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长安之变……
李傕再怎么仰仗于贾诩给他出主意,在这一瞬间也很难不想到,这极有可能不是贾诩要往哪里转一转,而是他!跑!了!
可他跑什么?
段煨与张济前来进攻长安又如何?
李傕自认,自己也还没丧心病狂到要用董卓的家人,去威胁这两人退兵的地步。
非要说的话,还不如用董卓本人当人质。
李傕怒气冲冲地随着下属抵达先前关押董白和其曾祖母等人的位置,便看到在董白的床下那个通往外界的地道入口,已经被人给翻了出来。
可这个严丝合缝的铁制入口没有对应的钥匙开启,显然不可能被他们简单打开。
别看董卓此人有些暴发户式的审美,但该不能偷工减料的地方,他还是押着工匠给制作牢固的。
眼见这一幕,李傕的脑海中忽而闪过了一丝明悟。
他一把抓住了看守此地的下属喝道:“此地之前有没有少过人?”
那下属讷讷回道:“不……不太记得了,之前没怎么留意过,因为您说,就是几个无关痛痒的人。”
在李傕瞪向他的目光中,这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李傕真是要被他给气死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段煨和张济是怎么来的了。
这两人近来明明都没有回返长安述职的必要,即便是真派遣下属前来了,光看长安城外围的驻防,也应当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他们都做出了比李傕预料中更快的反应。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有一个对他们来说足够有说服力的人前去报信了。
贾诩或许还是知道这件事的。
所以他要先躲藏起来,还得为了报答董卓对他的知遇之恩,将可能被李傕给迁怒的人也给一并藏匿起来。
可这都叫个什么事儿!
李傕直到现在还觉得,贾诩依然是那个为他屡屡提出有效建议的好谋士,只是因为他也不免有些徇私的想法,才犯了些过错。就像董卓到现在还觉得贾诩是给了他翻盘机会,且为他寻机庇护家人的忠臣。
不过,李傕很快没这个工夫思考贾诩的去向了。
段煨前来救援董卓的举动,虽然因为张济被阎行先行伏击的缘故,而并未能够做到一击即中,反而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退守池阳。
可有些人能被李傕将段煨此举盖棺定论成叛逆的说法说服,有些人却不行。
尤其是那些真正忠于董卓的西凉军。
贾诩让李傕拿出的那套“拨乱反正”的说辞,若是深究下去,其中的问题实在不在少数。
用来忽悠一时也就算了。
但随着段煨的进攻长安,扬言救人,这些西凉军琢磨着其中,还真有些不对。
李傕再如何说要限制董卓做出决断,在往凉州方向进军的队伍已经被派遣出去的情况下——
董相国怎么都应当露面了吧?
还拘着人不放,其中必然有鬼。
这些人一合计,反正该促成的事情都已经促成了,那将相国救出来总是没问题的。
李傕正盯着眼前的地道入口,盘算着如何将其撬开,便见手下忙忙张张地冲了进来,急促说道;“不好了,有人集队冲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说是一定要见到相国不可。”
在李傕将大量人力调拨往池阳围城的情况下,他难免对长安宫城之内的驻防稍有松懈。
这还真不是一件做不成的事情。
他脸色不由一变。
在董卓重新得到自由的这件要事面前,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他的智囊跑路了这种小事。
更为要紧的是——
董卓被关押在未央宫的偏殿,而未央宫的主殿里还住着刘协这个被他们当噱头的小皇帝!
若是让董卓将刘协给带走了,那才真是什么都完了。
他先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也都要付诸东流。
比起贾诩这个谋士,董卓重新夺回优势后要针对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他!
更坏的消息在他策马朝着未央宫而去的时候传来。
西凉人血气未驯的状态,在这个时候表露无疑。
在遭到了阻拦后,他们想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等到李傕前来再商量,而是毫不犹豫地击杀了沿路守卫,直接将董卓放了出来。
董卓当然不可能放过刘协这个上好的幌子,直接将人给一并带上了。
失去刘协的危机当头,李傕的脑子转得要比任何时候都快得多。
他深知只要给董卓机会联络到其他部下,他将再也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除非他还能在此时找到另外一支能支持他的势力,先阻碍住董卓的消息传达,尤其是阻止他借助天子之口传递出诏令。
有这样的存在吗?
倒还真有!
反正已经比董卓慢上一步了,他此时再往未央宫方向赶去没有任何的意义,李傕毫不犹豫地调拨马头,朝着官署方向而去。
在这种时候,他只能借助于这些朝臣的力量。
虽然他李傕不是个东西,但董卓显然更不是。
他们应该不会想要小皇帝重新落入董卓的手中吧?
最先被李傕找上的王允虽被李傕带来的消息惊了一跳,可在心思急转间他果断回道:“把卢公从监牢中放出来,若要说能代表辅政之权和威望,非卢公莫属,还勉强能将天子在董贼手中的劣势扭转过来。”
李傕想都不想地回道:“这不可能!”
若是让卢植来掌握军队,到时候谁主谁次,又是谁需要依靠于谁的力量,简直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他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若真按照王允说的这么做了,对他来说也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
王允心中暗骂,这家伙现在在这种不该他聪明的时候倒是很聪明。
但在更心焦于天子安危的情况下,也只能说道:“那好,我与黄子琰一道随你掌兵,先将陛下救出来再说!”
王允与黄琬或多或少有些统兵的经验,对李傕来说也不像是卢植一般需要这样防备。
他当即回道:“就按这么办!”
为了降低手握天子的董卓所造成的影响力,李傕又在此时想出了个惊人的馊主意——
反正近距离见过天子的也没几个,比起董卓手里的这个天子,当然是在他手里有朝臣拥护的“天子”更有可信度得多,皇宫内并非没有换洗用的龙袍,何妨再造一个标志!
王允骤听这个荒唐的主意,差点没骂出声。
可李傕此时已经被贾诩失踪和董卓的突然反击给逼迫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毫不犹豫地就要去取备用的龙袍。
王允还要阻拦,便被李傕给狠狠瞪了一眼:“我告诉你,只有让天子的意义没有那么大,才能让董卓更容易被我们击败,你若还想救出天子,就最好给我装得像一些。”
但当李傕打算让他儿子来乔装这个天子的时候,又遭到了另外一道阻拦。
他的妻子哭道:“你要与董卓对峙,这乱军之中,别跟我说什么乔装天子是天大的福气。我先前提议,进攻凉州带上你儿子混个资历,来个少年成名的名头,你不同意,现在这种危险的事情你倒是要找上他了?”
她抹了把眼泪,忽然指向了女儿,“你要带,便让她去!”
李傕要的是个足够听话的摆设,以防引起麻烦,到底是带儿子还是带女儿实在没什么差别。
他拍板回道:“行,带她就带她!”
反正也就是个假招牌!
这长安城里外,因着段煨的来袭和董卓的脱困,陷入了好一出三军混战的局面。
在郿坞这里,却是一面倒的战斗。
当在郿坞之外驻扎了一天的乔琰部从发动进攻的时候,郿坞之中的守军因为连续换岗紧绷着神经,直到投石机上的石子装上投石臂呼啸而来的时候,才陡然意识到局面有变。
荀攸提出的缓攻,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并不是真的应该叫做缓攻,或许将其称为先麻痹敌方之后的强攻要更合适得多。
这一日的时间里,乔琰的兵卒何止是从陈仓到郿坞的一日行军中完全休整了过来,也让投石机和攻城车都处在了蓄势待发的状态下。
当进攻的号角吹响的一刻,数十块飞石朝着郿坞的方向砸了过去。
几乎在同时,数不胜数的蹶张弩所发出的弩箭,一齐朝着城头的方向射去。
在对着城头造成的火力压制中,于昨日组装成的攻城云梯也朝着城头的方向推了过去。
郿坞的城墙足够坚固而高的优势倒是在此时显示了出来。
虽然外侧的城墙上,因弩箭的攻势而无法让守军站稳脚跟,可后方的第二层防线依然覆盖城头与城下的防守。
乔琰这头的弩箭消耗也远比对面要多。
她擡手挡了挡头顶的日光,朝着对面的郿坞看去。
在先前一瞬的慌乱过后,对面倒也对得起有坚城庇佑和良将统帅的状态。
即便段煨本人并不在此,他将此地兵卒带出来的秩序也依然延续了下去。
只可惜……可惜他们对上的是她这样的攻城队伍!
这一时之间的应变得法,也无法起到对战局的根本性改善。
随着军令的下达,当攻城梯架上城头的那一刻,推进的重甲步兵掩护着弓箭手,也将战线推进到了二百步的位置。
一时之间只见得城头上飞箭如雨,一顿砸落。
发力更重近乎于抛落的弩箭,近距离斜向上射出的普通箭矢,以宁可射入城中也绝不能落在墙外的发射指令,交织成了一道密集的箭网。
城中负责指挥的偏将着急得只觉要上火。
若是可以,他宁可固守城关,任由对方过境,也好减免此地在守卫不足情况下的损失。
但任何一个在军事行动上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哪怕他给出了这样的承诺,对面大概率也是不会相信的。
比起承担会有军队从背后来袭的风险,必定还是拔掉郿坞这个据点更为保险。
但偏偏,他们此刻连站定在城头上,将城中准备用于戍守的狼牙拍和滚石丢下去都无法做到。
这要如何打!
他厉声朝着在内圈瞭望塔上的士卒喊道:“他们的弓箭弩箭的数量有限,不能全用在我们这座小城上!用好你们手中的每一支箭,一旦有人登上城头,立刻将其射杀。”
“想想高平城,若想活命,就守住这座城!”
凉州方面的消息不可能桩桩件件都送到关中来。
董卓为了加强对手下士卒的向心力控制,所传达的自然是乔琰的杀伐之事。
她在湟中收容过冬的羌人,行教化劝导之事,建树起经济秩序——他肯定是不会说的。
能说的也就是一件事而已。
她在进驻凉州的第一战,乃是将高平城中的羌人作为典型,来了个连根拔起的清剿。
高平城中的八千羌人,尽数死于此战。
那么按照郿坞的地位,好像他们也应当会落到这个地步才对。
为了活命,自然只能拼尽全力去守城!
可他们虽在心理上知道,城破必死并不是一句危言耸听。
生理上,却难免在对面的流矢交织中,眼前越来越感觉到发昏的疲累。
在乔琰这一方的强势打击下,他们之中顶着盾牌冲上城头的,也在数息内中箭倒下。
眼见这样的一幕,更让人拉紧弓弦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他们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锣之声。
这不是鸣金收兵之声。
依然带着激昂进取之意的金锣声里,空中的箭矢为之一顿。
那种无差别覆盖的箭雨倏忽消失于空中。
但这份威胁消退的同时,取而代之的,便是攀上城头的先登营!
他们人尚未在墙头站定,一枚枚铁片已毫无停滞地脱手,朝着守军迎面而来!
“我听说徐公明在将先登营的士卒凑齐之后,专门找姚都尉请教了一下梭标的用法?”郭嘉朝着城头的方向看去,开口问道。
乔琰回道:“你应该说,他给先登营的士卒准备了一套比较特别的武装配置。”
这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身在并州而养出了这样的习惯。
就像是乔琰的并州军中,医疗急救已经有了一套成体系的应急包,徐晃在从乔琰这里接过先登营职务的时候,也考虑起了这件事。
除了他们所用的锁子甲要比其他甲胄拥有更强的防御力之外,在这一个月内他考虑的无外乎就是,如何高效地攀登上城墙,以及如何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因时间太短,装配过多的装备对他们来说非但不是什么好处,反而是一种负担。
所以有三件东西先纳入了他的考虑。
其中一件就是羌人惯用的梭标。
在此时这个登上城头的动作里,这些先登营的士卒行云流水地将手中的梭标,朝着目力所及范围内出现的敌人丢了出去。
梭标的抛掷几乎不需要什么装填或者拉弓的时间,所以在姚嫦进攻阿阳的时候便被她佩戴在侧。
如今面对郿坞这种双层的城头防守,同样可以起到效果。
不等这轮梭标结束,第二项被先登营列入配装的窝弓手弩就已快速上弦,朝着这些瞭望塔上的弓箭手放出了第二轮袭击。
手弩的短射程在寻常时候是弊病,在此时却是毋庸置疑的优势。
弩箭冲入瞭望哨塔之内,比起上一轮的梭标更有一份杀伤力。
当然,他们在攻击郿坞守军的时候,对方也可以发起对他们的进攻。
可上好锁甲的轻薄分量,既减少了他们攀爬之时的负重,也给了这些先登营士卒在头上加重盔甲分量,在四肢缠绕皮甲庇护的机会。
以至于——
“怎么会这么难穿透!”
一名郿坞中守军小心躲过了梭标与弩箭,朝着其中一名先登营士卒弯弓搭箭,试图将其射倒。
但这支近距离放出的箭矢只是砸在了对方的胸前,又被弹飞了开来。
准确说,这支箭没能从锁子甲的鳞片缝隙中穿过,便已经完成了它的义务。
这先登营士卒唯独裸露在外的好像只有一双眼睛而已。
下一刻这城中守军便看到对方以腰间抓钩抓在了城墙的边缘,顺着绳钩飞快地攀援而下。
他像是个毫无破绽的铁壳子,在没能遭到近身阻拦的情况下,直接滚落到了城墙的内侧。
有此等举动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而已。
他们的目标正是城门后的铁栓!
也随着武器装备最为精良的百余人踏上城头,在一串连续的动作中再清理掉一批敌人,后方装备稍差些的士卒随之蜂拥而来,以彼此的配合在此地彻底站稳脚跟。
徐晃一刀劈向了朝着城门方向涌来,试图阻止他们开启城门的士兵。
昔日曾经为匪寇的经验,以及在阴山防线上与胡虏之间的对抗,让他这拔刀劈砍的动作中透着一股惊人的爆发力。
由他带领的这支先登营也显然不是只有防御力而已。
在进攻上他们同样有着并州军的顶尖水平。
城中的守将眼见这样的一幕心中一紧。
他清楚地知道,若是让他们将城门给打开,那便彻底落到了回天无力的地步。
然而对面的高效率绝不只是在先登营的夺取城墙上,不等他指挥着地面上的士卒直取城门方向,在攻城槌的助力下,城门已经在他的眼前被蛮横地撞了开来。
从城内无法看到的是,早在先登营得手的时候,重甲步兵就已经将战线朝着城下又推进了一段距离。
所以他们在此刻随着这城门的开启,形成了一道朝着城中涌入的洪流。
在靠近城门的位置,其实还留有被抛掷而来的箭矢和飞石砸死的士卒,以及和先登营交手中倒下的那些。
现在随着重甲兵的加入,这种覆压而来令人不得喘息的气势,越发清晰地展现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乔琰这方从抵达城下到发动进攻之间花费了一天的时间。
可他们从发动进攻到攻破城门之间的雷厉风行,却让人不由不为之胆寒。
这位守城的偏将只觉满嘴发苦。
他想到段煨在离开之前将此地小心郑重地托付到他的手中,这里却在段煨离开不到七日后便被攻破,只觉自己实在是对不起将军的信任。
然而正在他意欲死战殉城的时候,他却听到了对面士卒进城中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
“君侯有令,缴械不杀!不得伤及平民!”
“君侯有令——”
等等!情况好像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坏?
等他被带到了乔琰的面前,得知了李应樊稠等人连带着他们所率领的兵卒,已经在渭水河谷中死的死,降的降后,他看向乔琰的目光不免越发敬畏。
见乔琰的兵卒除却用于掌控城中防守的之外,其他人都留守在城外,确实如她在传达的军令中所说的那样,对已经手无兵戈的士卒只扣押起来而已,对城中平民更是秋毫无犯,他这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佩。
所以说,之前是谁将她形容成这种凶神恶煞状态的?
他刚陷入这种疑惑,就听乔琰说道:“将你知道的长安情况都告知于我。”
他连忙回道:“段将军和张将军在渭阳君的报信下决定联合起来,朝着长安进发,将董相国给救出来,若是出兵顺利的话,此时应当已经得手了。”
一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点苦恼。
倘若段将军打回来了,他到底应该算是为哪边作战的?
若是心向段将军,以这位乔并州麾下兵卒的实力,他可能稍微生出些反心,就会人头落地。
可若是心向刚投降过去的乔琰,他又实在对不住段将军对他的栽培。
乔琰将他脸上的纠结为难之色看了个清楚,却并未点明道破,只是琢磨起了长安的情况。
渭阳君……这是董卓的孙女。
会是由她来联络的这两方势力倒是让乔琰觉得有点意外。
但此时没必要多想这个联络者的情况。
乔琰只是直觉,在这位守城将士这里说起来胜券在握的事情,或许并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么顺遂。
李傕能成功夺取董卓手中的权柄,光靠着他自己肯定是做不成的。
能将长安城的水搅和成这个状态,其中必然不乏贾诩的手笔。
那么在她未有将至长安的消息传来之前,贾诩大概也不会看着董卓轻易回到先前的位置。
只不过……再有多少意外和人为的影响,去限制这场双方厮杀分出胜负,在长安这样的地形环境下,也很难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交战。
乔琰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在她领兵进入关中平原的这一刻开始,这片南北有山岭庇佑的天赐屯田之所,从地盘到其上的人口,都已经纳入了她的考虑之中。
倘若当年未曾扩散出洛阳北宫范围的那场大火,因这两方的争端,转为在长安城中上演,那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奉孝!”乔琰立刻开口道,“你与公明和文显领兵镇守此地,其余人等随我东进长安。骑兵同我先行,公达领步兵在后。”
不多休息了!立刻动身!
在乔琰做出这决定的时候,长安城已经经由了最混乱的一日。
董卓在解脱了束缚挟持天子后,立刻发动了对部将的召集,意图尽快将李傕这个叛逆之辈给从长安城中清除出去。
李傕先前是用的何种理由从他手中夺去的权柄,现在就要以何种方式被他给拿回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明他手中有一个刘协,对面却声称他只是用一个年岁相仿的孩子佯装成了天子,想要为自己的叛逆寻求理由而已。
在李傕的说法里,且看朝中大臣站在了哪一边就知道到底孰真孰假了。
这可把董卓气得不轻。
刘协确实在李应等人出兵的时候,被李傕夹带着前去送行,这样一来,见过他的人就并不少。
可要知道,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下,庶民对天子是天然有一份敬畏情绪的,敢于直视这张脸的都不太多,能参与到此次李傕和董卓双方争夺战里的,也就更是少之又少。
反倒是认得王允和黄琬这两位大臣的人要更多些。
居于长安的两年中,他们没少争取来经营此地民生的举动,也因人手的匮乏而亲自操持。
这让董卓这边聚集的西凉军和其他隶属部卒增多的同时,李傕那边打着护驾名号聚拢的人也随之增多。
以至于在短暂的交战后,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段煨自池阳的城墙朝南方看去,敏锐地留意到,原本围拢在此地的兵卒退去了不少。
他也当即将这个消息告知给了张济和董白。
“按照段将军的意思是,此时的长安城中或许有些特殊的变化?”
董白托着下颚沉思道,“要我说的话,这应该确实不是李傕想将我们诱导出城的陷阱。”
“李傕没必要这么做!我们这趟出动的骑兵远多于步兵,只是因为想营救祖父才暂时留在池阳,若事不可为,我们便立刻折返郿坞,比起池阳还更有长久戍守的机会。”
“若是有这个条件,他必定增兵将我们困死在池阳才对。”
段煨回道:“我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想征询渭阳君的意见,我们是……”
他话未说完,董白已果断回道:“不必犹豫了,我等尽快往长安支援祖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若祖父当真稳占上风,或许李傕早就将所有的守兵都撤走了,而不是像现在一般只撤走了一部分。
所有现在必然还是李傕这边微占上风。
那他们便不能让对方扩大优势,必须尽快出击,以防局势有变。
他们做出此决定的时候时已入夜。
本着趁夜抢度渭桥的想法,他们也没敢休息,快速地完成了对队伍的整顿。
在后半夜的夜色昏昏中,他们冲破了池阳之外的防守,直奔通往长安的渭桥而去。
先前成为拦路虎的渭桥,在李傕将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董卓身上后,便再难成为阻滞段煨与董白等人的屏障。
而这列在清晨抵达长安城外的骑兵,凭借着段煨对局势的判断,也快速选定了观望局势之处。
在得到了明确的消息,董卓脱困且与李傕对峙为战后,几人不由大喜,做出了下一步的决定——
一面令人将消息传递给董卓,一面直接偷袭李傕的营地!
当董卓领兵赶到的时候,此地已经变成了一片何其混乱的交战场地。
李傕确实不曾防备到,段煨他们居然会这样快地发动了进攻。
可他这头的人数远占上风,王允和黄琬对军营的守备也极为关注。
以至于双方各占据的一部分优势,让这突如其来的交锋,变成了一种胶着的状态。
骑兵的近距离砍杀交锋、战马嘶鸣之声充斥于这整座营地之中。
李傕心中烦乱不已,偏偏又在这时远远望见董卓领兵而来的景象。
他心中思绪急转,深知自己不能让这两支队伍成功会合,让他处在更加被动的状态。
他也必须尽快击败董卓,夺走他那头那个真正的天子。
否则假的终究是假的,势必会遭到拆穿。
在这种危机迫近的想法中,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亲卫下达了一个近乎冷酷的指令。
不管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朝着混战之中的人群放箭!
只要能将董卓的援军杀光,只要他这边的天子之名还未被证实作伪,他的队伍就还不会出现哗变。
连日来的不得安睡,让李傕的眼中充斥着一片通红。
他身边的亲卫几乎要以为他已经疯了,可他们没有拒绝这个命令的权力。
于是当董卓策马急奔到近处的时候,他看到了让他不由睚眦欲裂的一幕。
在混战之中,他那同凉州境内的不少姑娘一样擅长骑射的孙女,被一支长箭贯穿了右肩,随后的乱箭飞射里,她所骑乘的那匹马也没能幸免。
她便当即被从马上掀翻了下去。
人仰马翻的景象并不只出现在董白一人这里,导致周遭扬起的烟尘,让董卓根本无从确认她此刻的安危。
这一支箭确实不是致命伤。
可当她摔下马去的时候,周围依然在活动奔逃的马蹄却随时有可能踩断她的脖子!
更让董卓将心悬到了嗓子眼的,是他眼见李傕又派出了一列骑兵,前往那箭矢过境之处,做最后的收割!
“逆贼尔敢!”董卓一声高喝,毫不犹豫地拍马朝着董白的方向而去。
但军队交锋所造成的层层障碍,如何是他这个已到迟暮之人可以肆意冲破的。
哪怕有部从的协助,他穿过这些试图将他拿下的敌军所组成的队列,也远不如对方抵达董白落马之处的速度快。
他心中懊悔不已,在这一刻闪过了无数个想法。
比如说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在洛阳的放浪之举,才让他的孙女尚处韶华之年,就要为他的安危奔走,眼看又要命丧此地。
可他到了如今去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是被他所杀的伍琼周毖等人,被他糟践的何氏满门,被他掠夺家财甚至是性命的洛阳庶民,不可能在此时死而复生一样,他也救不了自己的家人!
然而在这近乎心灰意冷的一瞬间,他面前好像被放慢的画面里,忽然出现了一支翎羽雪白的羽箭。
这支箭横穿人群而来,以极其凶悍的劲势贯穿了一名李傕部将的胸膛。
三石弓的发力,配合着不算太远的射击距离,让这一箭哪怕有着甲胄的阻拦,依然成功撕开了对手的防护。
这也是一支让董卓觉得无比熟悉的箭。
昔年洛阳北宫城墙之上,曾经有这张的一支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
哪怕时隔两年他也绝不会忘记。
而当这支箭出现的瞬间,另外的一种声音也骤然加入了这已如滚水一锅的场地内。
那是骑兵入境的声响。
却是一支并不属于他和李傕任何一方的骑兵!
董卓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列当先的骑卒已悍然直冲入阵。
而其中为首的将领转向他的目光骤然一亮。
但这目光的变化,显然不是因为遇到了救援的对象。
当这将领提着方天画戟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急奔而来的时候,横冲直撞而来的架势里既有一种冠绝天下的武将气概,也充斥着一种绝不容错认的杀意。
头盔的遮挡,让董卓很难在一个照面间认出他的身份,可董卓却认得出他所骑乘的马匹。
赤兔。
那分明是他曾经送给乔琰示好所用的赤兔!
乔琰的部将,难道还能是跟他谈天切磋的不成?
他只能是冲着他的脑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