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松江府到薛家庄并没多少路程。
施家庄、掷杯山庄和薛家庄呈鼎足而立之势,再往南便是万福万寿园的地界,往北则是拥翠山庄,这些江湖势力之间的来回走动尚算方便,否则也不会有左二爷喝醉了酒后跑去找老朋友施庄主喝酒,结果被花金弓拒之门外,干脆在门外留书“内有恶太,亲朋止步”这样的风闻趣事。
所以戚寻抵达薛家庄,在薛衣人还未出关的时候,已然反客为主的消息,不过一两日就已经抵达了松江府,身在此地的常春岛弟子也正好将这条算得上重要的消息收集了起来,赶在常春岛日后娘娘被水母阴姬说服往中原走动的时候送到了她们的面前。
水母阴姬这几年间的变化,日后是看在眼里的。
她当年将所学倾囊相授,又助力她练成天水神功的时候就看出,她必然是个心志坚定有大毅力之人,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没有看走眼。
水母阴姬成为江湖中武学标杆的时间,甚至比她所估计的还要早一些,不像是得到了顶尖心法传承便只想着吃个余粮的那些个武林世家子弟,水母阴姬在天水神功上投注的精力相当高,这才是在日后看来她足以位居武林宗师的根本。
就是她的性格实在是看起来太过刻板了一点。
日后自己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活泼的性子,所谓的个性阳动打抱不平,归根结底也不是个与人相处时候的趣味性,水母阴姬则比她还像是一块坚冰。
自打数年前她的功法走岔了路子被拽回来后,她便时常担心像是水母阴姬这种遇到事情不乐意说出口的情况,会不会导致她迟早出什么岔子,但这次她登常春岛,日后却能清晰地发觉水母阴姬身上发生的变化。
她身上多了不少人气。
而这种名为交流交流如何教导徒弟,实际上更像是水母阴姬单方面对自家徒弟很是满意,自己后继有人的得意炫耀,更让日后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大概还能算得上是孩子气的感觉。
迟来的幼稚对一个武道走到如此境界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起码以日后看来,明玉功虽然让人心无波澜,但更像是因为开阔而平定,绝不是走的什么无情道。
三十年前她与云铮相认,又成全了他和温黛黛这对有情人,让她的心境不退反进,这便是个证明。
水母阴姬虽然不以日后弟子自居,但这两人没有师徒名号却从实质上来说更胜过师徒,她能有这样的变化,日后只有喜闻乐见而已。
当然她也是免不了有些烦恼的,比如说为什么这样有本事的徒弟不是她养出来的。
不过现在能去见一见倒也不错。
被常春岛黑衣圣女送来的江湖消息被日后一条条地翻阅过去,看到戚寻的行动轨迹后她忽然一笑,“我看你是不该将弟子一直拘在神水宫,我瞧着她这几年间没走够的路,都在这阵子走完了。”
戚寻的有些行程在让柳无眉给水母阴姬送去的信里跟她提到过,也被水母阴姬在跟日后娘娘秀徒弟的时候说起,但零散着说,跟将这条线串联起来的感觉可完全不同。
阴姬刚觉得日后这个总结有些怪,便看到她让身边随侍的弟子将地图给拿了过来。
“你看你的神水宫在衡阳,她从衡阳出发后因为丐帮少帮主南宫灵之事,往济南府天官庙跑了一趟,这便是从西往东走,无花与南宫灵死后,她领着石观音的三个弟子又往西走。”前者有一段顺着大江而下的,后者则是沿黄河而上,日后以指尖勾勒出这行动轨迹的时候又不由加深了一点唇角的笑容。
“随后就是石观音在华山掠走无争山庄少庄主之事,”日后点了点华山所在,出兰州,往西北荒漠中指去,“这便是你与我甚至说起不少江湖传闻的击杀石观
音之事了。”
提到水母阴姬甚至将有些一听就是以讹传讹的说法,都当做个饭后闲聊笑话说出来,这个面容板正肃然的神水宫宫主,脸上也不免露出了几分尴尬来,好在日后并没有继续调侃她的意思。
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石观音殒命,原随云也一并出了事,她们从大沙漠中返回重新回到了华山,又因为无争山庄之事重新北上,不过这次是朝着稍微东北方向一点去,到了山西太原。”
“这山西太原原老庄主的事情还刚结束,这罪魁祸首才进监牢,她便又已经解决了薛笑人这个装傻充愣的家伙,现在领着对方的尸体上薛家庄与薛衣人说道这件事了。”
日后这一次画出的正是一条从山西到江南的路。
虽然用手指指示的路径并没有以实际的线条画出来,但这个路线说出去都比水母阴姬四五年里偶尔在外走动的路程,多上那么个两三倍了,这个无形的线条仿佛还残存在地图上,让水母阴姬看得不觉有些怔愣。
更让她愣住的无疑是日后最后的灵魂发问:“她出门有半年吗?”
“……没有吧?”
这的确是没有的。
水母阴姬觉得自己可能还有必要刷新一下对戚寻的认知,要知道她这样的行程可不只是在旅游而已,而是揭露了丐帮少帮主和少林的无花大师的假面,让丐帮和莆田少林算起来都欠了她一个人情,剿灭了石观音的石林洞府势力,跟华山派建立了良好的外交关系,解决了无争山庄的麻烦,给神水宫搞出了个外事部门不说,还让相当多被无争山庄坑害了的人和江湖势力承了她的人情。
现在又是薛家庄——
薛衣人会不会被她直接挑了不说,起码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薛笑人连带着他的杀手组织反正是要就此不复存在了。
日后已经给出了个评价,“挺能耐的。”
喜欢乱跑算不上本事,能打得过还能打出名声来才是真本事。
这直接强盗行径地抢占了薛家庄摇人的行为,就显然是一道砸入江南地界的惊雷。
但比起什么讲礼数地等待薛衣人出关,以拥翠山庄之类与她交好势力的地盘和由头,请薛衣人上门一叙,现在这种方式无疑更能让人记住神水宫的名号。
薛红红反正是牢牢记住神水宫了。
日后说戚寻这算强盗行径,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调侃的说辞而已,但薛红红这么说,就是真觉得她是个强盗。
她从未有一刻这样郁闷于自己的父亲实在是个物欲不重的人,说要抱剑闭关,就当真只带着易于储备的干粮,闭关之地又有山泉活水引入,她根本没法提前将人从闭关状态叫出来。
那位神水宫少宫主又撤出了什么歪理,说打断一位剑客悟道长进的进程,跟要人性命可实在没什么分别,也正好让她借贵地一用,以天下第一剑客的地灵之气,与诸君论剑会友,说不定还能取代昔年虎丘茶井剑池之会,成为江湖美谈。
“这能有个什么美谈,这分明是踩着我们薛家庄的名声,给她们神水宫铺路。”薛红红咬着牙愤愤不平,“等父亲出关我非要让爹给她个好看。”
“行了你这说话小点声。”花金弓示意她别这样瞎嚷嚷。
她原本觉得薛家庄这个亲家,虽然让她们施家庄和掷杯山庄之间多少是结了仇怨,却也是个别人想都想不来的靠山,薛衣人一人一剑在江湖上所能造成的震慑,可要比之一整个门派还要可怕得多。
按照原本的计划,两家是要打算来个亲上加亲的,施传宗迎娶了薛衣人的大女儿薛红红,再将施茵嫁入薛家,成为薛斌的夫人,这门亲家就当真是完全绑牢在一个战车上了。
但现在花金弓却不免思考了一下,比起将施茵嫁出去,成为薛家庄的少夫人,
是不是有可能反而让她加入神水宫才是个更加稳妥的打算。
在施茵曾经跟母亲提到过的叶盛兰和薛斌之间,花金弓几乎不需要一点犹豫地就可以选择后者,但若是在薛家庄和神水宫之间权衡,她又觉得自己可能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将鸡蛋分散到不同篮子里了。
薛红红可不像是花金弓一样想得多,她觉得自家委屈得很,明明是地盘被人占了却还得忍气吞声,这都算是个什么事。
却没看到一向对她很是敬重的婆婆难得一见地沉下了脸色,“你没当家做主不知道有些处事上的规则。”
“我……”
“你先听我说。”花金弓人是生得不好看,但她压在施举人的头上可不只是作威作福的,施家庄能有今日在江南的地位跟她是脱不开关系的,无论是武功还是手腕她都拿得出手,这会儿她板着个脸,即便伸手一指示意薛红红与她坐下说话,薛大小姐都不由对她有点犯怵。
“现在的情况,薛家庄是理亏的,因为你们薛二爷折腾出了个刺客组织显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果说先前听他们的说法,只是看到他去刺杀戚少宫主,又从他身上找到了刺客组织的令牌而已,那么现在从薛二爷住处的屋顶阁楼内找出来的东西,就是将其坐实了。”
想到昨日一众人没忙着安顿下来,而是先请薛红红领路让他们看看薛笑人的住处,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的过程,花金弓就忍不住皱眉。
薛笑人的住处可真是有够被下人慢待的,可见她这亲家对薛家庄内的管束宽松到了什么程度,也难怪会出现薛二爷在暗中筹备此等行径,居然顺利进行下去的情况。
“可这是我二叔做的事情,我父亲在江湖上是何等地位声名,怎容她们这样……”
薛红红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花金弓给打断了,“你这话又说错了,薛家庄的庄主和薛二爷,既然没有分家就是理所当然要被看做一体的,你也别说什么薛二爷做的事情大爷不知道这样的话,这刺客组织从南往北做杀人买卖,这两年缺了良心的生意可没少做,现在别人就算是上门来指着你的鼻子说你们包庇恶人,你们也不能反驳的。”
薛大小姐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江湖势力或是门派发展到这样地步,的确是不能出现这种亲密关系之人存在此等污点的,这意味着此前累积的声誉极有可能会毁于一旦。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父亲不是薛衣人,而是一个平凡的剑客,因为薛笑人的缘故而出事的家庭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寻仇?”花金弓的这个问题让薛红红不由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会的。当杀手的人若是赚了不义之财都要做好送命的打算,何况是培养出了一众杀手的人,但凡她的父亲不是薛衣人,总有人会觉得罪不及家人这话听听便也罢了,也要让他们薛家庄付出代价的。
花金弓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比起客套地请你父亲去何处赴会,领回你二叔的尸体,我倒是觉得她这样打压薛家庄的名声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是薛家庄必然要付出的代价,而如此一来,你父亲已经被削了颜面,眼下双拳难敌四手的局面中就必然不会被薛笑人连坐到有性命之危。”
“名声可以赚回来,命却只有一条,我信你父亲的人品不会与薛笑人同流合污,也信他敢认这个过错,那便不必担心这么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一顿连珠炮的话说下来,薛红红愣了又愣,恍惚觉得好像的确如此,下意识地回了个“是”字。
“但即便如此,也不必对那位神水宫少宫主如此客套吧……”薛红红抄起她的长歌飞虹剑劈了会儿柴火,觉得心中的郁气经由花金弓的开导和眼下的发泄也消退了不少,只是嘴硬地又憋出了一句。
“有些人叫什么少庄主是因为做父亲的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有些人叫做
少宫主那是因为这已经是当长辈所能给她的最好的位置了,除非自己现在就退位让贤,这是能比的?”
凌飞阁觉得李玉函这个拥翠山庄少庄主扶不起来,花金弓还觉得薛斌这人在大敌当前的局面下属实是个草包呢。
这人前些日子不在山庄里,让薛红红请她来一并参谋如何应敌也就算了,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见人影,要不是薛衣人就这一个儿子,女儿还出嫁了,这个少庄主的位置绝对轮不上他。
“……”花金弓这个总结里的嫌弃意味实在是重了点,让薛红红觉得她就差没说出若是将施茵嫁过来,某些人也是靠不住的。她刚想替薛斌开脱两句,忽然听见下人来报,说是接到消息的左轻侯已经到了。
薛红红又把解释的话给吞了回去。父亲的敌人来得比儿子快,这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当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但她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管薛斌的事情了,在听到左轻侯的名字的时候,她这位刚才还冷静得很、给她一点点分析局势的婆婆脸上的平静直接抛去了九霄云外,在跳起来的时候,就差没有在眉头上点着一簇火苗。
薛红红有心阻拦着点花金弓的举动,免得她得罪人,就看到她眉头一挑,一副谁要拦她就跟谁拼命的架势,“叫我恶太的人到了我是肯定不能给他好脸色,何况这人跟你父亲有仇,万一来上一出推波助澜我先前说的都要白搭,左轻侯这厮的飞花手是江南一带最为繁杂多变的掌法,但要跟你父亲比武必输无疑,现在有了另一种决断出决斗结果的法子,难保不会……不行,不能由着他说话。”
花金弓的小鹰爪力与左轻侯的飞花手正是一阳一阴相互克制的武功,这两人更仿佛是天生犯冲的一样,薛红红一边感动于婆婆如此鼎力相助,可见患难见真情,一边又不免有些担心如此一来会不会让戚寻改变此前对薛家庄的打算。
然而两人走入接待左轻侯的会客厅的时候,却正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我来此不是为了落井下石的,薛衣人是薛衣人,薛笑人是薛笑人,这两人有些事情该当替家人承担,有些却不该,我是来看一看此事处理是否合乎公道。我与他当了三十年的老对手,甚至为了有这么个对手而骄傲,比他的朋友还要清楚他是个什么人。所以——”
“此事处置妥当了,我才能觉得这决斗不占他的便宜。”
说这话的人正是左轻侯。
左轻侯的轻侯二字并不是他的名字,事实上这是他自觉自己要享受生命,不求封侯拜相,只求知足常乐,给自己取的别号。
但这个名用得久了,说不准也是因为连带着姓氏一并称呼的确很有韵味,就真被人当做他的名字了。不过江湖上的人还是多称呼他为左二爷。
左二爷就气质上来说和朱藻是有点像的。
不过朱藻此人按照现在的说法是讲究一个隐奢,左二爷却是将自己的排场摆在明面上——他要喝就喝最醇厚的美酒,要骑就骑南七省跑得最快的千里马,现在站在戚寻面前的左二爷虽然眉目间有一种因为仓促赶来而浮现的风尘仆仆之色,却依然能看出这张脸上爽朗乐天性情留下的痕迹,一看就是个很懂得过日子的人。
戚寻伸手拍了拍,赞道:“我早听说江南地界若是结交朋友错过左二爷便是个遗憾,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二爷对自己的仇敌尚且如此,对朋友大约更称职得多。不过二爷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事——”
“让薛前辈给一个交代,又不是让他把自己的性命给交代了。”
她唇角扬起露出了个笑容。
左轻侯早在两三个月前,就从往来做客于拥翠山庄的人这里听到过戚寻的名字,但百闻不如一见,这位少宫主即便身处在旁人的地方,也因为她这过分气定神闲的态度,让人觉得实在自在而稳重。
左轻侯也不难从她的语气和神情中判断出她这会儿说的的确是个实话,而并非是在说什么应付他的话。
他欣赏少年天才,也喜欢坦荡的人,戚寻恰好二者都符合,自然初始印象分就不低,现在听到她这么说,当即回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等薛衣人出关吧。”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说了句,“在薛家庄里还是别叫什么二爷了,总觉得听来有些奇怪。”
左轻侯一向是很不乐意在薛衣人面前丢脸的,现在薛家庄才没了个宝二爷,又来了他这个左二爷,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对,总之不能叫薛衣人占去便宜就是了。
戚寻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左前辈这话说的……总不会有人将两位二爷做个比较的。”
“这可难保,我这上赶着来给薛衣人解围,看起来实在很像是跟他站一边的,这个关系还是要分一分的。”
左轻侯与戚寻一道走出了会客厅,正撞上了薛红红和花金弓。左轻侯的话落在这两人耳中,差点让她们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话,但看对方风度不改地又跟她们打了个招呼,这才跟着戚寻去见其他人,又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听错。
等左轻侯跟戚寻的身影消失在院墙拱门之后的时候,薛红红才如梦初醒一般小声问道:“方才那是左轻侯?”
“不是他还能是谁?”花金弓冷哼了声,左轻侯这会儿的表现可抵消不掉那句恶太在他这里留下的坏印象,但她又跟了句:“他这做派倒是无怪乎我家那个将他视为自己的至交好友,不过大概若是今日遭灾的是他,你父亲也会替他说话的。”
“那这……”
这算什么仇敌呢?
薛红红有点想不通。
但这对薛家庄来说无疑是个好事,若是此时还多个上门来发难的敌人,在薛衣人出关之前的日子可就要难办多了。
虽然她估摸着等到父亲出来,可能要先怀疑人生一下,甚至怀疑自己的薛家庄已经易主了。
大概是因为戚寻这个领头的待在这里自在得很,连带着跟她前来的一众人也挺自得其乐的。
薛家庄傍山而建,庄园并非只建在一片平地之上,而是随着山势擡升,其中风光最好的一处院落正临着一侧山崖,院中修竹林立,又有一条路通向断崖处的石台,正逢秋日水汽深重,便有一片云蒸霞蔚之感,这个院落由此得名望山云雾。
这处院子就成了戚寻所说的论剑之地。
戚寻的那一手老牛破车的慢剑,和她反扣金虹剑而出的那招怒屈金虹,在从明心山庄往薛家庄来的路上,帅一帆就很想讨教讨教,但一来保不齐这是神水宫中不传的典籍,二来他毕竟是长辈,忽然说要跟小辈切磋算是个什么事,现在她主动说可以一试,他都懒得管此地是何处了。
这真正交手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薛笑人被这种剑法折腾得有多难受,有金虹剑在手,而不是用的树枝,戚寻也更觉出手自如了点,只可惜快剑还能用百丈含光绫,慢剑却不成,这实在是个必须面对的抉择。
凌飞阁同样爱剑成痴,看华真真在戚寻先前的介绍中似乎在华山地位不低,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与她打打看,谁知道这一打还是他这个关东的鸳鸯双剑被打入了下风。
华山的清风十三式在华真真的手里,甚至比之枯梅大师还要更显其剑法本质的清淡若无。
“不得了不得了,现在的年轻后生实在不得了。”凌飞阁收剑感慨。
戚寻如此,华真真居然也不容小觑,让他很是吃惊。
虽然他的感慨最后一个字像是卡在了喉咙眼,愣是没能接着说下去,谁让他看到了个对照组。
同样有些手痒的玉剑萧石本着能节约时间就节约的想法,干脆让李玉函也来试试,可李玉函才经历过
被凌飞阁斥责他动歪心思,又哪里有什么执剑的精神头,凌飞阁一转头就看到他这个外甥提剑应招左支右绌的样子,明明萧石也没欺负他,他却愣是没反应过来此刻是个指导战。
凌飞阁是真的想叹气了。
更让他头疼的无疑是坐在场边的朱藻和左轻侯两位。
这两人一个让人送来了大厨,一个自己就是个大厨,这会儿两位老饕会师,中间的桌案上摆着醇酒和下酒菜,一边欣赏着李玉函的糟心表现一边闲聊。
凌飞阁走回来的时候正听到左轻侯在与朱藻说:“同样都是外甥,你家那位倒是比李少庄主成器得多。”
朱藻摇头回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也是要头疼的。”
凌飞阁虽然不知道朱藻的外甥是哪位,却并不影响他从朱藻的话中听出了一种幸福的烦恼。
好在这两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扎心言论不适合让凌飞阁听到,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落座,话题又转到了左轻侯之女左明珠的身上。
“左老兄的女儿不大在江湖上走动,但听闻是个人品才貌出众的好姑娘,大约不必有这样多的烦恼。”凌飞阁拎过了酒壶,眼角的余光倒是还在李玉函的身上。
左轻侯当然是很骄傲有这样一个女儿的,江湖上都知道左轻侯最得意的事情无外乎就是有楚留香这样一个朋友,有薛衣人这样一个对手和有左明珠这样的女儿。
现在听到凌飞阁说起左明珠便露出了个笑容,“我有这么个女儿,可要比别人有两百个儿子还要强得多,反正我是不那么着急将她嫁出去的,掷杯山庄的产业都是她的,我总是要给她挑一个合适的丈夫,将山庄都交给她,才会去跟薛衣人兑现这个决斗之约,不过女儿长大了大概就是会有些小秘密,我总觉得她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可惜她不乐意跟我说。”
“年轻人的事嘛,让她们先自己想清楚就是了,你给她把个关就行,别遇上那种人品不成的,难保不会看你这掷杯山庄家大业大的就上门来骗财。”朱藻回道。
他刚说到这里,就看到金灵芝搀着同样收到了消息前来的金老太太正在朝着这边走来,又止住了话茬。
这位且不说算不算重量级了,就说年龄也是在场中人里最大的,朱藻虽然不爱拘泥于礼数,该打的招呼还是要打的。
而戚寻和帅一帆的切磋此时因为并未出全力,更像是在对破招拆招的推衍,便还并未结束,此刻正打到了这望山云雾院落的屋顶上,看到金老太太也到了,将剑一收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她本以为养了这样多在江湖上卓有声名的后辈,金老太太从气场上来说应该是很有班主任风范的,却发觉就这点上来说她还是猜错了,比起一个严苛的家规执行者,她更像是金灵芝的脾气稍微收敛一些后的样子,有种烈性且雷厉风行之感。
在跟在场几人打了个招呼后便直白地切入了正题,金老太太直视着戚寻,在她清正的目光神态上观察良久后,忽然说道:“我想与你聊聊。”
金灵芝都被奶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了一跳。
她有心给戚寻打一点掩护提示一点信息,结果这两人明明隔着这样大的岁数,甚至还是第一次见面,却相当默契地连指示的手势都不必,就已经一个接过了金灵芝搀扶的工作,另一个主动朝外走去。
在这个看起来太过行云流水的交接过程中,她又听到戚寻语气从容地回了句“愿闻其详”,让她有点纠结自己到底是来带着奶奶看看这江南之地或许会有变化的大场面的,还是来给奶奶认个新孙女的。
只可惜她也听不到奶奶跟戚寻之间说的是什么……
事实上金老太太说的第一句话还是跟金灵芝有关的,让戚寻难免觉得,说她是万福万寿园里最受老太太宠爱的孙女这话是的确不错的
,“我得谢谢你两件事,一件就是在沙漠里接应下来了灵芝,她这个人的脾气我是很清楚的,在星宿海极乐宫这里受挫,肯定还是要找回场子来,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要惯着她的,万一真为了个寿礼将自己的命搭在里面,我老婆子岁数不小了,只怕是要心痛得一并去了。”
“金姑娘并不是纯然莽撞,想必不至于到老太太说的地步,这一声谢我受之有愧。”
金老太太摇了摇头,“不,这谢你当得起,尤其是第二件事,我要谢你揭穿了无争山庄的真面目,若非如此,灵芝这时常在外走动,甚至还跟无争山庄有所接触,难保不会被他们所利用。原东园是这样的脾性,原随云只怕也不会有多大的差别,灵芝在心计上是玩不过他们的。”
戚寻琢磨着金灵芝这个还是不要叫心计比较好,谁让她这想法都实打实地写在脸上了,但当着金老太太的面总不能这么说,何况对方也是在致谢的,她又客套了两句后才问道:“您应该并不只是为了道谢而来的吧。”
“自然不是。”她年岁不小脚步却还很稳健,更因为是金家执掌权柄的人物,在戚寻看来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场,或许非要说的话,可能是闪烁着金钱光辉的那种,因为她的后半句话是:“我有一笔生意想要跟你谈谈。”
“能让老太太亲自来谈的生意大概并不寻常。”戚寻并不觉得自己的长辈缘分会让金老太太毫无逻辑地与她谈什么生意,这或许并不只是个生意还是个挑战。
“这个生意灵芝之前跟你说起过,但我跟她说,她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不合适,听起来更像是支使你做什么事情,做生意是不能这么做的。”金老太太不疾不徐地说道。
在说话的当口她又朝着戚寻看了一眼。
活了这么多个年头,金老太太早养成了一眼将人看出个评判来的眼力,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后生在听到万福万寿园有意与她做个生意的时候,是如此镇定的状态。
却哪里知道戚寻在收缴过无名岛、幽灵山庄、黑虎堂、无牙门这些地方后,对刷钱这事比谁都有经验。
金老太太道:“看你的表情已经猜到是什么生意了?”
“您说的是海寇。”既然是金灵芝提到过的买卖,那也只能是这一桩了。
“不错,”她点头应道,“我说这生意大有可做之处是因为朝廷如今也有心想要清楚这一支海寇,先问的是我们这些个有海上买卖船只的,有没有法子将人引出来,但海寇不是这种想当然的方式就能剪除的,史天王也不是个蠢人会轻易咬勾上吊,灵芝与我说你有能操纵水势的本事,不知道在海上还能剩下多少?”
“比起派出诱饵,甚至可能诱饵都被牺牲了也没钓上来人,我是个直性子,还是喜欢用清楚明朗一点的手段。你此番对薛家庄的态度让我看得出来,你有意让神水宫声名在江湖上更上一层楼,那这生意便可做了。”
金老太太显然不觉得想要名声是什么需要被人诟病的事情,恰恰相反,她自己就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格外欣赏有野心之人。
戚寻没有直白承认自己的天水神功能做到什么地步,只是与金老太太相约随后可以找个地方测试一二,又旋即说道:“您说到生意,我倒是觉得还有一笔买卖可以做。”
金老太太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情,“说来听听。”
“您有没有考虑过出个教养子女的书,比起拥翠山庄和薛家庄来说,您在子女教育上的本事显然要强多了。”戚寻这话比她说有别的生意可做还要让金老太太觉得意外。
她本想回一句若是出书立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她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况各家有各家的教育方式,不能说因为她教出了一众总镖头总捕头帮主掌门人以及威武将军,就自吹自擂起来自己的这种本事,有些
人觉得自家孩子没什么问题的,可能反而觉得她多管闲事,这事其实没什么可行性。
但戚寻好像并不像是个会为了拐弯抹角地吹捧她而提出这种建议的人。
她也接着解释了下去:“我不是说随意出书,我是在想,有没有可能让诸如李少庄主,薛少庄主这样的人被丢到一个特别的环境里接受磨砺,您就提供个指导的文书,我同他们的长辈去谈这个教育问题,若是他们愿意为此支出一笔钱,以免将来家产彻底被败落下去,也是很说的过去的。”
参考一下变形计嘛。
这的确是一笔可以做的买卖,在金老太太又往戚寻身上看了一眼后更觉得可行。
万福万寿园的家业绝不只是靠着人数优势和子女联姻而积攒的,她自己就是经商的一把好手,只是年纪大了才退了下来。她知道要对店铺伙计进行培训,却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要对这些个名门子弟进行什么改造的。
但若真的能成,作为酬谢她们所收获的可绝不只是感谢,还有一笔笔人脉。而这样的营生由她说出来或许不合适,由戚寻说出来却并非没有达成的可能性,谁让如今这一辈年轻后生里,她的本事看起来是没人能追得上的。
这就是个活生生的招牌!
金老太太思绪转圜了一番,没回答到底要不要真按照戚寻所说的这样做,只是问了句:“我方才看到李少庄主了,差李观鱼太多,薛少庄主现在又在何处?”
这倒是连戚寻也不知道。
薛斌自始至终就没露面过。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没胆子跟父亲说自己喜欢上了父亲宿敌之女的公子哥,这会儿面对一众人聚集在薛家庄里的消息早慌了神,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抵达了松江府。
见到了心上人的左明珠起初是很惊喜的,可她陡然想到,现在正是薛笑人身死又被揭穿身份,薛家庄被人上门为难的时候,薛斌不在这时候在薛家庄中支撑门庭,为何会跑来这里!
要知道她父亲都已经往薛家庄去了!
左明珠的脑子里陡然拉响了警报。
看起来依然衣冠体面,只是在眉眼间残存着一缕忧心之色的薛斌,在卖相上还是相当拿得出手的,可左明珠现在脑子里忽然闪过了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我必然不会将你交到没有责任感的小子手里的,钱可以慢慢挣,掷杯山庄的积蓄足够养你一辈子,但是若是一个人面对危难只会逃避,我绝不相信这样的人在我掷杯山庄也大难临头的时候还能作为你的依靠。”
他不该在这里的……甚至现在有危险的可能是他的父亲!
左明珠更是看到,在她问出他何故在此的时候,薛斌顾左右而言他时候那种窘迫,让那张她一直都很喜欢的脸,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