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丝卷自觉自己的推论还是很恰当的。
日后稳重,水母阴姬更有一种让人觉得如见坚石的气场,若是按照师门传承的路数来说,爬窗爬墙这种行为显然不可能是神水宫教的。
而在与戚寻关系不错的人中,明显就只有楚留香的做派有点这苗头。
虽然妹妹爬窗来找的人是他,在妹控滤镜之下也可爱得很,但才当了哥哥算起来也不到半年的人是不会跟人讲道理的。
对温丝卷这种迁怒行为,戚寻默默地给楚留香点了个蜡。
算起来这也不能算是甩锅,虽然在销魂天佛卷中的千幻飘香步的作用下,戚寻的轻功在楚留香的轻功传授基础上发生了异变,但这个轻功是楚留香传授的还真就是个事实。
“……也不算吧。”看在黑锅扣多了的份上,戚寻还是决定给楚留香挽个尊。
想想若是按照原本的时间线,今年便该是无花利用司徒静偷盗神水宫天一神水,宫南燕找上楚留香问责的时候。比起什么带出爬窗风气,还是那个锅更重一点。戚寻为数不多的负罪感就更是所剩无几了。
好在温丝卷这种自觉给妹妹的离谱操作找到了个背锅侠的分析,顶多就是对携带着三位义妹入住掷杯山庄的楚留香多点防备,又不至于真像是把武维扬撂倒的行动一样出手,戚寻也不担心真出什么事。
在左轻侯的宴席面前,戚寻也懒得担心那么多了。
左二爷实在是个很会吃的生活专家。
既然人来了松江,自然也该用松江菜来招待。
如今的松江菜还没彻底发展到后来的“浓油赤酱”甜鲜风味,方融合了几分吴越菜色的风味,正在一个甜软清淡,色白鲜嫩上。
鱼是他今早跟朱藻结伴往秀野桥捞上来的,没有戚寻这个钓鱼空军选手在一旁用那个称号瞎折腾,这两人说是满载而回也不为过。
颇有露一手想法的左二爷与几位在庄中的老饕窝在庄中的厨房里窝了小半个上午,最后便是戚寻踏入花厅的时候见到的一桌颇有雅趣的午膳。
四腮鲈鱼是常客不错,但今日摆在中间的却是鳜鱼,和徽州菜代表的臭鳜鱼不同,松江菜里的鳜鱼名叫白汁鳜鱼,正吃一个鲜白之色。
这是第一白。
第二白便是芙蓉蟹斗。
螃蟹是李观鱼让人送来的太湖蟹,本就因为体格要比阳澄湖蟹大上不少,在蛋白芙蓉填塞蟹壳后更有些豪横,但这清淡爽口之意不减。
第三白便是冬笋。
这倒是不必薅薛家庄的那片竹林了,松江府这里的冬笋也正当时令,左二爷甚至让有些库存的笋豆上了桌当下酒菜。
第四白是白斩鸡,第五白是水晶虾仁,第六白……
左二爷还真是一门心思地将素色贯彻到底,很有一种要做就做出个特色的风范。
但也不得不说,这荤色满目的酒席见多了,如此等清淡的还当真少见,就连上桌的素菜也是清炒草头,也就是南苜蓿,正是霜白之上生野色的韵味。
再配上这掷杯山庄里向来出名的醇酒,戚寻有种自己想干脆窝冬在这里,跟着左二爷混的冲动。
当然正事还是要做的。
光凭着柴玉关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要在年前得到史天王的赏识,显然还是没那么容易的,即便在他的手上有被戚寻改版过的九阴真经也不例外。
当然柴玉关倒也算得上是个越发朝着心思缜密发展的人,在一度被豹姬将军抛入水中,又在跟他那些个海寇弟兄插科打诨中对这些人的心性有数后,他干脆利落地将九阴真经羊皮卷给销毁了,以便在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后不至于被人夺了东西献上去。
何况他也盘算着,若是真让史天王得到
了这门速成的武功,又不巧在戚寻等人的围剿下逃出生天,难保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毁掉了原版的羊皮卷,正好让他在重新默写出来的时候动一点手脚。
戚寻可不知道柴玉关现在一点都不符合他这个“英明”的化名,居然想干起二次改版功法的事情,她就是在想着再给柴玉关递个门票而已。
海寇立功的办法,无外乎就是对着临海的村庄城镇伸出魔爪,和劫掠过往的商船。
戚寻当然不可能为了送柴玉关上位祸及无辜,但巧得很,正好有一条东瀛商船即将途径这片海域。
这条消息,来自被武维扬打服了的海阔天。
当然海阔天侥幸逃脱了死劫,现在想要送上个消息来继续保住一条小命,却也难保是抱上了另外的大腿,打算从中折腾出个陷阱来。
戚寻带上了向天飞,以海上孤帆快船朝着那条东瀛商船既定的航线堵截了过去。
对于戚寻此番行动不打算带上他,温丝卷颇有几分心情不佳的样子。
但他眼看着戚寻显然也不做什么无准备的事情,又有戚寻说的她在先前意外突破之后此间已经无人是她对手的话,现在又并非她早已准备好的好戏开场的时候——
做兄长的除了多给她准备几个傍身的药包也没什么别的可做的了。
向天飞眼皮跳得没停过地看着在临登船出发之间,温丝卷又折腾出了个藏匿了毒针的手环塞给了戚寻。
当孤舟出海,将岸边的人很快甩在了身后的时候,向天飞忍不住问道:“这年头的神医都需要对毒药如此在行吗?”
说实话他有点担心戚寻一会儿没记住其中一样毒物机关藏在了什么地方,便把他给放倒了。
他却转头看到这位神水宫少宫主颇有闲情逸致地从包袱中翻出了个靠垫,在船尾斜躺了下来,“阁下名叫向天飞,不也对水里游很是在行吗?”
“……”戚寻这意思明摆着便是,大家都是名实不符的,也不必多加计较了。
他这个领着万福万寿园工资从良的海上独行盗,还是不要对老板的举动多加置喙比较好。
“海上孤鹰”向天飞胆敢在海上做独行盗的买卖,自然是有几样压箱底的本事的,加上他此时驾驭的船又是被楚留香找来的快网张三打造的新船,更有给他这一人一帆漂游海上来去无踪的底气。
“我听人说你这个人劫掠却不杀人,劫财却不劫色,只动金珠珍宝不动银两,想来应当是有自己的门路获知来船消息的,你对海阔天送来的这个消息怎么看?”戚寻问道。
“石田斋彦左卫门这个人在东瀛有些名气,他是个大商人,还是个跟史天王有仇的大商人,同时也是个实力不低的剑客。”向天飞回答道,“是那种手里就算没有秘剑,靠着一根筷子也能出剑的剑客。对海上独行盗来说他的商船无疑是最不能动的。”
戚寻:“那么对史天王统率的海寇来说呢?”
“那就是一块举着钢刺的肥肉。若是能够夺下这钢刺,肥肉自然是好吃的,也敢吞吃入肚吃个干净。”向天飞顿了顿又说道:“史天王近年来越发少亲自出手,但实际上前些年他是自己出过手的,劫掠的也正是石田斋的商船,史天王麾下那位豹姬将军就是彼时在商船上随同石田斋出行的爱姬,只不过石田斋跳船而逃,豹姬落到了史天王的麾下。”
“这件事对于石田斋来说无疑是个奇耻大辱,不过史天王的实力一向在他之上,又随着势力扩张自己越发蛰居不出,更不知道大本营在何处,他也没辙。”
“听闻石田斋一度试过在商船上设下埋伏,想着诱捕到史天王哪个得力下属也不错,谁知道最后就剩下了个空船飘荡在海面上,其中的财货被人洗劫一空,还被人在船身上留了句嘲讽他无能的
话,把石田斋气了个半死。”
“最毒的是,这个出手劫掠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豹姬将军。此后石田斋便不再做这种无用之事了,但他的商船出行时常伴随着假消息烟雾弹,以免着了海寇毒手。所以左庄主等人觉得,要对这条消息多加提防也的确是个合适的建议。”
要是让海阔天听到这话他非得给自己申个冤。
武维扬对他的压制力,就跟现在被李观鱼管得死死的李玉函的情况差不多。他人是长得五大三粗的,还生了张一看便很有气场的紫红色面皮,却不代表他不能是个怕死鬼。
以前他的确混得很开的。
紫鲸帮在东南海域上谁见了都得给点薄面,原随云对他也存了几分拉拢利用的想法,甚至还有个东瀛姑娘找上门来,以支援他发展的说法试图让他跟史天王那伙海寇打擂台。
这个名叫樱子的东瀛姑娘正是石田斋的手下。
海阔天因为蝙蝠岛之时被人擒获的消息,又不像是石观音落网、无争山庄倒台的消息一样传播得广,樱子自然也就不知道情况的变化。
在石田斋先生又有商船出海的时候,她便联系上了海阔天,意图来个以海寇制海寇的以毒攻毒之法。
谁知道海阔天表面上答应得痛快,转头就因为怕死,把消息给卖到了武维扬这里。
他是真没打算在其中当个两头卧底,而是干脆利落地投了降。
于是等着海阔天与他们会合的樱子姑娘,等来的便是暗夜之中的一艘快艇孤舟。
武功算起来也不低的樱子姑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架着了一柄剑。
在幽暗的烛火中色呈金红艳美的长剑,被握在一位她完全看不出实力深浅的姑娘手中,她刚想问对方的来历,便忽然看到对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思量,直接将她给敲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已经被丢到了一处暗礁之上,而由她领队镇守的几条商船早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几条船自然成了戚寻让柴玉关用来晋升的投名状。
不过在船上的货物中她先筛选了一轮。
原本因为有石田斋心腹在此,又有紫鲸帮的插手,船上不乏过分高价贵重之物,但在戚寻将樱子丢下船,又取代了海阔天来此的情形下,便可以先捞走一点东西了。
清晨的迷雾中,载着金珠的孤舟宛如离弦之箭分开薄雾而行离开了此地,而在船上陆陆续续醒来的船员发觉船上失窃,领头人不知所踪的时候,一伙由柴玉关领头的巡游海寇也抵达了此处。
船上之人甚至才在前一刻发觉这船在夜半之间为人操纵航行出去了不短的距离,下一刻便发觉他们必须面对一场硬战了。
戚寻没去管这一战的结果。
才醒来的东瀛商队船员的手脚还远不如往日灵活,柴玉关再怎么废柴,好歹速成改版九阴真经还是学会了的,更得算是得到了武维扬提前递过来的消息领人撞过来,若是还能打输那就真的是没道理了。
柴玉关也当然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失手,他早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一马当先地跳上了船,在收缴了船上的金银后,对着这些懵逼的船员伸出了魔爪。
劫掠成性的海寇哪里会听那些东瀛人叽里咕噜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落到此处的说辞,直接发出了一排便当。
这艘莫名出现在他们巡航路上的商船,谁知道是不是本为了避开其他有本事的队伍,专挑他们这种软柿子捏,却正好遇到了他们。
也怪倒霉催的。
等他们操持着这艘船回到岛上的时候又听闻了个意外的消息——
豹姬将军的船被人给劫走了。
“照这么说起来,你们的运气倒是不错。”柴玉关的顶头上司
用很是感慨的语气说道,“瞧瞧这船上的标记,又是石田斋那老家伙,只怕这次他派出了两支船队,一支押贵重的东西,派出了门下的高手,另一支走了平时不走的航线正好撞到了你们手里,船货也确实比平时的少一些。”
看柴玉关紧绷着神色那匪寇朗声一笑,“我说柴英明,你这么担心做什么,你劫下了东西便是立了功,我听说你此番击杀的东瀛人也最多,也得往上报一报,怎么还这么个紧张的表情?”
“豹姬将军出事……不会牵连到我头上来?”柴玉关忐忑地问道。
豹姬失踪,他这个跟对方起过冲突的,心中不免暗喜。
但一想到豹姬能做到史天王麾下二把手的位置,难保史天王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迁怒于他这个反过来立了功的。
偏偏他深陷在海寇团伙之中,一时半会儿也打听不到,豹姬到底是真被她先前的所有者石田斋先生给带走的,还是被戚寻给带走的。
“你怎么会担心这种问题?”那匪寇嗤笑了一声,“混咱们这一样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是二将军被人劫走了,也得怪她自己没预估好本事,哪里能怪到你这个巡逻的时候撞大运的家伙。”
“再说了,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能像你这样运气好的也不多见,你之前说你这武功也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秘籍?”
柴玉关先前正是用这个理由糊弄过去的,低声应了句。
匪寇瞧了眼他这个谨小慎微生怕出错的样子,只觉得这种好运气生错了人的身上。
他却又哪里知道柴玉关这个人,在未能跻身上位之前的伏低做小仿佛是一种对他来说信手拈来的本事,比之寻常演戏更有一种让人难以窥破的情况。
“那便结了。二将军这一消失,对你来说更是个机会,说不定过几日你我之间也不必以上下级相称了,也说不定你运气再好一点,就连天王都要见一见你。”那匪寇露出了个玩味的神情,“到时候发财的路子可得记得我一点?”
柴玉关连忙低头回了句“不敢”。
他离开这匪寇的屋子,听到对方点着了旱烟嘀咕了句“什么二将军”,似乎对豹姬多有不满,唇边便不由浮起了一抹笑容。
他能在这人手底下混饭吃,自然也是因为两人都有过试图接近豹姬却被丢下船的经历,现在对方既然笃定此番他给海寇拿下了利益而豹姬失踪,他不会遭到迁怒的责难,便确定如今的一切的确是顺着他所希冀的方向发展。
现在就看他能否等到一个见到史天王的机会了。
想到当日被浸泡在冰冷海水之中的情况,柴玉关摸了摸异样作痛的肋骨,扯出了个笑容,“女人就是女人……”
要不是对方先被人带走了,柴玉关本是想着等到他得势,必定要将当日的屈辱尽数回报回去的。
可他又哪里知道,豹姬非但人没事,还成了戚寻的座上宾客。
反倒是他柴玉关只是个用来定位的工具而已。
戚寻还是很重视豹姬这个人的。
她原本并没有打算过遇上这个史天王爱姬,但在晨雾之中,以她如今今非昔比的眼力,甚至比向天飞还要早一步发觉,在她们撤离出去的方向,正有一艘有若幽灵的船只朝着这边行来。
来人正是豹姬!
如果说柴玉关是因为戚寻刻意的指引来收缴战利品,那么豹姬便是完全出于她自己的行动力,探查到了石田斋船队的出行。
上一次她让石田斋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更是让对方知道,一个被抛弃了的姬妾也可以反过来给他造成大麻烦,这一次便更是要加深这个教训。
顶着冬日海风前行的海船甲板上,豹姬与她身边的黑豹看起来像是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毒牙。
要不是戚寻
抢先一步,她毫不怀疑豹姬会能成功得手。
而要她看来,柴玉关这种靠着利用女人上位的家伙,即便最后真成了那劳什子快活王,混出了个势若王侯的地位,也属实配不上枭雄的名号,倒是豹姬这等野望不减,也拼得了命混出个地位,还不受情爱限制的,实在很有枭雄潜质。
或许……应该叫枭雌?
在向天飞调整着孤舟的方向,与豹姬的战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戚寻说道:“稍等一会儿,我对她有点兴趣。”
向天飞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戚寻话中的“她”是个什么人,船上便已经不见了戚寻的身影。
“……?”他卡壳一般地停住了扯着船帆继续前行的行动,看着戚寻踏足海面上也如履平地,赫然正直奔豹姬的船只而去。
不是!就算你是神水宫少宫主也不能将对豹姬感兴趣说得这么堂而皇之啊!
然而还没等向天飞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以一个打手或者是接应者的身份追上去,便感觉到一种惊人磅礴的气势自那道蓝影上升腾而起,下一刻更是眼见在她足尖踏浪几乎快到那艘船前的一瞬,一层倒卷而起的海潮,以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向倒卷而起,又在电光火石之间化作了一层坚冰。
一层……将整艘船都包裹在其中仿佛是个冰球的坚冰。
向天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看起来不像是个武林高手能做出来的事,反倒像是个魔法。
可她周身震荡的真元内劲自成一种冰寒到极致的力道,结合先前薛家庄内所见她突破的一幕,又好像的确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船上的人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如何没有反抗?
冰层尚未尽数凝结,便有一把短刀扎在了这层冰壳之上。
可她所希冀的冰壳上出现裂纹的一幕并未出现,只有一层层越发凝实的冰皮裹了上来,直到豹姬原本还能模糊看到一点外界情况的视线里,最后只剩下了满目的冰白。
戚寻拍了拍手。
连邀月这种武功的人,遇到她以天水神功和明玉功折腾出的寒冰封锁,都只能削出个刨冰的效果,更何况是豹姬?
若是寻常手段,难保她和她那些个有本事的女子护卫队有人跳船凫水而去,影响她给柴玉关布置的任务,还是这种方式好用一点。
她也正好将人打包带回去。
多亏天刀霸刀这个副本的一行,让她彻底有了做出这种收集癖囫囵包圆举动的底气。
向天飞一脸麻木地看着这个冰球以持续违反常理的方式在海上漂浮,甚至在戚寻重新落回到了船上的时候,像是个水上的玩具球一般漂在后头,大约还得是有一根线握在戚寻手里的那种。
向天飞有点想如同当日见到戚寻破关而出奇景的武维扬一样,问出那个“这是不是就是神水宫神功”的问题。
但他转念一想,知道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反正神水宫又不收男弟子,他还是安心当个船夫算了。
向天飞叹了口气发动了帆船。
也正是在柴玉关领着那些个收获回到海寇营地的时候,戚寻带着她的冰球玩具和里面的人质抵达了松江府的港口。
“……”候在港口的武维扬和海阔天瞪圆了眼睛,才努力将目光从这个大冰球上挪开。
在借着夜半码头灯光,隐约从冰层之间看出一艘船的轮廓和其中活动的人影时,他们的下巴差点没直接落到地上去。
扬起的海浪将冰球掀上了岸,发出了一身落地的震荡声响,才将两人魂游九天的思绪给震了回来。
“戚少宫主这是……”武维扬的表情漂移了一瞬。
他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是他坐在这艘船上有没有机会逃离,但他转念一想,戚寻若是
想要对付他何必弄这么麻烦,光是温丝卷那个一言不合将人放倒的药力他就扛不住,又直接想开了。
反正戚少宫主一向是个实在人,他老武虽然心直口快了一点,但怎么说也跟对方的关系处得不错,可没必要去假设这种事情。
他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感慨一下,幸好戚少宫主是个厚道人,没在白天将这个冰球滚上岸,不然还要更难料理收尾工作。
“带了个战利品回来。”戚寻回答道。
眼见被武维扬带来的凤尾帮帮众和海阔天那被肃清过一轮的紫鲸帮帮众已经将此地包围了起来,戚寻足尖一转,人已如足下乘风一般凌空而起。
在她以指尖点在船头之前包裹的冰层上的瞬间,这偌大一个冰壳骤然炸开成了水花。
迸溅开的海水在夜幕火把的映照下闪光,从水雾之间倏尔穿出的一把匕首更是闪烁着寒光。
戚寻仿佛对此了然于心,她轻盈落在船头的动作,行云流水得像是全然不会被任何东西所干扰。
匕首的寒光伴随着两道利爪而来,她却只是朝着那只黑豹瞥了一眼,一种足以让动物直觉退缩的恐惧感便从这只姑且也能叫做大猫的动物心中生发而出,让它足下一顿,像是被冻结在了原地,而她的左手已经钳住了黑豹主人的匕首。
几乎在同时,自她右手轻袖中扫出的绫光掠出一道残影。
众人甚至还没看到水光四落着地,已经听到了两声剑折之声。
正是从与豹姬一道行动的两名剑客手中传来的。
而戚寻却好像并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这种决定胜负的举动,那道快速收回的绫光已经回拢到了她的袖中,让人几乎怀疑先前所见的不过是个错觉,可她看似毫无威慑力地站在船头,却足以让豹姬的匕首再不得寸进。
“你到底是什么人?”豹姬拧着眉头问道。
即便戚寻弄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冰球锁船景象,豹姬也显然不是个习惯于让自己认命的性情。
在她比常人要宽的肩,比常人要高的身高,比常人轮廓偏大的唇,以及被日光晒成古铜色的肌肤所构成的整个人身上,展现出的是一种有若海上朝阳的生命力。
不过现在她的匕首被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姑娘以两根手指扼住了前行的攻势,她甚至连对方是如何出剑打断她们的合击都没有看到。
这是她们从清晨等到了黑夜,务求在这冰层消退的一刻达成目的的一击。
只可惜对方绝非她们所能抗衡之人……
即便是自负有纵横七海之能的史天王都不若戚寻此时给她的压力更大。
寒冬的夜色中温度更低,在豹姬的额前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戚寻笑意盈盈地掐着这把幽暗的匕首,仿佛对匕首上的涂毒视而不见,“一个想招揽你的人。”
这话她说的还是很真心诚意的。
神水宫既然已经从明心山庄的创建开始,朝外迈出了扩张的脚步,那么便显然并不只能停留在坐镇关中,与龟兹的琵琶公主做上那点买卖而已。
在绝代双骄的副本世界里,戚寻曾经在岳阳楼上兴叹过人事变迁,神水宫威名不再,如今便多少想要将这张网络扩散得更开一些。
虽然不知道这些蝴蝶效应的累加到了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既然她如今的确有这个本事,何不借着这股东风再肆意一些。
也或许其实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她便曾经做出过这个选择,只不过是江湖势力的兴替就跟朝代的更叠一样有其定数。
但不管如何,当这张网络铺开的时候,陆地上有明心山庄、神水宫以及江南的人脉形成的三角,江河之间有结交的神龙凤尾势力,海上——
在她势必颠覆的史天王势力之后,总得有一
个扛得住风浪,拉得起航线的人!
或许常春岛也能加入到这条海航商路的构建上来,自此再不孤悬海外,但日后娘娘到底年岁渐长不那么乐意动弹,常春岛门下多年间并无培养出个领袖人物,戚寻还是得想办法弄出个自己人。
她盯上史天王手下这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桀骜二字的豹姬将军,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选择嘛。
豹姬一度被人当做战利品,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上,论起察言观色的本事,未必就比被戚寻丢去南北朝打工的狄飞惊差,在她野性难驯的心中更有一种与她那头豹子一样的直觉。
她直觉戚寻的确在说一个实话。
但她只是将原本就拧紧的眉头压得更重了一点,“你招揽我做什么?”
“因为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借助史天王的支持混到二将军的地步,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有驾驭这么多手下,让对方为你拼命的本事。”
戚寻擡了擡下巴,示意豹姬朝着后面看一眼。
这些在船上经受了豹姬的训练,不动的时候完全能够像是石像,甚至有一种近乎军队气质的女人手握剑鞘,仿佛下一刻就能拔剑而动,却因为戚寻先行击断了她们之中最强两人的剑,又仿佛随时可以捏住豹姬的那把匕首,调转过去刺入她的胸膛,而有了投鼠忌器的迟疑。
可毋庸置疑的是,即便豹姬现在处在下风的状态,这些人中也并没有一个选择倒戈臣服。
顶多就是那头黑豹可能从戚寻驯猫有度的气场中感觉到的危机感太重,现在蜷缩在了角落里。
而被戚寻放出来后无声从暗中扑出的白虎坐骑,别看在她的手底下乖得跟个只会玩毛线团的大猫一样,在这只黑豹面前却还是有碾压的实力的。
现在白“猫”便按着黑“猫”的脑袋,很有戚寻按着前者脑袋时候的作风。
豹姬心中一叹,又听到戚寻说道:“但要我说,给人做二将军有什么意思,你这支队伍再如何训练有素,只要史天王说你的手下不该存在,你这队伍便只有为人鱼肉的份。那还不如做这个大将军!”
豹姬一时之间想不出应当如何回复这句话。
她想说史天王不是这么好取代的,对方甚至有六个与他完全一样的分身,只要无法在第一时间将真正的史天王找出来,便会面临七人的合击。她想说就算有办法辨认出来真伪,要知道史天王的行踪也不容易,即便是她这个备受信任的手下也做不到这一点。她还想说史天王并不只是靠着武力值统率的手下……
但当将目光从那些可以为她舍生忘死的手下那里转回来,直视着戚寻这双被火光映照出一层彤云的眼睛的时候,豹姬的那些个话都被尽数吞了回去。
她从那双眼睛和戚寻的话中只捕捉到了个最为直白的问题,她到底有没有这个在史天王覆灭后取代他位置的野心?
有!
如何没有!
若非她绝不甘愿让自己只被当做一个玩物,也不可能拉扯出这样的一支队伍,更不可能回头给她曾经的主人,也就是那位石田斋先生一个迎头痛击。
“你需要我做什么?”虽然话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臣服之意,但她握着匕首的手也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戚寻显然不太在意这个.
豹姬的名字里带了个豹字,她本人的性情也简直像极了她养的那只黑豹。
不过有警惕心和随时反抗的心态不是件坏事,起码在她朝着既定目标伸出爪牙的时候,也要比任何人都要迅猛。
“做好清剿史天王残部的准备,以及……其实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我觉得你有必要学点东西。”
她松开了钳制住匕首的手指,示意豹姬将武器给收起来。“还有,我应该不是个会让下属饿肚子的上司
,你可以直说。”
“……”豹姬觉得她只看出,戚寻实在是个恶趣味的上司。
她们被这个冰球卷带了一路而来,这一天来哪有让自己放松下来的机会,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做出反击,自然也就饿了一路。
现在虽不至于面有菜色,但豹姬的这些个手下个个身形健美,完全是锻炼出的好体魄,就连消耗也比寻常人要高,这会儿的状态绝对称得上是饥肠辘辘。
好在左轻侯的掷杯山庄养着这么多门客,也自然在夜半时分也拿的出招待诸位的饭食,不至于让戚寻大半夜打上酒楼去。
估量了一番这些现在听从戚寻管辖的姑娘们的食量,左轻侯干脆在掷杯山庄的一处宽敞院落里弄出了几个烧烤架子,让人处理了几头肥羊来烤上了。
不过这烟熏火燎之间散播出去的香味,别说是忙了一天的戚寻和实在是饿极了的豹姬和她的手下,就连身在掷杯山庄中睡下了的人都给叫醒了。
仿佛还在梦游状态的金灵芝在戚寻的边上坐了下来,她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打起精神,就看到了两排对着她咧开的牙齿。
金灵芝:!
这一下算是给她彻底弄清醒了。
但清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个肤色古铜的姑娘因为火光映照得也不那么均匀,便在对着她露出了个友好的笑容的时候,被照成了她半梦半醒状态看到的样子。
等到回过神来,金灵芝又忍不住开始对着人家的身材深表羡慕了。
她戳了戳戚寻,“你这是从哪里拐来的人,你说我要是去偷师,能练出她们那种感觉一脚就能把人踢飞的腿型吗?”
“我记得你前两天还在问有没有拜入神水宫修炼天水神功的可能……”戚寻从豹姬的手中接过了一节羊排,顺势瞥了金灵芝一眼。
“这也不冲突吧。”胃口很大的金大小姐托着下巴陷入了一种美梦接着美好幻想的沉思,“反正她们可以先拜入神水宫,然后我努力说服祖母让我也在你们神水宫挂个名头,这不就两种都学到了?”
戚寻把手里的羊排塞到了金灵芝的嘴里,“你吃完了就去睡吧,我看在梦里实现比较靠谱。”
同样循着气味而来的华真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为了万福万寿园的独立性着想,金灵芝显然是没有这个拜入神水宫的机会的,所以也正如戚寻所说,她还是在梦里想想算了。
金灵芝权当没听到戚寻这话,她一边嚼着被塞过来的羊肉,一边在颊边浮出了个笑容。
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却也不是真什么都往外说。比如说她便不会说她曾经做了个很奇怪,却好像格外真实的梦境,在梦里她推着原随云从崖边跳了下去,像是个泡沫一样撞碎在了礁石之上……
但果然还是现在这种有朋友闲聊共聚,有酒肉共享的日子,才更加符合她这位万福万寿园大小姐的作风嘛!
“说起来,你之前说年前要请我看的一场好戏到底什么时候上演?”金灵芝嘴里还嚼着东西,但反正也没金老太太在一旁盯着,她便也不太顾及形象,用有些含糊不清的语调问道。
“最迟七日吧——”
戚寻举起了一旁的酒坛,在目光扫过了篝火边上的豹姬和那些姑娘,拎着另外两只羊过来的左二爷和凌飞阁,站在墙边目光温和的温丝卷,坐在墙头的楚留香,正从拱门间穿过走来的日后和水母阴姬,以及在近处的金灵芝、华真真等人的时候,忽然擡高了音调,仿佛酒兴上头,却以一种让人绝不怀疑她话中所言的语气说道:
“最迟七日,我请诸位在海上看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