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再立之意
“所以你们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乔琰看着面前的众人问道。
吕布领着李蕙,也就是李傕那个换上了天子衣着的女儿,一脸忐忑地站在她的面前。
人是追错了,但还是得带回来的,毕竟同行的还有几个长安朝廷中的大臣。
得亏吕布在追击的射击中,还记得长点心眼,没将这些大臣给一网打尽了。
不过此刻这些人都先被送回去压惊了,身在此地的,大多是些熟人。
卢植已经被她从长安城的监牢中放了出来。
他虽然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总算身体无恙,起码还能和随后赶到长安的老朋友皇甫嵩叙旧。
荀爽尚在病中,也强撑着身体来到了此地。
而后便是王允黄琬等人。
乔琰指了指李蕙,问道:“为何无人阻止让她换上天子制服?在李傕此贼有求于你们的情况下,难道连据理力争这种事情都学不会吗?”
她虽然有想过,以李傕此人的急智,只要贾诩给他做出了足够的诱导,他要逃出生天应该并不太难。
但她还真没想到,李傕对皇权的漠视,以及他为求保命的本能,居然会让他做出这种举动。
误导了吕布让他朝着错误的方向追也就算了,更惊人的显然是,他居然让其他人穿上了天子的十二章制服。
天子之威不可轻犯,这是大汉皇室维持尊荣的根本。
偏偏在董卓擅专朝政的时候已经遭到过一次破坏,在袁绍袁术轻言另立的时候遭到了第二次打击,现在便是第三次。
如若谁都能穿上天子的衣着,大汉礼法与体统何在?
更不用说,穿上这件衣服的,还是个女子。
这对乔琰这种志在天下的人来说,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但她在此时可不能表现出这种举动的认可。
她只能质问王允!
李傕要干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能进行驳斥,反而真的让他做成了。
你是干什么吃的!
讲道理,王允也挺委屈的。
他为了保住天子的安危,才将自己放在长安这个险境中,不得不和李傕董卓周旋,还被贾诩这个老狐貍瞒在鼓里,所用的也就只能是权宜之计而已。
但凡他早知道乔琰能以这种速度和少有伤亡的情况攻入长安,他都会跟李傕再虚与委蛇一番。
可惜他并不知道此事,也便只能在此时当个背锅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吕布在此时朝着他投过来了一道感激的目光,像是在感激他为自己分摊了火力。
这情景着实让王允觉得有点胃疼。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感激。
好在乔琰又道:“罢了,子龙也去追了,看看能不能也有消息吧。”
赵云在知道吕布往东而去后,直接追去了南面。
这种查漏补缺的严谨,真是一点也没出乎乔琰的预料。
她心中庆幸于没将大宛宝马交给赵云的部将来用,却并未将这种情绪在面上流露出分毫。
从王允等人看来的角度,乔琰只是在此时伸手捏了捏眉心。
连日来行军的赶路,让她的脸上难以避免地浮现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她倦怠地重复了一遍:“等子龙回来再说吧。”
她话说到此,便再未对王允放任李傕举动这件事做出任何的评说,而是走到了李蕙的面前。
李傕显然对这个女儿并没有多少的重视,甚至是将她完全当做了一个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工具。
当然他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未必就有多少重视,否则也不会将他们全部丢在了长安。
以至于当董卓的部将在他死去后四散奔逃的动乱中,有行事偏激之人恰好遇上了这对母子,便将他们斩杀在了长安街头。
反倒是这个被作为诱饵抛弃的女儿,平安地出现在了乔琰的面前。
只是当乔琰靠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步,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恐惧来。
她刚才还听到乔琰对着王允斥责,为何要让她穿上这套衣服,而王允这位大汉高官居然并未做出任何的反驳,可见这确实是一件错误的举动。
那么她也便是个错误,是不是也该受罚才对?
但很意外,她听到的只是乔琰对着随军征战的姚嫦说道:“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吧。”
李蕙不敢抗拒地跟着姚嫦退出了大殿,便无法听到堂上接下来的对话了。
乔琰琢磨着李蕙的情况,很难说她这种性格是不是被李傕夫妻打压出来的结果。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不仅并未享受到李傕掌权所带来的好处,反而因此遭了罪。
在这样的情况下,因李傕的罪而对她问责,显然是并不合适的。
但此时要紧的不是这个“假天子”,而是真天子的去向。
哪怕是刘协失踪,需要一个稳定中央的招牌,李蕙也不可能继续假扮下去。
假的就是假的,纸里也是包不住火的,乔琰更不可能将这种把柄送到她的对手面前,让他们有对她借机发难的可能。
现在就要看最后的结果了。
总归,在董卓已除,关中平原已经落入她手中的情况下,无论那套计划是否成功执行,刘协又有无顺理成章地消失,她都还有各自应对的策略。
而在赵云南下领人搜捕的结果返回之前,另有几人先被带到了她的面前。
贾诩以及董卓的亲眷一道,都被从地道中搜了出来。
这条地道通向长安城内的一处民宅,入口床板也早被李傕忙于应付董卓之事而重新盖了回去,本不应当这么容易被发现。
但地道与民宅内留存的食物是有限的,总要想办法出去获取。
在贾诩并“不知道”城中占据主导的,已经并非李傕和董卓任何一方的情况下,他贸然出来走动,直接撞到了一支吕布从白道川带来的军屯兵卒面前。
而后因为被认出身份后不太能打也不太能跑,三两下就被人给擒获,送到乔琰的面前来了。
连带着的还有董卓的母亲女儿等人。
骤然听闻董卓和董白的死讯,这位被敕封为池阳君的老夫人有好一阵子都没缓过劲来。
她靠着孙女的搀扶,平顺了气息,朝着坐在上首的乔琰看来。
乔琰身上的兵甲依然在身,即便已经掌握住了长安的局势,也依然没有处在任何一点懈怠的状态,像是随时可以继续统兵作战。
此刻她的目光中也并无对她们的怜悯,而只有一片沉静的对视。
老夫人开口问道:“敢问君侯打算如何安排我等?”
乔琰回道:“有两个选择,其一便是如董卓一般,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起码不会像董卓对何氏一般曝尸街头。”
“其二,两位隐姓埋名,在我并州的屯田之地过活,安稳过完余生。”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握着孙女还在颤抖却并未抽离的手,回道:“宁可好死,莫要茍活,我选第一条。也多谢君侯给我们一个团圆。”
比起被董卓将尸骨肢解弃于道边的何苗,她们这也确实算得了体面了。
这位老夫人能教导出董白这个曾孙女,自身也非常人。
她身边那妇人,便是牛辅的妻子,虽然惧怕于这个死亡的结果,但她最终只是朝着乔琰行了个谢礼,便随同祖母一道走向了自己的终点。
这二人是这结局,董卓的侄子董璜自然也不例外。
董卓小钱的发行,年内多征赋税,以及在长安局势并未平定的情况下征兵的举动,都让长安城中对董卓敢怒不敢言的,绝不在少数。
如今眼见董卓伏法,董卓的亲人就死,长安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要他们来说,这结果还是有些便宜他们了。
在段煨的看护之下,他们的遗体盛放于棺木之中,被送往凉州的董卓故里陇西郡安葬。
为此,段煨向乔琰道了个谢。
他深知,倘若将其放在长安,只怕总会有深受其害的,想来上一出开棺戮尸的举动。
目送着段煨离去,乔琰转向了贾诩,叹了口气。“先生是否也该当给我一个解释了?”
在外人所知的情况里,贾诩本是因为阎行的劫持,才会被掳劫到长安来的。
若按照今时之人对忠义的定位,贾诩该当自此以后一言不发,绝不为董卓献策才对。
再要是考虑到他身在凉并二州的妻子的安全,他更应当做个绝不投敌的忠贞之臣。
可他不仅开了口,还替董卓出了不少主意。
但有点意思的是,他居然并未被长安百姓彻底归并入董卓的同党中。
除却孙坚这件事之外,他所提出的建议都只是在阻止乔琰的用兵而已,若要说对长安的影响——
他建议董卓通过和益州之间达成交易,来平定长安的粮价,还得算是对长安民众有功。
他劝说李傕信任王允和黄琬等人,从某种意义上,又减免了前几日的动乱中对长安所造成的影响。
换了谁都得觉得,对贾诩的定罪有些不易。
只因他给自己已经留出了一条条妥善的退路,堪称老谋深算。
更重要的是,李傕给贾诩求了官职,也经由过刘协的同意,也就是说……贾诩是刘协的侍中。
他作为天子的臣属,也确实没有行僭越天子权柄之事,乔琰是没有权力决定他生死的。
乔琰和贾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只说一切都得等到刘协回来再有定论。
然而在赵云回返后,他们得到的却不是刘协被成功带回的消息,而是阎行被赵云押解着送到了长安。
赵云汇报道:“我往南下追踪,在霸水方向打听到,有李傕与天子年岁外表相仿的两人往上雒方向撤离,在那里果然遭到了此人领兵阻拦。”
阎行自然不是赵云的对手,未过多久就被赵云给擒获。
可这一耽搁,李傕已走得更远了。
在朝中各位大臣紧盯的目光中,阎行朝着乔琰看来,说道:“赵将军说,自我背叛君侯,为报韩将军之仇投奔董卓后,君侯始终不计前嫌,并未对韩将军旧部动手,甚至也并未对我在凉州的老父老母迁怒,此番进军长安的兵卒中便有凉州故人可作证。”
“我已不忠,不能不孝,所以我告诉赵将军,先前李傕确实从这里过的,想要让我等一道往南阳的方向去。”
“当时我与李傕说,倘若后有追兵,直走武关只会让我们被后面的骑兵赶上,一顿冲杀,最后谁也走不了。不如我领兵先行伏击追兵,而后再走,请我的亲卫先将其护送到武关,等我一日,再一并南下。”
王允差点想上去拎着阎行的衣领,总算还记得保持着自己的形象,只沉声说道:“你若真忠孝两全,当时就应当将李傕与天子一并送回长安来!”
阎行回他:“我当时以为父母已不在,李傕肯支持征讨凉州之举,我自当报恩,如今他虽失势,我却知道何为有始有终,为他断后又如何!”
“行了,”乔琰直接喝止了两人的争执,转向阎行说道:“你接着说下去。”
阎行继续说道:“可我领着赵将军抵达武关的时候,却并未看到等候在此地的李傕。”
“被留在此地的部下说,他让人先过武关去打探情况,可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却已看不到李傕踪影了。”
“……”这一次捏眉心觉得头疼的变成皇甫嵩了。
以凉州人的交谈习惯来说,在李傕已经处在这等落魄境地的时候,阎行没表现出要当机立断与他一起撤走武关的话,极有可能会让李傕觉得,是阎行还在犹豫,他到底是应该卖掉李傕倒戈乔琰,还是继续跟他一条路走到黑。
李傕也发现,他指挥不动阎行所率领的士卒的。
别看这些人手还是李傕分派给阎行的,但阎行才领着这些人打了一场对张济的胜仗,那么他若是判断需要这样数量的人才能完成伏击,李傕说什么也不好使。
所以他们是不会直接跟着李傕走的。
这又加重了李傕的疑心。
抱着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眼见阎行又派出了心腹来“护送”他,李傕是怎么想都不放心,也绝不可能将他们看成保护他安全的保镖。
他只会觉得这是看守他的人手。
既然谁也靠不住,他便只能自己走!
只要不立刻被擒获,手中又有一个刘协,他总是有复起机会的。
可从上雒到武关的这一带,李傕能走的路实在是太多了。
往西南方向翻上至山阳,就可以到汉中地界。
往东南方向过武关,就能如他原计划所说的那样到达南阳。
往东北方向走便是卢氏,而后可以进入长安到洛阳的这条官道。
在吕布已经在此地逮住了一个假天子之后,这条路的安全性也无疑大大提升。
他到底走了哪条路呢。
“让人四处去找找吧。”卢植看着眼前这片沉默的气氛,开口说道。
阎行已经将情况都告知了他们,年纪又实在不算大,以至于让人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这份外表上的年轻让人不难想到,他当时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才会因为韩遂对他的赏识,果断地从凉州跑路离开前来长安。
也同样是因为他的年轻,让李傕觉得他容易出现抉择上的反复。
卢植此时和皇甫嵩有着同样的猜测。
李傕恐怕真的是因为阎行的表态不够明确,而觉得他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存在威胁,故而决定先藏匿起来,到时候再现身。
但越是这等目标小的情况,也就越是难被人找到。
哪怕以武关为中心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他们也只是在山阳周遭的山岭中发现了被丢弃在此地的天子衣裳,并未找到其他多余的指向性线索。
闻听这搜索结果,黄琬皱着眉头说道:“李傕这样逃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他迟早是要露面的。”
到了这个地步,李傕挟持刘协的意义已经和董卓的情况大不相同了。
他手中没有兵,只有人,便只是在将刘协当做一张保命牌而已。
可他想了想又变了脸色,“不对,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如果他将天子送去邺城,袁绍等人必然将他当做恩人。”
因为这样一来,这世上便再没有两位天子,而只有刘辩这一位汉灵帝的后裔!
袁绍怎么都要给李傕一笔足够安度余生的报酬。
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又听王允说道:“其实还有别的可能,若是他将陛下送到荆州或者益州的境内,也同样有操作的余地。这两位一个割据益州,一个雄踞荆襄,且都为汉室宗亲,如若先行积攒实力,再以陛下之名号令州郡,同样可以从中获益。”
换句话说,他们这一通分析下来,根本没排除掉李傕走某个方向的可能选项。
“还是再找找吧……”
“够了!”王允话未说完,已听到了乔琰厉声的打断。
“我累了。”
她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砸在了因为她那“够了”二字而安静下来的大殿内。
这也是一句让谁都没有想到的话。
但在众人朝着她看去的时候才恍惚意识到,她今年也才十八岁。
可从汉灵帝病故的前一年开始,她便已在巡猎塞上,北击鲜卑。
自光熹元年的董卓乱政,到如今的光熹三年八月,她先讨凉州后进关中,从未有过一刻的停歇。
她也并不只是在征战,也在安定两州的民生。
所以她说的这一句累,要比任何人说这句话都要有说服力。
偏偏她处在的,甚至是个对大多数人来说连举孝廉都还不到的年纪。
即便说什么有这样的高位也合该承担这样的责任,但对比一番其他州牧的举动,还真没人能因为她说累而责备于她。
“并州凉州和关中的百姓也累了。”她又说道。
“就算各位并未见到凉并二州的情况,总应该看到长安是何种情况了吧。”
长安城中人心惶惶的情况,即便是在董卓已经伏诛的数日后,也并未彻底终结。
而事实上,这原本是秋收收成刚刚到手的时候,他们合该举家欢庆才对的。
但他们没有,也不能。
乔琰骤然擡高了音调,“若是知道李傕将陛下送去了袁绍那里又如何?现在就发兵冀州吗?若是知道陛下在荆州就发兵荆州,在益州就发兵益州?时局瞬息万变,陛下本人也生死不定,连去向都未知,那要做什么!拿这些庶民的生命开玩笑吗?”
这字字句句说来,即便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年轻,却听来有一份沉痛异常的拷问之感。
“当然,我没有冒犯各位的意思。”她垂眸间声音也转轻了几分,“我只是觉得做这种无用之功,在此时反而被动罢了。”
卢植问道:“我想烨舒这话应当不是想要尊奉邺城那位吧?”
别人说什么无用之功或许是这个意思,乔琰却必然不是。
若她真有这种想法,早年间便不会宁可冒着攻打凉州的麻烦,也不肯接下邺城那头给出的骠骑将军位置。
而邺城的那位天子也已经用自己在这两年之中的表现证明了,他好像并不是一个适合于继任天子位置的人。
与其说他是大汉的天子,倒不如说他是袁绍执掌青冀二州的傀儡。
“当然不是。”乔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回道:“我想……拥立刘幽州为天子。”
刘幽州,刘虞!
她要拥立刘虞为天子?
这句话可当真是一个砸入水中的巨石,将众人又给惊得不轻。
意识到她这话中的意思,黄琬连忙问道:“你若行拥立之事,与那袁公路有何区别?”
当年乔琰在朝堂痛斥试图拥立刘辩的袁术,说的便是他轻言废立,实为妄为之举,与董卓无异。
今日她怎么还能做出这种选择?
这岂不是自甘与袁术同道。
然而他听到的是乔琰斩钉截铁的回答:“你错了,我跟他们当然不同!”
乔琰擡眸朝着众人看来,在这张少年意气十足的脸上,已越发有了一份峥嵘锋利之态。
她朗声说道:“当年我说他不敢进攻董卓,是丢了大汉铮铮铁骨,可如今董卓已除,祸乱朝纲者必定自取灭亡,已有例证。便是有千里阻隔,我大汉也内有忠良之士为策应,外有不畏险途之将步步推进,只求一个除贼尽忠,绝非软骨头,此为其一。”
“当年卢公说他另立天子,是置先帝子嗣安危于不顾,可今日不论我们是否做出这个选择,陛下安危都已难测,不如先保大汉民生和顺,此为其二。”
“当年袁绍袁术立少年天子,是为主少国疑,可刘伯安执掌幽州期间选贤举能,平定粮价,实为有目共睹之举,乃是有能者居天子位,此为其三。”
“当年弘农王并非先帝所属意的继承人,甚至诛杀外戚以断其继位之念,可刘幽州为东海恭王之后,先帝托孤重臣,若论正统,他仅次于失踪的陛下,此为其四。”
“诸位,这四点不可否认吧?”
乔琰这洋洋洒洒的一通话砸下来,甚至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早有了这种想法。
但她素来思辨超群,自昔年鼎中观的州牧封建论便可见一斑,便是临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也实不足为奇。
何况,正如她所说,刘虞有先帝这头的委任以及其出身两方面赋予的正统性,有与主少国疑的情况大不相同的年纪,倘若乔琰真要从中牟利,绝不应该选他。
这也确实和当年的袁氏兄弟奉迎弘农王入邺城尊帝,不是一个情况。
荀爽缓缓开口问道:“刘幽州会同意这个建议吗?”
乔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得先把消息送到幽州才知道了。
刘协醒来的时候,眼前黄昏晚霞铺了满天。
但他一点都没有欣赏眼前景象的心情,只觉自己头疼欲裂。
李傕在卷带他逃亡的时候,生怕他因为看护的人手就这么一个而趁乱逃跑,屡次三番地将他打晕了事。
这一次甚至并不只是头疼,他的脸好像也在隐隐作痛。
他伸手朝着脸上摸去,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触手所及并不是原本的触感,而是一道豁口创伤,指尖还有一片潮湿的血气。
他下意识的仰头看去,只见自己置身于一片低矮的谷地中,在高处的山石上还有一抹血色。
好像……他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
他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也便是在他这有了动作的当口,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脚上踢到了什么东西。
当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李傕!
但此时的李傕并不在清醒的状态,而是头朝下地摔在草丛中。
哪怕是被刘协这么一踹,也丝毫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刘协小心地凑了过去,惊觉李傕是将头摔在了一块石头上。
若真是从高处摔下,这么砸上去,这样的情况绝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果然当他将李傕给翻过来后,便发觉血色几乎将整块石头都给浸湿了,而李傕也早没了气息。
李傕……他死了?
挟持自己的恶人忽然送了命,对刘协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
但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远不到高兴的时候。
他头脸上的伤痕和四肢的擦伤也都不轻,肚子里更是因为有两日没好好进食,处在了饥肠辘辘的状态。
只可惜他一个生长在深宫中的天子,哪里会认得这些野外的植物。
想到在书中看到的情况,他根本不敢随便以草木果腹,只能先以布条裹缠在手上,小心地顺着此地的缓坡爬了上去。
该当庆幸的是,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深的坑。
奈何爬上来之后他便发现,举目四望都是茂密的丛林,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分辨来路去路。
他想了想,决定随便选择一个方向走。
也或许是他命不该绝,他还未曾走出多远,便听到山林中隐约传出了一阵山歌。
再走近些,便见林中正有一樵夫正在砍柴。
听到脚步声的靠近,对方警觉地朝着他看来,在看到只是个孩子后,这才在神情中放松了几分。
而后他便将目光停留在了刘协的头脸伤口上,“你这是?”
“我……”刘协刚开了个口又忽然止住了。
他本想在遇到人后便请对方将自己送到最近的城镇,好让他尽快返回长安。
可当他因为这樵夫投过来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脸上的时候,他陡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因李傕屡次将他砸晕的情况,他根本不知道此刻长安城里的情况,只觉得李傕若逃,或许便是董卓重新占据了上风,那他若是回去长安,岂不是送入虎口!
自两年前开始他就过着在董卓掌控之下的傀儡生活。
他已对此有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又倘若他脸上的伤势无法复原……
一个面容有瑕之人无法做官,乃是大汉的规矩,一个面容有瑕的天子呢?
刘协的脑中快速闪过了这些想法,最后只讷讷说道:“我……我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附近了。”
那樵夫倒当真是个热心人,见他一个孩子呆呆地站在这里,脸上一片怅然若失之色,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朝他回道:“那好吧,你先随我回住处去,我那儿还有些跌打的药膏,总得先把伤处理了再说。等你想起来了再说,天都快要黑了,总不能在林子里喂狼。”
刘协心中酸楚,却只觉庆幸,自己总算先好运地跌坠不死,而李傕摔死在了这里,又遇到了一个好心的樵夫。
然而他却并未看到——
这樵夫在朝他走来的时候将一支望远镜往里推了推,令其被塞进了背篓的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