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江小鱼提醒,戚寻都几乎要忘记了云姑这个姑娘。
她简直就像是江上清风过客,只在书中提到了寥寥几笔而已,却无疑比之不练武功专注医术和机关的苏樱,因出身九秀山庄而牵连颇多的慕容九,脾气到底还是暴躁了一点的张菁,在戚寻看来要更适合移花宫太多了。
她打小接受史扬天这种有恩必报之人的教导,也显然不必担心会被养出什么白眼狼之类的性情。
江小鱼没留意到戚寻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候的盘算和表现出的异常。
或者说,戚寻所在的主殿屋顶之上,对江小鱼来说实在是个逆光又观察不便的位置,也不容易让他窥探到她此刻神情中的在意。
他只以为她对史扬天和史蜀云的好奇心是出自她对长江水上势力的兴趣而已。
让江小鱼觉得很有成就感的是,他这一出兼顾了悬念、艺术性、氛围感以及对江玉郎的倒霉笑点描述的说书还是有好处的。
比如说他得到了一份加餐——和戚寻养的大白老虎一个待遇的那种,以及他的遛猫大业被交给了被打断了一只手和一条腿的江玉郎。
和江玉郎相比,江小鱼可舒坦太多了。
得到了这种奖励,他这会儿便可以在铁萍姑盯着他不乱跑的情况下,坐在一边看着江玉郎拖着断腿咬牙前进。
而后面的两只大猫甚至嫌弃他走得太慢了又推了他一把。
江小鱼一边啃着肉干一边觉得自己的心里的郁气散开了几分。
他没能救得了铁无双,总算在现在替这位老英雄出了一口气,若是能找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江别鹤和江玉郎的真面目便更好了。
不过他现在自己也是自身难保的状态,还是不要用多余的心力去同情别人比较好。
想到这里他又把手里照明的风灯举了举,让自己能更清楚地看到江玉郎是不是这一圈兜完走到近处来了。
在昏暗的光线下,江小鱼隐约感觉到自己眼角的余光之中,好像有一只飞鸟并非是以归巢入山的方式经过,而分明是停在了戚寻的手上。
可当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又并未看到这样的一只飞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戚寻捏了捏衣袖中藏着的【灵禽·踏云】。
在有了中元节限时商店的乌云踏雪和新收入囊中的两只白老虎之后,戚寻对坐骑这方面的需求已经不太大了,起码不必去换那匹赤兔,至于那套外观也先暂时不急——
不会死亡、能精准定位好友位置、飞行速度是一般信鸽速度十倍的踏云就成了她的首选,也正是她用来联络兄长的工具。
也正好清空了她剩下的祝福值。
温丝卷连他为何会被拉到此地都被戚寻给说服了,也就更不会觉得这样怪异的信鸽有什么问题。
问就是神水宫的“神”非常有说服力。
温丝卷这会儿带着狄飞惊按照邀月所希望的那样,在江别鹤所制造的假消息中被从湘潭引开,但事实上并没有走出太远。
他更是已经找到了个临时的落脚点,等着戚寻安排下一步行动的任务。
这件事也只能交给温丝卷来做,因为戚寻实在分身乏术。
她还要忙于应付邀月,可不能离开太久。
所以这件事当然还是让助战来做比较妥当。
在江小鱼怀疑自己是被风灯晃眼看错了的时候,戚寻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字条塞进了踏云的信筒中,又将它重新放飞了出去。
踏云极快的飞行速度不代表着它的飞行之中会发出什么动静,它名为踏云也并不代表就是一只白鸟。
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踏云灵鸟掠过夜空,就像是一片在秋日卷过的风
中残叶一样,根本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江小鱼还在疑心是不是漏过了什么东西,忽然听到戚寻问道:“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走一走?”
“……这是可以的吗?”江小鱼迟疑地问道。
他前两日还被警告过严禁去找看守他的姐姐们说话,要想出门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邀月在分心去了戚寻这个旧日神水宫宫主之后对江小鱼是少管了一点,但与其说那是少管,不如说是让江小鱼的嘴炮能力都少了发挥的余地。
起码他就没这个出去放风的机会了。
戚寻已经从主殿顶上跳了下来,这一手轻若飘萍的轻功,即便是掌握了五绝神功的江小鱼都得称一句精妙,更为明显的无疑是,她和身在此地的其他人相比要自由太多了。
“为何不行?出去了又不是不回来。”戚寻一把抓住了江小鱼的衣领,冲着远处藏匿在暮色之中的“木夫人”怜星挥了挥手,“两个时辰内我们一定回来,和铜先生说一声,我丢不了她的人质。”
怜星本想追出去,又转念想到了邀月对戚寻的态度,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比起对姐姐敬畏恐惧又不敢接近的她,戚寻这几日间引发邀月的情绪波动更多,两人搭话的次数也更多,她若要来去自由并非是做不到的。
更何况,邀月此时在并不在寺院之中,她也无法及时通报给她。
她只能目送着这两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一转头就看到了牵着两只白老虎的江玉郎,正在用满是嫉妒和愤恨的目光朝着戚寻和江小鱼离开的方向看去。
江枫人虽已死,却始终都是江别鹤心中一道无可抹去的阴影,江玉郎这个名字也正是因为江枫别号玉郎而来。
但别说看脸这回事上,江玉郎到底能不能跟江枫相比,就说神容气度上也属实是差得太远了。
怜星冷笑了一声,看似轻描淡写地甩出一道云袖轻拂,但下一刻,本还在心中怨怒之气虚空打靶的江玉郎忽然觉得一只眼睛一痛,而后那只眼睛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木夫人早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戚寻更不知道在她领着小鱼儿离开后,倒霉催的江玉郎又遭到了个打击。
此时并不像是她和温丝卷刚遇上邀月时候的那么晚,在这湘潭镇上的酒楼还大多没歇业,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街上的街灯也一盏盏点亮了起来,正映照着那一个个招牌。
戚寻左右张望着街道,发现了个熟悉的名字,叫做三和楼。
“这家应该之前是在松江一带的酒楼,此前好像在济南府开过一家分店,现在也开到湘潭来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鱼儿伸手指了指店招上风吹日晒的痕迹说道:“你瞧这三和楼三个字,想必也开了不少年头了,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一闻这风里的味道便知道,这是一家典型的江浙菜。”
这果然是这二百年间江湖上的变化。
戚寻摇头一笑。
看她没有驻足的意思,江小鱼也跟着继续往前走,前面的那一家大酒楼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真北平,哈,这名字取的可就比三和楼要清楚明白得多了。”戚寻没有介意他话说多,江小鱼便跟着说了下去,“典型的北方菜馆,我都闻到火烧的味道了。”
他本以为戚寻就是上街来逛逛而已,毕竟寺院这种地方,再如何因为铁萍姑的一双巧手拾掇,变得像是个富贵人家的临时落脚处,也总是不免让人觉得有些不舒坦的,却看到她在看到前方那家扬子江酒楼的时候,居然径直走了进去。
“说到这家酒楼我就有发言权了,前几日才在此地用过餐。”江小鱼嘀咕道,“不过说起来这家可真是有够怪的,扬子江跟川菜可扯不上半分关系。好在他家
也没挂羊头卖狗肉,川菜几个大字也写在招牌上了。”
戚寻当然知道这家是川菜,但她不是为了这是一家川菜而来的。
是因为她在楼下之时便感觉得到,在酒楼之中有一位剑术不弱的剑客,而她带着小鱼儿出来走动本也正是为了找到他的。
这会儿还没等她制造出个什么动静来钓鱼,就将人给找到了,实在是让她省却了不少事情。
果然在刚跟着带路的店伙计领着她上了二楼后,她便看到一个身着黑布衣草鞋,面有消瘦病态的汉子坐在窗口。
外头的街灯从窗口映照进来,正照得他五官轮廓分明眉锋如刀。
最醒目的无疑是他在腰间栓着一道麻绳,而麻绳上插着一柄生锈的铁剑。
要戚寻看来,这世上顶尖的剑客分为两类。
一类用铁片为剑也能轻易斩断精铁,比如阿飞,比如燕南天,另一类却是用的诸如什么海外精铁西北玄铁为剑,比如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与有钱没钱有些关系,并不影响到他们的实力。
在戚寻面前的剑客无疑就是前者。
但他的打扮纵然与燕南天无二,却并不是燕南天,而是南天大侠路仲远。
在听到戚寻二人上楼来的时候,他忽然将酒壶在排开了几个铜板的酒桌上放了下来,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这双异常锋锐的眼睛在看到江小鱼的时候忽然就亮了起来。
“小鱼儿!”
此时还顶着燕南天身份的路仲远领着“燕伯伯”的身份,跟江小鱼定下了在城外花林之中相见的约定,却等来了花无缺来知会他小鱼儿落到了“铜先生”的手里。
一边是他同样欣赏的后辈花无缺一力保证,他定然不会让铜面人在三月之期内伤到小鱼儿分毫,一边又是他不由想到他应允了燕南天的承诺,他既然从燕南天这里学到了当世独步的剑法,就得替他一边震慑宵小,一边找到小鱼儿。
这两种想法之间的拉锯,以及被江别鹤摆了一道不能对他动手,让他大觉郁闷,干脆选择坐在这扬子江酒楼上饮酒。
这店里最寻常的酒为了配菜下口,正是烈性酒,也正对他此时的胃口。
现在忽然看到小鱼儿并未受伤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如何能不觉得惊喜莫名。
但路仲远行事豪迈却并非粗豪的豪,他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小鱼儿此时并无内功傍身,因而脚步虚浮,而与之相反的便是走在前头的那位蓝衣姑娘,他甚至没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路仲远在江湖上成名得极早,若非当年惨败在魏无牙手下,自觉有负师门重托,本不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在他还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移花宫的两位宫主他也曾远远见过,姑且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修炼明玉功心法的典型特征他一度见过,现在又在戚寻的身上见到了,让他当即生出了几分危机感来。
他不由暗暗想到,莫非此人才是邀月和怜星的嫡传弟子?
他跟花无缺这个移花宫少宫主交过两次手,虽然都被他侥幸取胜,他却也看出这江湖后辈一个个本事不小,正是要将他们这些个前浪拍在滩涂上。
若来的真是移花宫更得真传的人物——
他只怕在一开始就不能输了气势!
“你就是带走小鱼儿铜面人?”路仲远站起身来,压着眉峰厉声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戚寻漫不经心地回道,“这酒楼可没写着不让我进来,阁下上来便没个好态度,你又是什么人?”
“我乃冀人燕南天!(*)”路仲远回道。
戚寻闷笑了声,险些没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谁让这话好像听着有点耳熟。
古有
燕人张翼德,今有冀人燕南天。
这位路大侠纵然没有喝断当阳桥的威风,这为了维护江小鱼而试图在气势上压过来,倒也让人觉得他虽看起来不是个身形魁梧之辈,却也颇有气概。
而若是戚寻打从一开始不知道他并非燕南天,或许还真会在遇到这天下第一神剑的时候不免气势低了几分。
只可惜戚寻早知道他是什么人,更知道一个冲撞式的开场对她来说有利得很。
江小鱼可不敢这么轻松,一听到这个有些火药味的开场,他便忙不叠地开了口。
“燕伯伯,她……”她并非铜面人。
但他话还未说完,便看到戚寻伸手挡在他的面前,竖起的是个噤声的手势。
她更是在打断了他的话后,看向了路仲远自燕南天那里借来的铁片长剑,“燕大侠也用剑?”
任何一个江湖人在听到燕南天的名字的时候,都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燕南天若不用剑,他从何闯出这第一神剑的名号,可路仲远仔细看着戚寻的目光,却觉得其中并不像是在说胡话的样子,分明是当真觉得此话可问,不由对她的来历有些好奇。
她好像当真不知道燕南天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他扬声回道:“自然用剑。”
“那么,”戚寻的眸中闪过了一缕幽光,“那么燕大侠就该知道,对一个同为剑客之人,最好不要露出这么嚣张的态度!”
在戚寻话中暗藏的一分冷意,让路仲远本能地提高了警惕。
他忽然踏足后退了一步,正看到一道剑气掠过了他的面前,而这道袖里飞绫打出的横绝剑气,更是在他擡剑之时依然来势不减地将他逼退。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这倒霉的扬子江酒楼已经在多次迎来大牌人物的情况下,又遭到了破坏。
这二层的酒楼窗子忽然被剑气炸了开来。
更有一退一追的两道身影从酒楼的窗子里闪了出去。
但那个退的却显然并不只是在退,一道冲霄而厚重的剑势从他手中的锈剑之上发出,慑人的剑意在一瞬间压倒了秋风凛冽,更是直冲戚寻而来。
正是出自路仲远的手笔。
可那道蓝影袖中扫出的剑光光华灼灼,仿佛兜天银河飞落,非但没有处在下风,反而尤有过之。
在这两道身影落到长街上的一瞬,剑气交击的余波几乎要让周遭的围观者本能地后退一步,以免被这两人误伤。
但这两人好像谁都没打算对其他人、还有长街两侧的无辜摊贩造成什么影响,在意识到此剑对招难以在须臾之间分出伯仲之时,默契地人影闪动,已然朝着城外掠去。
江小鱼脑子里的想法在“这是不是他逃跑的好时候”,和“这两个到底为什么都把他给忘了”,以及“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不是你们剑客的习惯”中过了一遍,便对上了店伙计面含不善的眼神。
人家好好的酒楼现在漏了风,偏偏又是个夜晚冷风开始灌进来的季节,打坏了窗子的罪魁祸首现在跑没了影,可不得抓他这个一并来的人抵债?
江小鱼抓了抓头发,他现在身上可没有半毛钱。
他一边想着,一边佯装没看到店伙计的目光,像是在看戚寻和路仲远跑去了何处,将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子。
他又旋即趁着店伙计没来得及抓住他之际,当机立断抓着楼外的店招一个灵巧地晃荡就翻了出去,在空中荡出了一个弧线,便滚落到了长街的地上。
他毕竟是在幼年时候就被血手杜杀以培养杀手的手法教出来的,纵然此时内力被封,也丝毫不影响他能在落地之时免于摔伤,更是在这就地一滚中得了个前行的推力,借机往前奔了出去。
那店伙计的“站住”二字都还卡在喉咙口
呢,江小鱼已经早混入人群,跑了个没影了。
他直奔着城外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交手,实在是让他没有想到。
好在“燕南天”和戚寻途径的地方,仿佛也有一种萦绕未散的剑气,要顺着线索追出去并不太难。
江小鱼当然是可以趁机逃走的,但他不会错过在戚寻出手之时“燕南天”被压制在下风中的状态,他更知道,自己在几日前还曾经对着这位长辈承诺过自己此后绝不逃避。
所以他也当然不能就这么看着那两人杀出城去,自己趁机逃跑,谁让他的“燕伯伯”极有可能生死不知!
他一路狂奔,丹田之中内劲的空虚,让他觉得自己难得有这种差点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好在他并未来迟。
先被路仲远和花无缺交手损毁的一片花林,现在被一种更像是暴风卷席的气浪所破坏。
江小鱼从断木残枝之间一刻不停地跳过,一直顺着剑势劈砍出的林间路径而去,正看到那月白长绫上笼罩的剑光比之月光还要更盛,已然要在下一招出手之际卷上“燕南天”的脖颈。
“住手!”江小鱼厉声高喝,又来不及喘气地接上了后半句,“他不是燕南天!”
他话音已到,戚寻却并未停手。
不过那道长绫并不冲着对手的咽喉而去,而是忽然急转,绕上了那把铁剑,将这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弄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像是在顾自欣赏一般,对着从林间疏落下来的月光又观摩了一番,这才抛回到了路仲远的手里。
做完这一举动,她才侧过身来看向屏气凝神的江小鱼,笑了笑回道,“我知道他不是燕南天,我不过是手痒想找个人打一架罢了。”
算起来邀月也会剑,她手里还有一把被她称为不祥之剑的碧血照丹青,但跟邀月打戚寻还得继续演戏,哪有跟能模仿燕南天的路仲远打有意思。
何况戚寻还有些别的目的要达成,这一架非打不可。
“……?”江小鱼愣住了。
在戚寻此时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中绫缎的动作中,确实看不出任何的杀意,而她那句“我知道”更是打了江小鱼一个措手不及。
“我虽然不认识什么燕南天,今日却听铜先生说起过这个人,铜先生说他练就的是嫁衣神功,与我师门往日对手有些纠葛,我便记住了。”戚寻解释道。“他剑术不差,可到底是不是练的嫁衣神功我却是看得出来的。”
她露出了一点好戏的表情,继续说道:“你何必这么紧张,我跟燕南天没有仇,跟这位大侠也没有仇,你实在没有必要担心我会取了他的性命。”
江小鱼一哽,又不由在心中腹诽,戚寻说什么没必要担心可没什么用。
那位铜先生做事不讲道理,更好像对他,对他的父亲,对他的燕伯伯都存有一份极深的敌意。
谁知道戚寻能在铜先生的地方自由出入,是不是也承继了她的这种想法。
但他只能讪笑着回道,“戚姑娘好眼光。”
这可糟糕了。
他自己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江小鱼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扇一巴掌,让自己吃个教训。
现在他确实是与路仲远会合了不错,却显然因为内力被封顶多当个拖后腿的,连吉祥物都算不上,既然路仲远不是戚寻的对手,他们两个加起来同样不会是。
而他还得面对另外一个问题,路仲远已经朝着他看过来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我不是燕南天的?我自认自己假扮燕大侠还是有些本事的。”
“打从一开始。”江小鱼回答道,“若是真正的燕伯伯在这里,必然不会在跟我的几句闲聊中一句话都没提到万春流万伯伯,我在江湖上听到过很多关于燕伯伯的
传说,都说他是个恩怨分明的真好汉,万伯伯出自恶人谷不错,却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又多劳万伯伯教导,才没成为一个善恶不分之人,燕伯伯是必然要告诉我他的去向和安危的。”
路仲远闻言一愣,又笑了出来,“你说的对,这是我考虑不周,万春流将你教得很好。”
江小鱼又继续说道,“何况还有一处破绽。这二十年间燕伯伯遭受了何种折磨是我亲眼所见,我虽然没有见过他清醒时候的样子,却也知道他不可能跟二十年前还是一样的。伯伯应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不错,你说的实在不错,”路仲远长叹了一口气回道,对真正熟悉燕南天的人来说,他的假扮当真不成功。“我是路仲远。”
若是换一个场景,这段对话大概还挺感人的。
可惜路仲远刚跟江小鱼坦言了身份,就听到了戚寻的声音。
“你们叙旧叙完了?”
她此时背靠着一棵并未被砸断的树而立,看起来像是盯着他们两个的监工。
路仲远的年龄都要接近戚寻的三倍了,现在却何止是在剑术上输给了她,还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猛禽给盯住了一般。
事实上戚寻也确实是来当监工的,“你们既然叙旧完了,那就回去那家扬子江酒楼补窗户吧。”
“那……”那不是你打出来的吗?
江小鱼差点将这句问话脱口而出,又在戚寻冷清的目光中吞了回去。
戚寻可没什么非要看江小鱼和花无缺决斗的想法,自然也不必惯着他。江小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觉得自己还是服软一点比较好。
他和刚刚相认的路伯伯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对方谁也没有出钱赔偿的银两,还是去当个苦力算了。
这一老一少两人在扬子江酒楼外搭起了梯子,在店伙计不善的目光中开始敲敲打打修补,至于真正的破坏者现在却将一锭银两压在了台面上,点了一桌酒菜看戏。
直到这两人将窗子修复妥当,她才带着江小鱼重新回到了寺庙之中。
而刚一踏入寺庙便对上了铜面人。
邀月出去一趟回来便收到了怜星的消息,说是戚寻带着江小鱼出去了,这两人都算是她此行的目标,若是一并失踪了,对她来说可绝不是个好消息。
好在她还回来没多久,就看到戚寻领着人回来了。
邀月面具之下紧绷的脸色一松,她袍袖一甩,将江小鱼朝着怜星的方向推了出去,一副要带着戚寻再度出去的样子。
“铜先生是打算邀请我一道夜游?”戚寻问道,“那倒不如带上那两只白虎,你我并辔同骑一行。”
“不必了,”邀月被她这散漫的说话方式给噎了噎,“戚宫……戚姑娘可还记得我今日所说之事?”
“自然记得。”戚寻回道。
“那便好,我方才让人打探了燕南天身在何处,你我走一趟去见见他。”
邀月素来雷厉风行,她懒得自己在附近找,干脆找上了对燕南天最为发憷的江别鹤。
一听邀月是要替他除掉这个随时会威胁到性命的人,当即就将人手给散布了出去,也正在戚寻和江小鱼见到路仲远之前收到了“燕南天”身在扬子江酒楼的消息,又转达给了邀月。
邀月寻思着既然人在附近,不如正好用来给戚寻当个练手的对象。
这正符合她说的“会替她找到合适的切磋对手”的说法。
戚寻却闻言笑了出来,邀月更是留意到,就连听到这话的江小鱼也露出了有点微妙的神情。
“铜先生,这给你递送消息的人可实在是在应付你,竟然没告诉你我今夜已经跟对方打了一架了,这位也根本不是什么燕南天,而是路仲远。”
邀月的面色
一沉。
“至于燕南天身在何处……”
戚寻听了听路仲远和江小鱼一边修窗户一边说的。
燕南天自从离开恶人谷后,只是在找上路仲远的时候现身了一会儿,此后就又不知所踪了,就连路仲远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大约是万春流为了避免有人干扰到燕南天的养伤,将人给藏了起来。
他再度出现的时候只怕也正是那第一神剑的锋芒重新现世的时候。
路仲远对此反正是没什么想法的,甚至觉得燕南天的行踪连他也瞒着的确最好。
说到这里之后就转而叮嘱起了小鱼儿,千万要先想到办法脱身,再除掉江别鹤,只因为江别鹤就是他父亲江枫昔日那个背主的书童。
戚寻将他们所说的前半段话都照实跟邀月说了。
邀月听完后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去找了。你我明日动身,往龟山去找魏无牙。”
燕南天这个对手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他既然没现世,那便是还没足够的底气应付江湖人物,这就在两个选项中排除掉了一个。
那就只剩下魏无牙可以充当这个作用了。
反正龟山在武汉,江小鱼和花无缺约战的地点也在武汉,正好将两件事一并解决了,在邀月看来实在是再好没有的事情。
至于燕南天,让他在世上多活几日也未尝不可。
邀月垂眸掩盖住了目光中的冷意。
她对江枫的恨也迁怒到了燕南天的身上。
若是让这位江枫的义兄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知道义弟的其中一个孩子,又等到这孪生兄弟二人只剩下了一个活在世上,如何不是一件人世间最为凄惨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她被江别鹤这个混蛋的错误消息给摆了一道的郁闷情绪又平复了。
但戚寻眼看着她拂袖而去的方向,却不是朝着寺院之中去的,而是朝着外边掠去,大概率是去找这个提供消息的人算账去了。
琢磨着她既达成了与邀月一道找上魏无牙的目的,又坑了一把江别鹤,甚至欣赏了一下江小鱼和路仲远上蹿下跳修窗户的景象,戚寻便觉得自己大概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果然是来度假的。
戚寻心满意足地在进门又看到成了个独眼龙的江玉郎,忍不住驻足又看了个笑话。
而第二日她还未醒来的时候,这些个被邀月带来的移花宫门人就已经替他们收拾好了行装,等她起来便正是出发之时。
从湘潭到武汉的路,戚寻其实有些印象,大约就是北上岳阳,转长江水道东行到武汉。
而她隐约记得,这龟山一头是长江一头是汉水,听起来都让人想给魏无牙点个蜡。
也不知道他的老鼠洞到底修建在什么位置,能不能来一出水淹老鼠洞。
戚寻一边想着一边坐在了虎背上,正看到江小鱼和江玉郎连带着同样是囚徒却没什么存在感的轩辕三光一道,被打包丢在了队尾那辆存放行李的车。
现在厚布一罩可完全看不出里面还藏了个什么人。
戚寻回头看了眼,又转回了骑在马上的邀月身上,正看到她脸上狰狞的青铜面具在日光下闪动着一点怪异的闪光。
不过她现在在想的可不是此番往龟山一行是否顺利,而是兄长那边她安排下去的另一件事到底进度如何了……
灵禽·踏云的飞行速度足以快速地将信交到温丝卷的手里,他更是没有任何迟滞地选择当即动身。
也几乎正在戚寻和邀月动身北上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道被苍苔覆盖,透着一抹碧绿色的石门面前。
此地的石门并没什么防备就冲着外面敞开着,也或许是因为这样一个转过了几处山坳的地方也并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他从山壁的狭窄间隙中走过,就跟这狭缝豁然开朗的桃花源一般,出现在面前的正是一处清泉怪石亭台楼阁的幽谷。
谷中养着的白鹤和小鹿像是丝毫都不怕生人一般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面色不改地继续往前走去,沿着青石路继续往里走,又越过了一条清溪,正看到一只红顶雪羽的白鹤扑落在地,在白鹤身后,跟着个与驯鹿同行的白衣少女。
若是移花宫中任何一人出现在这里的话,只怕都会说出,现在温丝卷眼前之人,分明和邀月怜星的气质相仿,只是在她身上稍少了一点冷意而已。
她正是魏无牙的养女苏樱。
“阁下闯入谷中,可是为医病而来的?”苏樱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打量了一眼这两个闯入的来客。
温丝卷的白发和狄飞惊的断颈,看起来都像是什么不治之症,但温丝卷这一路行来,这看似平和的山中幽谷间其实暗藏了不少毒花奇草,却都被他漫不经心地给化解了。
苏樱不会武功,眼力却不差,绝不会看不出温丝卷自己就是医术毒道的好手。
他显然没有这个必要上门来,找一个未必就真比他有本事的人。
苏樱不由眸光一沉,扣住了手中的机关。
对方看起来没有杀气,却不代表他真没这个动手的可能。
“不为医病,”温丝卷漠然回道,“听闻姑娘机关之术无双,奉人之命,请姑娘走一趟。”
这就是戚寻交给他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