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亲自作为裁判的紫禁之巅对决,谁不得说是个莫大的殊荣。
虽然对于剑客来说,这样的荣誉大概率并没有多大的用处罢了。
毕竟他们的胜负也只需要赢过对手可以判定了,并不需要天子举起赢家的手,向其他吃瓜群众宣布——
朕看到了,真的是他打赢的。
所以有没有这个特殊观众实在不大影响。
最影响这场比斗的还是,当西门吹雪、叶孤城和孙青霞这三个人都站在那里的时候,大家总算是想到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三个人要怎么比?
“戚姑娘,你觉不觉得现在这个局面有点问题。”
陆小凤先前虽然猜到了朱棠可能会遇到危险,却也属实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李代桃僵的危险,更何况朱棠看起来没出什么事情,他也就放心了。
至于为何要跟戚寻搭话,自然是因为这第三个决战对手是被戚寻给带过来的,不跟她聊这个话题还能跟谁。
如果问司空摘星的话,这个向来只会看戏的家伙说不定就只会说,这多简单,让他们三个直接混战就好了,最后剩下的那个就是赢家,不能同时在两个对手围攻中活下来的剑客不是个好剑客。
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些个在旁围观的只怕是一个都别想看清楚打斗的情况了。
这三人的身法本就都不慢,现在还穿着同色的衣服,又有种相似的冷漠孤傲。
陆小凤看着都有点眼晕。
动起来大概会更眼晕的。
却听到戚寻回答道:“有什么问题?小欠的剑比那两位都长,我一来不会认不出人,二来就算是一并打斗,他这武器也不吃亏。”
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是剑气快于剑锋本身,孙青霞的飞纵剑气也是剑锋之前的八尺之处剑气尤烈,就算按照这种来比,孙青霞也不吃亏。
陆小凤觉得自己再一次体会到了噎住的感觉。
以至于他差点没有留意到,靠着除了他拿到的五条缎带之外,不知道从何处弄来的变色锦进入的皇宫的人中,有那么几个忽然就被大内禁军给扣押了下去。
这些人本还同样做着南王世子登上了皇位,他们这一个个虽然没立什么功,却也毕竟是头一份的见证者,该当被重用的美梦,谁知道忽然就遭了殃。
“这是……”
陆小凤刚看到这异状,嘴里就被人丢了个核桃。
支起了座椅带上了零嘴,俨然一副合格观众样子的小皇帝朝着他看了一眼。
但核桃不是小皇帝抛来的,而是他先“好心”地把零嘴分给了他的抢钱合作伙伴,又由他的好伙伴丢过来让陆小凤闭嘴。
“戚姑娘,咳……”
“陆公子,有些时候好奇心不要那么多,你就当他们今天没来过紫禁城好了,反正你应该也不认得他们。”戚寻说道。
陆小凤努力想了想这几人的样貌,发觉还真如戚寻所说,他思量许久也没想出这几人的来历,就仿佛他们是凭空出现在京城里的一样。
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为何要来观战就实在很有待商榷了。
他咬碎了嘴里的核桃,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把核桃壳给吐了出来,又听到那三人已经自己想出了个解决的法子。
这法子是孙青霞提出来的。
“既然叶城主方才甚至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先去救驾,在道义上已经胜过了我二人一筹,那何妨由我二人先分出胜负,再由这个胜者与叶城主决出最后的得胜之人。”
叶孤城表情木然。
他到底是不是去救驾的,孙青霞这个跟戚寻其实是一伙的家伙绝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顶着一张傲然清高的脸,却在睁着眼睛说
瞎话,让叶孤城很难不夸他一句近墨者黑。
跟戚寻的碰瓷装作受伤显然是一个水平的。
当然听起来更加离谱的是孙青霞的后半句话,“再者说叶城主毕竟比你我二人大上十岁,都说长者为先……”
“……”
叶孤城觉得大可不必还要加上一个年龄攻击。
他还不至于就因为年龄比那两位大一点,就握不住剑。
可偏偏西门吹雪是不喜欢占什么便宜的,甚至觉得能与人比上保底一场,至多两场的情况,对他来说更加有利,便点头回道:“可。”
既然这两人都已经说好了,叶孤城还能说什么?
他本就因为被朱棠和戚寻联手打造的一场好戏给套牢在了其中,甚至有种不太想再计较什么东西的迷茫情绪,西门吹雪想和孙青霞先决出一个胜负——
那就打吧。
太和殿顶上站着的两个剑客,乍一看看去实在是相似,只不过一个稍微要更冷一些而另一个则有种说不上来的凶劲。
孙青霞的剑就和他的名字一样。
不是说跟名字一样土,而是在月光之下呈现出一种流转的青寒霞光,更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桀骜。
叶孤城忽然觉得他们说的自己要年长十岁这个理由或许并不是随便说的。
在西门吹雪的身上或许还并不那么明显,在戚寻和孙青霞身上却尤其强烈的有那种,剑出之时意图撞碎前方一切桎梏的疯狂。
此刻月光将屋顶上两人的白衣都几乎照成了一种霜华凛冽的银色,连带着黄金琉璃瓦一道交织成了一种,让他在此刻觉得直视过去眼睛有点发痛的色彩。
在这种无端怅然的情绪里,叶孤城听到了一个声音。
“叶城主,借一步说话。”
他回过神来,发觉找上他的果然不出意外还是戚寻。
太和殿上两位剑客周身攀升的气势,足以让人暂时忽略掉这些看客中出现的波澜。
这两种独来孑然的气势碰撞,几乎让人能感觉到一种从四面涌来的烈风被汇聚在剑尖,下一刻就会化作两道狂炽的剑气朝着对手扫去。
在这样看似还未发招实则已有雷鸣电掣的氛围之下,叶孤城看到戚寻比划的手势,与她一道走得稍微远了些,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姑娘有话想说?”叶孤城不奇怪并没有禁军阻拦他们在皇宫之中的走动,戚寻明摆着和小皇帝之间存在某种配合关系。
“我就不能是为了决战的公正才让你走远一点的?”戚寻侧首问道。“要知道我如今就指望着这场赌注发家致富,自然是孙青霞在你这里展露出的本事越少,对我来说也就越是有利。他与西门吹雪一战势必要拿出真本事来,我可不能让你多看去了。”
叶孤城踩着铺了一地的月光,却觉得戚寻八成不是奔着这个理由去的。
“姑娘说笑了,剑客的对招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我的天外飞仙也并不是对着任何一个对手用出来的都是同一个样子,孙青霞如果只是因为被我看到了和西门吹雪的比斗中出现的用剑习惯,就会输掉的话,只怕姑娘也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了。”
戚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叶城主说剑客的对招不是一成不变的,那么剑客的武道之极呢?阁下是怎么看的。”
白云城孤悬海外,叶孤城三十年习剑,终成这让武林中人为之胆寒的天外飞仙。
但天外飞仙到底不是真仙,叶孤城也挣脱不了凡人的桎梏,就像他到底不能做个餐风饮露的仙人,而会跟个红尘俗世中最让人觉得糊涂的人一样,搅和进了刺杀天子的行动之中。
别看朱棠现在为了装成南王世子,甚至不吝惜于将叶孤城捧成自己的救命恩人,等到平南王落网,就算
他确实听了戚寻的建议,将叶孤城招揽到手,该算的账还是要算一下的。
叶孤城还没来得及回答,戚寻已经又问出了下一句,“叶城主,恕我问个有些失礼的问题,你是否有在比斗之中不打算尽全力,以求一个自戕结局的想法?”
这话实在问得有点直白。
叶孤城不否认自己有些这种倾向。
对一个剑客来说死于决斗,要远比什么死于毒蛇之口,死于谋逆后的闹市处斩要来得合适得多。
但这个问题从戚寻这个事实上也并没有见过她几次的人口中问出来,还是难免让叶孤城觉得有些微妙。
在这种心中有些翻覆纠结之事的时候,叶孤城甚至并未注意到,他在跟着戚寻的脚步走的时候,已经出了右翼门,一直走到了金水玉带河绕行到临溪亭的这一侧。
直到她停下了脚步,周遭更是已经安静到就连太和殿前的声响几不可闻的地步,叶孤城听到自己仿佛是本能地回道:“姑娘是想跟我论一论剑道?”
戚寻原本没想回个“是”的,她就是为了拿钱拿得理直气壮,觉得有必要来说服叶孤城不要摆烂,不然人家要怀疑这个决斗的真实性。
但在她回答之前,她下意识地朝着系统提示栏看了一眼,发觉那里弹出了几条新消息。
【系统】【获得缘分系统卡牌】
【系统】【获得缘分系统卡牌】
【系统】【获得缘分系统卡牌】
前面的两条大概是在刚才就触发了的,不出意外的话等到紫禁之巅的论剑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也就能结算出来了。
但最新的那条却是在叶孤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弹出来的。
虽然只是一张卡牌,可对强迫症和收集癖来说,这就是命啊。
戚寻将目光挪去注意系统提示其实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而已,在本就有心事的叶孤城看来就更不像是有什么犹豫的时间,已经听到了戚寻的回复。
“叶城主觉得我和小欠是从何处来的?”
叶孤城没想到她会用一个问题来当做回答。
但细想之下他又觉得戚寻大概想听到的并不是个在京城中广为流传的说法,也就是她和孙青霞来自什么隐世宗门。
可这样一来,以戚寻的行事作风,叶孤城还真在一时半刻之间想不到她的来历。
“姑娘如果有想说的不妨直说,我们在此地剩下的时间大约并不太多。”
西门吹雪和孙青霞的剑都足够快,那不是会打出持久战的两个对手。若是那边分出了胜负他却不在,只怕会被误以为他临阵脱逃了。
叶孤城还并不想背上一个这样的名声。
在他身侧踱步从容的白发姑娘但笑不语。
叶孤城本还想再问,却忽然看到戚寻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前方的金水玉带河,在她指尖调转的擡手之间,一道宛若长龙的水柱凌空而起。
但那或许不是一道寻常的水龙,而是一种牵动着自然之力的剑气!
叶孤城瞳孔一缩。
更让他觉得这并非是个寻常景象的是,这道腾空而起的水龙绝不只是被月光所映照而发亮而已,这粼粼波光的通身与其说是被月光照亮的,倒不如说是本身就在发光,以一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方式!
他活到这个年岁不可能没有见过跑江湖卖艺装作是什么神仙中人的,却很清楚戚寻折腾出的这一幕绝不可能是什么戏法,而是实打实的本事。
戚寻操纵得很是从容。
天水神功练到戚寻现在这个状态,从石林洞府的地下水中都能引导而出化龙而击,更不必说是直接面前就有一条一丈宽的河流。
而让这条裹挟着剑气的水龙变成此等含光通透状态的,正是戚
寻在如今手头资金宽裕之后,又开了一轮高级藏宝图后换出来的【流光·长明】。
事实证明,没有一种技能光效是没用的,只要找对了使用的场合。
就好比现在,要不是叶孤城可以确信自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深陷在什么梦境之中,才会看到眼前这样的一幕。
水龙掠过金水玉带河,仿佛是一道雪亮的剑光一样窜行在水上,直到最终重新落入水中,却又骤而被剑气炸起了惊天的水浪。
只不过是因为此刻还有另外两把剑在夜空之中交错,绽放的银光中甚至伴随着一种血光血色,就仿佛会在须臾之中分出个胜负来,这才让此地的大动静,变成只是让叶孤城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世界的一幕。
“叶城主,我和小欠是用的别的方式抵达此地姑且不论,但这世上还有穷极毕生追寻破碎虚空奥秘的武者,还有将万物自然的调动做到极致,甚至走出了一条独特武道的人,叶城主何必庸人自扰,以为自己不通过一些其实并无用的非常手段,便无法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叶孤城抿唇垂眸,但依然足以让戚寻看到他心中的惊动。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个?”他迟疑良久却只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戚寻知道叶孤城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路走窄了走歪了,现在纠正回来也没什么问题。
“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叶城主跟我有些缘分,说不定此番过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或许叶城主某一日就会梦游仙山去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景象。”
“总之这世上多得是未知,若是将自己拘束住了,却觉得将这个绳索捆缚得更牢才是解脱,那才悲哀。”
叶孤城听到这里忽然感觉到手腕上一动,那条先前被戚寻放出来绕在他手上的银蛇,在她话音刚落之时被她收了回去。
“该回去了叶城主,既然是公平一战,这条蛇我也收回去了。到底该当如何进行这场比斗,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了。”
【系统】【完成缘分系统卡牌事件,获得结阵卡牌(火)】
“……?”
叶孤城忽然发觉戚寻才往回走出了两步,就用一种说不上来意味的目光看向了他。
“怎么了?”
“不……没怎么。”戚寻嘀咕了句。
是她看错叶孤城了!
她还以为叶孤城这种剑道高手应该是修剑修心是心属性,就算不是心属性,也该因为飞仙岛之外尽是汪洋,剑法中有脱胎于潮生潮落的要素,是个水属性。
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火?
这是几个意思,外冷内热的闷骚吗?
戚寻心中的吐槽欲前所未有地爆发了一下。
不过这张卡牌的结算对戚寻来说不算是个坏消息,这也意味着叶孤城对这个未知的世界重新提起了兴趣。
他到时候能不能当个助战角色再说,起码应该是不可能打假赛求死了。
这就够了。
等他们走回到太和殿前的时候,孙青霞和西门吹雪已经分出胜负了。
戚寻看得很清楚,在两人的身上都有伤,孙青霞的尤其重。
而在西门吹雪的眼中有种坚冰消融之感,像是因为剑气破开了屏障后目光愈发清亮逼人。
他必然在这一战中有所收获。
但戚寻却不觉得胜利者是西门吹雪,孙青霞说过不会让她失望就绝不是个随便给出的承诺。
果然在她和这雪衣青年的目光交触的瞬间,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点笑意后。
他更是旋即人借风起,重新落到了太和殿的屋顶上。
背景的月光凝聚在他剑尖上的寒星一点,也指向了叶孤城的方向,那正是个
邀战的信号!
也实在是一种彰显着惊人的意志力和侵略性的剑势。
“不必再休息?”就连做裁判的小皇帝都忍不住问了句。
“不必。”孙青霞回答得很是果断。
他伤得越重,斗志也就越盛,这就是他打从十三岁开始替神枪会杀人养出来的斗志。
即便他此刻从左肩到右腰被西门吹雪的剑划开了一道极深的剑伤,也并不影响他此刻呈现在叶孤城面前的气势。
那甚至是一种在他看来更有取胜机会的状态。
他的剑已经抢先一步在夜空中发出了一声轻鸣。
叶孤城当然要应战,也不是为了求死而战。
他只是与戚寻擦身而过的时候说出了一句话,“你说的不错,我今日醒转得晚了些,下一次却未必。”
“他刚才说了什么?”陆小凤有点好奇地问道。
戚寻想都不想地瞎掰,“他说祝我扫黑除恶攒钱氪金大获成功。”
“氪……氪什么?”陆小凤一脸茫然。
但他这会儿可没空继续追问,他方才已经看了一场孙青霞和西门吹雪之间的巅峰之战,现在的这一场却好像比之方才的那一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惊人的剑气根本没到一触即发的状态,就已经撕裂开了夜空刚恢复的平静。
一剑朝天,一剑飞虹。
这同样是一场绝代剑客的厮杀!
紫禁之巅的剑客对决,最后以孙青霞胜出。
这对这京城之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毕竟押注孙青霞获胜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即便并不是人人都跟杜桐轩和李燕北一样拿出了全部身家来进行这场赌斗,但丢钱这件事总归是大家都并不那么乐于见到的事情。
可根据京城中传出来的消息,此番比斗的见证人还包括了如今坐在龙座之上的当朝天子,也就谁都说不出来这场比斗中存在什么不公正的地方。
何况同样是根据见证者所说,孙青霞是先击败了西门吹雪再击败的叶孤城,在这种对他来说绝不占优的局面中取胜,这样的剑客即便是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京城之中,也让人无从查探出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剑中魁首。
这样的人还要听从的人,要想拿走赌注的通吃收益,谁也不敢说出个不字。
戚寻还是很按照规矩来的,她拿到手的钱财都合理地交了税,又在私底下本着感谢小皇帝如此配合的想法,跟他分润了一笔,又拿出了一部分作为今年冬天北京城中搭设粥棚供给给普通百姓所用的经费。
而剩下的才是她的收益所得。
这笔从四大恒钱庄中提出来的钱,在别人看来实在是转移得相当快,在全部折算成了黄金之后由专人送到了指定的仓库之中,在一个夜晚忽然被尽数运走。
那显然不是被偷走的,否则戚寻也不会在第二日还有此等闲暇,坐在春华楼上喝茶,等着李燕北和杜桐轩这两位地头蛇来将他们的地皮产业也都送来给他。
“我记得戚姑娘之前说过,你在太原有一座山庄,但现在等到那两位将下注的宅院送来,我看你在京城里都可以将这些宅院连起来建一座山庄了。”陆小凤调侃道。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得算是他的朋友,尤其是西门吹雪。
现在总算他们两人在这场比斗中都没出什么危及生命的情况,也似乎各有收获,陆小凤原本都准备去打工赚个棺材钱的想法也不必再提了,对他来说实在可以算是个好消息。
但李燕北……
一想到这位在京城里打拼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都要上交了,
陆小凤又有点想叹气。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可并不是没有了宅子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这里多得是早就跟李燕北这样的人有仇的人,就等着他落到了谷底来咬上一口。
陆小凤这个人成天喜欢给自己找点麻烦,现在也不由操心起了这件事。
然而让他觉得有点意外的是,李燕北走进春华楼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太多颓丧的神情,反而有种并非作伪的焕然一新之感。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还得哭着进来吗?”李燕北昂着脖子,看起来精神头的确不错,甚至走进来的姿势也还是此前陆小凤所眼熟的那个,因为他的身量不低,便有种跟地主巡逻自己的田地一样趾高气扬昂首阔步的样子。
“你没得什么失心疯吧?”陆小凤问道。
李燕北摇头,“行了陆小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大可以放心,我没这个强颜欢笑的必要,我确实是有那么一大家子要养活,也确实忽然从顶峰到低谷,我也不打算瞒着你,我昨夜还遭到了一场刺杀。”
陆小凤闻言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李燕北继续说道:“说刺杀也不太妥当,你是知道我往这个赌局里加了多少赌注的,我那些个公馆就是我存放财产的地方了,既然公馆给人,我这个人一向信守承诺,也做不出来什么留个空壳的事情,但有些人不太乐意我这么干。”
他说的自然是他养在公馆里的人。
陆小凤已经猜到李燕北遇到的情况了。
“行了都不提了,我在别的钱庄还有一点私产,足以让我到别的地方去继续打拼,其实也好过让杜桐轩获胜,否则我只怕是要直接被他给驱赶到关外去。”
李燕北一边笑一边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那到时候你要来看我,可得到关外去跟我喝西北风了。”
“其实也不错,”看李燕北还有心情开玩笑,陆小凤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关外的烧刀子可够劲。”
李燕北朗声一笑,“果然是那个有酒肉就万事足的陆小凤。”
他旋即又问,“说起来杜桐轩这老东西去何处了,总不会是为了不履行赌约就先逃走了吧。”
“也说不定呢?”戚寻回道。
杜桐轩的下落戚寻其实是知道的,但显然并不太适合跟李燕北和陆小凤说,否则难免要有后续的追问。
从黄山小居回来的小顾捕头,已经将古松居士囤积的那些个书画都送去了国库里,而他紧跟着接到的任务就是先将杜桐轩给控制起来。
谁让南王府的某个门客还一度跑去给杜桐轩当过两天的保镖。
从理论上来说他当然不是去保护杜桐轩的,大概只是为了在京中搅浑水,但对于谋逆这种事情,只要朱棠还是个脑子正常的天子,就该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
谁知道杜桐轩跟对方到底是当真只是被蒙在鼓里的关系,还是实际上有别的私底下的合作。
朱棠只是卧底成了平南王世子两天而已,可没这个本事将所有的南王府下线都给关注到。
所以戚寻也只表示自己是来等人的,并不知道杜桐轩现在身在何处。
但杜桐轩手里的产业,除了有些不太合适的灰色地带的,已经被朱棠自己收走了之外,其他的都已经交到了戚寻的手里。
“算了,管他来不来呢。”李燕北连自己要给出大半身家这种事情都能接受了,又还有什么是不能想通的。
杜桐轩若是因为惧怕自己倾家荡产而不敢前来,说起来还是他李燕北在这件事上更胜一筹了。
他认真地将所有作为赌注的财产都跟戚寻交接了个清楚,就连其中有些公馆的哪个墙角旮旯里被他藏了点什么东西都没漏下。
要不是知道
李燕北本人一点也不喜欢李将军这个称号,戚寻都有点想用这个名号来称呼这位豪爽的京城一霸。
三十张地契现在都握在了戚寻的手中,然后又被她推了回去。
“戚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是你赢了这就是你的东西。”李燕北面色一沉,“我用不着你看在陆小凤的关系上把东西又还给我,或者是出于什么同情的想法才这么做,我输得起放得下。”
“李老板这么说就未免太将我当个圣人了。”戚寻打断了他的话。
她给朱棠送上了该交的税额和给京城中施粥的经费是不错,但这是规矩和情理,其他的她可不会跟什么人客套。
尤其是一想到系统的中元节限定活动的商品,以及挖宝收获的祝福点商品她都还差一大截子没买回来,她现在还处在缺钱的状态,她得是多想不开才在这种事情上做慈善。
她只是在想,既然这个世界也是开启了锚点的状态,她要不要干脆发展一个可持续薅羊毛的地方。
“李老板真的舍得离开京城?”戚寻问道。
李燕北当然舍不得。
他身上有江湖人士的豪气,也有些个人的小毛病,比如说他实在是个很喜欢显摆的人。
就像陆小凤上个月尾在京城中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领着自己的下属散步。
这个习惯他都已经快要维持十年了,现在忽然让他换个地方重新来过,李燕北还真觉得多少是有点不太适应的。
“李老板,这些东西就当做是我先借给你的,包括三十个公馆里的东西,我给你时间来将它们赎回去,但是要加多少价格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想你大概不会想要哪个夜半醒来,发现自己的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戚寻敲了敲桌面,“当然如果你真的能发现这种事情的话,这听起来就像是个灵异故事了。”
这算是她对李燕北的威胁。
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赢了紫禁之巅剑客决战的孙青霞,都绝对做得到这件事。
李燕北一咬牙,“戚姑娘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多跟你说什么废话了,李燕北从来不坑朋友,这个买卖我同你做,五年之内,我按翻倍的价格赎回去。不过——”
李燕北顿了顿,将其中一张地契朝着戚寻推了出去。
“这一张戚姑娘还是手下吧,我怕触景伤情。”
李燕北昨夜的遇刺正在此地,他就算没有多说,戚寻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她下次前来京城也的确需要一个落脚点。
“那好,那我就静候李老板的好消息了。”
“其实你叫我李将军也无妨了,”李燕北其实看得出来戚寻在犹豫的是个什么称呼,现在也不吝自我调侃一番,“反正我现在是个差点光杆儿的将军,还喊起来气派一点。”
陆小凤在一旁围观到这里,总算是露出了个更加没什么包袱的笑容。
这显然是对他来说再好不过的结果了,李燕北还在京城里,他下次再来京城的时候还能多个酒友。
虽然下一刻他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笑不出来,想要邀请李燕北一道去喝酒的话也被他给吞了回去。
因为戚寻忽然转向了他说道,“说起来,陆公子还记得木道人吗?”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失踪多时了,陆小凤怎么会不记得。
他这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两位了。
也想起了大智大通相当敷衍地说起这两人就在自己该在的地方,这种听起来都很敷衍的话。
“戚姑娘有他们的消息?”陆小凤问道。
若是这两人再没有消息,他确实是该发起江湖上的朋友来替他找人了。
“他们两个可一直没有离开京城。”戚寻指了指地面,让陆小凤不
由生出了点不妙的预感。
“这件事让我说只怕陆公子是不太相信的,武当派现任掌门石雁道长已经到了京城,去六扇门认领尸体去了,陆公子若是有闲暇的话不妨去看一看。”
陆小凤的脑袋里刷屏过去了一排疑问。
“对了……”
陆小凤刚打算转身离开,又被戚寻的两个字给叫住了。
“我听说青衣楼楼主霍休曾经是你陆小凤的朋友,那位六扇门前第一高手,也就是身为绣花大盗的金九龄是你的朋友,银钩赌坊的老板、黑虎堂堂主方玉飞是你的朋友,木道人也是你的朋友,陆公子——”
戚寻托着下巴笑盈盈地问道:“介意我找你要个朋友名单吗?”
陆小凤拔腿就跑。
他发誓他在戚寻脸上看到的神情大抵类似于“你陆小凤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再一想到戚寻在月圆之夜所说的那句“扫黑除恶”的话,让陆小凤觉得自己的朋友可能要被她给一个个扫过去。
虽然说把其中为恶的几个给扫除出去确实很有必要,但陆小凤就是有种头疼的感觉。
“不了不了,只是个巧合而已。”他一边说一边靠着自己绝顶的轻功溜出了春华楼,准备去六扇门那里了解了解情况。
虽然他这开溜回避其实也没跑掉。
两天之后,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又跟领着人准备出城的戚寻在城门口碰了个正着。
“我这是舍命陪君子,不是要来给戚姑娘送什么好友名单。”看到戚寻的目光看过来,陆小凤忙不叠地解释道。
他说的舍命陪君子自然是陪西门吹雪。
陆小凤既然去了六扇门,也找上了武当石雁道人,就不可能对调查结果中的幽灵山庄一无所知。
在听闻幽灵山庄中疑似的人员名单后,陆小凤也并没瞒着西门吹雪,而是代为转达了一下。
然后就看到他这个甚少在脸上露出什么惊诧之意表情的朋友,慢慢将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脸上,越来越重的冷意积蓄在他的眉眼之间,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把身边的佩剑给拔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紫禁之巅的比剑大有收获,陆小凤觉得西门吹雪给人的压迫感更加强烈了。
但陆小凤琢磨着这种消息,大概就算是他听到也会觉得生气的。
追杀了十几天才斩落的江湖败类,居然在另一个地方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在谋划着做出什么“大事”来,不亲自去处理掉这些人,大概实在说不过去。
当然据说其中倒是有一个是西门吹雪追杀错的,正是点苍剑客谢烟的妻子柳青青。
按照六扇门的人手查探所得,柳青青确实杀夫不错,却是因为谢坚此人竟然有些不为人知的毛病,甚至要将妻子送给友人欺辱,柳青青含怒之下杀夫,却因为点苍剑客向来在江湖上的名声不错被人误会了此举。
这桩事确实是西门吹雪听信了江湖流言判断失误,至于其他几位,倒确实是本就该死之人。
他既然要亲自往幽灵山庄走一趟,陆小凤想都不想就说也跟着一道过来帮忙。
可现在被戚寻仿佛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他又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这位在京城里捞了好大一笔的戚姑娘,现在就连坐骑也换了一匹,好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陆小凤自认自己虽然对马的好坏不太能称得上是个专家,也看得出来,这匹黑马实在称得上一句绝世名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这黑马的四只白蹄上好像萦绕着一种森然鬼气?
不……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刚想说努力说点什么来转移一下戚寻关注他到底有几个违法乱纪的好朋友这种问题,就发
觉她好像现在已经找到了更感兴趣的东西。
被她盯上的西门吹雪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但事实上戚寻只是在盘算着既然她从李燕北这里少捞了一笔,总得找个地方补回来才对。
“西门庄主,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吗?”戚寻忽然开了口。
“戚姑娘请说。”
“如果一个人的长辈落到了敌人的手里被拿捏住了,这个人暂时没有这个打赢敌人的本事,好在敌人不打算杀人也不打算威胁他做事,只想让他交一笔赎金,拿钱就走人,你觉得这笔赎金他该交吗?”
“……?”西门吹雪的眼神有一瞬间有点茫然,戚寻问出的这个问题实在是过于奇怪了。
但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回道:“该交。”
“那可太好了,”戚寻拊掌一笑,又伸手指向了此刻依然没有雾气傍身的玉罗刹,他此刻正跟在队伍之中,露出了一张看起来完全没有长辈样子的年轻又俊俏漂亮的脸蛋。
方才听到戚寻的话他就心中一个咯噔,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戚寻对着西门吹雪问道:“西门庄主,您打算出多少钱赎回你家长辈?你要是怀疑血缘关系,就让这位长辈自己解释给你听。”
“……”她可真是丢了好一个大雷下来。
西门吹雪和玉罗刹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怔然,确实是有那么点像的——
被戚寻当工具人的那种像。
而几乎正在戚寻准备朝着幽灵山庄进发,去扫荡老刀把子库存的时候,那位南王府的门客已经站在了平南王的面前。
平南王选中这位来顶替叶孤城的身份,在紫禁之巅的决战之时乔装改扮成叶孤城正是因为对方的轻功足够快。
他对当世顶尖的剑客大概是存在着一种错误的理解,他也就并不觉得西门吹雪的剑还能追得上这样的轻功。
当然这个轻功现在还是很有用的——
这位门客自觉自己要给平南王带回来的是个好消息,也就自然想要领到这头一份的赏钱。
他跑死了几匹马后,甚至干脆用的轻功来赶路。
看到他这一脸苍白几乎虚脱的样子闯入平南王府,平南王差点就要以为他是来报丧的了。
要不是这位一见到了他就高呼了一句“王爷大喜”,平南王差点直接晕厥过去。
好在……好在是个好消息。
在这位门客将自己所经历的一波三折的京中情况都说给平南王听后,他并没直接陷入自己的儿子登上了皇位,彻底取代了朱棠位置的狂喜之中,反而沉声问道:“王安那个家伙是被怎么安排的?”
王安?门客有点没懂为何王爷会先问起一个太监总管。
他并非不知道王安是王爷的人,不过这毕竟只是个小人物,何况是在这样的好消息面前,王安便更不那么重要了。
他想了想回道:“我听送我去养伤的御前禁军说,王安总管实在不幸,身死在了刺客的手中。”
等等,他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对了起来,王安总管既然是自己人,为何会在紫禁之巅的那一夜身亡。
可他却看到王爷何止是松了一口气,甚至在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满意笑容。“我儿做得好,做得好!王安不能留!他毕竟是为了钱财才投效的我们平南王府,若是还有人能给出比我们更高的筹码,难保他不会将我们李代桃僵的计划给说出去。”
所以对平南王来说,王安当然是死了要比活着有用。
他更觉欣慰的是——
“我儿行事成熟了不少,我这便上京去见他!”
他去替他成了皇帝的好儿子扫平所有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