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棠自觉自己算不得一个很拘泥于常理的皇帝,就像他对待江湖的态度一样,他是很懂得通权达变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要将生意做到皇宫里来。
在戚寻对他说请他定个价的时候,他这会儿的感觉或许就跟西门吹雪听到戚寻说要加一个人到紫禁之巅论剑里来一样——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在从这种震惊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戚寻的表情后,朱棠大概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要轻松一些,戚寻觉得这会儿也不例外。
朱棠面上的神情已经从那微微一怔的状态中缓了过来,“御厨要研究这味菜肴还需要些时日,我明日给姑娘答复可好?”
“那么明日我再来。”
朱棠不含糊,戚寻也不打算拖泥带水。
她站起身来,就像她来时悄无声息一般,离开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激起任何一位禁宫侍卫的反应。
朱棠琢磨了一下这个情况后,在将自己的手底下人拖出来批斗一番卸职查办,和让他们戴罪立功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让人将京城中这两日出现的情况汇报给他听听,也很快从中听到了他想听到的东西,正是那位形貌特征极为特殊的姑娘。
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之间的剑客决斗他是知道的,这样的一场世所罕见的对决,在他看来成全要比阻拦有意思得多。
不过倒是没想到会有人横插一脚,想把两人约战变成三人,更想在赌注盘口中新增一个选项来个通吃。
朱棠越听越觉得对方实在是很有意思。
尤其是她不是上门来问一个准许,而是借着一道菜名来给自己拐弯抹角地送钱。
这算什么?花钱来买一个入场券吗?
还是花钱给自己买个靠山?
用笔杆托着额头的小皇帝不由低头失笑。
这可真是个太过新奇的体验,让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位胆大的侠士。
可偏偏他又很难不觉得,比起失礼地直接闯进来,直接在太和殿的屋顶上舞刀弄剑的,或者比起硬邦邦地来上门询问,这种方式他好像还真的能接受?
她若是当真怀着什么坏心思,昨夜大可以趁着无人发觉她潜入做成了。
至于两边通吃捞到的钱的归属问题实在很容易回答。
朱棠是一向觉得,有本事的人便是多赚些钱也是在不为过的。
前提是别跟霍休那样在私底下弄出青衣楼这种杀手组织,还明明顶着天下首富的名头却拒不缴税。
朱棠从魏子云的手里接过了两边盘口目前的赌注,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番,大概算了算按照如今的情况下,一旦戚寻的目标达成能得到多少收益,最后得出了个她该当上缴的数值。
他身在深宫之中实在少有做这种偷偷摸摸瓜分钱财的行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对方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支持,他却先觉得自己有点自得其乐了。
等到第二日夜晚这位奇怪的姑娘又避过了魏子云的耳目翻窗进来的时候,朱棠更是感觉到了一种地下势力接头的奇怪氛围。
“……”他是不是被带入了什么歧途来着?
想归这么想,朱棠却也没忘记成功践行他昨日对戚寻的承诺。
而他在斟酌之后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
需要什么击掌为盟或者是订立字据吗?这会儿自觉自己也生出了几分江湖气的朱棠饶有兴致地问道。
“如果您愿意的话当然可以。”戚寻今日没带着孙青霞,比起带着某个武器太醒目的家伙,她自己要出入皇
宫还要方便一些,这会儿还有了点开玩笑的心思,“想来天子墨宝还能再让我回本一些。”
朱棠轻咳了一声。
“开个玩笑罢了,我信陛下的金口玉言。”戚寻朝着窗外指了指,“不过陛下还是多招揽几个靠谱的侍卫吧,万一我带着银两来换鸳鸯五珍脍了,您的小命却已经丢了,那就不太好了。”
想想就连天子近侍的王安王总管都被平南王府给收买了,打算对着这个小皇帝行改天换日之举,戚寻就觉得对方还是需要几个靠谱一点的属下。
按照原著的描述他身边应该还有飞鱼堡的鱼家几兄弟藏在暗中护卫,但大约不是朱棠的指令他们是不会擅自出现的。
要是真有人不跟他废话那么多,直接上来就砍脑袋,怎么想都来不及救命。
何况飞鱼七星剑的剑阵也并不是如叶孤城这样水准的剑客的对手。
说来说去还是朱棠身边少了个绝对的高手护卫。
这么一想,赵佶身边当时又有米苍穹的朝天一棍,又有诸葛神侯的惊艳一枪,还比朱棠要有牌面一点了。
被戚寻这么来去自如地在南书房溜达,朱棠细思之下也觉得确实是对方所说的这个道理。“这件事我会多考虑的,多谢提醒。”
他将手边的纸笔朝着戚寻递了过去,“劳驾姑娘将鸳鸯五珍脍大致的样子写下来吧,我让御厨从今日开始研究,想来距离决战紫禁之巅还有十八日,足够他们做出姑娘想要的东西。”
虽说一方提供御厨奇珍一方拿钱,其实也不过是打了个交易的幌子,但朱棠自觉自己是个正经人,还是要不落人口实的。
这可难倒戚寻了……
鸳鸯五珍脍这个词完全就是她在看到了皇宫的时候做出个本能反应而已。
想想洪七公被欧阳锋的蛇毒所伤,原本以为伤势不可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吃一次大内御厨做的鸳鸯五珍脍,更何况洪七公遍览天下美食,甚至吃了厨艺精湛的黄蓉做了三个月的菜,都还觉得鸳鸯五珍脍是他有生以来所用美食之魁首,那这东西必定非同凡响。
但真要说这东西是怎么做的,那原著中可没有真正提及到。
问题是朱棠都这么问了,她总不能来一句她不知道。
戚寻斟酌了一番,在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五珍脍?”朱棠接过纸,越发确定面前的人并不是半年的那个小仙女。
写有“霍休乃是青衣楼楼主”的纸条还被他珍而重之地藏在书阁之中,与此刻写下了五珍脍三字的字迹并不相同。
可他又哪里知道戚寻当时完全就是因为自己的笔迹拿不出手,干脆让楚留香代劳的,现在她在神水宫的文化教育课程顺利毕业,可以亲自来写了,二者的字迹当然不可能相同。
“南宋时候有个叫周密的人编纂了一本书名为武林旧事,其中记载过一位名叫张俊的人,以五珍脍这道菜招待过宋高宗,想来鸳鸯五珍脍也与此类似,至于是何种珍禽之肉以脍法烹制,就看御厨的水平了,而鸳鸯二字何意,大抵也并不需要我来考虑。”
“不错,”朱棠颔首回道,“若是御厨连这点都琢磨不出来,那也实在不必在皇宫里混了。”
两个万恶的甲方相视一笑,很默契地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御厨。
“那就静候姑娘十八日之后的佳音了。”
“不是十八日。”戚寻摇头回道,“你若是说什么需要两三百万两之巨的银两,那我还真得等到紫禁之巅战后去收钱,但只是八十万两的话,且等我的好消息吧。”
“姑娘……”听戚寻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朱棠当即严肃了面色。可不能有违法纪。
戚寻这会儿都已经快走到窗边了,回头看到小皇帝这个生怕她干出什么出格
举动的样子,不由有点想笑。“陛下大可放心,是去——”
“扫荡黄赌毒势力。”
“……?”朱棠听得有点茫然。
但戚寻显然不打算跟他解释那么多了。
京城之中的人第二日便收到了魏子云透露出的消息,紫禁之巅之战的人数多一人少一人并没有那么重要,显然正是对孙青霞加入其中的首肯。
话虽然没有直白说出,更没有说是出自天子的口,意思总是这么个意思。
收到消息的李燕北觉得他就应该堵住耳朵,这最后一点阻拦孙青霞参战的屏障也不见了,越发让他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
“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西门吹雪能有这个本事解决掉这位横空杀出的孙小欠了。”
陆小凤拎着酒壶的动作一顿,“这又是哪里来的名字?”
“那位蓝衣姑娘昨日在四大恒钱庄说的,她说她身边那个名字既然都叫小欠了,往往名字是和实际反着来的,大概是不会让她欠钱的。说起来孙小欠这个名字倒是比孙青霞听起来顺耳一点。”
李燕北心里苦,想到他原本是一半对一半的情况,现在却又得担心叶孤城获胜又得担心孙青霞获胜,心里更苦了,“孙小欠这个名字好啊,他这张脸我现在算是梦里都想揍两拳,是挺欠的。”
陆小凤觉得好像有被内涵到。
他连忙转移开了话题说道:“你若还纠结这个我就不跟你说我今日收到的另一个消息了。”
这可是他将孙大爷从欠债的酒馆里赎出来,又通过他找到了大智大通问出来的新消息。
“你说吧,我撑得住。”李燕北现在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那两位离开京城了。”陆小凤说道。
“怎么会!”李燕北蹭得一下就跳了起来,为此差点把面前的酒桌给掀翻出去。
戚寻的白发特征明明很鲜明,但这两日间,以李燕北这种京城里的地头蛇的身份,都时常会跟丢人,找不到他们的下落,这会儿也习惯了他们在晚上到早晨不见踪影的情况。
想来就是跟西门吹雪一样,并不希望有人在决战前干扰他的休息。
谁知道今日一早却是离开了京城。
“大智大通说,离开之前这两人在用早膳的摊子上说了两句话。”
“一个问为何不待在京城里,另一个回的是,京城里如何能让你试剑。”
李燕北愣了愣,“试剑?”
这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临时抱佛脚的行为?
只剩下十八天的时间,根本不够在剑道境界的领悟上实现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何况若是要找到在剑道上有所建树的名家,与其去到京城之外,还不如去找不出两日就会抵达京城的木道人,再不然就是找已然抵达京城的剑术名家。
长乐山庄那位师承铁剑先生的司马紫衣,在李燕北看来就很不错。
但不管是找的什么人,李燕北都觉得在这个时候才找去也未免太迟了。
像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样的剑道高手,以李燕北的眼光看来,其实真要分出胜负已然不是能够凭借十天半月的勤学苦练就能确保稳赢另一位的,到时候还是要看临阵的发挥。
他忽然找到了一点自信,“陆小凤,你说他们离开京城是不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这个必胜的底气?”
这么说起来他还有茍一茍的希望!
陆小凤并不太想打击李燕北,只是回了句“或许吧”。
但也说不定只是戚寻不想让更多人查探得知孙青霞这位决战选手的情况。
毕竟少几个人与她一道下注,到时候她瓜分得到的钱财就更多一点。
可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想起了她将那一包袱的银
两钉到了那圆盘上,又将其中一枚银子抛给店家用来补墙的样子,那是一种绝对自信的神态。
甚至不该用一掷千金的豪气来形容。
陆小凤还是很懂别人的微表情的,否则他也不会是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朋友。
他直觉戚寻没有这么豪迈地撒钱。
如果戚寻知道陆小凤所想,大概会很想将他引为知己的。
不过她还真不是怕别人知道孙青霞的底细而瓜分她的战利品。
就孙青霞那把长度离谱的剑就已经够让人捉摸不透了,谁又会想到他的“剑鞘”,也就是那把琴,才更具有让人三观重塑的杀伤力。
迟早让他表演表演,给大家开开眼界。
她还真如在用早膳的时候被人听到的那样,是带着孙青霞离开京城去试剑的,也真是去按照她跟小皇帝所说的那样,去打击黄赌毒势力的。
十八天的时间要端掉一个势力的窝点,还要赚出那几十上百万的银两,对别人来说不太容易,对戚寻来说却不难。
她现在简直是干劲满满。
参考彼时霍休的情况,被小皇帝认为是报酬的这部分银两可以被判定为系统认可用于氪金的,那么现在她与当今天子达成了协定,同样可以被系统认定。
和扫荡红名势力稍微有一点区别,但对戚寻来说并不太重要。
围绕鸳鸯五珍脍所形成的交易中,戚寻只要提供给朱棠八十万两,剩下的所得都是她自己的,而朱棠提供鸳鸯五珍脍这道御厨名菜。
至于谁能拿出这个超过八十万两的贡献,还能让她在两周之内跑个往返,这简直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银钩赌坊,就是你了!
银钩赌坊的老板蓝胡子的小舅子方玉飞,实际上才是真正的赌坊老板,也是黑虎堂的堂主飞天玉虎,与西方魔教的玉罗刹合称为“西方一玉,北方一玉”。
玉罗刹觉不觉得这个“西北双玉”的并称非常晦气这件事情再说,总之黑虎堂就是戚寻的目标。
在京城中走动的两日里,她偶尔也会靠着易容之术混到茶馆里听听消息,更是让她确认了这一点。
这世上还有一句话比“黑虎堂比门派中产金沙的点苍派还要有钱”这句话更加美妙的吗?
进这个副本就是为了捞钱的戚寻觉得没有。
而黑虎堂做的都是些什么买卖戚寻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何况“银鹞子”方玉飞这个人更是能做出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窑子火坑的举动,他那个倒霉催的妹妹便是被宫九带去了无名岛上的沙曼,也更让戚寻没有了动手的犹豫必要。
这种就在京城东北方的黑恶势力,端掉了说不定还能再刷一波小皇帝的好感度。
想到这里,戚寻更不必犹豫了。
她领着孙青霞和狄飞惊牌跟宠出了北京城后,到临近的城镇中才买了三匹快马朝着银钩赌坊的方向行去。
不过事实上这一段路并不需要花费掉十八天中的一半时间,其实只有两日的功夫。
而要找到银钩赌坊更不难,因为一个以享乐奢侈为卖点的地方,再怎么在北京城里这会儿有更大的热闹可看,更惊天的赌盘可以下注,都绝不会缺少客人的。
“那就是飞天玉虎?”孙青霞和戚寻一道站在银钩赌坊对面的客栈窗口,朝着银钩赌坊的方向看去。
此刻还未入夜,正是日光斜照的黄昏时分,方玉飞那一身做工精良的银缎子衣服,实在是被照得非常醒目。
乍看起来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据说这家伙还是陆小凤的好朋友——
当然陆小凤的好友这种特殊debuff什么的,听上去有点像是反派鉴别器。
“对,这就是黑虎
堂的老大。”戚寻回答道。
“那我去把他的地盘端了。”很有赚(还)钱(债)自觉的孙青霞说道,却被戚寻伸手拦住了。
“记得别出全力。”戚寻提醒道。
虽然他们是出来抢钱的,但也并不妨碍她打算一箭双雕,再给京城里提供一个错误的情报。
“我知道。”孙青霞点了点头。
“还有,方玉飞别被你的飞纵剑气直接削没了。”戚寻又提醒了一句。
她是能找到银钩赌坊的所在,但黑虎堂的大本营就显然不是那么好找的了。
何况方玉飞的父亲正是跟在老刀把子身边,身为开创幽灵山庄元老的“游魂”,不趁着扫荡黑虎堂的时候趁机再捞到几条幽灵山庄的消息,那也未免太亏了。
孙青霞很想说自己应该没那么鲁莽。
但事实证明,戚寻的提醒还是很有必要的。
孙青霞才跟西门吹雪有过一战,对这个世界的武力值产生了一种有点错误的认知,在听到戚寻说的黑虎堂地位后,还真险些以为方玉飞也有此等本事。
要不是戚寻这凌空而来的一道含光绫挡住了他刺出的一剑,方玉飞大概真要送命在朝天剑下。
“这人是不是也太弱了……”孙青霞嘀咕了句。
“……”前一秒还是众人口中追捧的风流公子,下一刻就变成了阶下囚,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变方玉飞本就已经很郁闷了,现在还要遭到对手的人身攻击,这都叫个什么事。
但他很快便来不及想到底是他招惹的哪一桩风流债给他惹来的这个麻烦了。
那白发若仙的蓝衣少女一把按住了他的后颈,直接将他按在了粗粝的地面上,方玉飞甚至觉得自己俊俏的脸蛋都要被地面给磨破了。
而下一刻他便听到这恶魔一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你可以否认这个身份,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不然你就没有半点用处了。”
“黑虎堂总堂主,虽然我知道这地方大多都是你的,但是现在你得听我的规矩来——”
戚寻用最短促的两个字表达了自己最本质的诉求。
“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