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金风细雨7)
郦速迟号称小追命,舒自绣号称小冷血,却都是傅宗书手底下的人。
这两人专擅以“堂堂正正”的名号,“主持正义”抓捕罪犯,更擅长让犯人招供莫须有的罪名。
此外,作为傅宗书栽培的六扇门中人,这两位的目标自然是在之后新一代的小四大名捕的评选中占据一席之地,也好让人觉得傅宗书手底下到底还是有些“英雄人物”的。
可惜,平日里对他们倚重有加的傅相爷不在这里,其实应当算是他们此次行动直接听命的文张文大人,在此时的人手调配上又必须听从黄金麟的安排。
而这位黄大人实在是个有够没用的废物!
郦速迟和舒自绣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这个与黄金麟讨价还价的资格。
什么小追命小冷血,到底是不能跟真正的追命冷血相提并论,他们如今只能希望——
九幽神君在看到自己三位爱徒的尸体的时候,能不要太过疯狂——
“从此地往汴京走,大约也就剩下了四五天的日程。”
戚少商不需翻地图,也对此间的距离心中有数,“不过接下来的两日,按照惯例的路线,几乎没有什么城镇歇脚的地方了,也正是九幽神君最擅长出手的地方。”
他们已经又行了三日,这一路走来过分的平静,让戚少商几乎怀疑后面的文张和黄金麟等人已经放弃了前来拦路的计划。
但从沈边儿那边传来的消息,在路上给黄金麟他们制造麻烦的雷门五虎将发现,队伍之中少了两个人,也正是这两个人,将那三位九幽神君门下的尸体运走了。
见识了时年的本事,看她对对付九幽神君这种神出鬼没的人也颇有成算,戚少商也不想忧思过多,更何况还有雷卷和沈边儿不计前嫌前来相助,依然是他的兄弟。
戚少商如今被顾惜朝、孟有威和游天龙等人背叛的郁闷早已经撇在了身后。
虽然他时而还是会想,要求别人去做牺牲的事情,是否也确实是一件太过苛求之事。
他在跟着时年启程之前,与孟有威和游天龙都聊过一番。
比起孟有威这个他本以为会说出一些背叛的理由却反而一个字未说的,游天龙这个倒是在他的印象之中和穆鸠平是同一类老实耿直、勇猛义气的人,说了一段让他觉得值得深思的话。
“戍守作战,流亡奔走这样的日子,对大寨主来说不算什么,因为您掌握了数千兄弟的生杀大权,可是一般的兄弟是什么都没有的,那倘若给了他们一个过安定日子的机会,是要温饱还是快意恩仇,其实并没有那么难选。”
“大寨主总觉得我和穆四寨主是一样的人,但其实无论是老实还是勇猛都是将人困住的词,一定要凡事先为兄弟,一定要勇往直前,就算想自私一点都不行,顾大当家不是个好人,却更懂人心。”
戚少商这几日也在想,或许他现下让连云寨中的人先行化整为零散入边地,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他需要进京城给兄弟们找到一条一劳永逸的办法,否则如今会有一个顾惜朝,明天就会有另一个这样的人。
金风细雨楼同样奉行的是忠义为国,有所为有所不为,在苏楼主手里已有将近八年,虽有朝堂与京师内外的牵绊桎梏,却也称得上是蒸蒸日上,他是当真要向这位年少成名的楼主取取经的。
戚少商想到这里不觉又向着身处囚车之中的顾惜朝看了一眼。
这易容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这几日顾惜朝的食水供给虽然未断,他脸上也当真显现出了憔悴的状态。
戚少商看到他便如同看到了自己一般。
但凡不是发现得早了一步,那么现在坐在囚车里的自己只会比现在的顾惜朝更惨。
“我正愁他不来。”时年又看了眼戚少商,突然又问道:“你还当顾惜朝是你的兄弟?”
“当然不。”他回答得很果决。
“那便好。”时年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止住了,戚少商也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即便有囚车在队伍中,这一行人也走得并不慢。
等到了夜间,正赶上了半道上一座废弃的宅院。
这里似乎时常被作为边关戍守将士经行此地的落脚之处,在宅院的最外间有收拾出一两间还看得过去的卧房,里面便是一片残破凄凉的景象。
院子里的古树上冒出了点初春的新绿,只是现在已经是暮色四合,只有一片阴云垂坠在枝头,被这依然透着冷意的风吹出凄厉的嘶鸣声。
主厅门板早已经被人劈了当柴火烧,现在时年和戚少商劳穴光坐在里面的时候,帘幔被风吹动便是一片呼啸之声。
时年熟门熟路地升起了一片篝火,颇为自得地支起了烹煮晚饭的架子。
“你觉得今夜九幽神君会来吗?”戚少商问道。
“给他用来装神弄鬼的戏台都搭好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来?”时年回答道,“倒是有点可惜,看样子无情总捕恐怕是来不及赶上这出大戏了。”
想到按照这个世界的七年多前,她还来了出佯装是无情的妹妹的浑水摸鱼之法,本以为可以来个兄妹同心铲除九幽老怪的美谈,可惜好像暂时没这个机会。
她又朝着门外看了眼。
外面已经黑沉得只剩下他们这群行路人在此地点起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
偏偏今夜的天色还不大好,团积的阴云在头顶上蓄势出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并没有过太久,春日的夜雨已经落了下来。
这破败的宅院中仿佛有股略显腐烂的气味,随同着惊雷和骤雨都被激发了出来。
戚少商本能地提起了几分警惕。
尽管这样的天气对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是个适合出门兼之出手的时候,可九幽神君或许不太一样。
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侍从都擅长将毒物藏匿在污秽之中发作,这倒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情。
但直到雨势转小,从他们这主厅中能够听到的也只有外面的风雨之声,而没有丝毫有人前来的动静。
那一堆篝火也渐渐地从旺盛转为了将熄未熄的状态。
坐在篝火旁边的蓝衣青年,也便是时年乔装而成的顾惜朝,像是等待敌人到来等得困倦了,现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手中的飞刀,却已经渐渐失了章法,像是处在半入梦的状态下凭借着本能在转刀。
他甚至疑心这把刀会不会伤到自己,因为此刻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托着下巴,快要支撑不住她将要垂下来的头了。
或许是外面的雨声太过有节律,也或许是外面的风随同着雨声一道也渐渐平息,戚少商听见由劳穴光改扮成的孟有威还发出了酣睡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也像是紧跟着被笼罩在了一层迷雾之中,耳边浮动着一种或许是已经将要入眠的时候才会听见的梦呓。
一种特殊的香气取代了雨中那种潮湿而腐败的气味,更加重了那种混沌困顿的感觉。
戚少商本能地感觉到不对。
但那种介乎清醒与梦寐之间的状态让他像是身上着了一层沉重的压迫。
下一刻,他的眼前闪过了一道刀光。
那刀光一改此前的平凡内敛,仿佛一道骤然在这破败的主厅中亮起的电光,一刀劈来,将一片不知道何时已经笼盖在他头顶上的绿色薄纱给撕裂成了两半。
刀光回环之际,这已经被撕开的绿纱又被砍作了四段。
在这绿纱之中,一阵几乎让人觉得不会由人发出的凄厉嘶吼突然传出,戚少商飞快地从那种梦寐的状态挣脱出来,陡然意识到这应当就是那九幽神君特殊的尸居余气无心香。
他飞快地朝着劳穴光奔去,却发觉他已经陷入了梦魇之中,只能出手连点他的周身大穴,以防他再找了那老怪的道,被摩云摄魄给抓住控制了。
“装神弄鬼!”
接住了收回来的飞刀的时年此刻哪里还有分毫的困倦模样。
她那双清透的目光纵然被室内亮起的青绿色鬼火映照出了一种幽绿的颜色,却也分毫不带鬼气,反而因为随同着刀光的爆发而引动的凛冽,透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杀气。
那由一变二,又由二变四的绿纱在本就篝火将熄,风灯飘摇的室内,显得有若鬼魅一般。
这绿纱被击断,却像是彼此之间还带着一种无形的联系,忽而合一,又忽而四散,被外面涌进来的怪风托举的绿纱之下升起了火焰,那分明就是九幽神君的勾魂鬼火。
时年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意识到了为何此前从未有人见过九幽神君的真面目。
因为这薄纱既是幻觉又不是,火焰也在形神之间,那绿纱迎头罩下之时那种腥膻作呕的气味没影响到时年对这位九幽神君伎俩的判断。
他借助的是五行五遁的本事,火焰与绿纱,可以说是幻象,也可以说是他形神凝聚的化身,可他到底还是个人,只要是人——
那他便还在这绿纱之中。
刀芒乍起!
藏匿在绿纱之中的九幽神君突觉自己可能还是小瞧了这家伙,他见到了那把被削成光棍的阴阳三才夺,便知道对方刀法不差,可他没想到这个不差是这种水平!
傅宗书是疯了吗?
一个水平还不知道跟对方到底谁高谁低的元十三限,被他拜了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顾惜朝”的刀法已有禅境气韵,竟然是他的干儿子,还被派去连云寨当卧底。
他要是对方他也要闹,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九幽神君不知道自己完全将事情给想岔了,不过他也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细思,因为那把斩破了迷雾,将他那将人拖入深渊梦境中的伎俩打碎的刀,已经转瞬之间到了眼前。
独孤威生前那“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的称号,以九幽神君看来,给这个蓝衣青年还差不多。
他竟然一时之间分不清刀和人。
分明是如此逼仄的室内,四周游动的鬼火让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安全感,可当这把刀出手的时候,一切的感觉都变了。
它甚至不曾逼退那些鬼火粼粼的幻象,只是丝毫没有受阻之意地已经逼近了他的面前。
而这甚至并不只是一把刀,还是一掌。
一掌掀起了炽焰惊涛!
九幽神君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掌凶险。
在这一瞬间,在旁围观的戚少商看见那团绿纱骤然合一后震动了一下,从那让人觉得目眩神晕的轻纱之下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青色袍袖的手。
这只手蓄势而来的掌力和时年刀光过境后的霸绝人间掌力实打实地来了个硬拼。
掌风凶戾,将那道刀光吞没,在此刻相对的掌中传来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飞刀被彻底碾碎的声音,也几乎在同时,戚少商眼看着绿纱之中伸出了另一只手。
一只红色袍袖的手。
这只红袖子的手和绿袖子的手之间像是没有互相的干扰关联一般,同样挥出了一掌,这一掌的发力方式极为怪异,戚少商忽然想到了九幽神君的那种遇强则强的空劫神功。
这一招并不好相与!
他却陡然看到,时年的另一只掌中,千丝万缕的刀光正在一青一红的两只手伸出了轻纱,形成了这形神化身中的空隙之时,以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千道流光突入。
刀光之间彼此倾轧交融爆发,这其中不知道汇聚了几种刀法,仿佛是从数十个人手中发出的招式。
可毋庸置疑的是,这一招远比九幽神君的空劫神功见效得更快。
之前那实打实地对上的双掌中,势若烈火的那一道,瞬间便占据了上风。
这外放的极具压迫感的真气在几个呼吸间将九幽神君的青绿鬼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说方才轻纱被撕开,那其中的惨叫声只是有些不像人的话,那么现在这一片在夜色中升腾起的真炎,便是让那见不得人的九幽神君发出了一声彻头彻尾的鬼叫。
呼啸的刀气从这轻纱迷雾中穿过,像是终于将这东西的防御给凿穿来了一般,从里面逸散出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黑气。
那只红袖子猛地收了回去,而那只绿袖子里的手借着对掌反震的力道,将这来的时候无声无息的绿纱,像是被一阵风吹动一般朝着主厅之外吹了出去。
他太小看这个对手了!
不,这绝无可能是顾惜朝。
这内功造诣和刀法境界,只有可能是哪个老不死的家伙,起码也是诸葛小花和元十三限这一辈的高手。
他突然开始怀疑这是否是因为他近来发觉傅宗书和蔡京虽为一党,但彼此之间其实还是难免有些隔阂。
这个秘密作为一个武者他绝不应该说出来,只要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他们觉得他迟早会不再能够轻易被掌控,或许会为了更加稳妥的利益,倒向天子的那一边,这才找了这么个理由来铲除自己。
可这仿佛烈火一般的掌力,以他知道的人里,又已经没有人会用了。
不对,还是有的,假若凌惊怖的屏风四扇门功法传给了哪个人……
九幽神君在形神化身被对方的刀气击破,掌法趁乱打击后意欲撤退与徒弟会合的时候,脑子里居然会如此“机智”地完成了个在他看来实在是合情合理的推断。
绿纱之下的鬼火被嫁衣神功支撑的霸绝人间拍散,那些绿纱也化作一团团绿色的雾气跌落在地面上,破开绿纱的黑雾如同一道黑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时年和戚少商也一前一后地追了出去。
雨还在下。
虽然不如方才下得大,却仿佛在雨水中藏匿着一股血腥味。
那道黑雾急速穿过雨幕,试图飞快地消失在夜色的遮掩下,后面那个蓝色衣袍的青年却是足不沾尘,宛如乘奔御风寸步不分。
夜雨之中像是突然又闪过了一道惊破夜幕的电光。
可此时哪里还有闪电,这春夜阵雨早已经走到了尾声,那是一道仿佛汇聚了之前的千种刀光的一刀。
九幽神君很清楚,这依然是一把寻常的刀,可这刀在对方的手中便称不上寻常,更有雷霆万顷,千般造诣都化作了那至简也至厉的一刀之感。
他想都不想地将身上的阴阳三才夺的阴夺给丢了出去。
准确的说,是用他那跟绿纱一般可以肆意甩出变长的绿袖一道丢了出去。
衣袖被气劲附着之时,那扭结的拉扯感,将阴夺之上的机括突然打开了。
从这把第一时间以上面的钢刺和倒钩吸引人注意的武器上,一片浓雾喷溅了出来,黄云混在雨幕与夜色中极难辨明,里面藏着的正是九幽神君的拿手剧毒大化酞醪。
这紧咬他不放的青年收势不及,仿佛下一刻就要撞上这片能够让人尸骨无存的毒药。
隐于黑雾中的九幽神君笑意还来不及扩散到嘴角,便看到那些剧毒撞上了一道内劲凝结屏障,紧跟着,这一道屏障如同倒回的浪潮,眼看着就要重新落到他的身上。
他不敢再多停留,顿时转入了一片竹阵之中。
戚少商不过慢了一步便已经看见时年也跟着钻了进去。
九幽老怪在五行上的造诣何等出众,否则也不会内功到了此等地步先以五行之遁将自己伪装了起来,这便是他的武道。
可时年依然跟进来了,因为这一片看似泥泞脏乱的地上支起来的竹阵,绝无可能是他细心布置的结果。
王怜花的星象五行同样学得不错,时年除了跟着他学那神乎其技的易容术外,学的就是这五行术数。
虽然短短一年学不到对方那个程度,在踏入竹阵之时她便知道,按照“逢三一拔,见六一劈,遇九灭灯(*)”的法子总归出不了错。
竹阵中的幻象又如何有可能影响得到她!
面前的深渊漩涡之中一把轻巧灵便的飞刀仿佛化作了水面上的轻舟,按灭了水底那一点无妄之火。
刀光所过,一片片的竹篱阵签都被斩断了开来。
在戚少商面前的已不是什么竹阵,而是轻雨微风之中,那道蓝影有如冲霄之鹏般又一次追上了那道黑影。
但黑影的前方已经又有了几个人。
此地本就是旷野,雨幕之下人影模糊,雨声打在地上发出节律声响,可现在无论是时年还是戚少商,都听到了另外的一种声音,那是一种沉闷而缓慢的鼓点声,伴随着鼓声那些模糊的人影在靠近。
这些人走动的姿势实在是不太像是活人,确切的说是五个人影中有三个不像是活人。
他们的手脚动作无比的呆滞,扛着一口漆黑的描金棺材朝着这边走来,九幽神君那一团黑雾便从半开的棺材盖里钻了进去。
也正是在此时,微雨彻底停了下来,被风吹散的云层间一缕单薄的月光照了下来,照在了那口诡异的棺材和四周的人上。
时年也看清了坐在棺材上的人。
她长得比英绿荷看起来还要甜美无害,也不知道是不是九幽神君选徒弟就是按照自己的审美来的,除了异常的三人中,最后剩下的那个,也和九幽神君其他的男徒弟一般,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倘若时年没猜错的话,这两人便是泡泡和铁蒺藜。
在泡泡的手里拿着一面小鼓,正是伴随着鼓声起伏,那三个目光呆滞仿佛傀儡的人,才能保持着行动。
荒野,孤月,棺材。
这实在是个够格让人觉得看起来惊悚的场面,可时年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站定在了这棺材跟前。
她突然开口道:“九幽老儿,你不觉得你现在这个遇到了小辈还狼狈逃窜的样子,实在应该改个名吗?”
“我看也别叫九幽了,就叫八幽算了,王八的八!”
戚少商险些笑出声来。
他紧跟着便听到这棺材之中传来了一声暴怒的声音:“你是个什么小辈!这等功力没个三五十年的积攒如何有可能练成,谁知道你是哪一个山头的老怪物。”
他这一句话里甚至用了三四种声音,擡棺材的除了铁蒺藜之外的另外三人也跟着张口应和。
月光中他们的脸虽然变成一种可怕的铁青色,却还是被照亮了个清楚,戚少商发觉,当头的两人,正是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郦速迟和舒自绣,想不到这两个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屈打成招的亡魂之人,最后落到了这样一个下场。
“你自己废物怎么还怪别人天才呢?”时年这话说得毫无心理负担,坐在棺材上的泡泡也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像是从未见过有跟师父这样呛声的人物。
九幽神君气得棺材都开始抖动了。
可他的绿纱等同于他身体的一部分,被时年的刀气刺穿就如同硬生生砍下了他的一条胳膊一般,此刻外面那家伙连破他的阴阳三才夺和他的竹篱阵,气焰正盛,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是对方的对手。
他虽名义上曾与诸葛神侯一争国师之位,却大半的功力都在阴招上,如今正面交锋,他的实力自然会损三分。
时年又怎么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一刀在手,纵然人不够狂,刀气也已经足够狂了。
泡泡娇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她急促的鼓点声中,这些被她师父喂食了风魔岭特有的毒药“押不庐”的药人,都像是同一个人在行动一般飞快地扛着棺材落到了数丈之外,正避开了那刀锋最烈之处。
可这一刀忽然化作了一片弧光银刃斜地里掀起,直接将两名药人砍成了两截。
凭借时年的医毒功夫又如何看不出来,这些药人毒已入骨,无药可救,只会听凭命令战斗到最后一刻,死了比活着痛快。
她刀风一卷,下一道冷光已经直冲那跌落在地的棺材而去。
数枚铁蒺藜突然朝着她飞了过来。
不过还没等这些拳头大小的铁蒺藜击中她,戚少商的青龙剑已经掀起了一阵惊天的剑气,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般拦截在了她的面前,这淡青色的剑刃一转,朝着那发出攻击的九幽神君弟子和最后一名药人而去。
这出招异常灵活,用的正是天山派剑招的青龙剑,迫使铁蒺藜不得不一退三丈,与死咬着他不放的戚少商一道退出了时年的刀势范围。
刀光如急雨。
泡泡飞快地闪身躲避,而那在棺材里休养生息的九幽神君此时哪里还有继续蛰伏的机会。
一双鬼爪从棺材的边缘探了出来。
而后是一杆□□,一杆曾经在独孤威手中用过的□□。
身为师父的九幽神君自然不是只会那变戏法一般的绿纱黑雾,这只鬼爪擒着枪,便迎上了她的刀锋。
被迫应战的九幽神君恨不得一枪将这个可怕的对手给扎出个对穿的窟窿。
可他的对手手中的短刀,或者说飞刀,仿佛一点儿也不遵循那一寸短一寸险的原则,从单薄到随着抵御枪尖的动作颤抖的飞刀上,爆发出的是一种吞天噬地的冷光。
他的枪出招狠厉,她便用更强的刀招将他压制下去。
而他的袖子卷起了第二件武器,那是一把长矛。
□□和长矛本应该是冲突的武器,任何一种长兵用到极致都已经足够了,偏偏他不仅调度起了长矛,还用剩下的那一只袖子卷起了一把长戟。
这三把武器呼啸带起的旋风,仿佛形成了一种环绕在九幽神君周身密不透风的防御,又随时都会有利器从中破出,将人斩杀当场。
时年的嘴角却带着一缕冷笑,九幽神君越是搞这种虚张声势的名堂,也就意味着,他越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又出了一刀。
自从上次在与荆无命和上官金虹的联手攻击中突破,在常春岛上的一年中有王怜花和沈浪来让她对自己的顿悟方向予以验证,她早已不再拘泥于什么招数了。
这也便是她此前斩断了阴阳三才夺的钢刺,击杀了有金刚罩护体的龙涉虚的一刀。
现在这一刀甚至没有什么凌空落下的蓄势,也没有什么风雷之声,只有让本打算与师父前后夹击的泡泡都在这刀招中陷入迷惘的扬刀之举。
破空的刀芒毫不意外地斩断了九幽神君的三把武器,也将他寄身于其中的棺材砍成了两半。
随着棺材的破裂,一团黑影从棺材之中冲出,一种又青又蓝的胶液也随之从棺材中流了出来。
时年实在想不通这位九幽神君到底练的是个什么法门,为何会与如此多的污秽之物打交道。
而在这种青蓝色的凝胶的作用下,原本被她的刀劈砍成了四段的绿纱好像又重新变成了一个整体,只是在断裂处还留有一些不曾修补好的痕迹。
手中的枪、矛、戟的断裂和棺材的破损无疑是让九幽神君的怒气达到了顶峰。
他的鬼爪一收,又一次如一团青云一般朝着时年扑了过来。
从云团中传来了一声闷雷一般的怒吼,“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他这话当然是对着泡泡说的。
在他的怒吼声中,泡泡如梦初醒,朝着时年袭来。
她行动之间突然看见这将师父逼迫到这个地步的敌人手中多了一把刀,不是她方才用的那些个仿佛劣质产品一样的刀,而是一把虽然轻薄却在月色中宛如一泓清泉沉碧的翡翠短刀。
刀刃凝结着一抹月色的寒意,刀背好像映照出了一双清冽的眼睛。
面前的青云在这把青碧色的短刀面前,仿佛是个何其丑陋渺小的东西。
这把刀远比方才的那些能承载她的内劲和刀意。
师父危险!
泡泡的手中出现了一片透明无形,胶粘轻盈,让人觉得既矛盾又好像依然和谐的“泡泡”。
如果说月光在蜃楼刀上照出的是一片海市蜃楼之景,那么在这极其特殊的武器上便是一片轻柔的梦境。
现在这一片梦幻的色彩却朝着时年的后背扑来,像是要将她包裹吞噬其中。
时年没有回头,她只是心神合一地让这蜃楼刀上的刀气迎风而长,更是随着她的心神沉静,化作一片天地间只剩这一色的刀芒。
这一刀无声地切入了那团青云中,鲜血顺着刀光溅落在地,像是在切开人的脖颈。
这一击她势必要留下九幽神君的命!
她丝毫也没去管身后的泡泡发出的攻击,尽管意图回援的戚少商青龙剑刚送进了铁蒺藜的胸膛,但他其实也来不及抢攻泡泡。
因为时年听到了另外的几道声音和一道让她觉得熟悉的气息。
那是四名持剑的小童擡着一顶特殊的轿子穿行过荒野,在此时已经到了泡泡背后的声音。
泡泡也听到这个声音了,她倒并不怕来了个四大名捕中的无情。
她远远看着戚少商和铁蒺藜的交手,有底气自己的泡泡能吞掉青龙剑,听闻四大名捕中的无情跟戚少商的实力差不了太多,他还是个无法使用内力的废人,就算无情来了又如何,只要泡泡没坏,她便有底气依然完成这次偷袭。
可从这顶轿子中飞出的并非是无情那些特制的暗器,而是一把刀。
一把本不应该在此地此时,搅和进这件事中的刀。
刀光婉约凄艳,在这雨后的夜色下本就略显妖异的月光中,更添了一抹银红色彩。
泡泡根本没来得及收拢自己的武器。
这千种风情万般潋滟的一刀已经破开了她的泡泡幻梦,刀柄回转之中敲在了她的额前,让她闷哼了声便倒了下去,而后回到了从轿子中伸出的一只苍白的手上。
与此同时,碧波一般的刀光彻底斩碎了那一片青云,一道黑影从青云之中摔在了地上,彻底没有了声息。
时年回头,正看见轿子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把红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