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黄鲁直和雄娘子这两个四年前就想砍了的家伙,再加上以她如今的实力就算真有这万中无一的可能被师父找麻烦,戚寻也自觉能够应付得过来——
在布置下去了无争山庄的密室后,她便睡了个无比安稳的好觉。
明心山庄的确是才移交到她手里不错,但她在副本里也算得上是居无定所,可没什么认床一说。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果然听闻黄鲁直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送到了山庄之内。
戚寻踏入厅堂的时候,正看见凌飞阁和帅一帆等人围着黄鲁直的尸体。
同为剑客,他们对这道剑伤的评判远超旁人的眼光,也果然和戚寻所希冀的那样,说出了一句“天下用剑之人甚多,但能做到这一步的天下绝不出五指之数。”
好得很,就要这么高的评价!
这样才好锁定人选。
“过去看看?”朱藻也在此时被此地的动静所惊动,对戚寻说道。
“麻衣先生先请。”
戚寻这如今可以算是个主人家的到了,在场的人当即分开了一条道来。
秋夜寒凉,躺尸了一晚上的黄鲁直面上青白,又带着一种残存的痛楚恐惧,看起来便尤其可怕,戚寻却很是淡定地走上前去,与其他人一样当先查看的是他的伤口。
天羽奇剑之快本就是天下少有,她还偏偏用的是配套的金虹剑,制造出的伤口绝无法靠着寻常的剑气伤害模拟出来,以她的百丈含光绫同样稍逊色一筹。
帅一帆这位摘星羽士已经算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客,更有“一剑动三山,力斩过天星”(*)的美誉,在看到这样的伤口的时候也不免觉得自愧不如。
“此人的剑术纵然未必比得上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只怕也相差不远了。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又何时……”
“剑术再高又如何!”凌飞阁愤愤不平,“君子剑早已经不知道为何人断了一条臂膀了,何人若要逞威风,大可以去寻那些个手脚健全的,对一个如今只能用出左手剑的人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凌前辈,”听到戚寻打断了他的话,凌飞阁朝着她看过来,却意外听到她坦然地丢出了个炸雷消息,“君子剑的那只手是我砍的。”
“……?”凌飞阁缓缓转过头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昨日他分明还听到过戚寻问过这两人的身份,怎么忽然之间她就成了砍断黄鲁直手臂的元凶了?
但戚寻的表情,明摆着并不是在说个假话。
她也的确没有瞒着的必要。
宫南燕同样身在明心山庄之内,此地动静如此,她一定会看到黄鲁直的情况的,等到宫南燕因为黄鲁直之死,甚至是雄娘子之死露出什么端倪来,那才容易被人觉得她们神水宫心中有鬼,还不如早早地将该说的话都给说清楚了。
戚寻继续解释道:“四年前黄鲁直带着一位朋友贸然闯入我神水宫,彼时我师父登常春岛拜访日后娘娘去了,宫中无居中坐镇之人。三师姐劝说黄鲁直离开,对方却非要让他带来的那位朋友见到他的女儿。”
“我师父绝不会做什么无故阻拦父女二人分离之事,只有可能是这其中有些微妙之处,我彼时年少气盛,一剑砍了黄鲁直一条胳膊。但我本意只是让他退出神水宫……”戚寻面上露出了几分怅然,“不想今日连累君子剑命丧此地,算起来也有我的问题。”
“……这……倒是不能怪戚少宫主。”凌飞阁卡壳了一瞬。
黄鲁直带着个人闯入神水宫,水母阴姬还正好去找日后娘娘去了,这属实是一件不大站得住脚的事情,四年前的戚寻充其量也不过是十二三岁,说是年少气盛那可完全说得通。
朱藻
倒是已经毒舌上了,“这跟你砍不砍他的胳膊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方一剑封喉的剑招之下,就算是他两只手都能动弹,甚至跟凌兄一样用的是鸳鸯剑,大概也没什么反抗能力的。”
“……”凌飞阁觉得自己好像被内涵了,但朱藻这个人辈分高外加身份高的,就算说话不好听了点,也实在没人敢跟他呛声。
“朱兄话糙理不糙,”帅一帆摇头叹道,“这一剑中的底蕴便是全盛时期的君子剑也绝不是对方的对手。”
比戚寻晚一步进来的宫南燕才因为她这实诚地坦白吓了一跳,生怕她被怀疑作害死黄鲁直的凶手,下一刻便发现这话题早歪了个没边了。
看到高亚男也到了场,同样是给人当师姐的宫南燕忍不住嘀咕道:“师妹也太实诚了,好在她虽然勤勉得令人发指,到底还没到剑术高绝至此的地步,还不至于怀疑到她的头上。”
宫南燕实在不觉得是戚寻动的手。
她的确是有这个作案动机的,谁让她当年那句犯我神水宫者当诛的口号委实响亮,也正是因为她这波操作让她入了水母阴姬的法眼。
但没听摘星羽士和麻衣先生这些人说吗?
动手之人光以剑术造诣便足以争雄天下。
戚师妹虽然也有一手好剑术是不错,可一来师父毕竟不以剑术通神在江湖闻名,二来人的精力到底是有限的,师妹既然在天水神功上取得了这样惊人的进展,想必了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提升剑术了……吧。
高亚男忍不住朝着她看了一眼。
她总觉得令人发指这词不该这么用,但神水宫上下好像是被戚寻传染出来的用词奇怪,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又听见此时华真真在她身边问道:“这位黄前辈为何会在夜里忽然离开无争山庄?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他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不错……是还有一位。但是这位的名字就连我也不知道。”李玉函回答道。
他早在黄鲁直的尸体被发现后就被喊了过来。
这人毕竟是他带来的,他也实在很难平复下心绪,此刻苍白着一张脸,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自己好像总能遇到麻烦,先开口解释道。
黄鲁直生怕有人从雄娘子的真名假名中猜出他的身份,干脆只说这是他的一位神秘剑客朋友,好在这世上想要隐匿姓名的剑客又的确并不只是他一个,这几年里还真被他这么糊弄了过去。
加上李观鱼走火入魔之后李玉函本人支撑不起拥翠山庄,巴不得庄内有本事的打手越多越好,又怎么会过问这个。
再说了,这毕竟是君子剑一力担保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姓名而已,放在没出事的时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但现在其他人的目光转向他,露出了八成能算得上是质疑的目光的时候,李玉函又有种说不出的窘迫。
饶是他们没说出潜台词,李玉函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意思,那分明是在问他——
连门客的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他这个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到底是怎么当的!
凌飞阁看不过眼自家外甥这个狼狈的样子,还是没忍住替他开解了一句,“不知道便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时候,华姑娘说的不错,这大晚上的若无什么要事,黄兄实在是不必离开无争山庄的。这原因得查!另一人的踪影——也得查!”
去黄鲁直送命的地方查探需要他们这些个武林高手,去周边地毯式搜索的却显然不要什么技术含量。
无争山庄中原本被原东园留在庄中的门客是该被送官的送官,该离开的离开,却还有不少留在此地的仆从。
他们除了领庄中给的月银过活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这会儿正是因为吃不准新接手山庄的神水宫少宫主是个什么作风
,要给自己争个表现的时候。
宫南燕刚想说自己可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身份,便看到戚寻对着她隐晦地表露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师姐妹之间快速而默契的交流并没有在这个众人都朝外走去的行动中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有这样一个水准极高的剑客在周遭现身,又在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敌是友,身在此地的众人都很难在一时之间平复下提防的心思,也别少了几分注意力在戚寻身上。
按照杀了人之后总是要往偏僻的地方走,或者干脆往人多的地方走,一部分人负责朝着山中搜寻,一部分人则往邻近的城镇找去。
“好在”戚寻将雄娘子丢下山崖去的位置距离无争山庄并没有太远,没到正午时分雄娘子的尸体就已经被找到了。
不过早在昨夜,戚寻便早将现场有可能暴露雄娘子死因不简单的东西都给收拾妥当了。
这年头、尤其是在江湖人士的纷争中可没什么查验指纹之说,摔了个面目模糊的雄娘子身上若还能找出与她有关的线索来,那才是离奇之事。
她更是在离开现场之前将雄娘子脸上的人皮面具残片都给带走了,免得有人还去深究这个一脚跌下山崖的倒霉蛋,为何要顶上一张这样精妙的易容,用来掩藏自己的身份。
戚寻深知,雄娘子还在世的消息对神水宫的声望无疑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的武功造诣是不低的,虽然四年多前刚来我们拥翠山庄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李玉函从雄娘子的衣着和佩剑上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后慨叹道,“让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怀着此等惊惧的心情,深夜逃入山中一时不慎跌落后失血致死……”
这很难不让他越发觉得江湖险恶了起来。
而在听到发现他的尸体的位置,乱石堆上鲜血依稀可见一个“剑”字字样后,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剑?什么剑?
凌飞阁凝视雄娘子还带着血色的指尖,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这江湖上用剑之人多不胜数,但能让君子剑和他的朋友一并应付不来的,范围就缩小了不少了。真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若是有机会将人的信息留下来,你们谁会留一个剑字的?”
要留也得留个姓氏才对,就算不是姓氏,也得优先对方的特征,再不济就算是对方的衣着打扮也成。
留个“剑”字算什么?这可实在是给他们的破案增加了太多难度。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对方既不是江湖上出名的剑客,又没有什么特别典型的特征,或者是这位剑客既然会慌不择路地一脚踩空,想来也没全看清那位剑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戚寻不动声色地开始错误引导。
但她年少有为,与这些个前辈交谈也不见任何局促的状况,她一开口便自有一种奇怪的说服力,而倘若按照她的这个说法说下去,或许还真是说得通的。
“少宫主这话有些道理。”帅一帆回道,“昔年虎丘诸君论剑,君子剑也在其中,他对各家剑术特征都心中有数,与他同行之人也该认得出来才对,此人既然有机会在临死前留下信息,纵然出手的是薛衣人,也显然有机会留个薛字,何必写个剑,可见此人是真没在江湖上留有什么名号。”
“若是连其他特征都没留下的话——”
帅一帆沉吟片刻,却没能从记忆中找出一个符合条件之人来。
朱藻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拍了拍额头,在一众沉默之人便显得尤其醒目,“你们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个事儿。前些日子有个不长眼的家伙刺杀营生做到我的面前来了,被我拦了之后派出了另一个更有本事些的,被我擒获之后人是服毒自尽了,身上的令牌却没来得及毁掉。”
他朝着身后之人伸手,那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便递
上来了一块铜牌。
当这面铜牌被他摊开在掌心的时候,在场之人都清楚地看到,在铜牌之上刻着十三柄狭长的剑,被剑拱卫在正中的是一只手(*)。
“这位刺客不是我的对手,却也算得上是剑法出众,将他教出来的人想来并不简单,若是剑术绝伦足以制造出这样的伤口也不无可能,这倒是一个备选项。”
“……”戚寻差点绷不住,低下头来掩饰住了唇角的上扬。
这叫什么,这叫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该说不说,薛笑人的运气是实在差得很。
她原本还想着再弄出点误导的信息来的,谁知道这杀手组织惹上谁不好,非要惹上麻衣客这种人物。
这十三把长剑绕着魔手的铜牌,怕是只在他备加器重的十三位杀手的手里留存,却意外遗落了一面在朱藻的手里,更是在此时成了让他背黑锅的指向标志之一。
更关键的是,行动之时隐藏身份的杀手,当然是不容易被人总结出什么特征的,若只能留下一个用来指向凶手的字,只能是个“剑”字。
可供怀疑的人选太少,以至于当朱藻提供了一种解释后,众人虽然没有明言相信与否,但心中的天平却已经倒向了这种可能性。
但是——
“但杀君子剑的目的何在?”
凌飞阁依然不忘自己印象中黄鲁直忠厚老实的形象,“他这个人连别人问他下一招是什么都会不加掩饰地说出来,一向跟别人是不结仇的,按理来说可不该惹上此等麻烦人物的。”
朱藻提出了一种与剑有关的解释,依然不能让凌飞阁想通这件事。
然而正在此时,一道急促匆忙的脚步声忽然朝着大厅这边而来,不过须臾,就有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厮扶着门框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几位……几位大侠,我们在花园里发现了个没合上的密室。几位要不要去看看!”
看,怎么不看!
原东园被送交官府之前,无争山庄的私库是都先被查缴清楚的,纵然并没被一个个地盘都翻找过去,将这三百年经营的山庄内的密室都尽数开启出来,绝大部分呈现在明面上的总是没放过的。
自觉自己末路已到的原东园更不想将无争山庄的东西留给这些个看戏的江湖人士,在报出自己的藏宝之地的时候那叫一个主动配合,否则这座空壳山庄也不会落到戚寻手里——
正是因为这笔不动产虽然可观,却还没到财帛动人心的地步,更何况养着山庄里的这些个人,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却没想到才不过这么点时间,就又冒出来了个明显是在此前没有被发掘出来的密室。
凌飞阁直觉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可能会在这个密室之中找到答案,当先便走了出去。
但在踏入这个花园假山之中藏匿的密室入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此地淤积的灰尘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天知道是从顶上透来一线天光的缝隙里,漏了多少年的灰进来。
起码他对比对比关东凌家那些个无人洒扫的角落,都能判断出,起码在原东园做这个无争山庄庄主期间,是绝无可能有人来到此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三百年间挖的窟窿太多了,有些地方原东园自己都没顾得上。
因为有人进来而带起的风,将此地的尘灰给卷了起来,凌飞阁伸手在面前挡了挡,才免于被尘灰呛到。
戚寻跟在他身后,朝着这一片灰尘中几个零星的脚印看去,露出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笑容。
多亏系统小地图,才让她发现了这么个地方,更是为了以防这些人将此地的见闻拿去问原东园,得到一个会将她拆穿的答案。
原东园知不知道这地方不重要,起码他应当没有走进来
过。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朱藻这人喜好排场,更有点洁癖,他振袖之间尘灰朝着两侧散开,又掣着了火折子照亮了前方的路。
这假山之下的石室极其幽深,几人朝着深处走出了数十步,前方才豁然开敞,将真正的密室所在呈现在了几人面前。
此地堆积的尘灰倒是不如入口处的多,但也相差无几。
但此地却显然要显得吊诡得多。
一张张血色的帘幔从高处挂下来,随着石缝内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风,呈现出微弱的摇摆力道。
朱藻下意识地伸手拉过了一条。
这本是个想阻止这沾染了灰尘的布幔吹动到他的身上的动作,却正好将这一条被手中的火烛照亮,也正照出了这布幔上笔力如刀的三个字。
“大……宗……师……?”
这明明是落笔极其正经的三个字,朱藻却心头一惊,恍惚从其中看出了几分怪异离奇之感来,他像是被火苗蹿上了手一样下意识地一松。
然而当他伴随着手中光亮的移动又往前走出两步的时候,一片微弱光影里如有磷光萦绕的相同字样,在每一条帘幔上浮动扭曲又扑面而来。
他躲过了前一个的长久注视后的煎熬,却没躲过这种让人觉得覆压而来的窒息感。
朱藻又不知道这些玩意全是戚寻连夜临摹温蛇手笔折腾出来的!
他只以为无争山庄的哪一任庄主疯了!
谁若不疯哪里能搞出来这种东西!
他不敢再朝着高处看去,以防这种近乎洗脑的大宗师字样让他受到什么影响,便本能地朝着前方唯一一件摆在地上的家具看去。
在层层垂帘的中心摆着一张桌案,而这张同样笼罩了灰尘的桌子上,正清楚分明地有一个方形狭长的并未落灰之处。
他喃喃问道:“你们说,这里此前是不是……放了个剑匣?”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大概很难不做出这种先入为主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