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公孙筹谋
田丰沉默了。
他明明是本着能多低调有多低调,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作风混进来的,怎么会变成了眼下这个情况?
若忽略掉张牛角这个意外,虽然他得算是并州新入籍的人口,可谁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现在……
他也不知道,他应该因为自己的蠢蛋邻床居然是此地的管理者,表达一下对乔并州眼光的质疑,还是应该对自己糟糕的运气发表感慨。
然而这两者都不行。
若是按照他在进来前登记时候所说的那样,他是因为在冀州过不下去日子,才会选择跑到并州来的。
在这里务工就是为了挣取一个安身立命的资本,以便到时候把他的家人也给接到并州来。
那么面对张牛角这个顶头上司的赏识,他好像应该表现出欣喜若狂的状态才对。
问题来了,这种情绪应该怎么表现?
若换个人在张牛角这个位置上,可能就要看出田丰这个卡壳表情之中的异常了。
毕竟在这一刻,因完全没有草根经验,田丰一向灵活的脑子都是发懵的。
不过若换个人顶替张牛角的位置,可能也想不出这种方法,通过在新人中进行卧底式的人才遴选,居然把田丰给抓了出来。
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有得必有失。
在田丰将那个名为“元封”的假名告知于张牛角后,张牛角不疑有他,直接给他委派了个入库登记的活计,以让他的计算能力派上用场。
“做并州的账房先生,就得学会珠算。”张牛角一边说着,一边把算盘塞到了田丰的手里。
田丰听说过这东西。
但还没等此物推广开来,广泛应用了此物的太史令天文台,就被乔琰从人手到卷宗到仪器,一口气打包带去了并州。
这也得算是一件并州有而冀州没有的东西。
想到他或许可以将此物视为一项收获,田丰稍觉心中平顺。
这个被提拔的情况不完全是坏事。
然而他紧接着又听到张牛角说道:“可惜我不会这个东西,你可能要往科学院那边走一趟。”
田丰霎时间门的沉默被张牛角理解成了紧张,他连忙说道:“你别担心,你到了那里就报我张牛角的名字,就说——”
“你是我选出来的未来心腹,是来参加珠算培训课程的。”
他领着田丰从库房之间门的走道走过,颇有一种带人在巡视领地的豪迈,“虽然我们这一处地方,物品进出的数量不太多,但偶尔要去隔壁那一片协助军粮的生产,那时候还是要确保数目精准的,你学好了珠算总有用武之地。”
当走到最末端的时候,他推门而出,朝着后头的一片平房指去,说道:“到了!这里就是你接下来住的地方,作为我未来的得力干将,你就不用跟其他人一起挤着一个地方了。”
田丰不得不承认,这一片的环境比起他先前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接受的地方,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他是来侦查情报的!
上来就混到了未来骨干的位置上,他到底还要怎么离开!
何况那科学院毗邻乐平书院,随着郑玄来到并州,自河北方向慕名而来的士人也不在少数,天知道会不会有能将他的身份给认出来的,到时候可就有些麻烦了。
这么看起来他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明天就把胡子给剃了!
为了达成给袁绍刺探并州内情的目的,田丰也算是做出大牺牲了。
而在他咬着牙做出决断的时候,张牛角也已经将他交到了负责住宿区域的管事这里,自己则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离开了。
田丰朝着张牛角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小心地朝着这位管事打听起了张牛角的底细。
“你不知道吗?”那管事回道,“张校尉早先是黑山贼出身。当然了,都跟着君侯七年多了,也没什么黑山贼白波贼的说法,你只需要知道,他跟着君侯的时间门够久就行。”
田丰回了句“难怪……”。
他要说的,不是“难怪张牛角敢说有本事将他引荐给乔琰”,而是……
难怪张牛角这么一派“跟着他干就可以吃香喝辣”的土匪做派!
有这么一个上司,田丰真是要开始头疼了。
“对了,”那管事忽然又开口道,“住宿区中间门那栋屋子是书房,这边生产的农具种类和对应的入库检查标准都在那里,认得三两个字就能看懂,你如果有空就学起来。”
“此外,这边的文职人员会有定期的识字课程,开课时间门我会另行通知你的,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就到最后一间门来寻我。”
管事没发觉,田丰在听到这里有图文书籍的时候目光一亮,只是接着絮絮叨叨地说道:“走吧,我先带你去把衣物和识字本给领了。”
“说起来你这名字还真是挺怪的,元封的寓意哪里有元丰好,总不能是指望被封侯拜相吧,还是丰收实在点。”
田丰差点被这管事突如其来的一个“丰”字吓一跳。
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识别出他身份的可能,也就是在此时闲扯了两句乔琰这位君侯喜欢给人改名,所以叫丰还是封根本不打紧。
话是这样说不错,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田丰一刻都不敢放松戒备。
直到终于得到了独处空间门,他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可他现在必须面对一个格外难熬的问题。
能尽快接触到并州的核心机密,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在他必然会收到大量关注的情况下,他到底应该如何将消息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呢?
这可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一个不小心,他就要折在这里,再也回不去冀州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田丰的运气还算不错。
在乔琰忙于和各州往来以及筹谋刘虞称帝之事期间门,张牛角只是申请要增加一个前去学习术算的名额,都不需要由乔琰亲自进行批复,按照州府公务的流程办个出入证就行了。
也大概是因为并州出现的神奇人才实在是有点多,以至于张牛角说自己寻到了一个得力干将这件事,竟完全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倒不是说,这是因为张牛角在书院的考核向来低空飞过,所以大家对他所认可的人才不大在意,而是因为,他运气好是出了名的。
若不是运气好,他怎么会从曾经的黑山贼混成了乔琰的第一批手下,又随着效力年份的增加,拿到了这么一个铁饭碗。
现在只是发现个把人才而已,不算什么。
听闻张牛角甚至为此寻了管亥和梁仲宁吃酒炫耀,乔琰也只当听个闲趣罢了。
在十月的尾声,杨修和阳安长公主从邺城回返了并州。
比起张牛角喜得人才,当然还是对棉布的后续处理更加要紧。
听着杨修汇报,他是如何凭借着自己的口才,把袁绍的下属驳倒的,乔琰忽然觉得,她先前在杨修刚出发的时候,还担心他辩不过陈琳等人,实在是一个没太大必要的事情。
毕竟,杨修也算是在并州见过世面的,或许还可以算是得了她的真传。
只是在听到他说的表兄弟和表舅的时候,乔琰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我这边可收不起他袁本初的儿子。”
袁绍也当然不会将什么袁谭袁尚给送到此处来。
她又问道:“不过说起来,你对你表舅说话这么促狭,也不怕影响你父母之间门的关系?”
杨修回她:“汝南袁氏又不是人人都站在同一边的,何况我外祖父与袁本初的父亲乃是堂兄弟而已,这中间门还间门隔了一层关系,就连表舅这种称呼我还是第一次喊。”
说到这里,他差点就没能维持住自己从容的神情。
谁让这称呼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所幸,在他自己膈应得不轻的同时,也对袁绍造成了重磅伤害。
但或许,在那邺城中,要觉得日子更难熬的还是伏完。
阳安长公主最开始和伏完和离的时候,为了防止伏完不让她带走伏雅,她说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只说和离也只是一出权宜之计而已,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子的买卖别砸在一个篮子里。
伏完本以为,长公主去了并州,离开了对她来说熟悉的洛阳,未必再能保持住身为公主的体面。
那素来以荒凉动乱出名的并州更会让她憔悴不少。
但这一回,他何止是看到,刘华风风光光地带着俊俏武将打邺城街头策马而过,模样比起当年更显气派年轻。
她所穿着的棉衣引领起了上流贵族中的潮流,不乏被人恭维打探。
伏完还得到了一个对他来说有若晴天霹雳的消息。
阳安长公主亲口告诉他,当年的和离就是和离,就当是假戏真做好了。
而她如今在并州过得好得很,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若是伏完在邺城混得也就这样,倒不如将伏德也交给她培养。
伏完气了个够呛。
偏偏他都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换立场,从邺城跳槽到并州去。
他只能硬着头皮听完了刘华对他当年选择邺城一方,罔顾大汉脸面的指责,也煎熬地等到了阳安长公主回返并州的这一日。
比起袁绍顶多就是看得到棉花吃不到的情况,伏完受到的打击要直截了当得多了。
回返并州之后,刘华也根本没将伏完的情况放在心上,而是直接和依然留在此地的麋竺,商讨起了棉布的销售之事。
按照乔琰给出的建议是,让长公主提供设计图样,由麋竺来擡价出售。
但光是如此还不够。
她不只打算以“阳安长公主同款”这样的噱头,来从世家豪族女子手上赚钱,还需要一些贵族与上位者来替此物打出名声。
袁绍这家伙短期内怕是会对棉衣有点心理阴影了,不太适合,但有几个人可以。
豫州牧袁术,徐州牧陶谦,以及身在扬州的孙策。
这便是自上而下的品牌效应了。
也正好让麋竺在回返徐州的这一路上按照顺序走一遭。
所以阳安长公主所开的服饰店还得针对这三人,设计合适的衣衫。
不过说到孙策……
杨修汇报道:“我在邺城的时候,除了留意他们的驻防情况之外,还听到了一个消息,邺城朝廷似乎有拉拢孙策的意图,只是先前袁术与孙策相争的时候,袁绍还并未和袁术翻脸。彼时孙策率先对袁术出手,自然是邺城朝廷的敌人。现在倒是有拉拢的机会了。”
乔琰闻言只颔了颔首,示意她知道了。
在目前的情况下,她其实不太担心此事。
早在十月初,孙策送往并州的庆贺书信就已经送达。
她打着奖励陆苑的旗号,朝着扬州方向送出了那十几件棉衣的同时,也给孙策送出了一封回信。
信中以迂回的语气说到,孙策所想要得到的名号,在年底前便能到手。
在这种情形下,袁绍这边如若不能多给出孙策多少支持,他何必想不开,去站邺城朝廷这边的立场。
若真这么做了,孙策还得担负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毕竟孙坚是死于董卓和刘表的联手,而乔琰除掉了董卓,还得算替孙策报了一半的仇。
孙策倘恩将仇报,在大汉情理上说不通。
乔琰道:“袁绍没有这个机会联盟孙策,反倒是那荆州牧刘表,其从荆州刺史转为荆州牧的委任出自董卓之手,难保会因为天子更叠而被撤换,袁绍便可以尝试着拉拢一二,让他作为对关中方向的一路掣肘。”
她的指尖在桌案上轻叩,“不过你提醒我了,我们现在是因为袁绍拿不出更高的筹码,才能维系和扬州那边的关联,但他拿到扬州牧的名号之后呢?”
她擡眸间门闪过了一抹锐利之色,“我们不可能时时处处对孙策予取予求。当他在扬州彻底站稳脚跟之后,有长江天险所阻,他就可以不必再依靠我们来得到什么名号了。”
这种合作关系太不稳定了!
她虽然要让孙策作为斩向江东世家的一把利剑,却也没打算让他能处在这等恣意发展的处境下。
先后得到会稽太守和扬州牧的名号间门隔太短,也难免让他对乔琰少了几分尊敬之心。
“……所以在给他扬州牧名号的同时,还是得给他增添一点麻烦啊。”
谁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呢?
若说在江东地界上,能在孙策的势力内部拱火的,也就只有江东四姓等世家,以及以祖郎等人为代表的山越。
但这些人不是她能远程驾驭的。
天南海北之隔,令人极容易脱离掌控。
乔琰也不打算让这种幕后推动的情况有损她的形象,进而破坏到计划。
所以这二者都不可取。
不过反正如今还不着急此事,乔琰暂时将其搁置在了一边,打算等将手底下的谋士都问询一圈后再做决断。
因想到对孙策的安排,她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在书房中那副大汉十三州的地图上。
也正是这一撇,让她忽而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最东面一条上的一州或者半州之主,怎么还都有那么点共同特征?
最南面的江东孙策美姿颜,好笑语,不需多说。
往上的徐州陶谦在还未发迹的时候,曾经遇上他曾任苍梧太守的同乡甘公,因见他相貌不凡,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再往上的青州,名义上的州牧乃是如今身在邺城的袁绍袁本初,这位曾经还被乔琰骂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便知是个什么情况。他年轻的时候就因为模样生得英武,而颇得长辈的喜爱。
最北面的幽州,公孙瓒因相貌英俊、声音洪亮得到涿郡太守的赏识,被收为女婿,方有了后来的出头。
她忍不住嘀咕道:“这可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但她话刚说完,就看到还未退下的杨修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她,似乎完全想不通她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乔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管这一句无关紧要的唏嘘,直接退下休息便是。
可杨修是什么人?
传闻中曹操写个一合酥,他要解释成“一人一口酥”,传军令报个鸡肋,他要理解成退兵,简直是个喜欢揣测上司意图的典型。
阅读理解答案可能都没他能扩散发挥。
再加上乔琰向来在行事之中别有深意,杨修怎么想都觉得,乔琰应该不会只是发出了这样一句单纯的感慨。
那君侯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呢?
“君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的是十三州地图偏右的部分,”杨修比划道,“这部分有什么特别的?”
跟他因为同往邺城之行而有了几分交情的马超看着他的举动,露出了个迷茫的表情,“能有什么特别?反正势力没君侯大。”
“可他们都在外有个好相貌美姿容的传闻,而我们君侯,”杨修对着马超就露出了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甚至被你以为是吕布那厮的形象。”
马超抓了抓头发。
有这种乌龙事件作为黑历史,他也不想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替君侯做个形象的澄清?”
杨修拊掌回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但他和马超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所想出来的澄清手段落实,就被蔡昭姬给告状到了乔琰的面前。
昭姬主持着乐平月报的舆论工作,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知道个清楚。
杨修又好巧不巧地雇佣人手,雇佣到了她的帮工头上。
蔡昭姬怎么想都觉得,这么无聊的事情不像是乔琰会做的,直接告知了当事人。
乔琰无语地看着被她召唤到面前的杨修和马超。
听杨修跟她解释缘由,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个家伙指定是吃得太饱了才有空在这里瞎折腾。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两人甩给了吕布当传令官。
吕布此时并不在长安。
因关中已经有了赵云,所以在乔琰回返并州后不久,就将吕布调了回来,让他负责在并州朔方郡与凉州武威郡之间门铺设道路,形成两州在北面的联系。
同时,让他将这条路上吉兰泰盐池的盐卤经由黄河而下,送到绥远城中囤积,用在塞上畜牧的猪羊风干制作肉脯之中,也算是继续筹措军粮。
所以换句话说,杨修和马超暂时被发配到最北方去了。
得知这消息的戏志才笑了好半晌,这才收起了看笑话的表情,跟乔琰说起了个好消息。
“君侯以河东郡世家提供优渥的迁移待遇,来吸引想脱离河内郡的居民,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
从他这语气里,乔琰不难听出个话外之音来。
她眸光微动,“钓到大鱼了?”
戏志才回道:“还并不只是一条大鱼。不过这也不全然是因为河东世家的缘故,应该说,这是君侯全取关中所形成的连锁反应。”
见乔琰示意他接着往下说,戏志才道:“两年前在董卓撤离洛阳前往长安后,他以治书御史司马防担任了河南尹。”
“这位司马建公出身河内名门,对董卓多为阳奉阴违。如今君侯已克关中,他本有意前来拜访,只因君侯提出以刘幽州为天子,才让他暂时停下了动作,从礼法上遵循先拜谒天子的规矩。”
“但河内太守王匡先一步对君侯提出了斥责,司马防又不得不先表明立场,以防引起误会。他见河东世家奉行君侯旨意行事,个中多有相处融洽之态,便令长子司马朗领族人自河内迁移入河东。”
乔琰问道:“没进并州?”
戏志才摇了摇头,“大约是想等刘幽州入主汉廷,他得以与君侯会面后再说吧。不过他的次子先被送到了乐平书院就读,伯喈先生来信说此子聪慧,便先将其收入学院中了。”
他话说到此,敏锐地意识到乔琰脸上有一瞬闪过了一缕微妙的神情,“君侯?”
“无事,我只是在想,我好像听过他这个次子的名字。若我没记错的话,司马建公的长子表字伯达,次子表字仲达,三子表字叔达,和董卓那一家子的取字方式一个规律,只是司马家是达,董家是颖。”
而司马仲达,就是司马懿!
她先前猜测的司马懿可能会进乐平书院就读,还真成了现实。
也不知道在蜀魏对峙中针尖对麦芒的诸葛亮和司马懿,在学院中会不会出现打擂台的情况。
但怎么说呢……小孩子的事情让小孩子自己解决去!
也就比司马懿大五岁的乔琰如是说。
现在嘛,还是成年人给她惹出来的麻烦多一些。
比如说——
公孙瓒。
乔琰意图奉迎刘虞为天子的消息传到幽州,别说刘虞本人吓了一跳,公孙瓒也当即拍了桌子。
他彼时已因刘虞亲自督战后的一败,退居到了渔阳郡的平谷,凭借着此地的长城,与张辽所统帅的追击势力交战,以防自己还得继续往东败退。
这一片的城墙与南面的无终山几乎连成一体,确实形成了一道有效的拦截屏障,也让公孙瓒站稳了脚跟。
于是,就像此时身在豫州的刘备和袁术是以涡水为界对峙一样,公孙瓒在随后收拢了队伍,反击推进到了鲍丘水一带。
也就是说,他和刘虞以东西对峙之势,各自占据了渔阳郡的一半。
他平日里就看不惯刘虞这种温和做派,在强者为尊的逻辑下,满心只觉该当将刘虞逐出幽州。
可现在好了,能不能将刘虞逐出幽州不好说,怎么眼看着他都要去当天子了!
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就凭他是汉室宗亲吗?
公孙瓒神情郁郁。
只有一河之隔的渔阳与狐奴二县,便是刘虞的屯兵之处。
时近十一月,在这等天寒地冻的气候下,在他此刻屯扎的平谷,城外已是一片衰草连天的景象。
往北看去,便是若隐若现的阴山山脉,在黄昏暮色中剩了一抹勾勒在天边的剪影。
公孙瓒望着这样的一幕,唇角紧绷成了一线。
若只是刘虞要去当天子了也就罢了。
以当今汉室可以邺城有一天子,长安有一天子的情况,从汉灵帝的血脉即位,发展到汉室宗亲上位,早就是一件可以预料得到的事情。
非要说的话,就是在他脚下的这片渔阳郡土地上,几年前还有个叫做张举的家伙揭竿而起,自号天子呢!
拥有“天子”之名,不代表着刘虞真就成了为上天垂怜偏爱之人。
这样说来,他去当他的天子好了,还能暂时退出和幽州之间门的争斗,让他公孙瓒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但偏偏刘虞在此故作姿态,为显其对天子之位别无他念的样子,竟声称要先平定幽州之乱。
这便彻底激怒了他!
刘虞不肯就任,那么那位才从长安战事中抽身的并州牧,为达成将刘虞捧上天子之位的目的,势必要将并州的人力源源不断地投入到幽州的战况中。
这对公孙瓒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他在中原没有那么多耳目,无从得知乔琰麾下蹶张弩的厉害。
但他久经战场,完全猜得出来,这到底是一支有多强盛的队伍。
光是被乔琰先前派出的张辽和曲演,就已是实打实的悍将。
若是再加上阵斩董卓的吕布呢?加上她攻破葵园峡的重甲步兵呢?还有她刚收复的凉州马家军呢?
公孙瓒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他还深知一点,除非他真被打退到了辽西郡,或者是更东面的地方,否则在南面的袁绍绝不会因为支持刘辩的立场而出兵相助。
只因他对袁绍来说也是个附骨之疽。
可他若是真败退到了这个地步,且不说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到底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就说那北面的乌桓人以及鲜卑支部,都惯来是些欺软怕硬的存在,随时有可能趁机将他吞并。
在这种情形下,他哪里还等得到袁绍的救援!所以他必须自救,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公孙瓒不由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其实早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刘虞因为东海恭王后裔的出身,可以一路升迁到幽州牧的位置,为先帝托孤之臣,加大司马,可以在刘协失踪后成为天子候选,还玩上个三请三让的戏码。
他公孙瓒虽出身贵族,却因为生母地位低下,只能从小吏做起,除却岳父推动的那一把之外,所有的升迁都是在他和北方胡人之间门真刀真枪的拼杀中争取出来的。
这鲜明的对比,竟不知和这塞北的长风相比,到底哪一个更让人觉得齿冷。
可他从不甘心因为所谓的高贵低贱之说认命!
公孙瓒握紧腰间门长剑的手猛地攥紧,也当即朝前迈出了一步。
这条横亘在他和刘虞之间门的鲍丘水,自燕山山脉以北的地方发源而来,一路向着南方流来,直到在他视线所看不到的地方流入渤海之中。
日暮的暖色调光影投入河流,却掩盖不住其中流动的一抹冷光,也一如此刻公孙瓒眼中的厉光。
正是在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
他非要让刘虞知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