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寻要想弄清楚自己所在的时代背景其实不太难。
南北朝时期那什么宋齐梁陈记不住也问题不大,反正到了邻近隋唐时期,北边也就剩下北周,南边也就剩下了个南陈
——南陈后主陈叔宝的那个南陈。
当然如今南陈后主还未登基,南陈的君主正是后来谥号孝宣皇帝的陈顼。
与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局势不同,陈顼在位期间南陈还是相对稳健太平的,虽然在两年前北周灭北齐一役后,陈顼以吴明彻为将试图趁机北伐夺取淮北地区失败,南陈第一大将吴明彻被俘虏,但北周宣帝也实在荒唐得可以,直接导致了北周若要南下大举进攻,只怕还需要些时日。
这便算是个在外人看来暂时平衡的局面。
但话也不能说的这么果断。
首先只是外人看来。
戚寻约莫还记得点历史也就自然知道,北周宣帝禅位于七岁的儿子后次年便病故了,便是杨坚以大丞相为名摄政的开端。一旦有此一举,这天下由隋一统的大势便要如滚滚车轮一般启动。
现在已是大象元年的冬日,距离这件导火索的发生已经不到一年的时间。
其次,这是个武侠世界,还得算是高武的那种。
以刘裕北伐途径边荒的时间点推算,距离她此时所在时间点的约莫170年前,魔门邪极宗宗主墨夷明之子燕飞参悟天地心三佩合璧开仙门的场景,自创仙门剑诀,破碎虚空而去。
他这个破碎虚空何止是比之关七的UFO接走靠谱——
燕飞他还带着两个情人一起破碎虚空而去的!
谁听了不说这位简直就是个人生赢家。
而如今的江湖,魔门两派六道与慈航静斋净念禅院等白道门派对峙,以慈航静斋创建者地尼和第一任邪帝谢眺所在的东汉明帝时期算起,时至今日已有500多年。
彼时就已然成型的《道心种魔大法》和地尼所创《慈航剑典》经过这五百多年的传承,纵然武道之途上惊才绝艳之人不多见,也并不妨碍两派六道与佛道二宗在当今时代发展出的根基之深厚。
在这样的武道氛围之中,历史就不能全然作为一个参照。
以净念禅院为例,北周武帝灭佛之举让诸多名僧纷纷南渡,抵达江左的三百僧众得到了陈宣帝陈顼的礼迎,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历史上的天台宗。
但在这个世界中却不全然如此。
由天僧创建的净念禅院如今还在洛阳郊外,禅院规模有如小城,铜殿前的广场上五百罗汉林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积攒下来的累积。
另一个与历史尤其有别的,正是【天刀霸刀】副本中其中一个必须击败的对象宋缺所出自的岭南宋阀。
自宋家军首领宋悲风在刘裕掌权后,由建康退居岭南后,将岭南之地逐渐统一收拢,到宋缺出道武林之日,岭南宋阀已经位居天下四大门阀之一。
宋阀统领岭南各族俚僚军,多达十余万之众,放在如今的南北对峙格局中,绝对是一支完全不容忽视的力量。
当然这十余万人平日里不是聚集在一起,而是散布在岭南西至合浦,东临东海的偌大一片地盘上。
在戚寻改容易装,混在南边的城镇里打探出了这些消息后,她便知道,和先前去过的副本一样,她在某些时候需要依托于自己的历史知识来辅助她做出相应的判断,有些时候却不能想当然。
而南北朝又是比之前去过的副本更诠释了何为民生多艰的时代。
在北魏一统北方之前长达一百多年的五胡乱华,让这片中原大地上说是满目疮痍也不为过。又有前南朝梁武帝之时的侯景之乱对南方造成的摧毁,这让她彻底厘清现在的情况,足
足花费了六天的时间。
直到第七日她才换回了原本的装扮,骑着那匹白虎往北走。
不错,是往北而不是往南。
按理来说,【天刀霸刀】这个副本的核心人物应该是宋缺,以战乱局面下要想把人尽数找齐,最合乎副本介绍的方式应该是先找到正要离开岭南,出来闯荡江湖的宋缺,正是因为宋缺的武道天赋绝高,即便比他的同辈扬名之人年轻了十几二十岁,才会出现宋缺和霸刀岳山之战,宋缺追杀天君席应之战。
这也不能说是戚寻不想去找他的下落,实在是岭南太大了。
此前因为老字号温家的缘故,加上在【跨海飞天堂】副本的落点就是岭南,戚寻对岭南的地理条件尤其是幅员是很有数的,在这样的前提下要“恰好”遇到宋缺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她当然也还有一个选择是直接顶着宋家军的规则严明,杀到岭南宋阀的老巢去,如今有没有宋缺的那个磨刀堂不好说,反正总有个住的地方,里面有个宋缺,但这又何必?
要完成副本是不错,她却不喜欢用这种蠢办法。
她也更不能全然指望自己的【霜寒十四州】的称号,能够靠着这个特殊buff的存在轻而易举地让她等在路上就能天降副本boss,在万安寺副本里或许可以,这个副本却未必。
这是个说难听点就是宗师遍地走的世界。
要是她靠着特殊事件触发概率等来的不是宋缺,而是距离破碎虚空只有一步之遥的邪帝向雨田,那岂不是还得面临受制于人的局面。
所以与其费心找人,不如掌握主动权!
何为主动权?
戚寻将这些时日收集到的信息,在她坐在虎背上行路的时候还在逐字逐句地琢磨,将目光又转向了她铺开在白虎后颈的地图上,逡巡在了建康、洛阳、长安之间。
先去建康!
在经历了侯景之乱后,即便是大江以南,也透着一股荒芜萎靡的意味,更不必说此时还是冬日,虽然冷寂的寒冬中,只是天色阴沉而已,倒并未落雪,但沿路所见,过三吴之地,虽然不像是四十年前的“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却也实在不见鱼米之乡的风貌。
戚寻买了一条小船走了一段水路。
将船卖给她的老汉打量了她和牵着乌云踏雪的狄飞惊,还有她身后跟着的那只实在罕见的白虎,就差没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这两人一马一虎的组合放在如今的年月里实在是少见,但敢驾驭白虎的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这老汉小声嘀咕了两句,还是将船卖给了她。
呼啸的寒风吹皱水面,直到夜半时候才稍稍止息。
戚寻坐在船头看着面前的水波。
她虽然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披着狐裘取暖,但架不住身上穿多点有种心理上的暖和。
漆黑的江流之上几乎不见多少行船,只有她所坐的这艘小船的船头,此刻在她的身边搁置着一盏风灯,淡到只剩一层冰白色的月光铺在船身上和她前方的一小片水道上,被船行的动静划开到两侧后,慢慢推出一层细碎银光的波澜。
间或有三两声古怪的乌鸦鸣啼之声,从两岸的空山间传来,传入戚寻的耳中。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平定侯景之乱的梁元帝萧绎会写下“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这样的诗句,听起来有种何不食肉糜的荒唐。
戚寻一路耳闻目睹,直到抵达建康。
当然在进入建康城之前,她还是没有那么嚣张的,至少还是先将两匹坐骑都收了起来,这才与狄飞惊一并踏入了这六朝古都。
南陈,正是按照现代该当称呼为南京的地
方所经历的六朝中的最后一朝。
南朝四百八十寺的佛寺兴盛之态,虽然有陈宣帝礼待佛僧的名声在外,到底还是不复存在了,谁让将梁武帝活生生饿死的侯景起兵攻入的正是建康,但南陈治下兴修水利,民生稍有好转,还是让此地又有了王朝都城的气象。
不过戚寻不是来考证这个六朝古都的王气是不是在此朝断绝的,更不是来考察南北朝的社会形态的,她是来找工具人的。
在进入建康的第一晚,她便闯入了南陈的皇宫。
净念禅院、慈航静斋、魔门高手众多是不错,却不代表此地皇宫也有这样多的高手,尤其是自始皇帝的“皇帝”之称诞生到如今南陈北周并立,还未曾出现过哪个王朝是从南往北打取得天下的,陈宣帝纵然看起来比之刚登基的周静帝看起来像是个明主,还真没有哪个代天择主的势力投机倒把到他的头上。
这就让戚寻一路避开巡逻的军士,直到站在陈宣帝面前,没有惊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戚寻抵达的时候,陈宣帝陈顼早已经睡下了。
意图趁北周与北齐之间决出胜负一战的当口从中牟利的计划失败,对这个时年将近五十岁,原本该在三年后病故,传位于南陈后主陈叔宝的帝王来说,绝对是个精神上的极大打击。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短寿,陈宣帝自己是有感觉的,明年就到知天命之年,他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大不如前。
他的确成为了南陈的君主,但他也有了一种模糊的预感,他可能这辈子都无缘看到北伐的成功,而他自己的儿子他是有数的,这绝不是个有开疆拓土之能的人。
他想着现在被押送到了北周境内的大将军,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没能陷入沉梦之中,也正在此时,他听到了屋中两声奇怪的响动。
出身军旅行伍的过去,让他在听到这样本不该出现在屋中的响动的第一时间就坐了起来。
但有个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黑暗之中的数点风声掠起,下一刻,这间屋子里的烛火便被人以指风激起。
烛光并没有让原本守在外面的侍从发觉屋中的不对劲,冲进来看看陛下的安危,只是让他看清了来人而已。
陈顼死死地攥紧了被褥,才没让自己几乎倒抽一口冷气的状态发出声音来。
他看到了一只毛色如雪的白虎。
这只白虎再如何看起来温顺,也不能改变它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被火光染成了绯红色,活像是在里面孕育着一种要将他吞吃入肚的情绪。
“我想我应该不是来让陛下欣赏白虎奇珍的?”
这话一出,陈顼才收回了警觉盯住那只白虎的心思,看向了已经从虎背上跳下来的狐裘女子。
在这张看起来太过稚气的脸上,没有一点因为擅闯禁宫可能招来祸端的恐惧。
但也无怪对方有这样的底气,陈顼毫不怀疑,若不是对方有意发出了一点响动,他或许等到脖颈和头颅分开的时候都不会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好在……好在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对他动刀的兴趣。
“阁下是什么人?”陈顼见惯了风雨,忽然被人闯入,还是这样一个奇特的组合闯入的确让他心中惊动,但并不影响他很快平复了情绪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戚寻对自己用老虎吓人反正是没有一点负罪感的,她甚至格外悠闲地找了个座位坐下,那头在陈顼看来格外凶狠的白虎像是一头大猫一样窝在了她的一侧,这才回答道:“我来自神水宫,你或许没听过这个名字,因为神水宫在岭南之南的海上。”
陈顼的确没听过这个名号。
但戚寻的后半句话让他顿时顾不上思考这个了,在夜风拍打窗棂的声响中,她以异常平静的语调说道:“
我刚出神水宫来外边闯荡,想着总要做成一件大事的。我将近来听到的诸多消息都过了一遍后找到了个我能做的。”
“我想去将吴明彻将军救回来,您看如何?”
陈顼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但在站在冰凉的地面上的时候,他又陡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多少是有点失态。
他重新坐了回去。
在这个披衣而坐的动作中,陈顼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戚寻的脸上,试图从这里看出她到底在说一句真话还是假话,可惜让他失望的是,对方的养气功夫显然跟她的武功一样出彩,起码在被一位年近五十戎马倥偬的帝王面前,她的神情中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反而是他下意识的举动暴露了更多的信息,比如说他实在是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轻。
不过他并没有说同意或者不同意这样直白的评判,而是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陈顼从侄子的手中夺过皇位,信奉的从来都是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只听过岭南之南有个南海派,却没听过还有什么神水宫是个事实。
但既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一只白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入了皇宫,就足以证明她的本事。
她说的替他往长安一行救出吴明彻吴将军的说法,也的确让陈顼无比心动。
要知道在陈顼于太建五年提出北伐想法后,这位用兵如神、绝擅水攻的老将军是唯一一个敢于在台面上支持他北伐的人。
彭城淮口之战,吴明彻被俘送往长安并不只是对陈顼来说北伐失败,更是在他的军事集团中少了个尤其关键的可用之人。
但长安如今在北周的手里,吴明彻周围的看守必然严明,戚寻与他陈顼之间此前没有半分交情,为何非要帮他这么个大忙?
他会有所警惕实在是太过正常的反应。
宫室的烛光之中,身披狐裘,一手搭在与她同行而来的白虎身上的少女擡眸间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笑意,“我需要您替我找到一个同去的帮手,救人,我比您在行,找人,您比我在行,而这个人,也只有您有机会说动。”
陈顼坐直了身子,一派洗耳恭听的模样。
戚寻继续说道:“这个人,是岭南宋阀的大公子宋缺。”
岭南太大,找人不便,让陈顼去请人就要方便得多了,也能最大限度地在戚寻节省找人时间的基础上,说不定还顺带有了往北方一行的出差经费。
为何陈顼可以做这件事也不难解释。
宋缺初出茅庐和后来起兵支持寇仲的时候,有一个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只支持汉统,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有鲜卑血统的隋朝从未低头过。他对纯正汉族血统的统治者更是抱有一种纯天然的好感度。
反正不是替对方去做平定天下这样的事情,只是用帮忙救人当做一个出山的历练总是没问题的。
而在戚寻面前的陈宣帝出身吴兴长城。
嗯……换个说法吧,这是个浙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