死路的机会。
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还要让袁绍清楚地意识到,他此前自以为的高高在上、众人敬仰、从属效力,原来是这么一番空中楼阁一般的存在。
现在这座高楼被乔琰的强兵铁骑撞碎了根基,当即垮塌了下去,也就浮现出了其本来的面目。
他像是刚刚被人从梦境之中唤醒一般,又喃喃地说了一句:“愿循此法。”
“好!”乔琰合掌一拍,回道:“倘若河北世家和你袁本初都没有这个异议,那便按照这等法子来办。”
“方才你等已说了,冀州本为叛逆,朕领兵来平,世家资财尽为大雍所有,理当不再归属于你等,我这便让人前去查抄。”
“余者劳作所得交与汝南袁氏计数上缴,直到能将那笔粮食偿还完毕为止。”
她忽然擡眸朝着在场众人的后方看去,说道:“沮公与和审正南为河北名士之冠,理当为其余众人做好表率才对?”
众人连忙随之回头望去,这才看到,在这大殿之外不知道何时已多出了数人,或许已在殿外看着里头的情景有一段时间了,其中正包括了早前就被俘虏的沮授审配等人,连带着身在此地的,还有……袁绍的三个儿子。
袁绍手中握住的那一把麦子忽然落了下去。
再没有比眼前这出还要尴尬的处境了。
哪怕明知道他选择应允这等交易筹码,乃是为汝南袁氏留下活命的有生力量,在被一贯以来都被他俯视的儿子这般看着,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后槽牙给咬碎在当场。
然而身处于乔琰这方的大胜之势威胁之下,就算是他都没有这个反抗的余地,更何况是他的那几个儿子。
反倒是沮授一把推开了身边钳制住他的人手,走到了袁绍的跟前,在将他搀扶起来后朝着乔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大雍陛下若是想要折辱我河北士人,便是看错了我等甘与汉室共存亡之心。”
“昔年您也曾经说过,蠹虫生于桃李,实难幸免,怎能将沮鹄、审荣小儿之言当真!既今日您为胜者,我等为鱼肉,领死而已,何来什么茍全求生之事!”
这出突如其来的辩驳,让在场的河北士人脸色具是一变。
沮授要做此为国捐躯之事无妨,可为何非要拉上他们!
所幸,乔琰似乎并未因沮授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而生出什么不悦的表现,反而在此时饶有兴致地观望了一番在他说出这番言语之后在场众人各自迥异的神情,这才开口问道:“审正南也是这个想法?”
审配沉默地站在原地了有一会儿。
这个问题,倘若将其往前推上半个月来对他发问,他或许会给出和沮授一样的答案。
甚至若是偏激一些的话,他可能会对附和这等保命之举的审荣扇过去一巴掌。
可当它在此刻被抛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始犹豫了。
他亲眼看到了大雍的将士展现出的是何种精神面貌,也见到了这些人在攻入冀州之后对各地民众是如何的。这份足够严整的军纪在袁绍的麾下只有若干支队伍有可能做到,而他们统一的特点便是能拿到充足的俸禄。
在下曲阳被俘之后审配一路跟着对方的进军行来,听到过不少士卒聊起并州聊起关中的话语,也看到了与之相对的袁绍军中的情况。
当他被押解入邺城,看到这些被裹挟入交战之中的士卒尸体之时,当他听闻早在半月多前,郭图和逢纪就已经被袁绍出于振奋士气的用意给斩杀了的时候,他心中的那杆秤早就已经在无形之中发生了偏移。
那么,他是要选择成全袁绍的名声,与之一道走上灭亡,将他们阴安审氏也给一并拖下水去,还是选择倒戈,以一种从头来过的方式求活?
在沮授看向他的目光中,审配最终还是给出了这个答案,“公与,我们做得已经够多了。”
从中平六年汉灵帝驾崩到如今,他们已经将自己七年有余的时间都用在了帮扶袁绍、帮扶邺城朝廷在冀州青州站稳脚跟上,最终以自己也被俘虏,为这段生涯画上一段句号。
就算是最为挑剔之人也绝不能说,他们在作为袁绍属臣之时有任何一点懈怠之处!
可显然,袁绍并未给他们以放手一搏的信任,也没有逐鹿天下之人的能力和气度,随着这位天命所归之人的到来,被一步步逼到了原形毕露。
“袁公宁可相信,杀郭公则与逢元图能用来拉拢河北世家,也不愿意相信,打从我等愿意投效在你门下之时便付出了我等的忠诚,再如何官高权重也绝无意图越权于你的意思。”
审配的语气越发坚定,“公与,抱歉了,我无法在此时和你站在一路。何况,你愿意求死以全袁氏脸面,为大汉殉葬,你的这位明公当真愿意吗?”
袁绍只怕是不愿意的。
在沮授跳出来为他来上一出维护声名之举的时候,袁绍还一度闪过了一个念头,乔琰为了成全这份君臣之谊的佳话,会否收回此前的那出折辱之举。
可他又陡然对上了乔琰的目光。
在那双眼睛里,毫无任何一点要被人以这等方式挟制的神情,就像她也不必因为什么善待名士的名声在战前接见陈琳!
沮授的这份质问,极有可能非但不能改善眼前的局势,反而会令河北士族连带着汝南袁氏招到更为酷烈的打击。
比起终日数着麦子数量茍延残喘地活着,袁绍更不能接受他这袁氏的名声会在乐平月报上会以更加不堪的方式传扬,又或者是如同当年的何苗一般,在董卓的号令之下得了个死无全尸的结局!
他慢慢地松开了沮授的手,握住了指缝间方才未曾全数落下的那一颗麦粒,回道:“多谢公与为我声援,但我愿意接受这个决定。”
“明……”沮授刚想再喊出一句明公,却已意识到,此刻的袁绍心气已丧,再难承载起这样的一份重负,这个荒唐又窝囊的结局是他自己自己做出的选择,不必再由别人做出置喙。
沮授心中复杂不已,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可袁绍做出了这个选择,又置汉室于何地,置他们这些下属于何地呢?
作为此刻掌控局面之人的乔琰显然不会顾及他的这份心情。
她开口道:“行了,既是如此,你也不必强求。这私仇的还粮之事便如此敲定了,下面我们来算算国事吧。”
眼见下方的诸人一个个像是石桩一般呆滞在了当场,乔琰补了一句,“怎么,难道诸位觉得,我此番进攻冀州是专程来索要这笔欠债的不成?”
她看起来好像当真是这么想的!
谁让袁绍所欠下的那笔天价债务和乔琰所提出的归还方式,都半点没有给人以私事的意味!
更别说,这出债务最终的解决之法,竟是要将参与到守城之中的河北世家抄家之后没为劳工,袁绍则亲自数麦子到死为止。
谁还能觉得这是一出私事?
那分明就是乔琰对河北世家此前抉择有误而做出的打压。
然而当她说出这“国事”二字的时候,话中是绝不容任何人错认的认真!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撇开了袁绍欠债这件事,重新看回到这进攻冀州青州之举上来,也当即想到了六月里乔琰送来的那封国书。
从始至终,那句“令不当出自两朝”,才是她作为大雍天子值此登基不久之时御驾亲征的缘由。
重点在刘辩这位汉室天子的存在,不在于袁绍!
糟了!沮鹄心中暗叫了一声。
他们这些河北世家的过错何止是对袁绍发起了支援,还有以刘辩为汉室正统,为之冲锋陷阵这一点。
倘若他此前不要自作聪明地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先对着乔琰做出了这样一番让步,甚至得到了在场有着相似身份之人的认可,他们原本可以两罪并罚,或者逐级削减,而不像是此刻一般……
为了解决那出私事,他们已自愿上交财产,甚至成为乔琰麾下军屯之中的劳工,也便是个一穷二白的存在,可现在还要对“国事”再行议定惩罚,他们能拿出来的,只有自己的命而已!
偏偏先前为了保命的种种举动都是由他们自己主动提出的,并非乔琰给他们做出了什么误导,这事情能怪得了谁?
乔琰已在上首开了口:“何为国事?伪朝立于邺城,不能保境安民,令流民四起;不能富国强兵,令饥荒中人各相食之事尤有发生;不能教民开化,只有种种愚民手段推行!朕承袭汉室之交托、民众之厚望,方有今日,何能见二州子民居于水火之中!”
她的目光已先一步转向了刘辩。
帝王威严在这一出对视之中有了何其分明的体现。
刘辩本就已因邺城城破而惶恐万分,现在又看到了乔琰一点没有要跟他念旧情的意思,在惊惧之下连连后退,若非身边的侍卫搀扶了一把,险些直接跌坐到地上。
他方站定,便怒道:“你要做什么?我是大汉天子!”
“不……”他忽然又擡高了音调说道,“就算你以这方邺城朝廷为伪朝,你也该当记得,是我父亲对你有一番知遇之恩才能令你有了青云直上的机会,我纵非天子也是大汉的弘农王。你不能杀我!”
“弘农王?”乔琰摇了摇头,气定神闲地回道:“你这话说得不对,后汉宗室后裔里,能得我承认享有礼待的,不过一个山阳公和一个安邑公而已,哪里有什么弘农王?你总不能因为当年我对你送出了年节礼物,便以为你我之间可算是有交情吧?”
“可你也不看看,我以汉灵皇帝坟头黄土请你念及尽孝之心,未得你回应,想来是有和他划开界限的想法,那便不必与我提及什么人情之说!”
“我又以早年间进学手劄赠送于你,希望你博闻广记,修养己身,也未曾得你研讨回信,唯见你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贪恋皇位权柄,为祸冀青二州。何敢与我言说什么不能如何待你!”
乔琰这话说的,让刘辩一点从中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确实曾经从乔琰那里接收到过这两件礼物。
刘宏的坟前黄土被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还觉得,这大概是乔琰对他做出的什么影射嘲讽之举。
她所送来的手劄笔记再怎么被人觉得是重要之物,在刘辩看来,反正邺城之中也有教授他学问之人,同样没有什么大用。
他又哪里会想到,这两件年礼会在此时被乔琰以翻旧账的方式提了出来,也成为了他不堪教导、不配为大汉子孙的证明!
她话中语气依然透着胜券在握的稳重,却分明已真正展现出了对他的杀机,也让他的腿脚彻底发软了。
只听得乔琰接着说道:“伪朝头领刘辩,故汉灵皇帝不孝之子孙,另起新都于邺,冒领百姓赋税七年,徭役征兵赋税无一不重,今大雍克之,当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
警告那些还分散于四海的汉室子孙,他们若是如刘协刘虞一般上道,纵然无法享受到那等领取封地食邑的待遇,却也绝不会再被她做出什么兴兵剿灭之事。
可若是他们之中非要有人这般想不开,效仿刘备参与到刺杀她的举动中,又或者是效仿刘辩,以为汉室之名还能令其卷土重来,以天子位自居,对她的大雍做出什么讨伐的举动……
那真是抱歉了,只能杀之了事,斩首示众!
这就是她给刘辩选择的结果。
她也根本没给刘辩以再行狡辩正名的机会,在她擡手示意之间,当即有人上前,与方才那位搀扶他站定的侍从一道,将他给拖拽了下去。
此前为了寻找到一个地方躲藏起来,免于被攻入邺城的大雍兵马发现,刘辩不得不摘掉了他代表天子身份的十二旒冕和龙袍,而后躲入的枯井之中,以至于当他被押解下去的时候,身上再无任何一点能代表他天子身份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个被擒拿住的叛军首领。
不,若是和汉末数位自称皇帝将军的叛军首领相比,刘辩可能还少了几分气势。
但无论他到底是何种表现,他都已暂时消失在了乔琰的面前,也消失在了在场众人的面前。
沮鹄还来不及为刘辩这突遭裁决的厄运所感慨,便已见乔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的面色不由一白。
对于冀青二州子民来说到底也曾有过汉室天子之名的刘辩,在这出对于“国事”的宣判面前,尚且被她直接推向了理当处死的结果,他们这些人,又该当迎来何种宣判?
说白了,刘辩也不过是被袁绍推上了台前的傀儡,最为符合这世家与皇权共治天下的目标,这才坐在了天子的位置上。
或许这其中确实是有一拍即合的成分,但刘辩所面对的那些“治理青冀二州无能”“对百姓加诸苛捐杂税之苦”“多行征兵之举”之类的指控,其背后的始作俑者却该当是这以袁绍为首的政治集团!
“诸位本为汉臣。”乔琰再度开了口,也只说了这六个字。
但这六个字,在这已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却像是一块砸入了静湖之中的巨石,带着掀起狂澜惊涛之力。
她忽然拍案而起,以一种更加凛然的语气说道:“我麾下也有汉臣,太尉皇甫义真,为汉室奔走,先有平定黄巾之乱,后有出征凉州边陲,兢兢业业为将数十年,不堕其皇甫氏之名。再如卢公、荀公之流,更是身奉汉室之命,有舍己忘身之态。”
“然汉室衰微,民心在我,汉臣也可为大雍之臣,所为不过一句海清河晏而已。这天下到底是姓刘还是姓乔,在他们这里从来没有那么重要。”
“可对诸位来说,这王权更叠之事,倒像是给你们累积权柄的契机罢了!”
“敢问一句,平心而论,这邺城到底为何要守?”
这仅剩弹丸之地的邺城,难道真是汉室精神之所系,明君圣主居于内廷,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折服吗?
还是说,他们在此刻抱残守缺的不过是他们所谓的体面和权力,根本不在意,在那邺城朝廷的治下,那些百姓到底已经比其余各州晚走出了多少步。
“我也想再问一句,我与那刘辩到底谁堪配这皇位,竟令你袁本初联手这河北世家子弟,在狗急跳墙之时还能拿出刺杀的戏码!”
沮授闻言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还真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也着实是个龌龊且不上台面之事。
他本就不觉得乔琰在此时还有什么必要做出污蔑的举动,当他看向袁绍的神情和动作之事更能确定,这还真是个属实之举。
虽然乔琰好像根本未曾在意于此事一般直接往下说了下去,但这一意外消息,当真是令沮授对于袁绍的明公滤镜再度破碎了一层。
“河北世家——”
乔琰冷笑了一声,“自我麾下大军于幽州南下,于并州东进,于兖州北来,于徐州西出,更有关中兵马直抵河内,最终汇聚于邺城的路上,所见坞堡重楼之多,远胜于他处。怎么你冀州地界上是要取代幽州成为边陲固守之地不成?”
这当然没有这个可能。
这些坞堡的存在与其说的为了作为必要时候的躲藏避祸之地,不如说,这就是在袁绍的放任之下,河北世家用于掌控周边的核心指挥之所。
“于你等而言财富可以轻言放弃,只因你们很清楚,只要给了你们再度起势的机会,这些财富都可以快速以其他方式攥取到手。”
“你们何止是欠我那五万石军粮可以养活的民众,更欠我那些因你等治理不当、过度募兵导致的黎民伤亡!”
“还有,今日这守城之中,并非死于我方攻城,却是死于你方勒令不可后退的,到底有几人!”
几人……这可实在不是个容易在仓促之间得出结论的问题。
就连袁绍这位本该只动动口作为领袖的,都在今日的这场交战之中拔剑杀人,更何况是那些听命于他的。
乔琰徐徐接道:“既是要谈国事,百姓便为国之根本,我就与诸位来谈谈这一笔账。”
“沮小将军,先前对于那笔私债的解决方案乃是由你所提出,我很满意,不知现在这一出,你又有何妙招?”
沮鹄只恨不得自己先前从未给出过那样的答案。
现在的这个问题……就算他并未参与到这守城之战中也着实不好回答。
若要重罚,在乔琰的话中,他还依稀能听出那等一命偿一命的意味,可这数年间死于灾害与兵祸的民众何其之多,哪里是用他们这些士族子弟的命就能换完的!
只怕还得将他们之中一些人的脑袋给多砍上几块。
他也绝不能说出这等得罪人的话来,将这河北士族全送上死路。
而若是将这个“妙招”说得太轻,只怕也会令乔琰不满,那同样是让他好不容易自救回来的小命再度丢掉的绝境。
他的额前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浮现出了一层冷汗。
但正在他迟疑于自己该当如何回答之时,有一个人先站在了他的前头。
沮授朝着乔琰行了一礼,说道:“请陛下效昔年凉州与徐州之事吧。”
凉州之事,便是以民众状告之法,处决汉阳四姓之中的当死之人。
徐州之事,则是刘备在百姓的求情之下保全性命。
这确实是最公平,也最能给冀州百姓一个交代的法子。
当这句话是从沮授的口中说出之时,也就更有了一番执行起来的名正言顺。
此时已不必多问,沮授到底是出于对儿子尤有一份保全之心,还是他终于因看透了此刻的时局而愿意对乔琰做出几分配合,总之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
效力于她麾下的崔氏与田氏,以崔烈崔钧和田丰为代表,其实也隶属于河北世家的行列,若是对其当真奉行斩尽杀绝之道,也是令内部取祸生乱。
倒不如,杀一批,留一批。
而这些留下的,却还要因那出“私事”为她打工效力,直到袁绍数完这还债米粮为止!
身在邺城的百姓早在此前都城封锁之时就已感到了莫大的压力,生怕即将到来的战祸会将他们也给卷进去。
当听闻大雍兵马到底有多少之数的时候,他们更是早已做好了要被调拨入守城队伍之中的准备。
战事无情乃是常态,大概他们是难以存活了。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大雍军队攻破城关的速度会有如此之快,根本没有给邺城守军以增兵扩张的机会。当他们一个个瑟缩在屋中生怕迎来灭顶之灾的时候,却又从这些入主此地的兵卒这里得到了一个令他们异常宽心的消息——
军马入城,不得有冒犯城中民众之举,违者以军令论处。
在袁绍这些躲藏入街巷之中的“叛军”被擒获之后,他们更是获得了一份暂时的宁静。
但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会在三日后听到这样的消息。
当街巷之间的铜锣响起之时,他们便听闻,这邺城朝廷的皇帝,因其并非循礼法而立,又未有治民之能,由大雍陛下议定,将其当众出斩,以示天下再不分二朝,唯有大雍才是这正统国号。
处死前朝天子之事,对于这些邺城百姓来说,简直是头一次听到的奇闻异事!
但显然还不只是如此。
这邺城之中原本发号施令的大将军被困于囚牢之中,每日除却两餐饭食和入睡之外,将以数米为业,以示粒粒辛苦,入库不易。
而这冀青二州地界上的世家子弟连带着汝南袁氏族人,将于刘辩被处斩之地,为期一月,接受二州百姓指证控诉或是求情得免。
若行事无端,便将其压赴刑台处死,步上刘辩的后尘,去与那位伪朝天子作伴。
而若是其确有其才,便先为大雍军屯劳工三年,以赎其罪责。
“以此法行事,总会有人介于当杀与不当杀之间,就此蒙混过关的吧?”郭嘉望着远处的这片人群簇拥而来的情形,不由摸了摸下巴感慨道。
乔琰负手而立,也正看向那个方向,回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也无妨。就算真是如你所说的蒙混过关,在经由军屯三年的打磨中,也该是另外一番面貌了。何况——”
“三年的时间,已足够让他们在重新走回外界的时候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局之中,他们但凡有一点落后,便会彻底掉队。而这天下之间的聪明人,也并不只是会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之中被挖掘出来的。”
郭嘉颔首:“这话说得倒是也对,那么我便提前恭喜于陛下了。”
三年之后的沮授审配之流到底能否成为乔琰的下属,在此刻大雍的人才济济之中并不那么重要,可以预见到的是,河北地界上的势力,将遭遇一场暴风雨一般的大洗牌了。
而在这番风浪中处在弱势的河北世家,为了能减轻还粮的压力,必须紧随着乔琰的脚步,成为她麾下的可用之才。
偏偏,这无论是协助于袁绍还债还是依照乔琰旧例行事,都是出自他们自己人之口。
多么荒唐可笑!
但或许,眼前场景里更为可笑的,是刘辩被推上刑台之时,已然是一副半疯半癫的状态。
他好像还沉浸在自己尤为天子的梦境之中,在看到台下前来围观的好事之人时,还以为那些是听从他号令的下属,竟身着囚衣朝着他们做出了个平身的举动。
但很快,他就被押解他的士卒给扣押回到了他该当去的刑台之上,被牢牢地捆缚在了那里。
对他的身不由己,乔琰或许有过几分同情,可惜,他和刘协刘虞不同。
若是让他活着,迟早要惹出麻烦来的。
更不必说,比起刘辩,更值得同情的,显然是那些直到此刻也不知天地几何的黔首。
午时的日光已在此时以一种异常灼灼的姿态,映照在了这片邺城的土地上。
当刀斧落下的那一刻,郭嘉听到乔琰用一句话作为了对刘辩之死的总结——
“这是大汉彻底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