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文武竞上
杨修:“……”
他果然还是太小看祢衡这家伙的胆子!
一句袁绍有姿容,可以令他迎宾待客,就已应当算是对邺城方面的的嘲讽,将袁绍的理政治军本事贬斥得一无是处,对沮授郭图高览等人的打击更是无所遗漏。
甚至就连那位邺城天子在他的口中,也不过是个徒有天子之名的存在,甚至还不如天师道的张鲁能起到的用处更大。
汉室的余威在这位狂生这里果真是一点不存。
不过说起来……
祢衡这家伙看起来是对乔琰不假辞色,但无论是此前当街对着淳于嘉做出那等嘲讽,还是今日将对袁绍的痛斥信笔写出,都不像是对她有任何一点不敬之意啊。
这等矛盾的心情,杨修还是不去深究了。
大雍天子治下的民众反应,从来都是这世上最真实的东西。
不过让杨修有点郁闷的是,他都已经和祢衡说,他要闭关两日以便让自己能写出一篇言辞犀利,将袁绍等人给批驳个连头到尾的檄文,却在还未开始动笔之时就遭到了乔琰的通知。
此番征文募招,谁都可以参加,唯独杨修不能。
“你父亲还在袁本初那里,你若当真写下了一篇痛斥其所为的檄文,岂不是陷他于危境?”
杨彪的情况和许攸家人的情况还是不同的。
许攸是以实情登报,倘若袁绍做出了什么过激的举动,那便是在恼羞成怒。
可杨修所写势必有对袁绍的情绪化指摘,当其中还混杂着大雍与大汉之间的家国矛盾之时,谁也无法确定,袁绍会否拿杨彪开刀。
同样是四世三公的地位,弘农杨氏与汝南袁氏之间又有联姻关系,也并不能在此时确保杨彪不会因为夹在其中成为一个牺牲品。
乔琰望着杨修这迟到一步的恍然面容,问道:“何况,缺了你杨德祖的一份回应,难道我这长安地界上,甚至是来得及发出投稿的这片京畿之地,便会缺少填补月报空缺的文赋了吗?”
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在方今士人的观念里早已根深蒂固。
乔琰是以这等满不在乎的方式将袁绍那头送来的檄文给刊载在了乐平月报上,甚至将其当做是个可笑的存在,也并不打算亲自对这份檄文做出回应,然而,面对其上提出的条条控诉,早有不知多少人坐不住了。
邺城那头无法忽略掉乔琰治下的政绩,对她做出什么祸乱民生的指摘,便对她和兖州乔氏之间的恩怨,她和王允边让刘备等人之间的矛盾说事,对她任用女官颠倒阴阳提出批驳,又站在这早已败落的大汉立场试图站在道德制高点,简直荒唐可笑至极!
若是放任他们能以这样的方式斥责大雍统治天下的合理性,天知道今日能有一个陈琳,明日会不会还有旁人。
陛下懒得动手无妨,这不是还有他们吗?
许攸都已经为他们将骂架中用以痛斥袁绍的素材都准备好了,这和给足了论证的命题作文便没什么区别了,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写不出能直戳袁绍肺管子的文赋,那就是他们的本事有问题。
更有胆大的,便如同祢衡此前给杨修示范的那样,已然准备将矛头指向了刘辩。
若这汉室江山的传承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妥,是乔琰一步步削弱汉臣的力量,以窃盗鼎司、谋夺神器的方式拿下了这个天子之位,那么——
真正有着明确继承委任的刘协为何没有对她做出任何的指摘,反而是站在了她治下平民的立场上,将代表天子身份的传国玉玺交托到了她的手中。
一度坐在天子位上的刘虞为何宁可处决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让乔琰遭到这等不公正的待遇,甚至在这万民请命之中心甘情愿地将汉天子权柄放下。
曾经为护持大汉天子而来到长安为臣的卢植,明明有机会谋反却选择忠心于汉室的皇甫嵩,其实远比那些在邺城朝堂上的臣子符合汉臣的定位,却为何他们都已接受了大汉终有败落之时、大雍朝堂当立的事实,而不是如他们在檄文之中所说,效仿耿弇赴光武、萧何奉高帝之事?
当刘辩将这封檄文宣之于口,用于邺城之中动员的时候,它到底是不是出自于袁绍对陈琳的授意而写,显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这位本就不是按照寻常方式继承汉室基业的天子,显然对于陈琳在口诛笔伐之中的种种说辞深信不疑,也浑然未曾亲眼见过今日的其余各州都是何种面貌,那他凭什么还能守着那个汉室天子之名,享受着这样一个特殊的位置呢?
在这出文人对峙的“盛宴”之中,他当然也只能做个被斥责的靶子!
反正,他也不过是个伪朝捧在台面上的头目罢了。
“再者说来,这又何尝不是在我面前争取一个表现的机会?”乔琰又朝着杨修问道。“比起弘文馆今年选拔势必从严,也需参与选拔之人对于各项学识要务都有广泛涉猎,通过檄文的方式展示自己的才华,明示自己的立场,也未尝不是一条晋升之道。”
要是侥幸能被选拔通过,刊登在乐平月报上,再能因言辞犀利,将袁绍气个半死,那就当真是立下了不世之功了。
所以无论是已经效力在乔琰麾下的,还是正在长安谋求上进的,都在此时不约而同地提起了笔。
比如说,作为上一任征文头名的王粲,一边吐槽着陈琳此文有失水准,一边磨好了墨,准备给袁绍来上一出劈头盖脸的打击。
再比如说——
“我们是不是也得写一篇檄文?”伏寿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蔡昭姬和黄月英等人。
别看陈琳这混账就只是用“设官分职,亲亲相举”和“尊卑易位,阴阳紊乱”这等稍显轻描淡写的笔法对乔琰选拔女官进入朝堂做出了指责,但那不过是因为他还不想让雍、汉对立与女帝在位的主次之分出现颠倒而已,也不想在此事上再多落人口舌罢了。
倘若陛下在提拔女官的当日因黄琬的驳斥而后退一步,又或者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在职位上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伏寿毫不怀疑,这势必会被陈琳在檄文之中大写特写。
连带着陛下以女子身份登临天子高位,也会又多出一项罪责。
可刘辩这皇帝,甚至是他父亲刘宏,有何种本事去与乔琰相提并论?
她们若今日对着三言两语视而不见,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将其作为旧账翻出的。
所以她们当然也得写,甚至要写出水平来,让这份站在声援女帝女官视角上的文章,并不是因为其中的参与者有乐平月报的编纂者才被选拔上去的,而是因为其确然有这个水准!
蔡昭姬道:“我倒是想写,但是……”
但是她的位置等同于是筛选各方文章的评委,将自己的文章塞进去,反而会有以权谋私之嫌。
伏寿卡壳了一瞬:“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你让我参与进治水行动中还行,让我写这等文绉绉的东西是真不成。”
“何况……我也不会骂架啊?”
伏寿苦恼地拿脑袋撞了撞桌子。
她虽不是阳安长公主亲生的,但长公主对她的礼仪培养那可真是一点不少,的确是从不让她有什么言语失仪的表现。
“不,不用骂架。”黄月英忽然插话说道。
自乔琰将少府职务分出工部,又令黄月英在其中为官后,她的工作忙碌了不少。但因这个新部门的诞生和建设中的井井有条,她的目光之中自有一派成竹在胸的底气。
见伏寿她们的目光转向了她,她接着说道:“我们用事实说话。”
何为事实?
“以棉花为例,昔年徐将军将其从域外带回并州后,细致钻研如何令其成活,督辖棉田的是女子。”
那是秦俞在得到了乔琰指令之下完成的。
一度由贾诩在旁看护,也是后头的事情了。
“棉花的采摘、棉籽的剥离之中,我等所做的贡献也不少。”
“棉花提取成丝线、纺织成布的改良,也是女子功劳。”
那棉布的纺织机器改良,正是出自黄月英的手笔。
她以罕见的凌厉口吻说道:“邺城朝廷若是如此嫌弃于此等阴阳易位场面,倒不如先将他们身上的棉衣脱下,何必做那等衣冠禽兽!”
“说得好!”乔氏姐妹刚结束了今日的工作来到这里,就听到了黄月英说出的这句话。“就按这么写。”
谁说非要用那等文辞华美之言用来应答的?
陛下从未变过的务实态度,也合该在她们刊载在册的文字里予以彰显才对!
而在这因三月加刊的乐平月报而风起云涌的长安城中,正在行动的又何止是那些擅长笔墨的文人呢?
可莫要忘了,在月报之上还有另外的一条消息,便是乔琰对于武将的招募。
原本在袁绍的派遣之下坐镇于河内郡的张郃,因河内守军接续不能投降,又已在日前和乔琰的会面之中选择了前往凉州。
正是该当有新人补入河内地界的时候。
在邺城朝廷恰逢此时发出了讨贼檄文的当口,他们是没这个本事写出能为陛下长脸的文字,却可以给对面一个武力制裁啊!
经由了一番从武力到领军能力的测试,在投稿如雪片一般抵达蔡昭姬那里的时候,这遴选出的将领名单也出现在了乔琰的面前。
位居头名之人并未出乎乔琰的预料。
魏延。
在刘表自请降职为荆州刺史的同时,也一并被他送到长安来的魏延。
此前因他身上的莽烈之气太盛,加上他作为刘表举荐的将领也不适合快速提拔,暂时被乔琰给扣押了下来,放在了光禄勋麾下做个属官。
但魏延去岁能以这等舍命冒险的方式为自己争出个前程来,今日也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晋身之阶。
他并不满于只是在长安城的周遭做个巡防的百夫长,而是希望得到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反正这个自荐也没有说不能是已经有官职在身的,他为何不能去试一试呢?
若成了,他便是驻扎在河内郡的守军之一。
倘若陛下有御驾亲征之意,有极大的可能会自河内发兵,直抵魏郡,他还能混到一份跟随天子作战的特别功勋。
他所猜测的倒是也没错,这一搏倒是让此时并不那么缺将领的乔琰将对魏延的栽培又提了几分重视。
当他成功以头名的成绩取胜之时,他便得到了个河内都尉的名头,领着三千关中守军赶赴河内,与曹操会合,听凭车骑将军调度。
与他同行的将领中还有个以第二名身份位居前列的,乃是兖州东郡人士,名为潘璋。
这位历史上的江表虎臣之一并不出自于徐扬地界,而是北方人士。在这出兖州的立场转变后,他当机立断地前往了长安,又正巧遇上了这样的一个机会,直接参与进了这场选拔之中。
“这两人一个野心桀骜,一个性情狂纵,陛下可真是给曹孟德出了好大一个难题。”皇甫嵩担任的此次选拔评委,将魏延和潘璋的长处短处都看得分明,便在将其送离长安起行之时和乔琰说道。
乔琰摇头笑道:“难题归难题,要是连这两人都压制不住,他也枉称曹孟德了。”
何为人尽其才,这便是了。
总归将这样一路组合放在河内郡,头疼的人只会是袁绍,可不会是她。
而将这最后一处缺口填上之后,她也可以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场舆论征伐战上了!
也不知道,袁绍发现那封檄文还被以这样的方式宣传出去,是何种心情?
乐平月报的存在,实在是已经给袁绍造成了格外深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当下属着急忙慌地将这东西送到他面前的时候,要不是他们先告知了其上为何物,袁绍差点就想让人立刻将其送出去。
当日刘辩将那檄文以这等激昂的语调宣读出去的时候,袁绍是有收到直观好处的。
比如那北海孔文举便自青州直奔入邺,对着刘辩流泪效忠,必定拼死护卫大汉的尊严,倘若需要他对着乔琰发出一张声讨檄文,他也可以为之动笔。
放在这支持汉统的名士圈子里,倒也可以算是一出佳话了。
再比如说,袁绍此前丢了兖州豫州与河内的败仗和许攸对他发出的一场据实打击,都暂时先被汉天子声讨大雍之事给压了下去。
可还没等袁绍因此庆幸多久,他便得到了这出惊闻。
他根本不必担心在各地州郡的官员拦阻下,那封檄文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只因乔琰已将其当做了一个笑话一般刊登在了乐平月报上。
在惊人的印刷能力面前,这东西的发行数量甚至可以用十万来计数。
可为什么,她好像丝毫也不介意于这东西会对她的权威产生影响,也一点都不担心此物的存在会对她的统治做出动摇?
反倒像是在展示一张敌方送来的不痛不痒问候一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了月报之上,而后,对着自己的治下发起了那出征集文稿和将领的活动。
这等可怕的自信让袁绍本就摇摇欲坠的底气,更是在这一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毁。
他死死地攥紧着手中的这份月报稿纸,朝着将其送来的人厉声问道:“眼下各地是何种表现?”
“这份是我们从洛阳买到的。”来人回道:“听闻,洛阳这头的还是加印了份数才送到的,长安那边……”
本着要做出针对袁绍的回应,便得先知道他写了什么的缘故,乐平月报在长安已到了几乎人手一份的状态。
随后——
“没到两天,投稿处都被迫多开辟了一间库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