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君的这位夫人,十二星相之中的马,确实是个怪人。
她的那些个奇怪的癖好不像是宫九一样顶多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表现表现,而是拿到了人前,白山君倒是也配合她的举动,奈何这两人的一唱一和直接踢到了个铁板。
“如若我是你,我这便离开回去找那能将你的飞针暗器吸附出来的东西。”时年看着白夫人此刻脸上的痛苦,不得不感慨一句自作自受。
“我听人说,你惯来喜欢将飞针打进别人的穴位中,又让你的丈夫做好人拿出来,实则是打入了更加刁钻的穴道里,让人吃个暗亏,可惜你没多打那么几根飞针出来,也让你们夫妻做一对同命鸳鸯。”
云姑将新剥好的莲子递到了她的面前,“那还是留着那老虎的腿吧,否则可没人来划船了。”
白夫人的媚眼在腿上的麻木状态下也抛不出来了。
她扬袖一拍船板,“还不走?你是不是就想等着我变成了个废人,你好趁早换掉我这个徐娘半老的老婆找个新的?”
白山君这看起来老实而威猛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苦笑。
他倒不完全是因为夫人才选择离开,对面的一掌毙了他的两只虎卫的姑娘摆明了是个硬茬子,这样的人交给老大来对付还差不多。
这艘画舫来得快而招摇,走的时候却很快。
时年看着这十二星相之中的两位来了又走,活像是后面有什么猛兽在后边追捕一般,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十四年前,十二星相伏击玉郎江枫,按照燕南天的说法是,司晨客的鸡与黑面君的猪都死在了那里,正是被移花宫移花接玉的本事作用之下的自相残杀。
迎客狗与金猿星联手劫镖,被赶来援助沈轻虹的燕南天杀了一个废了一个,十二星相之中的猴的另一半献果神君与沈轻虹同困于峨眉山山壁石洞之中,此时也已经没有了战斗力。
她打恶人谷过来的路上,又击杀了碧蛇神君,也便是十二星相之中的蛇,如今惊退了虎与马,这样算起来,十二星相中还能赶来的,只剩下了五个。
“还剩鼠、牛、羊、兔、龙。”她低声算道。
她声音压得很低,路仲远和云姑都算距离她很近的,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倒是船尾的史扬天,凭借着内功的底子听清她在说的正是十二星相。
“胡药师的战斗本事不高,充其量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个缩骨功,不会放在这里对付人,黄牛白羊这一对搭档近来听闻时常一道出现,距离川地只怕是不远了,不过这两人的奸诈本领有限,用不着过于担心,你倘若当真要与十二星相为敌,庞文和魏无牙才是你最需要留意的。”史扬天一边将船朝着岸边划去,一边说道。
“您为何将庞文放在魏无牙之前来说?”时年不由有些好奇。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论起兴风作浪的能力又丝毫不逊色,魏无牙尚且要靠着武力来维持自己身为无牙门首脑的地位,可你看庞文,若论武功他也充其量就比听到他的声音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的萧咪咪高,但他这四灵之首的位置,却坐得甚是安稳。何况,他如今也就在此地,我瞧着他却不像是另外几位这般张扬。”史扬天回答道。
“或许直到将近尘埃落定他才会有所行动。”
“他这人惯常是要谋定而后动的,这峨眉山现世的剑谱,他若不插一脚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这就有点意思了。
一个有脑子的恶人,还是个喜欢藏踪匿迹的恶人,并不好对付。
但如果这样的恶人有两个……
庞文奔着剑谱而来,若按原本的燕南天宝藏的筹划,在两边打起来的时候便应该算是幕后黑手得逞的时候了,偏偏现在真有这么个剑谱,夺宝的看守墓地的暂时握手言和,反而让剑谱有了几分真实性。
而这一出好戏的始作俑者,想必在事情发生了出乎他意料的转折的时候,也该来此地一探究竟才对。
不知道有没有希望看到这两位打起来。
不过时年先见到的不是十二星相中的这位正在此地的庞文,而是羊和牛。
距离神锡道长将消息送出去已经过了几天,峨眉派的附近看起来还是一片宁和,但有那一晚江上所见,时年相信绝没有这么平静,只是领头的还没冒出来,这些底下的也就只伪装好前来打探。
时年经过先前赵全海领着镖局众人入住的客栈,即便这些押镖的已经先撤离了,在客栈周围依然有种鱼龙混杂的感觉。
“好多江湖人士。”云姑环视了一圈后开口说道。
她的全名应该叫史蜀云,被爷爷直接叫云姑的方式叫惯了,时年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当时江上相遇,按照史扬天的说法是,他只是还欠着神锡道长的人情,替他看守水路的太平而已,至于陆上的来人他还管不着,史蜀云却对时年的本事很感兴趣,尤其是看着她靠着拳头硬的道理从黑蜘蛛这里盘剥走了不少南海神蛾的丝线,更是大觉开了眼界。
史扬天也拿她没辙,只能让她暂时跟着时年行动。
“神锡道长的信件恐怕被人截获了,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的方法,何况还有自觉自己没本事从别人手里正大光明拿走剑谱的,便干脆把水给搅浑了,到时候也好从中谋利。”
她刚说完便看见史蜀云转动着那双灵动的眼睛看向了一个方向,脸颊上的酒窝又陷出了个有些分明的模样。
时年顺着她看去的方向,正看见两个人用扁担扛着另外两人招摇过市。
但与其说这是在扛着人,不如说有点像是在扛着一头牛和一只羊在准备朝着屠户的地盘上走。
因为这两个看起来脸上没甚特点的人,手里的扁担要比寻常的长上两倍,挂着两个人倒也总算看起来还够结实。而挂在扁担上的两位手脚各自被束缚着挂在上面,最有意思的便是这两人的长相。
挂在前头的那个,生得格外魁梧雄壮,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壮硕的黄牛。
而挂在后头的那个脊背本来就有个隆起,还穿着一身白衣留着山羊胡子,眼睛又有些眯缝眼的意味,活像是一只丢进羊圈里都不会显得违和的白羊。
十二星相没几个像是人的这话实在是不假,眼前这黄牛白羊也确实符合他们选择的动物。
不知道当年他们凑在一起的时候是否经过了什么特殊的遴选。
否则这世上哪有这样多凑巧的事情。
而时年也认出了扛着那两个家伙的是谁。
前面那个看起来瘦弱的实则负担着扁担绝大部分的重量,他身上的筋骨肌肉尚且残存着一种让人觉得是久病初愈的状态,但丝毫不影响他在此时表现出的毫不费力,至于在后面的那个——
那实在是个很好辨认的眼神。
他的眼光太灵了,一来配不上这张脸,二来也谁看了都觉得他会使点坏主意。
他就在客栈的门前停下了脚步,跟前面的人一道将黄牛白羊从扁担上解了下来搁在地上,时年眼看着他变戏法一般从哪里摸出了一块粗布和一根炭笔,在上面写下了——
【十二星相黄牛白羊,路经此地盘缠用尽,恳请好心人买下做工数日。
如能通知龙、鼠任意一人,另有重谢。】
写完他还往两个被绑的面前晃了一下,让他们看清上面的字样。
这黄牛白羊二人起初还觉得那小子既然不敢杀他们,自然是对十二星相有所畏惧。
他说什么喂他们吃下了毒药,当时他们中计了不假,实际上就他这穷酸样和另一个只有力气而已的凑一起,能拿出什么好毒药,找到胡药师自然就能解决了。
谁知道这小子能来这么个损招。
他们二人活跃的地界正在川蜀之间。
他们功力被封,眼力却并没有少半分,怎么会看不出来峨眉山脚下这地方已经成了武林高手的聚集地。
他们两个到底是两个长得像牛羊的,还是当真是十二星相,大伙儿不是蠢人都认得出来。
尤其是此刻站在街角朝着这边看过来的两个小姑娘,和跟在她们身后风神俊秀的白衣公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绝非寻常出身。
这可真是把十二星相的脸丢到姥姥家了!
黄牛白羊看得见她们,将两人捆成这样的小鱼儿自然也能看到时年和跟在她身边的云姑,还有作为人质、在她下峨眉山的时候也不得不跟来的花无缺。
这风姿卓然的小公子,他看过去的第一眼竟然不是好奇他的身份,而是——
他好像觉得自己跟他有些微妙的联系。
然而还不等他跟时年她们搭话,已经有两个人朝着他这边走来,挡住了他朝着那边看过去的视线。
“你这黄牛白羊怎么卖?”
开口的绿衣姑娘生了张苍白娇弱的脸,这一身绿衣穿在她身上有种弱柳扶风之感,尤其是当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健硕人高马大的少年公子的时候,越发显得她纤瘦轻盈,眉眼间还带着股忧郁之气。
小鱼儿打量了一眼两人的衣着,竖起了一只手的五个手指。
“五百两?”那姑娘眉头皱都没皱,便像是要从袖中掏钱。
小鱼儿连忙打断道,“错了错了,要不了这么多,出个买肉钱就够了,五两。”
他话音刚落,黄牛白羊的脸就被气了个涨红。
要出钱买他们的人,他们认得,慕容山庄的人间九秀中的慕容九,她此番怕是头一次踏出慕容山庄,这才对他们两个阶下囚格外感兴趣,而跟在她身后的,正是慕容家的表亲,慕容九的表弟顾人玉。
慕容九给出的五百两已经实属是个不符合他们身价的价位,毕竟江湖道上的都知道,十二星相走的路上一定有大买卖,他们又只取红货,平日里走到哪里不是有后面献殷勤的小弟代劳一些事情的,现在纵然沦落到了被人当街叫卖的地步,两颗大好人头总该值一些价的。
那小子倒好,五两,随便一个小喽啰遇到他们交的心意都不止这个价格的十分之一。
偏偏他还认认真真地将人拎起来掂量了一番,确定就值这个价钱。
慕容九疑惑地看了眼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在慕容山庄之中久居,时间长了竟然错过了江湖上的什么风云人物,然而无论是他还是他身边的那个憔悴干枯的男人,都不像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正准备掏钱却忽然听见一人喝道,“且慢。”
几人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正看见一个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的青衫文士在朝着这边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时年觉得此人虽然看起来是煦风扑面,风仪气度都非等闲,但边上站着个花无缺,硬生生让她从两人的对比中看出了点,有些像是看到花满楼和原随云放在一起的感觉。
不,这青衫男人已有三十多的岁数,恐怕还不如原随云的外表具有欺骗性。
“你拦着我作甚?”慕容九眉头一皱,显然没给对方留面子的意思。
“黄牛白羊虽是□□人物,但既然这位小兄弟将他们擒获,不妨直接押送到官府去,这当街售卖……”他摇头叹息道,“杀人诛心也不外乎如是了,黄牛白羊总算只截货不杀押镖之人,可杀不可辱……”
时年已经猜出此人是谁了。
比起他那个小毒蛇一般的儿子,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看起来有风度也好形象得多,但这人话一出口,这故作姿态的样子还是倒尽了胃口。
“阁下这话就说错了,黄牛白羊两人不杀押镖之人不假,却收着道上的岁供,默许跟在他们后面的可以跟着喝汤吃菜,自己拿走了红货,留下的金银和人都被那些个徒子徒孙收去,怎么,在江南大侠的眼中,这竟然算不上是件恶事吗?”
她从街角走到街中,日光将金缕玉衣彻底映照成一片炽烈的金色,却分毫也没压住她本身的容色。
那张惊尘绝艳的脸和她周身的气场,让江别鹤恍惚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移花宫宫主,只不过她还不如邀月这样冷,却更有一份盛极的贵气。
“阁下也莫要将可杀不可辱这几个字给用在此等小人身上,若不是这等歪风邪气,如何会有无牙门下将此话当做真言挂在嘴边。我甚少了解中原武林之事,都从数人口中听说你这江南大侠江别鹤是自从燕南天消失之后,可堪称作大侠之人——”
她唇角带着一缕冷嘲的笑意,“可如今看来却有些名不副实。”
江别鹤的表情一滞。
时年注意到他在听到燕南天三个字的时候,眼神中诚然一闪而过了几分惊恐之色,而被小鱼儿化妆成了个寻常武者的燕南天,在看到江别鹤出现的时候,脸上的震惊和愤怒也同样没逃过她的眼睛。
好在,长达十四年的磨难让这位昔日的神剑脾气变得隐忍了不少,更别说同样在察言观色上很有一套的小鱼儿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让他冷静了下来,这才没让江别鹤发现分毫的端倪来。
这位江南大侠静默了片刻后,温和的笑容又从脸上浮现了出来,“姑娘说的在理,是在下思虑不周了。”
他这突然退让的说辞,让在场的无不觉得他当真是好涵养。
何况他之前也不过是犯了点对恶人也过分宽仁的毛病而已,想来只是他平素喜欢劝人向善留下的习惯。
“不过如姑娘所言,黄牛白羊所犯之事甚多,既然这位小兄弟要低价出手,何不出售给苦主,卖给这位小姑娘,不过是满足她的一点好奇心而已。”
“谁说她就不是苦主了?”江别鹤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给打断了。
开口的正是从客栈中走出来的赵全海。
他这拉镖的体格和江别鹤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有种一个是兵痞一个是秀才的感觉,而他这个十七家镖局的总镖头也确实没有这个必要给江别鹤留什么面子。
峨眉地宫之中若非是时年跟他一起行动,他绝无可能从王一抓等人的手中讨得了好,算起来还欠着对方一个人情,人情债在他这种行当的人看来是必须还的,如今从她这里看出了针对的意思,便也直接抢过了话茬。
“江南大侠不晓得俺们西边地界的生意,慕容山庄一年要交托多少红货生意,我们西河十七家镖局又要承担多少,您想必是不知道的,这买卖光是去年一年被这两个混球截获的就有七件。”
赵全海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光不善地看着江别鹤,“未知他人苦,就莫劝他人善,我老赵人没读过几个书,不像你这江南大侠一样,一看就是个琴什么书什么精通的文生模样,都知道这个道理,你不应该不知道吧?”
在场唯一一个知道江别鹤身份的燕南天不由地看了眼赵全海。
恐怕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都不知道这话有多少戳人肺管子。
如今的江别鹤,昔日的江琴,正是玉郎江枫身边的书童,琴和书正是让他情不自禁就要想到当年的引子,奈何此刻的大庭广众之下,他这向来保持着好名声的人,怎么都不能发作出来。
只能将所有的秘密继续吞咽回肚子里,继续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
“阁下说的是,我竟未想到,这位姑娘是慕容山庄的九小姐,那么这位就是顾家的公子了。”他面皮紧绷又舒展开,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
时年突然很庆幸江玉郎已经死了,否则有这样一个父亲“以身作则”,还不知道会长成何等模样。
因为江别鹤已然拱手作礼,深深鞠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