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什么?什么炮?
玉罗刹自认自己还没到会耳背的地步。
戚寻手中的焦尾赤壳琴,在变化机关形态的一瞬间,冒出来的火药味,也清楚地传入了他的嗅觉之中。
她还真不是在开玩笑的!
问题是这年头火器的发展是步入了点正轨不错,但也基本仅限于正规军队了,永乐年间组建了神机营,又不是代表着江湖中人也可以随便用。
玉罗刹的西方魔教纵横西北,却从没见过哪个跟他作对的,居然会扛上火炮来打人。
“……”这是在干什么?
戚寻当然是在很认真地问这个问题。
她是稍微有一点点醉,但醉的程度相当有限,也完全不会影响她头脑之中的判断。
在看到玉罗刹的第一时间,她就留意到了对方周遭的雾气,绝不是一种水汽的凝结。
这多少让戚寻觉得有一点遗憾。
毕竟如果真是水汽的话,她大概可以让玉罗刹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自己坑自己,上门来白给。
不过不是的话问题也不大!
这种仿佛是尘灰又仿佛是什么特殊烟霭一样的东西,让戚寻毫不怀疑他可以靠着这东西混淆自己的出招,甚至形成对自己的某种保护,可在火器面前,这种东西反而成了玉罗刹的阻碍。
而戚寻根本没打算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到底是玉罗刹更强还是木道人更强,一向是没有个定论的,但反正大概强不过她这个带着“腾腾腾”的挂逼。
被一口叫破了身份的玉罗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看到戚寻按动了手中焦尾琴的开关。
然而这看起来是引动机关炮火出膛的动作并没有让他面前出现什么火光。
玉罗刹:???就这?
孙青霞也一头问号。
腾腾腾的火力是他在山东神枪会多年经营所得,绝不会出现什么哑火的情况,戚寻扣动了开关却并没发出攻击的情况,以他这个枪炮老手看来是绝无可能的。
可下一刻他便看到一蓬火花在玉罗刹身前不过咫尺的地方炸了开来。
戚寻简直要被自家系统笑死。
上次在判断楚留香到底是属于红名还是绿名时候的红绿灯状态在这会儿又出现了一次。
她先前在春华楼对上叶孤城的时候,为了让天外飞仙和她所出的那道剑招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干脆带上了【流光·永暗】的特效,事实上这东西在白天也并非完全没有效果。
而之后看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比试轻功,又在随后跟着陆小凤去了苦瓜大师这里蹭饭,让戚寻完全忘记了要把特效撤掉这回事。
在孙青霞将腾腾腾借给她的时候,系统直接默认了这东西就是她的武器,发出的火炮攻击也就被认为应该是实装上永暗特效,彻底融合进黑夜之中的样子。
但在炮火出膛后,这个呆瓜系统又意识到,这种攻击并不是发出自戚寻本身的内功,而完全是火器本身的作用,其实是不应该装上这个特效的,又给迟了一步地卸掉了。
却也形成了一种误打误撞的效果。
玉罗刹上一秒还在以为戚寻的这个火炮不过是个挂羊头买狗肉的东西,完全没有什么效果,问出的雾能不能扛过火炮也不过是个让他心慌的噱头而已,下一秒他就遭到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要不是他混了这么多年在魔教之中刀口舔血的日子,深知自己只要稍有松懈就会被人在睡梦中给弄死,始终保持着一种高度的警惕,这种心态让他在火花迸现的一瞬间将这些形同流沙的遮掩都化作了身前的屏障——
他方才就当真没命了!
饶是他反应得这样快,也被打了个
够呛。
戚寻对玉罗刹可没有什么滤镜可言,她说不定还觉得玉罗刹此人大概活了这些个年头,说不定也属于多才多艺的这一类。
元十三限和九幽神君的那种多才多艺!
在这离奇哑火又近距离爆发的火炮攻击打中的一瞬,她已经一压枪口再开了一炮。
寂静的小巷之中接连的两声轰鸣足以让居住在此地的人陷入惶恐之中。
但近来因为紫禁之巅的特殊决战,京城中本就是多方势力汇聚,与其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安分一点待在屋子里等到声响消失。
何况戚寻的动手也格外有分寸,这两次发动火炮的攻击不过是为了打散玉罗刹的护体雾气而已。
在第二声轰鸣出膛的下一刻,她已经一把将焦尾琴往后一抛,被孙青霞接到了手中。
取代火炮袭向玉罗刹的已经变成了她的百丈含光绫和她蓄势而来的一掌。
被戚寻不讲武德的两记先手差点打懵了的玉罗刹,这会儿哪里还有先前的神秘。
灰白色的雾气这会儿已然像是流沙一样落了地,而原本裹挟在雾气中的灰白人影现在也已经露出了真面目。
他穿着的正是一身雾色的衣衫,这种灰白到近乎暗沉的着装颜色,以及这沉沉夜色,并不影响他眉眼之间的浓艳昳丽。
虽然这会儿被炮火余烬给烧灼出了一个个小洞的衣服,和沾染了一点黑灰的脸,让他看起来在面容上有种恼羞成怒之态,多少破坏了几分美感就是了。
更让他觉得荒谬的是,戚寻是真一点不觉得自己的这个打招呼有什么问题,在这道紧随而来的剑光中,几乎湮灭的暗沉里是让人觉得心悸的杀机。
玉罗刹固然不知道这招叫什么血踪万里,却也知道戚寻显然没有任何年轻后辈闯荡江湖时候的心生犹豫,她也自然秉承的就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基本操作。
同样被永暗特效加持的绫缎一剑,在玉罗刹竭尽全力挡下两记火炮攻击后,实在是让他应付得有点不及防备。
他一向喜欢隐藏在幕后,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更喜欢让别人成为自己谋划算计的棋子,还是头一遭体会到被人直接撕开了伪装,按着暴打的情景。
他袖中一把软剑不得不在此时仓促出手,与戚寻的剑气扭结绞杀在一处。
而他又不得不防备着落到真正的主人手中的那把火器再次对着他出手。
在这种难免让他觉得顾此失彼的情形下,戚寻的掌风已到。
而这一掌,正是她对上游魂的时候用过的澎湃如潮!
和九弧震日的融合,算是她做出的一个尝试,如今也正是再找个试验对象的时候。
玉罗刹要是听到戚寻的这个心理活动只怕要气得呕血。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他先被抢了个先手,又不得不分心去留意孙青霞的举动。
对腾腾腾混淆特效的一击给误导了个错误认知的情况下,他实在很难不担心会出现一个凭空的轰炸,尤其是戚寻的武器太长,完全可以一边出招一边撤离,在拉开距离的时候让孙青霞出招。
可他的对手却是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这张绝对值得一个红颜祸水评价的脸和这个先被打了个吃灰的狼狈样,丝毫也没让戚寻的出掌有任何迟滞。
她对孙青霞的信任,也足以让她不必担心周遭还有什么人会打扰到她的出掌,在这种心态的差异之下,玉罗刹强接这一掌几乎成了一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纵然他的内功根基比之游魂要强得多,绝不会出现什么被打断了骨头的情况,可这来势太猛也太过果断的一击,带着冷意和层叠后劲,让他原本运转圆润的内劲猛地一顿,更是感觉胸腔肺腑之中一
股作祟的真气乱窜。
被他说是胆子很大的戚寻真就一点不辜负这个评价,趁着他呕出了一口血的当口直接把人按在了地上——
脸着地的那种。
暗巷之中一道秋风吹了过去,吹得玉罗刹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戚寻对西方一玉北方一玉的待遇还是很一致的,给两位都是非常公平的对待。
更让玉罗刹觉得他这口老血还没有吐完的是,戚寻的指尖按着他的脖颈脉门,手却再一次伸向了孙青霞的方式,也再一次单手将这把焦尾琴拎在了手里,指向了玉罗刹。
当然或许更加准确的说,是她将这火器就贴在了玉罗刹的脸侧,借着地面的支撑,就这么架在了他的面前。
“……”这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是吗?
玉罗刹持续怀疑人生。
更让他觉得很幻灭的是,在他的目光所及之中,这个脸上还带着点酒气的姑娘分明语气中也有几分找到了乐趣的样子。
她拍了拍支棱在地上的火炮琴壳,笑容说不出的可爱,“谢谢玉教主亲自示范给出的答案,我现在知道了,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东西叫做腾腾腾。”
不……他并不想知道这个。
如果玉罗刹可以和现在已经在九泉之下的方玉飞交流一下的话,他大概就会知道他们两个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内心的想法应该是差不多的。
而倘若他没看错的话,在戚寻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同伴的唇角也动了动,似乎颇有几分无语的样子。
“你好像有话要说?”戚寻眼角的余光留意到了孙青霞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我可能有必要给武器改个名字。”孙青霞回道。
他之前觉得这名字挺形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戚寻给被她暴打的对象介绍这个名字,甚至好像拿出了激情安利的架势的时候,孙青霞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但比起他来说,还是玉罗刹更觉得自己要惨一点。
他忽然觉得下颚一疼,一枚仿佛是药丸的东西就已经滚落进了他的口中。
饶是他自觉自己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也实在不知道哪门子的毒药是这种跟冰球一样的状态。
戚寻已经拍了拍玉罗刹漂亮的脸蛋,仿佛有把柄在手便一点不怕他跑路的样子站了起来。
“玉教主,劳驾跟着我走一趟吧。”
焦尾琴也再一次回到了孙青霞的手中。
不知道为什么,孙青霞有种自己在给人当个拎包小弟的感觉,但看着负手踱步,眉眼间露出了一点纯粹喜悦之色的戚寻,和她这会儿趾高气扬地欺负别人的样子,孙青霞摇头叹了口气,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是他毕竟是来打工还债的,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却又无端觉得大概不全然是这个原因。
相比之下,玉罗刹就有点郁闷了。
在不知道戚寻喂了什么东西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跟着他们走,而不是再一次聚拢这周身的雾气,想个遁逃的办法。
而在跟着戚寻和孙青霞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后,他便看到了在房中乖巧当个壁花的狄飞惊。
“这位是?”玉罗刹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狄飞惊神情之中的不对劲之处,当即问出了口。
戚寻显然并不在意给他这个阶下囚做个解释。“我的漂亮人偶。”
“……”玉罗刹要裂开了。
他明明是魔教教主,但这会儿他觉得戚寻比他还要像是魔教中人得多。
看戚寻没阻止,他还伸手试探了一下狄飞惊的脉搏。
押不卢和极乐玄冰配合的功效,对玉罗刹来说
完全就是个知识盲区,他只能查探出对方的脉搏有异常,却其实并没有真正中毒的迹象。
这也让他更加不怀疑对方给他喂下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不知门类的毒药。
玉罗刹一回头便看到戚寻坐在桌边,单手托腮,用饶有兴致的目光看着他。
有这走回来一路的缓冲,她身上的酒劲已经彻底消散掉了,但玉罗刹觉得这种神情完全清明的状态下,反而让她身上那种像是百无禁忌的状态更加清晰地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来历神秘,即便是以他在多年间经营的情报网络也没能探查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更让人因为未知而生出了一种不确定性。
“玉教主,我发现你们长得还挺像是一类风格的。”
戚寻看似随意的一句称赞,让玉罗刹的脑子里直接拉响了警报。
他和狄飞惊确实是稍微有点相似的长相,只不过他的五官中昳丽之色更重一点。
但两人一个是因为颈骨的问题面色苍白,而另一个是因为甚少在白天出来走动,显得肤色有些不见天日的白,确实越看越像。
换做别的说话情景下,玉罗刹说不定还能觉得这是个对他的夸赞,谁让狄飞惊有一张好看到让人觉得一看就是狄飞惊的脸。
但在这样的情景下,玉罗刹却只听出了一种潜台词——
你们长得挺像的,不过你的脖子还好好的,那么要不要顶替她的漂亮人偶的位置。
不了,不了,这个真的不用。
玉罗刹属实是没想到,自己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戚寻的底细,就要把自己给赔进去,这听上去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他决定自救。
“我们谈谈吧。”
他在戚寻的对面坐了下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稍微镇定一点,更符合这个西方魔教教主的身份。
却实在架不住他身上还有被炮火烧灼出来的痕迹,大概是没法保持住他这个神秘做派的。
戚寻满意了,对方跟她现在是不撞人设了。
“谈什么?”她现在掌握了主动权,也自然不着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还干脆地招呼着孙青霞也坐下来。
“就谈姑娘想在京城里通吃的这个赌局。”
玉罗刹不怀疑戚寻有这个本事,但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要将这笔巨大的财产最后拿到手并不那么容易,若是姑娘愿意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四大恒钱庄是你开的?”戚寻问道。
“不是。”玉罗刹不由黑线。
若是这钱庄是他们西方魔教的背景,可没人会将钱存到他们这地方来,要让这么多下赌注的人相信这钱庄不会卷钱跑路,当然是因为背后有皇商的影子。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替姑娘再多一点胜算,也可以帮姑娘在领到这笔财富的时候解决一些想插手阻扰的人。”
给出这样的条件对玉罗刹来说实在是头一遭,尤其是这种步步退让的情况,可谁让戚寻现在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又让他摸不准自己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更为了不成为她的二号漂亮人偶,玉罗刹选择委曲求全。
戚寻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落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给出个回复,“好啊,那么你能做点什么,让我看到一点诚意吧。”
“至于现在……你可以走了。”
玉罗刹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说出可以走了这样的话。
可在对上了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她被烛光又映照出了一点明光的眼睛的时候,他又觉得这大概是一个稳操胜券之人确实可以有的表现。
就连她其实并没什么用意,只是单纯地扣了两下茶杯的手指动作,都让玉罗刹觉得这像是一个暗示——
一个她随时有可能牵动他身上的毒药让他加入人偶队伍的警告。
聪明人总是难免要多想的,尤其是玉罗刹这种将手底下的岁寒三友三位魔教长老都玩弄于股掌的人。
“你给他用的好像不是毒药吧?”孙青霞作为旁观之人看得最为清楚,在确定玉罗刹已经离开之后他也问出了口。
“确实不是。”戚寻的指尖蘸了点茶水,孙青霞眼看着这一滴水珠在她的手上化作了一粒小冰球,和先前她丢进玉罗刹嘴里的可没什么区别。
孙青霞有点想笑,“你就不怕他跑了?”
“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毒药确实不是我对他的限制,但别的东西可以。”戚寻语气笃定,让孙青霞暂时打消了这个疑虑。
戚寻确实不担心玉罗刹跑了。
原本因为大明官府声望的出现,或许是因为玉罗刹这个人连带着他的势力都甚少涉足京城,所以并没有被列入红名敌对势力之中。
但架不住她现在有小皇帝这个靠山,完全可以理解成是当今天子在武林之中的代理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玉罗刹对她动手也就等同于是在跟皇权挑衅,直接被干脆利落地拉入了红名状态。
而只要是红名状态,她就可以将对方的坐标进行监控,就像是黄鲁直和雄娘子的情况一样。
玉罗刹只要不离开京城,戚寻就可以随时找到他的位置。
现在已经有了事实证明,这种火炮打击确实可以击碎他的防御,系统对永暗特效和腾腾腾的兼容性的错误判断,还有可能给玉罗刹来上一个天降正义。
要是玉罗刹真有什么坏心思,甚至搞出了个红名开会,那就不要怪她再来一次时代改变的火力打击,请他的亲戚来吃席了。
比起玉罗刹的辗转反侧,甚至想着要给出个何种诚意才比较合适,戚寻的心情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安逸了。
她安心地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便收到了消息,玉罗刹在她所住的客栈隔壁开了个房间,今天带着两个人住了进去。
她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个三方鼎力的情况。
被玉罗刹带来的两个人当然不是他的两个手下,甚至恨不得距离他有三丈远,只是可惜这房间显然并不足够让他们站到这样的距离。
其中一个看起来瘦骨伶仃的模样,却偏偏长了个格外硕大的脑袋,看起来让人不由担心他的脖子到底能不能撑得住这样的头,这会儿他身上的酒气都还没消退,看人的眼神都有点不清不楚的,斜靠着一侧的墙差点没睡过去。
至于另外的一位则是个美人,虽然在她身上的胭脂香粉的气味稍微有点重,但她目光中倒是并没有什么烟视媚行的姿态,反倒在看向戚寻等人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戒备。
戚寻大概能猜出他们两个的身份了。
“我花了四百两银子把这个家伙从酒馆里赎了出来,”玉罗刹指了指歪歪斜斜站着的大头怪人,“你就算没见过他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号,他是那个能联系到大智大通的孙老爷。不过我猜这世上应该没有大智大通。”
玉罗刹的这句话成功让孙老爷的酒醒了。
但玉罗刹这会儿已经指向了另一个人,没就着这个揭穿的话题说下去,“这位是欧阳情,一个颇为有名的花魁姑娘,我花了……不提了,总之我将她的赎身费用都给付清了,将她来京城拜访的朋友那里接了出来,也带来了这里。”
“玉教主破费了。”戚寻郑重其事地说道,成功看到玉罗刹再一次被噎住的表情。
玉罗刹想收到的当然不是什么“您破费了”这样的回应,何况戚寻的这句破费听起来更像是谢谢为她省钱的意思,他想要听到的是她问出为何要将这样的两个人带到她的面前来。
可戚寻不
问,他还是得说的,谁让他是吃瘪的一方。
“他们两个人的运气不错,偶然听到了一桩密谈。也因此招惹上了杀身之祸。”
玉罗刹这个人对别人惹上了什么杀身之祸的麻烦是不太在意的,但想到这毕竟还可以算是他给出去的诚意,就又将人给带了出来。
“至于密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是让他们两个来说吧。”
孙老爷酒醒了不错,却好像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玉罗刹指的是什么事情,倒是欧阳情的反应要比孙老爷快得多。
她很快检索了一番自己的记忆后,搜寻出了个或许是有那么点怪异的场面。
“您说的是,一个太监和两个南海剑派的弟子密谈的那次?”
玉罗刹请她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说出缘由,现在看到她说出了此事后,这个容色不凡的男人露出了个肯定的神情,便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
她将来这里当做个公事,也就自然很有眼色地继续说了下去,“那个太监是我这里招待的,我不喜欢男人,所以宁可招待那些并不行的男人,因为这种情况下我就算让他们在地上打个地铺睡着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微词,比起睡地上他们更怕被别人知道他们不行,那天来的太监我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了,所以才将他留了下来。”
欧阳情说这些话说的很坦然,这让戚寻都不由对她多出了几分敬佩之意,尤其让人觉得这样一个女人并不简单的是,她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还能带着一种轻松的笑意。
在她的侧脸上更是笑起来的时候会有酒窝,显得异常甜蜜。
“这个太监当然也不算是来妓院里找乐子的,我虽然只跟他说了几句话,却看的出来,比起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是个男人,他更喜欢赌,那么他就自然是来说正事的。至于为何能认出与他同来的两个人是南海剑派的,大概他们觉得做皮肉买卖的人眼界就只有那么一点,也不会去探寻客人的身份。”
欧阳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嘲讽,但并没有影响她继续说下去,“南海剑派的剑特别狭长,制式也和一般的剑不一样,我认得出这个区别。”
她的目光短暂地扫过了对面的孙老爷,又说道:“至于有没有人替我这个判断做个证,大概就是那位了,我能确定这位公子将我们找来的用意,是因为我忽然想起来,那天他也在。”
孙老爷点了点头。
能让他少费一点力气说话当然是好的,他的酒劲还没过,现在多少还有点大舌头。
不过他对玉罗刹这个拎人过来的方式有点发憷,还是补充了一句话,以免显得他有点没用处,“那个太监是大内总管王安,那两个剑客不止出自南海剑派,还听命于平南王府。”
他打了个哈欠,像是依然没有睡醒的样子,但又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妓院里确实是最容易打听到消息的地方,他们也自然不会防着一个酒鬼。”
但如若他们连一个酒鬼和一个□□都在京城里偶遇的时候,需要提防事情败露而要做出个杀人灭口的举动,那么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必然就没这么简单。
玉罗刹给出的当然可以算得上是诚意。
戚寻其实可以说自己也知道这些内幕,但消息的来源就未免有些问题了,好在现在玉罗刹则将这部分给补足了。
而他将孙老爷领到了她的面前,对她来说还有点别的用途。
所以戚寻继续没按玉罗刹所希望的那样,继续顺着王安总管和听命于平南王府的两位剑客的线索往下问,一直到问到叶孤城的身上,而是忽然转向了孙老爷说道:“我听说你知道很多消息,正好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
她的手指朝着玉罗刹的方向指了指,明摆着就是一个意思——给钱。
“……”都是要在京城里搞
这种大买卖的人了,能不能不要五十两银子都需要他这个现在被拿捏住的人来给?
玉罗刹心中腹诽,又忽然想到,不是五十两,戚寻既然说是两个问题,那就是一百两。
他从钱袋里翻出了银两朝着孙老爷的方向递了过去。
孙老爷可属实是个能人。
这位虽然被揭穿的身份,更是被人结清了欠款之后拎过来的,但到底靠这个吃饭吃了这么多年了,现在也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接了过去,不是一般的坦然。
银子一到手,他便飞快地把它们收入了怀里,看得玉罗刹差点没能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戚寻觉得这位玉教主可能是因为平时基本用雾气将自己给遮了起来,以至于在表情管理的水平上稍微有那么点差。
当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就是昨夜那两发火炮将他的脑子都给打混沌了。
“你问吧。”孙老爷也是个拿钱办事的,现在钱到手了,出门就能再打酒喝,他还是很乐意开口的。
“第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无名岛的位置?”戚寻的头一个问题就让孙老爷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钱不是好拿的。
戚寻可不觉得这个问题不能跟孙老爷问。
就算玉罗刹不把孙老爷带过来,她都是要找一找孙老爷的。
去无名岛一种法子当然是找到老狐貍的船坞,碰运气撞去无名岛,一种是找宫九,靠着把他打服了去无名岛,却难保这位会不会觉得多打几顿他还可以接着挨打。
还有一种法子就是昨日见到的那位神医叶星士,但叶星士这个人甚至只是宫九手底下的炮灰角色,稍微透露出一点上峰信息就会被灭口的存在,说起来也不那么靠谱。
反而是孙老爷极有可能有自己的消息门路。
无名岛的人大隐隐于市,孙老爷这种让人觉得他没了酒色就活不下去,银两在手也撑不过三天,早已经形成了一种固有印象,也未尝不能称为一种隐形人。
这大概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知道是知道。”孙老爷回答道,“不过……”
不过这地方不是这么好去的。
但还没等他说出后半句话,玉罗刹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你这个问题完全可以不用问他,你问我也可以回答,我知道在哪里。”
“……?”戚寻缓缓将目光转回到了玉罗刹的脸上。
仿佛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东西挡住脸,也就自然盖不住他脸上的表情,玉罗刹收敛了一点脸上这个跃跃欲试,幸灾乐祸,拖人下水的表情,又恢复到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玉教主,敢问今年贵庚?”戚寻发誓自己没看错这个表情。
他这分明就是自己被火炮轰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想要让无名岛那个小老头也体验体验的意思。
玉罗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反正戚寻也没给钱。
“这不是关键问题,也跟无名岛没什么关联,你若真想去那个地方,我大可以带路。”玉罗刹有点后悔自己没干脆点重新套上那层雾,反正有那两个人证在,又是在客栈之中,戚寻大概率不会直接来个炮轰。
她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没继续这个问询年龄的行为。
但她向孙老爷问出的第二个问题是,“玉罗刹和西门吹雪是什么关系?”
孙老爷有点想跑路。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到在戚寻问出这个问题后,玉罗刹的脸色黑了下去。
这让他有点担心会遭到误伤。
好在这种惨绝人寰殃及池鱼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因为某不知名奇毒和极有可能被做成人偶的威胁,让玉罗刹干脆选择跳出窗去,表示戚寻要问就问,他可以当做没听到。
噗……
事实证明京城里还是很好玩的,人一多就更好玩了。
在捞钱大业之余把玉罗刹当个炸毛的炮仗点了又点的戚寻,心情大好地在满足了自己的求知欲之后又跑去苦瓜大师那里混饭去了。
当然这次上门她也并不是空着手的,而是带上了用来筹备斋菜的食材。
采购的地点出自孙老爷的建议,向孙老爷咨询的钱由玉罗刹掏,食材自然是背着焦尾琴的孙青霞来拎,戚寻只负责敲门和大饱口福。
当然她来此地也不光只是为了吃的,是为了找一下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只可惜今日在此地的只有花满楼,另外两位也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但戚寻也不算全无收获,在跟花满楼提到火器的时候,这位花七公子征得了孙青霞的同意,摸索着检索了一番琴壳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叹之意后说道:
“以琴化火器,琴壳的机关也作为剑鞘,孙公子的路数颇有些不走寻常之道的意思,但是想来在出招的灵活性上会很有意思。只可惜我无缘得以一见。”
花满楼虽然口中说的是可惜,但在戚寻看来,他的脸上也未必就有多少遗憾。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能做到在此事上的平常心。
“不过不知道孙公子愿不愿意听听我的建议。”花满楼又说了一句。
“公子但说无妨。”孙青霞回道。
“陆小凤有个朋友叫做朱停,就是人称妙手朱停的那位,在机关上的造诣是当世之魁首,而且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能做出能自由走动的木人,能做出会飞的机关铁皮鸟,甚至想做一只可以自由走动的轮椅只为了满足他的懒人癖好。我觉得在你这个腾腾腾的火器的改进上,他是能帮上忙的。”
在说到“腾腾腾”这个很有儿戏感觉的名字的时候,花满楼也忍不住抿唇一笑。
他目光之中虽然少了神采,但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眉眼间柔和的笑意,足以让人觉得已然是一种视觉享受。
“可以试一试。”戚寻玩这个变形的重火力武器也有点上瘾,想到妙手朱停说不定能给弄出个迷你便携版,不至于需要扛着这个重量级的玩意,她也不由生出了一点期待。
等京城里的事情了结了,她就去找一趟这位朱老板。
戚寻刚想到这里,便听到陆小凤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朱停的名字?”
不过不是从门外传来的,而是在高处。
她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这两位从院墙上翻了过来。
“陆公子,我看你不是因为听到朱停的名字而翻墙过来的,你是闻到了素火腿和锅贴豆腐的香味才来的。”戚寻将琴重新递给了孙青霞,朝着陆小凤看了过来。
陆小凤反正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天下间传闻苦瓜大师的素斋必定要焚香沐浴以待,陆小凤却敢在泥里打滚完了上桌,现在也自然不必在意什么礼数。
总之在他看来朋友这种东西,有些规矩是用不着这么一板一眼的。
“戚姑娘说的对,我不仅闻出了锅贴豆腐的香味,我还知道这豆腐是西街口的豆腐西施那里买的。食材也是食物的一部分,所以看来今日我可以一饱口福了。”
他一边说一边跟司空摘星一前一后地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对了,戚姑娘是来找我的?”陆小凤觉得以戚寻在京中行事的作风,还不必连着两日都来苦瓜大师这里,就算是为了继续乔装伤势也大可不必。
本着麻烦上门大多是找他的经验,陆小凤自觉自己推理逻辑不错地得到了这个结论。
“不,我是来找司空摘星的。”
突然被点名的司空摘星愣了愣,但在看戚寻的手势示意他出去谈的时候,他又想
到——
这岂不正是个合适的交易时间?
他司空摘星成功解锁新轻功,学成归来惊艳陆小凤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前提是戚寻肯做这个交易。
所以他要先听听她找上他打算说些什么。
司空摘星跟着戚寻出了门,直到走到了巷尾,确定身在苦瓜大师地盘的几人就算有再怎么灵敏的耳力也没这个本事听到他们出来说了什么,戚寻才停下了脚步。
“我有一笔交易想跟你做。”戚寻一开口,司空摘星就忍不住眼睛一亮,这简直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我记得你昨天说过,你说半年前有个有钱的老板雇佣过你做个特殊的神偷买卖,可见你是做这个生意的。”
司空摘星确实这么说过。
偷东西偷人都是偷,司空摘星就是靠着这本事积攒身家的,从不觉得这种为了追求偷王之王境界的偷盗有什么问题。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大约也是这个想法,司空摘星不会看不出她目光之中的专注。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诚然将他的本事当做一门行当的目光,让司空摘星忽然觉得今天的日头好像有那么点猛。
他欲盖弥彰地抹了把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便听到戚寻继续说道,“那么,我现在需要你去帮我偷个人。”
偷个人倒是没什么问题…
“等等!我得先说明白,”司空摘星有点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两步,“我说的偷人不是那种偷人!”
他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站在他面前的这姑娘闻言就笑了出来,“你以为我在说什么,我当然是让你用你的本事把人悄无声息地偷出来,司空摘星,你愿不愿意做这笔买卖?”
“不过这个要偷出来的人身份有点特殊,他身边还有那位白云城主。”
戚寻自己未必不能做成这件事,但是平南王世子大概率顶着易容,身边保护的人手应当也不在少数,若是惊动了人又被发觉是她,难免有点麻烦,还不如让专业对口的人去做这件事。
若是司空摘星能得手,戚寻倒是还想问问如今身在皇宫里的那位,有没有兴趣来玩个角色扮演,顺便骗个保镖回去。
司空摘星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戚姑娘,人我可以去偷,但是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你问。”戚寻回道。
“这个白云城主——他跟你是什么仇?”
司空摘星琢磨着,又是快板又是偷人又是搅和进决战之中,这得是什么家族世仇狗血虐恋始乱终弃由爱生恨了……吧?
叶孤城他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