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游魂来说,这世上再没什么事情要比才提到的仇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己方的领袖又正在此地要来得更让他觉得快意的事情。
身为武当的俗家弟子,甚至是俗家弟子中声名最盛的一个,原名钟无骨的游魂本应该是很应该自在的。
但偏偏他的野心太大,在创建了黑虎堂后想着的便是用非常手段将帮派给发展起来,由此被武当掌门盯上了。
他干脆与有意建立幽灵山庄的木道人一拍即合,于是明面上他在木道人这个铲除为非作歹的俗家弟子的人手底下丧命,实际上则转入了幽灵山庄之中。
黑虎堂的生意也就紧跟着被移交到了方玉飞的手里。
他当然是很得意于自己这个儿子的。
这世上不再有钟无骨这个人,只剩下了幽灵山庄之中的游魂,黑虎堂也便从此不再跟武当有任何的关系。
谁也没有理由说飞天玉虎和他这个武当弟子有什么关联,也就自然可以继续发展下去。
而他既然成了老刀把子手里的一把刀,也自然可以请木道人对方玉飞多加关照。
一旦天雷计划成功,届时武当的石雁道长下台,再没有人可以指摘他的行为,而更让他惊喜的无疑是他的儿子的确是个本事人。
黑虎堂在他的手中发展出了完备的情报体系和组织架构,甚至能和西方魔教在声名上一争长短,再有他可以在明面上相助,又何愁不能更上一层楼。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就算老刀把子的计划能够成功,他唯一的儿子已经身亡,黑虎堂的基业足以在他现身收拢残局之前彻底败落——
他毫不怀疑黑虎堂的积蓄会已经尽数被人给搬空了。
一个是他亲手开创的黑虎堂,一个是他视为希望的独子,这两样东西都没有了,如何能不让游魂觉得,有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是一个无主的游魂。
所以在看到戚寻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根本不是这位到底是为什么会巧之又巧地出现在这里,而是杀了她!
在他朝着周遭环视一圈,确认他们退进来谈话的小巷绝对隐蔽,而戚寻的身边还没有跟着任何一个人的时候,游魂更是加深了这种想法。
对方再如何来历神秘,甚至将那位自号公孙大娘的公孙兰往监牢里送了进去,可他身边的木道人是谁?
那可是隐藏了一部分实力还能位列当世六位顶尖高手之一的老刀把子!
戚寻也不知道是幽灵山庄的风水问题,还是他这缩骨功的副作用,游魂这张脸可实在是一副皮包骨头的恶鬼样。
现在眼含恶意朝着她看过来的时候,更是像个适合在中元节吓小孩的样子。
幽灵山庄这个名字取的还真挺合适的。
另一位幽灵山庄的元老勾魂使者,也就是木道人的徒弟石鹤,整张脸都像是被用刀削平了一样,正是为了隐藏身份。
至于被木道人逼下悬崖的叶凌风,行动在一滩烂泥之中也挺像是个鬼怪的。
游魂简直要被戚寻这个时候还走神给气疯了,他恶狠狠地开口说道:“你既然有胆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去地下给我儿作陪!”
他还是武当俗家弟子的时候就以轻功出名,这十数年之间窝在幽灵山庄这种地方,在迷雾瘴气之中,深谷绝崖之地往复穿行,轻功也就更加登峰造极。
他话音刚落便已如一道残影朝着戚寻袭来。
木道人并非不能阻拦游魂的举动,但游魂毕竟不是叶凌风这种背叛了他的人,他也还需要这个帮手协助他,若不让他将这种怨怒的情绪给发泄出去,难保他会不会将自己的秘密给说出去。
木道人自己的武功更确实不像是他对外展现出的那么简单。
他如何会听不出,除了不知道何故出现在此地的戚寻,并没有旁人在此。
那么她就合该送命在此地。
可游魂的速度快,戚寻的速度又怎么可能会慢。
她更是从未想过要躲避,而是干脆利落地从高处一跃而下。
袖中长绫如电出手的那一刻,实装在身上的【流光·鬼语】特效激活,这群聚的三个红名的眼前便赫然出现了一道道蓝黑色的流光。
“这是什么东西?”刚拔剑出鞘的木道人目光一凛。
这绝不是什么烟花或者磷火造成的东西,这世上没有哪一种磷火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木道人可以确定他并没有老眼昏花,这些蓝黑光影里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字符在浮动,更是有一道道幽蓝色的符咒从中浮了出来,符咒之下形同镇压着的,分明就是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鬼爪。
而这一道长绫破空,以戚寻原本用出的长空一剑剑势,本该是个异常凛冽的一击,却在此时化作了一片鬼影云气扫出,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一剑的真正所在。
更诡异的无疑是她另一道出手轻柔,骤然回环而出仿佛将人的去路封锁的绫缎。
百丈含光绫本就不短,此刻化作的一道弧光的正中,一片横飞鬼爪的巨大蓝符缓缓浮现,仿佛是一种特殊的镇压一般凌空而落。
正罩在了游魂的头顶。
即便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光效,并没有任何的攻击力,可游魂又不知道!
他满脑子都是怀疑人生的想法,更怀疑是自己没有睡醒才会看到眼前的一幕。
以他的认知,他当然只会觉得撞上去便是死路一条。
好在……好在他本就想要掉头去追向戚寻所在的方向,只要杀了这个制造出此等场面的人便应当无事了!
然而正在此时,那飞旋而出的绫缎潜藏在炫目的光影之中,以过分操纵自如的姿态朝着他袭来。
这一记怒屈金虹的出招分毫也没影响到戚寻振绫招架住了木道人的一剑,反而因为绫光乱作中混杂着的诡异流光,让自负也算身经百战的游魂都差点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但他轻功极快又有一种空中缩骨的法门,让他在闪躲开这些鬼语之光的时候,甚至没被特殊光影击中身上的任何一处。
下一刻他便听到了木道人沉声喝道:“这东西伤不到你,尽管出手!”
游魂闻言一愣,又在意识到木道人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当即抢身而前。
他相信木道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更让他确认了这一点的是他撞上了其中的一道符咒,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
显然他在这景象出现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多年来杀人遭到了什么报应,完全就是个不必要的担忧。
可也正是在他做出这举动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声铿然剑气相撞的声音,而后便是一道炫目的流光正贴着他的面前闪过。
黑色的遮蔽效果中这种宝蓝色,或者说该当称呼为荧光蓝,本就很容易模糊掉人的视线。
游魂被光效一闪下意识地就想闭上眼睛,却在即将眨眼的前一刻,看到一只素白的手从光影中穿出。
映衬着背景的符咒,那简直像是一只从虚空中伸出来的手。
可事实上也不过是戚寻借着与木道人交手的一击凌空后撤,一掌朝着游魂拍了出来而已。
敌众我寡,鬼影又不能当小兵,她不趁着这种对方还没适应光影的好时候,先行干掉一个,难道还等着对方意识到【流光·鬼语】并不是真的能做出根本改变,转为全力出手吗?
她扑向木道人的动作本就是个幌子,她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游魂!
隔着杀子之仇,游魂一旦出全力必然殊死一搏,木道人也不是什么
省油的灯,到时候她哪里还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蓝黑鬼影之中,她掌风之中仿佛凝结的寒冰几乎完全消融在其中,直到游魂挥出的一掌与她相对,才陡然意识到这一掌的掌力何其惊人。
水母阴姬领悟水潮惊涛化为的一招澎湃如潮掌法,戚寻固然几乎不太用它,却并不代表不会,而有流光掩护,正是用出这一招最好的时候。
她也从不是一个会拘泥于武学本身的性子。
掌力效仿海潮的生生不息和天羽奇剑之中九弧震日的余力连震,都化入了这一掌中。
游魂看她年岁小又被木道人提醒了鬼影无事,怎么会想到这一招便是对上木道人对上石观音都吃亏不了,要用来杀他绰绰有余。
让游魂自鸣得意的骨骼收缩皮肉流转,在这一掌中一道强过一道的震荡中,却实在做不成在海浪底下挤压的力道中生存的游鱼。
他觉得自己的腕骨好像在撞上这一掌的一瞬间断裂了开来,又像是引发了什么连锁反应一样,在下一道更重的掌力中被继续补刀,向内延伸这个断裂的趋势。
他惊得当即就想后退,却忘记原本他就是被一道长绫鬼影给逼迫下来的。
此刻戚寻暂时避开了木道人的剑锋,一心两用中的第二用正在那长绫之上。
血色的剑气在蓝黑光幕中更添了一份奇诡,只可惜从游魂的背后而来,根本没有给他见到这一幕的机会。
木道人的当心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血踪万里一剑已经从游魂的后心扎了进去。
而戚寻仿佛从未想过她这一招有落空的可能,已然一脚踢开游魂的尸体拧身而下。
背景的幽光明灭让这蓝衣少女的眸光之中,也暗藏了一种宛若水波的蓝色,更显得她出招诡异到了极点。
他现在已经无暇思考戚寻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这种特殊的光影到底是从何而来。
有游魂身死在前,木道人怎么会看不出若是他不能一门心思地应对戚寻的出招,即便是他也会有阴沟里翻船的可能的。
他眼角的余光还看到了古松居士这个没胆色的玩意,拔个剑都拔得颤颤巍巍的,像是生怕迷雾中的鬼影会突然跳出来咬他一口。
实在是荒唐!
幸好在此时,这一手收绫一手出招的对手在此时用出了个他再眼熟不过的招式。
流云飞袖!
“班门弄斧!”木道人冷嗤了一声。
流云飞袖正是武当的武功,他昔日险些成为武当掌门,即便没能上位也是武当名列首座的长老,这门武功他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
戚寻用出这种招式,在他看来又是挑衅又是没甚本事才会做出的举动。
即便这流云飞袖中伴随着又一簇点燃的鬼火和一片迷雾笼罩,木道人也并没犹豫地同样以流云飞袖回应这一招。
可到底是班门弄斧还是用正宗出自张三丰的流云飞袖对上木道人,戚寻才懒得提醒他。
银钩赌坊走的这一趟可不只是让她有钱买下鬼语这个特效。
之前刷成就得到的碎片和黑虎堂收缴的钱买下的秘籍碎片礼包,以及氪金满返中还有的一点,外加上挖宝出的整本,足够戚寻将神照经拉到四层。
四层的神照经加上接近七层的明玉功,就算是与木道人正面相抗,戚寻其实也并不会在内功造诣上有所逊色,更别说木道人还在此刻出现了几分轻视的情绪。
裹挟着粼粼鬼火的蓝衣薄纱,飞袖之间有种说不出的轻盈飘逸,却在与木道人的道袍纠缠的一刻,传来了一种异常惊人的力道。
戚寻从柳伴风的口中听到过阴山幽灵群鬼的白骨幽冥掌,她虽然没见到过这武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却觉得大抵也不会有她此刻展现出的更有本事
了。
那仿佛烟霭的鬼魅之气中,两道流云飞袖的撞击是绝对的真本事的对峙,而她以太极劲的助力更胜一筹的表现正让木道人大觉惊愕之时,她指掌翻出,已然以更加灵活的方式,一把扣上了他握住长剑的手腕。
说扣或许是不太恰当的。
惊人的寒气伴随着一种指力的发作,让木道人觉得她的每一根指尖都是一把寒冰冰锥。
他本能地就松开了手。
在放开手让剑脱离掌控的一瞬,木道人就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个绝对错误的选择。
因为他的对手也是个剑客,还是个能以如此柔软的绫缎运转剑气,内功更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提升,并不在他之下的剑客。
这把剑一经落入了戚寻手中,对她来说说是如虎添翼也不为过。
何况在幽光蓝影之中她的视线不受影响,木道人却完全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这把落入敌手的长剑被戚寻以倒挂金帘的剑招一记反振而出,等到剑尖的一点锐利银光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这把完全不按照常理发招的剑在须臾之间洞穿了他的心口。
而直到此时,终于克服了自己心理障碍,意识到并不是他夜路走多了才见鬼的古松居士,才堪堪拔出了剑。
可他现在拔剑有什么用?
连木道人都死了……
古松居士倒抽了一口冷气。
鬼影蓝光随着戚寻出手的暂缓而消退,他也正清楚地看到就木道人不甘心地合上眼睛的一幕。
这让一贯听从他的调配,更觉得他迟早会成为武林魁首的古松居士,如何能不感到惊骇莫名。
他想都不想地拔腿后撤,也无比庆幸自己并没有一开始就莽撞地冲进交战的中心。
游魂冲得最快所以先死在了那道剑气之下,木道人说什么鬼影都是假的,结果还不是也送了命。
他不能想着还能打得过对方,只能逃!
周遭浮动的幽蓝鬼火,诡异的巨大符咒,和几乎笼罩了一方天地的黑影,都仿佛是一道道无形拴缚住他的绳索。
这些真正存在的诡相,比之幽灵山庄中那一片迷雾还要可怕得多。
他觉得有很多双手在将他往后拉扯,又觉得他好像已经逃出了那一片漩涡,只差一步就能穿出巷子,到彻彻底底的阳光之下。
那么届时这种阴森可怖的场面绝不会还能追逐在他的身后才对。
可古松居士怎么可能逃得掉。
正在他以为能冲出前方的巷子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横空掠来,几乎让他以为是从身后的索命魂影里爬出的一只厉鬼之爪。
他想都不想地挥剑斩去,但在恐慌之中斩出的一剑又如何有可能挡得住这只手。
大弃子擒拿手的爪劲让古松居士的瞳孔一缩,他目光所及之中看到的还偏偏是一个低垂着头颅、面无鲜活之色的青年,这模样让他更觉得此刻与他交手的人并不是个活人。
他进不得退不得,而只听从戚寻指令的狄飞惊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这只手就像是一只铁爪一般钳制住了他挥出去的剑,更是随着爪劲的收拢,他眼睁睁地看到这把剑在他的面前崩碎开来。
下一刻一道长绫伴随着幽蓝鬼影捆住了他的脖子。
属实逼真的中元节特效,让他看到两只枯爪从混沌的蓝光中蔓延而出,就这么穿透了他的咽喉。
当然事实上只是戚寻完成了一记补刀而已。
至于狄飞惊为何会守在那里。
比起木道人三人在看到她的时候,庆幸他们谈事情的地方在陋巷之中,这个没人看到的环境下更适合让他们三个全力出手,别将她给放跑了——
戚寻才是
更想要关门打狗,还让狄飞惊当了一下这个看门的。
现在圆满收工!
她更是觉得,虽然中元节特效就是个氪金买回来的闪光,但确实很有可取之处了。
若是少了这东西的助力,她还未必能这么轻易地以一挑三,其中还有陆小凤世界的顶尖战力。
这么说起来,这个系统商店里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废物。
比起别人家的什么坑人主线系统,智障发言系统,专门拖后腿系统之类的,自家这个除了哑巴了一点,也跟貔貅这种吞金兽相似了一点之外,整体来说还是很可以的。
戚寻也不由觉得,自己虽然在祝福值商店内,第一反应就选择了【流光·永暗】这种在暗处搞偷袭非常靠谱的特效,【流光·长明】和【流光·五色】也完全可以换出来看看嘛,不能厚此薄彼。
像是【流光·鬼语】这种无疑很适合用来让手上人命案子不少的人遭受一下心理折磨的特效,或许并不适合在人前出现,但另外三个却不一样。
并不是没有武功功法能做到祝福值商店中三种特效的效果的。
单以说英雄世界为例,詹别野的黑光大法,文雪岸的千个太阳在手里,吴其荣的活色生香掌法对应的正是永暗、长明和五色。
若有人问起来,她便说有一门和他们的武功相似的功法就是了!
也说不定,并不只是特效,还有坐骑和信使之类的,都该买出来看看。
任重道远啊……
不过想想又端掉了幽灵山庄的老大,剩下在幽灵山庄内的不足为惧,这又是一笔进账,戚寻就觉得饭一口口吃也不赖。
更何况她这次可完全不必担心什么因为副本时间不够,而不能扫荡干净的问题。
感谢朱棠给的锚点,她就算不得不退出副本了,立马又能重新进来。
“走,把这三位送去衙门。”
戚寻拍了拍手,她的漂亮打手相当听话地把三个人都给扛上了。
戚寻的罪恶感在看到这个一个人扛着三个人的画面的时候,稍微发作了那么一瞬,又给收了回去。
她打架打累了,现在是该休息的时候。
扛人这种事情不要找她。
上一次从皇宫中出来的时候,因为戚寻跟朱棠提到过,被剿灭的黑虎堂的上峰,正身在京城之中,或许若是有缘遇到,她会跟遇到公孙兰的情况一样送去官府,也或许会选择直接击杀,为此朱棠干脆给了她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的作用和诸葛神侯给四大名捕的平乱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点相似的。
一来可以让戚寻在京城中可以有这个资格先行“处理”一些人,二来如果遇到要将人往牢里送可以少费一些口舌。
但这个特权并不是随便给她的。
还是原样的价码,80万。
朱棠对这种奇怪的进项显然还挺乐在其中的,当然戚寻也对自己的捞钱大业乐在其中。
这种双赢的买卖甚至让戚寻眼看着朱棠的好感度成功突破了五十。
而助战面板上的Q版小人标志时常就是在数银票,让戚寻很难不怀疑自己帮这位小皇帝解锁了什么特殊癖好。
当然大部分时候这个Q版崽子和隔壁那只一样,都在批阅奏章,堪称是一对武侠世界的劳模。
有这块令牌在,此地也有的六扇门捕头将木道人、古松居士以及游魂的尸体都先暂时找了个地方安置。
在绣花大盗案件后顶替了金九龄位置的小顾捕头,也是朱棠暗中吩咐下来的跟戚寻的接头人。
金九龄是少林苦瓜大师的俗家弟子,接替他位置的小顾捕头自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他是巴山顾道人的一脉传承弟子,就是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
柳剑的那个顾,所以他也当然认得木道人。
“这真是木道人?”小顾捕头惊得差点把手里的剑都给丢了。
紫禁之巅的叶孤城西门吹雪一战,为什么惹来江湖上如此多的关注度,还不是因为剑法一途上能被人认为是天下顶尖本就不太容易,更别说还是两人碰上。
可木道人是完全不逊色于这两位的,现在却被人一剑穿心,还似乎用的是他自己的剑,实在是不能不让小顾捕头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好在他虽然穿的不像是金九龄一样体面,也不像是金九龄一样混出了个六扇门第一高手的名号,却显然并不是那种怕事的捕头。
在听完了戚寻所说的黑虎堂、方玉飞、钟无骨、老刀把子、木道人的这条关系因果线索后,他意识到木道人确实不像是他此前接收到的信息一样光风霁月,反而在暗中谋划着什么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只可惜陛下的眼光更好,找到了一个如此有本事的人先把木道人给干掉了。
戚寻有点遭不住这位小顾捕头崇敬的目光。
虽然知道这大概是剑客的食物链关系作用,但还是让她不由觉得有那么点汗颜。
好在小顾捕头总算还是知道正事要紧的。
他说道:“既然这个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已经伏诛了,我现在就派人前往幽灵山庄调查。”
“先不急。”戚寻连忙把人拦了下来。
要是他们去了,她还要怎么去搜刮钱财。
戚寻危言耸听了一把,“按照我探到的消息,幽灵山庄外的树林子里有瘴气之毒,和分布在前往山庄路上的带毒花木,你知道需要用什么对应的手段来解毒吗?”
小顾捕头摇了摇头。
“要进入幽灵山庄需要经过一条很细的索桥,索桥之上会有一位勾魂使者看守,而这个勾魂使者的身份是木道人曾经最得意的弟子石鹤,甚至曾经距离武当掌门只有一步之遥,你们之中有人是他的对手吗?”
小顾捕头又摇了摇头。
“在幽灵山庄之中还有什么少林五罗汉少一个无龙,百胜刀王关天武,凤尾帮三堂香主高涛,点苍剑客谢烟的妻子,独臂神龙海奇阔等人,你知道要带多少人才能把他们擒拿下吗?”
小顾捕头都不用等戚寻说完,已经很自觉地先摇起了头。
但摇头摇到一半他又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情,“等等,关天武、高涛、谢烟的夫人还有海奇阔这些人,我有点印象,西门庄主一年出门四趟的杀人,这些人都在名单之中。高香主被西门庄主追杀了十三天,海奇阔被他追杀了十九天才在海上舟毁人亡……”
他说到这里挠了挠头,露出了一点尴尬的表情。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记错了,而觉得大概是戚寻说错了。
毕竟因为紫禁之巅,同样是练剑的小顾捕头还把西门吹雪的履历都翻出来看了看,才分了自己的一半饷银押在了西门吹雪的身上。
但戚寻郑重其事的表情又让他有点不妙的预感。
“小顾啊,你要知道,幽灵山庄买一条命是10万两银子,要不是需要从西门吹雪手里逃命这种情况,大概是不能哄擡物价到这个地步的。”
戚寻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排除是西门吹雪从老刀把子那里吃了回扣。”
“……”小顾捕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现在有点纠结要不要用另外一半饷银去押注孙青霞了,谁让疑似吃了回扣的西门庄主好像有点不太靠谱的样子。
不过现在显然还是正事要紧,“劳驾戚姑娘指教,我们现在应当做什么?”
“你们可以派几个人去黄山。”戚寻回答道。
“古松居士这个人,若不是因为幽灵山庄的买卖,和其他的生意,
大概不应该有这个资本买下这么多的古画,幽灵山庄以你们的本事是去不得了,黄山却可以,那些古画都能算是物证。”
戚寻也挺心痛这部分的收益要分出去的,但想想还有幽灵山庄里的经验和钱,她又心理平衡了。
她自己吃肉总还是要让别人喝汤的。
再说了金银这种东西直接就消失在系统里了,古画她要重新让它们流入市场却显然要麻烦得多,有这点多余的时间她都能往无名岛跑个来回了。
小顾捕头点头应道:“戚姑娘说的对,我让人往黄山走一趟最合适,若是那里还有什么别的罪证就更不虚此行了。”
看戚寻指了指那三人的尸体,小顾捕头又补充道:“戚姑娘放心,在通知到武当掌门石雁道长之前,我们绝对会对他们的死讯守口如瓶的。如今的京城里已经够乱了,不适合再多增加一点恐慌。”
他也从戚寻先前对幽灵山庄的描述中听出了一点潜台词。
他们这些没啥用的捕快大概率是收拾不了那些人的,还是要靠戚姑娘,现在自然不能打草惊蛇,干扰了戚姑娘去扫荡的乐趣。
何况他还有事相求,办事自然要卖力一点。
“戚姑娘,您能不能给我透个底,您觉得,孙大侠赢得过那两位吗?”
京城里对这两位的好奇度都要拉满了。
要不是因为江湖固有的印象,加上戚寻折腾出来的那些个混淆视线的消息,早就有人试试跟风来搏一把大的了。
现在大家都是替天子办事的,小顾捕头觉得这也算是同僚了,问一问这种问题探探底也没什么问题……吧?
“我觉得可以。”戚寻回答得很果断。
可正是这个太过果断的回答,让小顾捕头很难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尤其是她说完了便转身离开,完全没给他再问第二句的机会。
小顾捕头觉得他还是不要冒险算了,押了一半的饷银,还有另一半可以恰饭,要是最后是叶孤城取胜,他就得再损失一笔银两,到时候就真的连老婆本都没有了。
“这年头明明说的是真话怎么也没人信了……”戚寻小声嘀咕了句。
幽灵山庄的大任留给自己,处置木道人和古松居士莫名其妙在京城中消失,以及古松居士黄山小筑的扫尾工作丢给六扇门,戚寻就算是暂时功成身退了。
现在她去找孙青霞去。
李燕北都没能找到他们还滞留在京城中的痕迹,自然是因为孙青霞不仅没带上他那个醒目的武器,还在戚寻的帮助下顶了一张易容。
孙青霞很享受这会儿无人打扰他的茶馆闲坐。
这个世界江湖和朝堂之间似乎并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京城之中哪怕有一点江湖争斗也绝不是那种动辄见血厮杀的状态,边塞略有摩擦也不像是北宋末年的金辽压境,总之听听茶馆闲坐时候的江湖八卦还是很有意思的。
孙青霞也不是没发觉,按照这个世界的历史轨迹,在赵佶当皇帝统治的后期,金兵南侵成了北宋的靖康耻。
但已经完全接受了神水宫确实有神异之能后,他也给戚寻要换无情坐在这个皇位上又多找了个理由。
既然对他所在的时代是并未发生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陆小凤一样很擅长开解自己的孙小欠,决定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他正听那说书人说到西门吹雪海上追杀海阔奇,就看到有个没什么眼力见的麻子脸,旁若无人地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还没等孙青霞出声让他坐隔壁那空桌去,便看到这位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问道:“嘿兄弟,你这个易容为什么不需要用牛皮胶?”
“……”说实话,孙青霞不知道。
他自己之前躲避来自山东神枪会的追杀,
完全是靠着这年头的画像都非常抽象,甚至抽象到人站在画像跟前都未必能比照出来的样子,又加上有温丝卷的庇佑,人皮面具什么的根本没这个使用的必要。
他现在脸上被人倒腾出的这张陌生的脸孔,是戚寻以免得被人找茬才套上去的。
不过这样说来——
孙青霞狐疑地朝着这个找上门来的家伙看了一眼,他这也算是自爆了自己也用了易容?
看孙青霞没有回答,这麻子脸又继续小声说道:“我知道这东西指不定就是什么门派机密,你给我个准话也成,如果真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保证转头就走,反正我们都没用真容,就当从来没见过,大家互不打扰,若是这特殊的法子能说,那你说个价钱出来,咱们公平交易怎么样?”
孙青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家伙的态度倒是挺有意思的。
也诚如他所说,反正大家都没用真容,出了门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并不至于交易不成反而结下了仇怨。
不过很可惜,这个问题他并不能做主。
这话不该问他,应该问戚寻去。
“我……”
“我来说吧。”孙青霞刚开了个头就被人给打断了,他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好在从这个女子口中发出的却是戚寻的声音,这让他刚想跳起来的动作又按了回去。
“阁下的易容术看来还没学到家,虽说你用麻子让人尽量少往你的脸上看,也在脚步上尽量扮演得更像是一个货郎,但到底还是有瑕疵的。”
戚寻在孙青霞的另一侧坐下,也正坐在那个麻子脸的对面。
听到戚寻的这句话,对方露出了几分疑惑,却并不是被人揭穿的错愕,显然是觉得戚寻在出言诈他。
可在看到对方以口型说出了司空摘星四个字的时候,他又意识到,她还真不是在诈出他的身份。
隔着易容面具都能看出的神情笃定,让司空摘星觉得自己掉马未免掉的有点快。
但他毕竟不是个蠢人,什么人在京城里这会儿需要乔装改扮掩饰自己的身份,又还是一男一女一道行动,司空摘星但凡还长了个脑子他就不会猜不出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司空摘星坦然地面对了这个扒了马甲说话的情况,继续用只有他们这一桌能听到的音调开口。
说实话,偷王之王的易容,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识破。
与其说戚寻是看出了他的破绽,不如说她更像是在逆推。
司空摘星易容有个惯有特点是喜欢让人不往他的脸上过多注意,是他在金鹏王朝的事件中与陆小凤说起过的,而如今的京城里,能有这个本事注意到孙青霞用了易容的人本就没有几个,稍微一筛选就清楚了。
但她显然不能用这样的说法来回答司空摘星。
她只是双手交握放在桌前,平静地迎上司空摘星的目光回道:“这是专业机密,毕竟阁下的易容虽然精妙,却还是有易容不成的人,那被人看出破绽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司空摘星愣了一愣,好奇问道:“何为易容不成的人?你若说我的易容不像便也罢了,我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易容还没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但易容不成的人我便听不懂了。”
“即便是处在深宫中的那位,以我的轻功未必就不能去看一看他的面貌,顶上那样一张面皮出来,只不过是我知道小命要紧,绝不会去做这种事情而已。”
戚寻含笑回问:“那么敢问阁下可有这个易容成大智大通的本事?”
“大智大通……”司空摘星本还想说这也并不是个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为何易容不成。
可他陡然反应过来,何止是他没见到过大智大通,这世上除了孙老爷之外就
从未有一个人见到过大智大通。
那么纵然他侥幸见到了那两人,又扮演成了其中一个,只要孙老爷不承认,绝不会有人觉得他在易容的人是他们中的一个。
还真如戚寻所说,这是两个易容不成的人。
被戚寻玩了个文字游戏,规避掉了原本的问题,司空摘星倒没觉得自己遭到了打击,反而觉得这可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事情。
他能跟陆小凤相约在泰山上翻跟斗比赛,又能想出让陆小凤挖蚯蚓作为惩罚的,本来就是个典型乐子人。
他这会儿一边不太服输地决定用这个问题也去为难为难他的朋友,看看能不能集思广益出个答案来,一边决定暂时忽略掉戚寻不打算说出他的易容漏洞何在的问题,转回到一开始他找上孙青霞的理由。
“咱们还是来谈谈牛皮胶的问题吧。”
这年头的易容确实是靠着煮出来的牛皮胶的粘合,在司空摘星的印象里,同样在易容上很有一手的犬郎君用的也是这种粘合剂,但孙青霞的易容不是。
司空摘星有让自己的神偷技法天衣无缝的宏愿,自然希望在易容上也能更进一步。
“这是能做交易的吗?阁下既然认出了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我司空摘星虽然是个贼偷,却是个讲信用的贼偷,一来不会泄露老板的身份,二来也不喜欢将自己出手宣扬得到处都是。”司空摘星继续说道。
他话中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若是戚寻愿意将这种特殊的面具粘合手段作为交易筹码,以司空摘星的手段能替她做到不少原本做来不易的事情。
戚寻琢磨了一番便觉得,这买卖确实可以做。
说白了这两种易容方式的区别,只在于九幽神君此人的易容不太走寻常路而已,加之他从岭南得到的并不只是押不卢这种操纵人举动的毒,还有一些特殊的药物配方。
“我可以将这种手艺交给你。”
听到戚寻这话司空摘星眼前一亮。
她已经紧跟着说了下去,“但是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一件以你的轻功定然没什么危险的事情。”
戚寻勾了勾手指,示意司空摘星凑过来听。
孙青霞忍不住捂住了额头,眼神满怀期待的麻子脸和眼神里透出一股搞事意思的女罗刹,这个画面实在是有点辣眼睛。
“你确定要我这么做?”听完了戚寻所提的要求,司空摘星是有点犹豫的,但想到正如戚寻所说,他的轻功足够让他跑得掉,不是个做不成的事情。
想到付出和收获的对比,司空摘星斟酌之后还是决定干了!
只不过,他还有个问题,“你确定叶孤城会这样出现在京城里?近来不是有传闻他在张家口伤在了唐天仪的手里,这几日间都销声匿迹了吗?”
“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戚寻回道。
“那好,阁下等我的好消息,到时候……”
戚寻道:“到时候我就在春华楼的二层包间内,给你备一桌庆功的酒宴,也正好将东西给你完成这笔交易。若届时叶孤城还穷追不舍,那么我替你拦住他。”
司空摘星不会看不出,戚寻说到“拦住”这两个字的时候,话中有种让人信服的笃定。
她是当真认为自己有这个拦住的本事的。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再去顺手押个注,赚点零花钱了。
对紫禁之巅的决战若非抱有十足信心的人,恐怕不会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戏耍一下叶孤城。
他继续按照一个麻子脸的卖货郎该有的样子,喝完了一壶茶后,才扛起了身边充当道具的货物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戚寻和孙青霞的视野中。
孙青霞听到了戚寻对司空摘星做出的安排,却并没太听懂其中的一个词,好在他也并没
等几日就等到了揭晓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这剑客决战中多出了第三方,即便叶孤城极有可能重伤濒死,杜桐轩的下注有可能等不到月圆之夜,就要付诸东流,他也暂时没这个分散的心力去同时针对李燕北和戚寻两个人。
只能看着李燕北虽然也不是稳操胜券,却还是顶着比他好上太多的精神头,在他面前招摇过市,典型的自己怎么样先不管,只要看到对手倒霉他就舒坦了。
京城里看这两人和互相斗气的小朋友一般表现的人不在少数,但今日他们看到的情况却和平日里的不太一样。
杜桐轩又成了那个深沉内敛的杜学士,顶着一张笑脸踏入了春华楼,对上李燕北意图看他笑话的目光,也没有露出一点跳脚的意思。
甚至在格外了解这个对手的李燕北看来,杜桐轩的脸上还有那么点得意。
……得意?
这可不是他现在该表现出的状态。
他并不需要问出来杜桐轩为什么又从前几天的如丧考妣,变成了这会儿的耀武扬威,这人会自己说出来的。
果然紧跟着便看到他揣着手走到了面前说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明明跟你一样,跟京城里的其他人都一样知道了叶孤城已经负伤的消息,却还能这么自在。”
“我不奇怪。”李燕北回答道,“一个人快疯了的时候表现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的。毕竟你要是输了,不只是要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出来,还要从此出关终身不再踏入关内一步。”
杜桐轩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我只是因为真的可以赢了,你看那里——”
他伸手朝着窗口指了出去。
已经彻底从夏转秋,带着几分凉意的秋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花香。
也正在杜桐轩伸手指向的方向,六个白衣墨发的少女手提花篮、脚步轻盈地朝着春华楼走来。
随着她们的走动,她们手中的花瓣被她们抛向空中又落到地上,铺成了一条绚烂的花毡。
戚寻站在二楼包间的窗口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比起落花美人,更醒目的无疑是那鲜花铺成的道路上,一名白衣剑客正徐徐踱步走来。
来人洁白如雪的锦袍上没有落上任何一片落花,仿佛是被一层无形的阻断给隔绝在了外头。
在檀香木座的珠冠之下,是一张无疑能称得上英秀俊俏的脸,还因为那种面上的白玉莹润之色,而显得异乎寻常的超凡脱俗。
他的脚步极稳,甚至没有惊动起一片花瓣,更有一种身为剑客也身为白云城城主的风仪。
如此一来,谁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人会在传闻中伤在了唐天仪的手里。
然而这个也可以用天外飞仙来形容的场面中,出现了一点不太和谐的声音。
那是一阵欢快的快板声。
——还是卡着叶孤城的脚步节拍打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