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羌汉语言
这到底算不算凉州的长治久安之策,刘虞是不太清楚。
但他看得明白,乔琰一面说这是不情之请,一面却已经对此打定了主意。
他又听乔琰说道:“凉州羌人杂居于多地,却与汉人并未彻底语言相通,哪怕是烧当羌这种习性已极接近我大汉子民的,也大多用的是其内部的语言。”
这些羌人多以湟中和大小榆谷一带为居住起源之地。
而如今仍有参狼羌、白马羌和烧当羌的大支生存在那里。
因那地方上通青藏高原,所以羌人的语言其实是藏语的一种分支。
刘虞跟着乔琰继续顺着田垄往前走,听她继续说道:“不知道刘幽州有没有注意过,如今大汉凉州、益州之地均有羌人,但其语言是不同的。”
在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刘虞眼角的余光难以避免地看到周围。
虽目之所及中的画面里,多是种植桑树所挖掘的一个个深坑,让最外围的一圈看起来像是千疮百孔的样子,但往来之间的汉羌教化场面,还是让人下意识地卸去了几分心防。
刘虞回道:“愿闻其详。不过说来,乔并州为何不以本地汉民来行此政令传达之事?昔年姑臧城中曾设胡市,要想找出些通晓羌胡语言的应当不难。”
乔琰摇了摇头,“这些人的数量不多,哪怕是韩遂此人在金城起兵,将军令下达给羌人部落,也是通过其族中的首领的。这也意味着他们依然是一个完整的势力,一旦要兴兵作乱,想要劝服其中的一支都无法做到。”
“这是其一。”
“至于为何不让凉州汉民去学习羌人语言,而是想劳烦随同刘幽州一并前来凉州的人手,便与我说到的南北羌语差异有关。”
乔琰领着刘虞在一支白马羌参与劳作的队伍边上停驻了一阵。
因刘虞自幽州而来,不乏与胡人打交道,此时也下意识地听起了这些羌人的对话。
这是一种和他先前接触的胡人不同种的语言,他听不懂这些人话中的意思,但他陡然意识到,这些人和高平城附近的羌人说话的模式是一致的,“北地羌语没有声调?”
这好像不是高平附近羌人单独的情况。
乔琰回道:“对,而且北部羌人之间的语言差异比较小,只难在表现形式和结构需要记忆。”
这样说来,刘虞就大概理解乔琰的想法了。
一种没有声调的语言,大大缩减了需要的记忆量,对曾经接受过卢植或者是荀爽教导、通晓文墨的学子来说,只要其记忆力不差,确实有快速记下的可能。
这些人曾经接受过教育,也自然知道要以何种方式来给羌民反过来教导汉人语言。
当然了,从理论上来说,置身于凉州环境下,接触过羌人,本身也有些学问根底的,其实还有一批人。
便是那些北地豪族。
但当乔琰提到这个选择的时候又说道:
“也不瞒刘幽州,这些北地豪族枉顾大汉信任,一有风浪便起兵响应之人不知凡几,偏偏在大多数情况下,为了维持凉州各郡的稳定,又不会对其寻根究底问责。哪怕他们之中有学问见地的不在少数,我也信不过将教导羌人这样的事交托到他们手中。”
刘虞颔首:“我明白。”
他们反而很容易成为羌人的领导,那么乔琰若是真想促成羌人的归并,就不能对他们太过依赖。
乔琰道:“这便是我选择那些学子士人为助力的缘由。我信得过卢公和荀公的人品,自然也信得过他们的弟子。”
这种信不信任的问题只能说是相对而言的。
在并州境内拿不出足够人手的情况下,选择了一个相对上来说的最优解罢了。
这些学子还不是凉州的本地人士,更让乔琰多了个用他们的理由。
但乔琰没必要将这种考量说出来,只是话锋一转,说道:“当然,我也不是白让他们做工的。”
北地羌语再怎么没有音调,却有着相当丰富的……按现在的话说应该叫做“复辅音韵尾”的东西,语法表现形式相对复杂。
她凭什么让这些人拿出埋头苦读的架势,来将羌语学会,又反过来忍着羌人的多未开化,将汉语传授给羌人呢?
光靠着说此举有利于维持凉州地界上的太平,也顺了他们要顾及卢植、荀爽性命的考虑,大概是不够的。
让他们在事成之后在凉州为官就更算了。
对武将来说,凉州官员的位置都很高危,历年来已成定论,若非如此,傅燮担任汉阳太守的位置,也不会是在得罪了宦官之后的“贬官”操作。
更遑论是他们这些文人。
起码如今的凉州,和中原相比,还得算是个满目疮痍的状态。
要让他们拿出进学时候的动力办事,总得拿出个合适的诱饵吊在前头,驴子才能跑得更快。
她道:“刘幽州应当知道,早前洛阳之变,我与荀公定下了里应外合的策略,荀公彼时执掌京师兰台,庇护了不少典籍,在令荀军师协我作战之余,也将一部分藏书送与了我。”
“大儒蔡伯喈身在并州,早年间的藏书也多在我处,甚至他与其女蔡昭姬均擅记能背,又默出了不少典籍。这些藏书都以乐平侯纸记载,贮存于乐平书院内。”
“令这些士子平白劳累我也过意不去,我已让人从并州送来了一部分书籍,置办于武威郡府衙之中,随书而来的还有一批乐平侯纸,可供给抄录之用,若他们能完成当日的传授之事,便可自来府衙抄录书籍就学,您看如何?”
在乔琰说到这里的时候,刘虞的脸上闪过了一瞬讶然。
他看得出来,乔琰可不是在跟他说笑。
可这个条件——
别说这些与他一并前来的学子会觉得优渥,在中原的其他士人,只怕也会为此所吸引纷至沓来!
也莫要说是他们了,就连刘虞都有一瞬间觉得,让他来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是他还心心念念着幽州的情况,自知自己不会在此地久留罢了。
刘虞如实评价道:“此为大善之举。”
这一举措一出,凉州实在匮乏吸引力的状况,无疑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到那些羌人中有更多学会了汉话又会出现什么局面呢?刘虞也不敢做出一个肯定的判断。
总归在乔琰并未做出什么逾制之事的情况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稳固大汉的边陲,以保凉州不会因为中央之乱而独立出去。
这样说来,刘虞便对她做不出任何的指摘。
也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只要学会羌语再反过来教导羌人汉话,便能获得书籍阅览和抄录的机会”这一消息刚刚传出,那些前来凉州的学子便当即涌来了郡府所在。
谁看了都得说一声积极。
事实上他们这些人里,并不是个个都因教导之恩而来的凉州。
大汉的举孝廉制度,让大多数没有门路从仕升迁的人,会选择养望求名。
那么为恩师之命而拦一霸道之军出征,算不算是一桩美谈呢?
必然是算的。这是为师恩而舍命。
但人有利益权衡,此事无可厚非,就连乔琰自己也是在刚意识到自己穿来的是汉末之时,先选择通过黄巾之乱来谋划出一番能令她往后受益的名声。
所以她并不会谴责于这些人的选择,而是果断地给他们安排下去了差事。
而在这些人隐晦的交谈之中,她还听到了个特别的消息。
“袁青州有意延请郑公往邺城一行,重新筹办太学,但邺城中的洛阳贵胄与河北士族具在,无有我等出头的机会,反倒是这乔并州如此慷慨地给了我等抄书进学的机会,实不似我等来凉州之前所听闻的那般可怖。”
乔琰还挺想听听她在传闻之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的,也不知道跟马超的那个误解比一比,到底是谁要更胜一筹,可惜这交谈两人中的另一人只回了句“是极”,也没接着说下去。
不过这话中更让她留意的,还是袁绍要邀请郑玄入邺城筹办太学这件事。
太学……
若真让他将这事情办成了,对乔琰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邺城和乐平之间也不过是被太行山脉阻断而已,对于真心想要求学之人来说,这不是一段不可逾越的屏障。
若没有干扰的因素,在数年之后,以乐平书院为中心,又因为科学院的存在,她必然能将此地构建为一处文化中心。
就像战乱之中,荆襄会因为相对太平的环境成为士人避难的场所一般,乐平也可以因为她乔琰的军事力量以及太行山脉的存在而达到这样的地位。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附近绝不能有一个皇室权威之下的太学!
她转头对着一旁的近侍说道:“去替我将奉孝请来。”
算计河西四郡的豪族暂时告一段落,马腾和徐荣也已经将启程朝着西域而去,先给郭嘉再找点事情做做!
与此同时,在荆州的长沙郡,一列列兵卒正在登上战船。
南方的造船能力,还未曾经历在后期水战要求的督促之下所出现的种种变革。
但海上丝绸之路的走通,还是让交州方面的船只优化传到了长江以南更广阔的地界上,其中就包括了长沙郡。
这些战船看起来在结实耐用之余也不乏美观,便让眼前的场面更有了一派盛大的景象。
孙坚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串船队和整装待发的兵员,眼神中也满是踌躇壮志。
这便是他在这一年中于长沙郡中训练出的兵将!
兵是强兵,将是良将。
与他一道参与讨董之战的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可都是与他一道出生入死的悍将!
而此刻登船的队伍中,尤显英姿勃发的,正是他的长子孙策。
见朱俊前来给他送行,他连忙迎了上去,“朱将军前日有感风寒,何必出来走动。我早先已与您说过,您参与到攻伐长安之战便已是足够了,这荆州刘表,有我出手拿下便是。除了伯符与我一道出征外,我妻儿都留于长沙,还需朱将军为我看护一二。”
“我现在可不算是将军。”朱俊摆了摆手,“一晃你我相识都已有七年了,你还是当年那个样子。”
朱俊说的“那个样子”可不全然是褒义的意思,他紧跟着说道:“我时常为此而觉忧心,又想着你既能以力破敌,倒也算不得是什么事。不过嘛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孙坚笑道:“朱将军且放心吧。我等昔日一道攻南阳黄巾,那宛城的城头还是我孙坚头一个登上去的。从长沙往南阳郡的这段路,我也于讨董之时走过,对沿路之地再熟悉不过。”
孙坚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荆州对孙坚来说,并不是个陌生地界。
他如今麾下聚拢的兵卒,也都是尽心效命于他的忠义之辈,又经过了一年有余的出战准备,更多了胜算。
谁能战胜这样的一支虎狼之师呢?
起码刘表不像是有这个本事!
朱俊回道:“好啊!那我便等你凯旋的消息了!”
孙坚大步朝着为首的船只走去,这按剑而行的虎步雄视,让人实不难看出他志在必得的决心。
在登船后,他便拔剑北指,高声喝道:“众将士,随我出战!且看那贼子刘表有何本事阻拦我等!”
随着他话音落下,这虽不至舳舻千里的排场,却也有舟船横江之势的长沙大军当即分作了两队。
一路向北,直接横渡长江扑向云梦泽。
一路向东,在行抵汉水与长江的交界之处转道,继续维持着水路进军的架势。
夏秋两季正是汉江涨水之时,这些船只又因为运送的是军粮,吃水不深,还可保持航行,这无疑是降低了孙坚陆上行军的运粮负担。
所以他只需要领军穿行过云梦泽后,与船队在竟陵会师便可。
随后船走水道,人走陆路,顺汉水北上,襄阳便不远了!
刘表倒也不算是个庸才,对他的这等盘算心知肚明。
那驻守于江夏的黄祖,先是派出了小股骑兵在云梦泽中骚扰作战,意图达成疲兵的效果,又在华容道设下了伏兵,而后便在竟陵铺开了应战的队伍。
在孙坚得报的消息里,此人甚至在汉水之上横江铁索,以防他的水路进军。
可孙坚正如他跟朱俊所说的那样,对这些地形他都堪称了如指掌,又如何会被黄祖的这些小小花招给阻断了去路!
竟陵城外,黄祖所聚拢起来的大军竟在孙坚所率领的先头部队冲撞之下,便被打了个四散奔逃,根本没等到大军交锋的那一刻。
在对面溃逃的敌军中,孙坚一眼便看到了黄祖的踪影。
他毫不犹豫地率军追击了上去。
若让这家伙在三番两次地挑衅过后,还能全身而退渡过汉水,逃回江夏西陵郡治去,他便不叫孙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