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如何封赏
也不能怪皇甫嵩会有这样的猜测,谁让乔琰惯来不按照常理出牌。
当年的高平城一战,在那种坚城壁垒的情况下,她也照样完成了对城中羌人的剿灭行动。
在同年的秋日,她又成功迂回陇西攻破马腾后进取湟水腹地的金城,让自觉自己处境安全的韩遂被下属所杀,将头颅送到了她的面前。
这些都是皇甫嵩亲眼所见,那么,身在成都的刘焉就真的很安全吗?
从他们现在所占据的地盘进攻益州,一条路线就是先走汉中,而后继续从巴郡南下,但还有另一条路就是走武都郡。
曩汉之初,太祖高皇帝入关中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到今时也不是不能明面上汉中会猎,实际上从陈仓入武都,随后南下益州。
反正乔琰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更何况,她这带回来的粮食数目着实是有点惊人了。
若按照益州的产粮情况,因其所受到灾年的影响最小,受到战祸的影响也最小,要积攒起这样的一批粮食或许是可能的。
但皇甫嵩怎么想也觉得,有这样的一笔粮食,和能让乔琰将这样一笔粮食带走,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极大的可能就是乔琰把刀架在刘焉的脖子上让他拿出来的。
他这一句发问让朝堂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众人彼此看去,想到关中粮仓中的存货数量,都恍惚觉得这个猜测真有几分道理。
还是那报信使者的声音打破了这些人的无谓脑补,“君侯和那刘益州把酒言欢,和平得很,是刘益州提出的送出这等数量的粮食来犒军,君侯又带上了二十万石的汉中存粮,这才成了百万石。”
皇甫嵩:“……”
把酒言欢这种说法吧,若是放在刘虞和刘焉之间,他们或许还会相信,但当放在乔琰和刘焉之间的时候,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幻灭感。
只听那报信使者又道:“刘益州还送了纺织匠人,蜀锦,水利好手,蜀地的竹子,就连汉中都……”
他顶着这些高位官员难以置信的目光,将后半句给说了出来,“就连汉中那地方都说请天子派遣人手驻扎,他自己没有这个管辖的本领。”
别人是什么想法不好说,但在这一刻最觉得自己在听梦话的,无疑是先前往益州走过一趟的齐周。
一听信使这话,他满脑子都是懵的。
他早前在成都和刘焉会面的时候,他是这等好人?
大概不是。
若刘焉如此不在意于财货,并无多少物欲在身,他大概不会给自己打造有僭越之嫌的千乘车舆,就连成都的州府楼阁都有一派极其奢华的景象。
又若是刘焉不在意将益州的领地交托给别人掌管,他大概不需要在接下大将军敕封的同时,将益州境内的各位太守都给调度到成都来观礼,以示其有职权在手。
除非……
卢植开口问道:“大司马打汉中用了几日?”
卢植还算能猜到刘焉的想法。
对这样的人来说,会给出这样的重礼,甚至承诺将汉中割让出益州的范围,只有一种可能。
在乔琰未曾与刘焉撕破脸皮的情况下,那就是她的敲山震虎之法起到了极其可观的效果。
汉中之战必然结束得尤其快速!
信使回道:“若从进入汉中开始算的话——不足六日。”
这个答案一经给出,众人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
知道乔琰的用兵如神,和亲耳听到这个打汉中的速度,绝不能算是一回事。
六日平汉中是什么概念?
即便是每一座经过的城池都能直接开城迎敌,其中有不服王师管教的,被从其他的士卒之中挑出来进行惩戒,从汉中平原的一头打到另一头,大概就是这样的时间了。
但很显然,身在汉中的张鲁和张修等人绝不会拿出这种束手就擒的姿态。
张鲁还是先被乔琰在元月之初从武都郡赶回汉中的。
他既已明知在乔琰的手底下讨不了好,也就自然不会做出开城迎敌的举动。
与他同在汉中的张修,在昔年的黄巾之乱中也得被归结入乱党的范畴,还是被刘焉击败才成为对方的臣属,在本身的进攻性上是表现得很明显的。
但这样的两个人好像非但没有给乔琰制造出什么麻烦,反而成就了她速攻汉中震慑刘焉的战功。
这个“不足六日”的结果给出,已经不难让人想到他们二人的结果了。
以至于在这报信之人随后告知他们张鲁外逃,张修身亡的时候,众人心中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然而这并不能解决一个问题,她是如何做到的?
可惜这个信使是跟着荀攸那一路行动的,要让他解释清楚其中发生了何事,着实是有点难为他。
若非要他说的话,他也只能说出,他们是从骆谷道进入的汉中,这一路如有神助地走得格外顺遂,连山中蛇虫都对他们绕路退避,甚至还有一个直接一头栽进了热锅里。
随后他们便直取成固县,夺取下了汉中平原的中部县城。
在分兵四路的日后,张鲁率军六千从成固城下而过,朝着龙亭方向进军,又过了一日,张鲁朝着成固逃奔回来,在以为此地还是他所属之处的情况下,遭到了城中发起的伏击。
张修命丧当场,张鲁则逃回南郑。
但在两日后就听闻,南郑和沔阳这两座对汉中最重要的隘口城市,已经落入了他们这边的掌控下。
这话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
每一个字听来都不像是现实能出现的事情。
这么看来还是要等乔琰来给出个解答。
好在她也已经快到长安了。
这送抵长安的百万石军粮也着实是一记对民众来说的定心丸。
“大汉幸甚能有此等劲旅啊。”刘虞不由感慨道。
此时已暂时散朝散会,他这话是跟自己的下属鲜于辅说的。
他说完又蹙眉说道:“趁着大司马还未曾回返长安,还有件事得先定夺下来。”
乔琰没有这个谎报军功的必要,可见这六日定汉中,一举威胁刘焉不敢擅动的战功是实打实的。
虽然在这场会猎汉中之前,已经为了让乔琰能在身份上压制于刘焉这个大将军之上,对她给出了大司马的名号册封,但当她带着汉中大胜的战绩和这样可观的战利品回返后,刘虞是不能对她这等功劳视而不见的。
无论如何也该当对她给出赏赐,才能让人觉得这是有功必赏。
在方今这个时局下,也必须对武将做出足够的封赏才能让他们诚心归附。
可问题来了,若要封赏乔琰的话该当如何赏?
她已经是几乎封无可封的程度了!
若要论爵位,列侯五等之中,县侯就是最高的。
在汉朝初年的时候,因为彼时的都城没有从长安搬迁到洛阳,“关内”作为天子脚下,关内侯的尊贵程度要比起关外的侯爵地位更高,按照这种说法,刘虞可以将乔琰的乐平侯改到关内来,同样选择一县之地,甚至可以加其所能管辖的户数。
比如说,皇甫嵩的槐里侯就是个典型的关内侯。
但在中平四年的年末,汉灵帝折腾出来了一个敛财的新方式,叫做买卖关内侯。
这个操作导致了关内侯的含金量大大降低。
刘虞若是真将乔琰从乐平侯改成什么华阴侯,在别人看来可能不是在拉拢她,而是在跟她结仇。
而若要论官职,她也已经位列人臣之极了。
大司马在这个时候原本就是为了显示在三公和大将军的位置之上,还有另外一个同掌军政的高官。
按照汉朝异姓不可称王的规矩,她若是再往上封,那就要当天子去了。
所以当然也升不得。
刘虞犹豫地朝着下属咨询道:“若只是给她加封食邑,会否显得这个封赏不够有诚心?”
这个担忧是没错的。
乐平这个地方能在这几年间聚拢更多数量的人口,完全是靠着乔琰在此地的建树,和朝廷没有半分的关系,反倒是朝廷需要让她来救援。
那么他们又何敢说,给你多增加一些本属于你领地上的人口作为你的封邑子民,算作是对你又将疆土开拓了整整一个郡的奖励?
鲜于辅虽然对乔琰的观感有些复杂,也担心迟早有一日会出现世人只知大司马不知天子的情况,脑子还是清醒的。
若只加食邑,确实不足以论功。
而他们面对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倘令汉室天下重归一统,乔琰必然还要对上东面的袁绍和公孙瓒等人。
打下汉中要封赏,打下袁绍要不要赏呢?
当然是需要的!
所以他们在此时必须给出个最高封赏的标准,而后一步步累加到这个程度,否则迟早有一天要因为封无可封,出现什么祸患。
鲜于辅朝着刘虞拱手回道:“陛下此番可以只加食邑于乐平侯,但可以在随后向公问询,可否令乐平侯效昔年萧相国事。”
何为效仿萧相国事?
便是让刘虞对乔琰给出的待遇,参考刘邦对萧何给出的待遇——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这条等同于是将权臣从上朝的正经礼节之中摘了出来。
礼官只称官职不直呼其名,上朝不必以小步快走的走法,可佩剑穿鞋进入大殿。
得到这条准允的,比起大司马,恐怕更该算是权臣之极!
事实上,董卓刚抵洛阳摄政、扶持刘协登基的时候,就勒令过刘协对他给出了剑履上殿的待遇,比起大司马的名分来说,这条特殊的待遇,更得算是个危险的信号。
前汉后汉的跋扈外戚中,也有数人有过这样的待遇。
但鲜于辅说的是“效仿萧相国事”,又将这个举动的性质造成了一点小小的推移。
萧何当然是没有反叛于大汉的,甚至在刘邦死后他还担任了两年汉惠帝的臣子,最后得到了“文终”这样的谥号。
以刘虞和乔琰的年龄差距来看,刘虞是必然会死在乔琰的前头,这个效仿萧何故事的说辞,倒也不算错。
见刘虞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动之色,鲜于辅又道:“此番汉中之战不适合给出这样的封赏,只因大司马进军之前所打的只是会猎名号,若破格再升,便是将刘益州彻底推到了对立面。但下一战再有胜,便可用了。”
“此外,大司马升无可升,她的下属却还可以。陛下不妨从此处着手。”
乔琰麾下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实在不少,幽州那头镇守在居庸关的张辽,辅佐乔琰出兵汉中的赵云,都是其中翘楚。
要不是张辽的及时救援,刘虞很可能已经和他的妻兄一样死在了滨海道,成为了公孙瓒的战绩,又哪里还能如此时一般坐在大汉天子的位置上。
然而张辽现在的位置居然还是并州的武猛从事,这就实在配不上他的战功。
提拔乔琰的手下算不算是对她的嘉奖呢?也应该算的。
刘虞心中一定,“就按你说的做。”
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作为击败公孙瓒和袁绍等人分批给出的奖励,或许还能对她给出另外的一些特殊待遇。
此外,乐平食邑在不超过大汉历代标准的情况下逐步累加。
对她的下属给出的官职委任,则在乔琰回返长安后向她问询,以免在委任上出现什么差错。
这就妥了!
刘虞解决了个大麻烦,心中松快了不少。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朝着鲜于辅问道:“说来,若我未曾记错的话,除却对臣子的下属进行加封之外,对臣子的家属进行加官进爵也是个法子,为何你没建议我对兖州乔氏中的人才进行委任?”
鲜于辅摇了摇头:“陛下倘若真这样做了,大概比将人封作关内侯还要像是个结仇举动。”
刘虞讶然:“这是何故?”
鲜于辅回道:“前阵子大司马府中还闹起来过,我听到动静带金吾卫过去了一趟,说是兖州乔氏子弟被大司农和大司马府长史给拦截在了外头,郭长史说的是,因大司马征讨汉中未回,大司马府中又有不少涉及军情机密之事,不宜让外人所见。”
“要我说这理由也合理,兖州乔氏赶在这种时候才前来长安,兖州又得隶属于邺城朝廷,谁能说清到底是来自荐的还是来做探子的。大司马府长史还将他们安排在了驿馆内,令人妥善安排衣食起居之事,已算得上是最妥善的处理了,他们倒在那里说自己并不算外人,是郭长史他们在未曾问询于大司马的情况下贸然行事,对他们不敬。”
“郭长史直接让人以扰乱长安秩序为名,把他们送去军屯服劳役去了。他说等大司马回来就与对方辩个是非曲直,大不了就是他郭嘉的脑袋不要了。反正他遵照的是大司马走前说的规矩——”
“严禁有人踏足军机重地,除非是当朝天子亲往。”
鲜于辅无奈得很,只能先照做了。
因此事还没个定论,又得算是家事,鲜于辅就先没和刘虞说。
现在看他差点要给乔氏封官,赶紧说了出来。
他道:“要我看陛下就不要多管这件事了,这兖州乔氏怕是要跟大司马闹出些矛盾来,大司马又与他们素无太多往来,难保不会行大义灭亲之事。若真对他们封官进爵,才真是赏赐不成反成仇了。”
“你说得对,”刘虞颔首道,“此事我们还是别插手了。”
宁可选择保险一点的封赏方式,也莫要在这种家务事上沾染是非。
在那信使抵达长安的第二日,乔琰便领着部从与那浩荡的粮车抵达了长安。
为显对大司马此战宣扬汉廷之威的嘉奖,刘虞亲自出城来迎。
夹道围观的百姓看到的,便是那意气风发的乐平侯下马行来,手捧节杖,在呈递于天子面前的俯身一拜中,朗声说道:
“臣兵进汉中,幸不辱命,今日得粮百万,敬奉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