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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让我修身养性 正文 第205章

所属书籍: 师父让我修身养性

    侯希白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时年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而是确确实实地要他将石师画在扇面之上。

    侯希白自认自己身为花间门下弟子,以入世修行为手段,出入达官权贵的宅邸,对人心洞察可以说水准绝不低。

    但他又怎么会想到,时年其实只知道他应当与石之轩有些关系——否则以她这在此地初来乍到的情况,更加上并不像引来跋锋寒和傅君瑜一样是因为顶着宇文成都的壳子,如侯希白这样的高手本不应该这么轻易找上门来——却并不知道他就是石之轩的弟子。

    当然她现在猜到了。

    可对侯希白来说,石之轩先入为主的判断也同时让他产生了一种被误导的认知。

    对方既然是阴后祝玉妍的徒弟,带着报复的心态而来,又怎么可能在找上石青璇之前没将石师如今的情况给打探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此刻她折扇尖端的那一点寒光,看似并未锁定攻击的目标,实则却像是随时都可以朝着他的手腕发难。

    侯希白的武功不简单,他的美人扇同样不简单。

    冰蚕丝的扇面不畏刀剑,精钢打造的扇骨不易断折,二者之间的连接更是靠着千年橡树的汁液,再加上他尊奉石师之命自创出的以扇为武器用来对敌的折花百式灵动异常。

    他自认自己若非要表现出一派游戏人间的假象,何止是在青年才俊中排得上名号,在江湖上的名号应当会比现在更加响亮才对。

    可在那一点隐而不发的寒光在月色之下闪过的时候,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祝公子,在下的画技并非只拜了一位师父,乃是博取各家所长——”

    “侯希白,”时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眸光冷得出奇,“你还没有这个当千年狐貍的资格,我劝你还是不要狡辩太多的为好。”

    侯希白的脸色一僵,这刚有异动便已被他自己收回,极力做出一派沉静之态的神情,其实藏得算好的了。

    可下一刻,他便感到一阵惊人的威势朝着他压制过来,让他再也无法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这整艘船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活物。

    极致的安静之中,他那无法立稳身形、跪倒在了甲板上的动作里,甚至能够听得到膝盖之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汗珠从他那张俊秀文雅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泛了起来。

    何其惊人的威势从青衣公子的身上发作袭来,对方却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做出什么特殊之举,依然在神情中显现着一种与这明月大江相和的风轻云淡。

    侯希白突然感觉到自己头上的斗笠被人摘了下来,被她随手丢进了江中,而后他的下巴被人给捏住,以一种近乎调戏的姿势将他的脸擡了起来。

    躬身靠近的少年,逆着月光显露出几分阴鸷之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缕玩味的笑容。

    侯希白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种惊涛骇浪一般的气势吞没,而这惊人的压迫感分毫也不逊色于他曾经从石师身上感觉到的。

    只是师父毕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眼前这位却绝对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自己给料理了。

    “侯公子,只是劳驾你画一幅画,好让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想要窥探青璇的样貌的心思,就这么简单而已,你应该不会希望自己上得了船却下不去,又或者是——”

    这只捏着他下巴的手又将他的脸按了下去,让他的眼睛在直视前方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的手。

    这只本应该执着扇子又或者是画笔的手,现在为了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伸开的五指按在船板上,因为过分用力,绷紧的皮肤与指节都呈现出了一片苍白之色。

    “又或者是将你的手留在这里好了。”

    时年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侯公子是个聪明人,只是画个画像而已,又没让你做什么背叛师门的事情,你该知道怎么做。”

    侯希白长叹了一声。

    石师,或许你还是小看这位阴癸派的传人了!

    她看起来初涉江湖不假,魔门弱肉强食的规则在她身上却体现得实在清楚。正因为她便是作为捕猎者的一方——

    “我现在有点怀疑,等我们到了巴蜀境内的时候,船上会不会再多几个人,到时候八人擡轿可能都满足不了我们这位小师父了。”寇仲小声说道。

    昨夜船上甲板的对峙,他和徐子陵两个自然没有看到那场好戏。

    他们两人按照时年给他们指点的呼吸吐纳改善方法,来继续运转长生诀,因为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人体的内外真气循环之中,心神收敛内息沉静,可以说跟睡死过去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在醒来的时候见到船上多了个人,还是个明明看起来身家气度不凡,却面露苦色,仿佛遭到了什么折磨一般的青年,猜都能猜出个大概来,就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而已。

    听风湿寒——他们是这样称呼跋锋寒的——说起来,那四个被六戊潜形丝吃得死死的家伙,其实远不像是在时年手下表现得无害而可怜,那么说不定这个看起来很像是个书生的家伙,也有可能是个江洋大盗。

    “不过看起来,石大家好像认得那个小子。”寇仲的观察力并不差,一转头就发现了这个船上的异常。

    “你小声点,石小姐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侯公子,可能有些恩怨。”徐子陵回答道。

    石青璇面色复杂地看着虽没被捆缚住手脚,跟尤鸟倦几人一个待遇,却依然得称得上是沦为了阶下囚的侯希白。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侯希白是谁的徒弟,花间派在旁人那里未必知道那么多,她却从侯希白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那是比时年这种在行为举止上的正邪难辨更加清晰的来自石之轩的烙印。

    她本以为侯希白是冲着她来的,却看到对方在看到她后只是擡了一下眼,又继续沉浸在了面前的作画上。

    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画作天下闻名,不知道有多少美人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眼,替她们绘制一副形神兼备的画像,更是将形象被绘制在这把美人扇上视为自己的福分。

    可惜侯希白这人与不少权贵暗中有往来,身份神秘又软硬不吃,当真是如他所说,只将他看得上眼的美人绘制在这千金难买的扇面上。

    然而现在,石青璇见到他在扇面的背后开始画的是个男人。

    若是画的祝公子,其实她也觉得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在这位容色惊人的小公子身上,有种雌雄莫辩,又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在侯希白寥寥数笔的勾勒中,浮现在扇面上的赫然是个从样貌上来看大约三十多岁,身着一身书生长袍的文人。

    而这个人,他就算是化成了灰,石青璇也认得他!

    意识到时年居然在勒令侯希白把石之轩的样貌画出来,石青璇的表情便更是微妙了。

    她可不觉得时年只是为了让侯希白的扇面上不再留有空缺,果然在侯希白的工笔丹青绘制完毕后,这把伴随了侯希白多年的武器便被时年毫无负罪感地拿到了自己的手里。

    却不是取代她自己手中的那把折扇,而是神态自若地揣进了自己的袖中。

    侯希白嘴角一抽,“祝公子,在下按你所说的画也画了,为何……”

    为何还将他的扇子给收走了。

    反正他拿着扇子不拿着扇子都打不过她,拿走扇子简直是多此一举。

    “侯公子舍不得这副画像吗?祝某不过是看侯公子这男人画像画得也很有本事,想着若是之后有机会一定要来临摹学习一二,想必侯公子不会破坏在下的求知好学之心才对?”

    时年笑得眉眼弯弯,谁看了都觉得她实在是个心思纯善之人。

    侯希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时年这么打断,现在若要继续坚持要回自己的扇子,谁知道会不会被这个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少年,忽然来就一出翻脸无情的戏码,将他给收拾了。

    他还是当好别人案板上的肉得了,等着石师来营救。

    反正石师与这个功力何其恐怖的少年肯定是要见面的,只是多了一副画像提前知道了对手的长相,应该没什么问题?

    侯希白努力说服自己。

    但等画完这副画像之后,他便体会到了他这落难的花间派弟子,到底处在一个何种底层的食物链关系上了。

    他被时年封住了内功,丢给了寇仲和徐子陵看管。

    若只是暂时被人限制住人身自由,反正连武器都已经丢了,侯希白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了,可显然时年将他丢给这两个小子还有别的目的。

    看她跟着两人耳语了一番后,那两人摩拳擦掌地朝着他走过来,像是要将他给大卸八块了,侯希白自认自己平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觉得自己可能是要因为没少结交红颜知己,先遭到一点报应了。

    他眼看着自己面前多出了一堆材料,那两个家伙更是对着一本书籍研究得入神,时不时擡眼朝着他看过来,活像是在研究要先从何处动刀子。

    侯希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自己身上少块肉的样子,却发觉自己等了好久,也没有利刃入体的疼痛感,反而是在脸上忽然贴上了个东西。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感觉到脸上的动静停止了,然后他便被人扶了起来。

    “这家伙不会睡过去了吧?”寇仲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狐疑,“要不我给他来一刀?”

    侯希白没好气地朝他看过去,却看到在他的面前多了一面铜镜,而铜镜中映照出来的是一张歪七扭八,五官不成比例,总归绝不可能是属于他的脸。

    若非他不仅功力被封,还被点中了穴道,他非要找这两个小子的麻烦不可。

    “这位猴子兄,”寇仲指了指镜子里的影像,“你应该猜到我们为什么需要你来帮忙了?师父说你的画功不错,正好可以给我和陵少当个学习这种易容之术的试验品,师父说了,若是你指导得好,便——”

    “便将我放了?”侯希白话是这么说,却不觉得自己能遇到此种好事。

    “当然不是。”扶住他的徐子陵开口回答道,“若是你指导我二人指导得好,师父便让你从我二人锻炼易容功夫的试验品,改为去擡轿子。”

    侯希白双眼一闭,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石师赶紧来拯救他脱离苦海,他这个阶下囚的价值对方真是一点儿都不放过。

    可惜正如寇仲和徐子陵在劝解他的时候说的,能活着为什么要放弃生命,何况时年显然没有要了他的命的打算。

    此刻被侯希白寄予厚望的石之轩确实已经在朝着这边赶了。

    他本以为派出个侯希白已然足够了。

    他一手教导出来,更是能够自创武艺的弟子到底有多少斤两,放到江湖上又是个什么本事他心中有数。

    何况侯希白这小子最难得的就是他不止习武天分不低,人还够精明,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更是因为是蜀地之人,对这一路上会经过什么地方了如指掌——

    假若应付不来,也能选择合适的时机逃走才对。

    但接连过了两日,眼看着他们都要抵达目的地了,却还是没收到侯希白的消息,本来还没让自己乘坐的船只全速行进的石之轩坐不住了。

    现在在那个他看来是祝玉妍培养的复仇工具的手里,已经同时拿捏住了他的女儿和他的徒弟。

    好在时年他们的船总算是在临近巴蜀的一座小镇停下,给了他追上来的机会。

    他从他这艘尾随在后的船上朝着那边望去,正看见一个举止气度都与寻常人有别的少年从船上跳了下去,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身边并没有跟着任何人。

    石之轩握紧了船上的扶手,克制住了自己这几日的焦躁中几乎难以抑制的杀意,极力让自己依然保持在一个慈父的状态。

    他是来弥补当年的过失的,是来拯救极有可能已经遭到了那姓祝的小子欺骗的青璇的,不是来大开杀戒的。

    他运转起轻身功法,从船上几个起落间已经落到了前方的岸边,紧追着时年而去。

    对这个横空出世的小辈,石之轩此前一点消息都不曾听闻过。

    但在见到时年的瞬间,他已知道了为何侯希白会突然之间杳无音信。

    对方周身气势收敛,已然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更可怕的是,石之轩竟然一时半刻之间也分不出她到底是修炼的魔门之中的哪门子功法。

    他决定制造个偶遇的机会,再近距离观察观察。

    他也忽然有些不敢确认对方是否当真是祝玉妍的徒弟了,要让祝玉妍教出个跟她当年一个做派的徒弟不难,要教出这么个让他这种老狐貍也摸不出底细的徒弟,说句实话,难度有点大。

    行走在街市上看起来像是与周围之人隔着一层迷雾的少年,并没有因为那张令人神魂为之动荡的脸而引起什么轰动,“他”进了点心铺里买了两盒糕点后便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似乎只是为了排遣这两日只能待在船上这逼仄之地的无聊。

    等到将街市逛了个遍,石之轩才看到她总算是停下了脚步,最后站定在了一个书画摊子面前。

    对他来说,再没有比这种地方更适合搭讪了,毕竟他此时的样子,与一个游历天下遍访名山,为了增长见识的书生并没有什么区别,应该不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他走到了摊位旁边,看到时年正在从书画堆中挑选出了一副展开观摩,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公子可是喜欢此类画作?”

    “阁下有何见解不妨直说。”少年闻言一边回答,一边略微偏过头来看向了他。

    这本只是个对搭讪人直视的礼貌回应而已,可在对方扭转过来的冷清目光中,石之轩还看到了一种骤然升起的古怪意味。

    他觉得这个目光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对方更像是为了确保自己并不曾认错人一般,又将他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一番。

    “在下可是衣着上有何不妥?”石之轩被她这个眼神看得发毛。

    “倒也不是。”她轻轻摇了摇头,下一刻石之轩便看到这少年从袖中取出了侯希白的那把美人扇。

    展开的扇面上除了新被画上去的沈落雁之外,另外的七张图石之轩之前都见到过,绝无可能出自第二人的手笔,那确实是侯希白的扇子。

    可这扇面一转,竟赫然出现出了另一幅他此前从未见到过的画作,画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他!

    石之轩陷入了沉默。

    他本想出口继续深入的搭讪都不得不吞咽回了肚子里。

    而他旋即便听到了时年问道:“邪王阁下,您当真是魔门中人吗?这年头倒也不是那么流行来一个送一个,来两个送一双。不过要我说这也不失为一出美谈,当徒弟的尊师重道将师父描绘在寸不离身的武器上,反过来这当师父的连点伪装都没准备,就这么为了徒弟的安危找上门来了。”

    这明明是一番夸奖之词,石之轩却硬生生从中听出了嘲讽的意思。

    他这个送上门来给对方嘲讽,还试图借着谈论书画搭讪的,便俨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对面的少年却神色不改,风轻云淡地合扇轻叹,“邪王请吧,等你多时了。”——

    等他多时了……

    石之轩自打研究出不死印法,虽名义上魔门八大高手中位居首位的还是祝玉妍,但在魔门内部的认知中都知道,他这个邪王的含金量却实在要比祝玉妍这个阴后要高得多。

    已经有多年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了。

    当然也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玩这样的花招,将他的画像摆到他的面前,直接把他意图拿出来的剧本撕了个粉碎。

    侯希白是个什么人他清楚得很,这个孤儿身世的孩子由他安排的仆人负责带大,更是在他的教导传授中成为花间派的合格传人,他怎么可能会做出此人暴露身份之举,直接将他的画像画在那随时都会为人见到的美人扇上。

    何况将他这个恩师和那些扇上美人画在一起成什么体统!

    若非是面前这人胁迫,更让侯希白相信她出于别的目的才需要这副画像,这扇子绝无可能是她现在拿出来的样子。

    在时年的刺激之下,这本还看起来温和的书生,双目在瞬息之间化为了一派阴鸷。

    时年隐约觉得若只是因为被激怒,便表现出了这样明显的变化,好像有些说不通。

    但她已从跋锋寒口中得知这位很能搞事的邪王,甚至在大隋灭亡的推波助澜中,扮演的是那个最能搅动惊涛的劲风角色,便猜得出来,这人极有魔门特色的是个将旁人的生死都置之不顾的冷酷无情之人。

    现在这个表现才让她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见到他全力出手的样子了!

    在束平郡中那位所谓与散人宁道奇平辈论交的黄山逸民,在时年看来多少是有些名不符实的。

    光是看他表现出的内劲造诣,便已经足够看清这一点。

    也正因为如此,她宁可用琴音与石青璇的箫音相和,直接追出去寻她,也没去找那位欧阳先生讨教两招。

    可眼前的石之轩不一样。

    他虽然情绪看起来起伏不定,但在这被激怒的瞬间,有那么一刻他没能将他体内的真气震荡完全掩盖起来,而让时年有了评判他实力的依据。

    他确实无愧于是将花间派与补天阁两方的功法结合在一起,更是于禅宗佛理的加持下,研究出了不死印法的强人。

    有点意思!

    石之轩陡然惊觉,时年看向他的目光,已经从先前对照扇面上的图画和真人之间的玩味,变成了一种在看猎物的眼神。

    而这种眼神无疑是彻底将他推到了另外一个极端的方向。

    石之轩深受碧秀心之死困扰,以及不死印法这种将南辕北辙的两派功法相融势必产生的副作用干扰,本就处在一种时而如花间派门人一般优雅而多愁善感,时而如补天阁中的杀手一般冷酷无情的状态。

    现在他便被推向了后者!

    书画摊子的摊主没想到自己这没什么人问津的摊位,会忽然迎来两个看起来并不寻常的客人。

    然而这两个客人才像是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一般,那个先到的青衣少年便已经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他的面前,紧跟着那个书生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摊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书生在离开的瞬间眼神变得极其吓人,仿佛是淬了一层寒冰。

    他疑心自己其实是不小心见到了两个江湖人士互相索命寻仇的场面,又开始担心那个一开始出现,在离开前还在他的摊位上留下了一锭碎银子,抛下了糕点的小公子,会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而在他这点思量的时间里,时年早已经和石之轩出了镇子。

    石之轩的幻魔身法本就是这天下间至快的轻身功法,这种奇异高速的身法在运转之间,甚至能出现可控的残影幻象。

    这也正是他研究出不死印法之中的另一项收获。

    可他发觉,这激怒他后选择在镇外作战的少年,身法速度丝毫也不在他之下。

    她那信步闲庭的步子,更是显露出一派宛若乘奔御风的自在之感。

    石之轩并不相信她会在身法上的先声夺人占据了上风后,还能在出手的本事上同样占有优势。

    他维持着追击而来的速度不变,周遭这镇外竹林环境中的障碍物好像对他一指劈空而来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影响,锐利如利刃的指劲在这一下猝然挺身而前的发作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狠辣决绝。

    而他这一指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这道破空而来的指劲,在时年擡手出掌招架的时候仿佛骤然化作了一片一指戳出的空洞。

    然而还没等他借此消耗时年的真气,他便看到在时年挥出的一掌中,只是看似寻常地往前进了一步,那一掌就仿佛在前推的寸许之地,爆发出了一种形同寸劲的压缩爆发的法门。

    她纤细白皙的手掌中几乎不必蓄势便已惊雷涌动,以异常果决的气势击破了他的那一指中所玩的花招。

    这对峙的第一招,竟然还是他输了半招。

    石之轩虽性情有异却绝非是连带着脑子都不会思考了的那种冷酷。

    他已经意识到,这或许是在他当年败于宁道奇之手后面对的最为可怕的对手。

    所以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无暇去思考对方到底有无可能是出自祝玉妍的教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此刻在这个少年天骄一击逞凶得手后的脸上,显露出的是寸步不让的气势。

    她眼中没有杀气,却有一种遇到高手后让自身气势逐节攀升的底气,和意欲将他打服的野心。

    后者这种情绪,石之轩就连在宁道奇打赢自己的时候都不曾见到过,却在一个年龄还没他女儿大的毛头小子的眼中见到了。

    这如何能不让他生出了一种仿佛身处在幻梦之中的不真实感。

    他收回那一指的刹那,双足压地又快若疾电地弹起,以幻魔身法助力的双掌齐出风雷之势,但准确的说,那是在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领之下,左手掌劲阴柔森寒,右手则灼烈如火。

    换做是旁人,要应付石之轩这种生死冷热转换得无比顺遂,更是双手出招迥异的功夫,谈何容易。

    可时年不一样,她能将自己的招式在嫁衣神功催动的霸绝人间和如意兰花手之间自由转换,便足可见她对内劲阴阳早已不再拘束于嫁衣神功的本性,而要破解石之轩这一招——

    她当然可以玩一出以阴克阳,以阳克阴的花招,却在此时更想选择另外的一种方法!

    奇经八脉之中奔涌流转的内力在她体内,在短短一个呼吸之间汇聚到了掌心。

    以阳破阴是属性相克,那以阳破阳又如何!

    时年在这一瞬毫不犹豫的出招,掌力化作一把炽焰长刀而下。

    传自夜帝师祖的霸绝人间,是这一掌刀的气势,已随着她心境的演化越发脱离开了本身状态的嫁衣神功,是这一掌刀的点火助燃之物,她未出真刀,却将对刀法的领悟尽数付诸于这一招,还有五绝神功,还有……

    不管还有什么,当这让人万没想到会用来破解石之轩不死印法的招式祭出的时候,掌刀炽焰迎风见长,就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子焦灼而压抑的意味。

    下一刻,无形的刀光与阴阳各执一方的双掌掌风毫无迟滞地交锋在了一处。

    石之轩死死地盯着这一道迸溅开来,红得让人的眼睛都觉得被烧灼出了一种疼痛感的血刀。

    江湖上以刀法着称的,一个是霸刀岳山,一个是天刀宋缺,石之轩与二人可以说交过手也可以说没交过,但后者对他的约战他却记得分明。

    也正因为如此,他并非没有假想过,倘若自己遇到了个刀法好手的时候,会做出何等的应对之策。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遇到一个刀道高手会是在这样的一个场面之下。

    这以掌刀代替了真刀的后生,论起刀法真意中的纯粹,丝毫也不逊色于那个从籍籍无名直接杀入上一辈的武道争雄场合之中的天刀宋缺。

    这一刀仿佛在一瞬间将那烈火燃尽,以倾其所有的姿态横扫而来。

    而她还要比宋缺来得更加年轻,也更加凶戾。

    不错,是她而不是他!

    在这刀光血浪的迫近之中,石之轩的精神状态也要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清醒得多,那么他又怎么会还分辨不出这与他交手之人到底是男是女。

    可惜现在去纠正他此前对时年错误的猜测,就跟现在去想祝玉妍教不教得出来这样一个徒弟一样没有意义。

    他掌间涌动的阴阳气劲,被刀光中的极阳禅境所一道打破。

    但石之轩又怎么会是认命的性格!

    他转掌为前劈之态,以他这高明的眼力在灾厄到来之际,窥探到一息尚存之机,横插入了时年这一刀尚未斩绝的刀气之中。

    然而时年方才的大开大合攻击,忽然收敛到了无声无息的地步。

    就连石之轩都要以为那便是她的武道特色了,她却忽然伸手拨指,以异常吊诡的方式一改方才的出招直白,直奔石之轩的掌劈之手。

    她曲指点出用的正是结合了灵犀一指和如意兰花手的阻截招数。

    石之轩这掌劈中凭借不死印法生生不息的掌力支撑,却恰巧对上了时年的山字经续航。

    山字经和不死印法在这一途上到底谁更强并不好说,可能够肯定的是,她要比石之轩强!

    就连石之轩都必须承认这一点,在她那一刀惊天之势中,他便已经看出来了——

    他赋予对手的死气绝无可能在对方击败他之前起到作用。

    所以他必须将全部的心神都用在己身的以死化生之上,极尽他这已经活了数十年,也在武道上经营了数十年的经验,来从对手的变招之中,找到一个可乘之机。

    大凡年轻人,在濒临胜利的面前要保持住完全不曾失衡的心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这便是石之轩觉得他在与时年对峙之中的优势所在。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时年有过与修炼了山字经和忍辱神功的元十三限交手的经历,并非不熟悉会玩回血这一套的高手。

    她更是有过与同样脑子出了点问题,实力还比他要高的关七对决的过去。

    关七破碎虚空而去,她则在汴京烟火中又一次悟道有所擢升的武道境界,又哪里还会因为即将击败一个石之轩而失衡。

    倘若有人有缘得见这两人的过招,便会看到两道同样快到极致的身影疾空掠过,经行之处看似无损的修竹都在下一刻炸裂开来,竹外江水也在水底蛰伏着一种,像是被两人交手之时的内劲震荡而牵动的闷雷之声。

    指力,掌力,拳劲,这些经由手上的动作发出的招式,在两人极快地变招之中,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到底该在下一次还击中用出什么招式,这完全随性而发的招式,已经是武道运转自如的外现。

    石之轩越打越心惊。

    他如何看不出来时年身上其实带着武器。

    藏匿在衣袖之中的冷光随时可以让她尚欠缺了三分意思的刀招彻底变成让他束手无策的招数,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可她已经在这从头到尾的交战中,都维持着一种让人觉得可怕的镇定,更是在招式频出中,将一寸寸优势累积到了他再怎么不甘愿或者装瞎也得看到的地步。

    所以她何必再用刀!

    石之轩更是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隐约让他觉得熟悉的气势,当年那东西在宁道奇手里,他曾经窥见过,但事涉他们道门正统,他当年还没疯到对那个东西下手的地步。

    这一念之间的思量中,石之轩阴阳轮转的掌力在这最后一次发动之中已经多了几分犹豫。

    招式发出的一瞬间,他便顿觉不妙。

    石之轩陡然意识到,先在心态上发生问题的竟然是自己,还已将那个让时年得以击败他的机会递到了她的面前。

    而这个让人觉得稳得让人心惊的后生,又怎么会不抓住这次机会。

    她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击败,将魔门的邪王踩在脚下。

    在这破绽分明的出招中,时年的掌刀横插而入,势如破竹地搅碎了石之轩这一轮的进攻。

    掌刀中激荡起的刀气前方已无拦截之物,径直一化为二,卷带着凌厉的刀势,从石之轩的左右双肩穿出。

    这不是他在这番与时年的交手中受到的第一道伤,可这是第一道他以不死印法的化对方真气为己身气血的续航法门缓解不了的伤势。

    摧枯拉朽的极阳真气从伤口中流窜而入,彻底打乱了他体内的平衡,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横绝的掌势再度破招抢攻而入,凭借着她那一手轻功,分毫也没给运转起幻魔身法的石之轩以拉开距离的机会。

    这一掌狠狠地击在了他的前胸。

    肋骨断裂的声响何其清晰可闻,这看起来像是个文士,只是比之侯希白看起来要更加傲气潇洒的家伙,喷出了一口血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捂住了自己的一侧伤口,擡眸便看到出招将他打成了这个样子的少女,眉眼间笑容都带着一种凛冽的意味。

    她这个时候倒是拿出刀了,青翠如竹的飞刀在她的指间转动,像是下一刻就会命中石之轩的心脏,作为已经凭借着谁都不能说有分毫问题的真本事打败了对方后的威慑。

    石之轩的脸色一片惨然,但对这个经历过无数波折的家伙来说,输掉这一场确实让他有种自己已经到了不中用年纪的错觉,却还不至于让他颓唐下去。

    他咽下了一口血沫后,闭目再睁眼时候,已经是一派深沉。

    “阁下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他开口冷硬。

    虽然下一瞬他便已经无法保持住这种体面,因为时年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了他的伤口上。

    “邪王,该是什么时候就说什么样的话,比如说你现在固然让人觉得你是个人物,但可惜是促成这乱世而非终结这乱世的人物,我顶多觉得你很欠打,而不会觉得有必要给你什么排场。”

    “至于我的目的……”

    时年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我缺几个长得不丑的轿夫。”

    石之轩冷笑了一声,时年这话在他听来实在是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

    倘若只是缺轿夫,且不说这满大街都能找到雇佣的,她若肯换回女装打扮,这天下多的是人愿意向她献媚,别说只是擡轿子了,就算是想擡马车擡玉辇都没什么问题。

    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时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倒地之人肩头的伤口旋即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自然是她看穿对方心思后一脚加重的结果。

    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青衣少女扯了扯唇角,“我说的可不是一般的轿子,是魔门两派六道圣君的尊座。”

    “做人嘛,总得有点追求是不是?”

    石之轩神情一变,这可真不是一般的追求。

    而他紧跟着便听到时年继续以看似平淡,实则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的语气说道,“如今邪王既然成了我的手下败将,那么花间派和补天阁是什么态度,该给我个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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