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轿子的特征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京城里除了无情是因腿脚不便,以轿代步之外,旁人恐怕也没这个将轿子都给玩成武器的本事。
跟在他身边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必说了,身形魁梧以手为刃,铁手!
孙不恭和西门公子隔着面罩交换了一个眼神。
里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外面只有这两个人,以他们两人的本事倒还应付得来——这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两个一个精于土遁之术,且是九幽神君门下见识不凡,另一个天资不低,本就是十三凶徒在南面的联络人。
对面的这劳什子四大名捕也不过是初有了名号,那个年纪小的还坐在轿子里跟个大姑娘一样,大不了就是得罪诸葛小花。
反正面罩一摘谁也不知道自己也是十三凶徒之中的成员。
譬如西门公子这种人,在白道上的地位昭然,如何能跟凶名赫赫的匪徒联系到一起。
孙不恭先动了。
无情的轿子据传里面藏了不少机关暗器,即便他是个不往暗器上涂毒的实诚人,威力也很是惊人了,孙不恭自号土行孙,倒想看看这轿子底下是个什么样子!
而此时的别院内,提示的警报声惊动的并不只是尚未动手的十三凶徒,还有在这别院内的下人——
至于干禄王和王妃连带着两个儿子,早都被关进了厨房的柴房里,免得一个意外就在混乱中被人给砍了脑袋。
毕竟凶徒之中有如西门和孙不恭这样撤退及时的,有如武胜东和关海明这种还在与追命冷血交手的,有武胜西这种着实运气不太好被连着制服三人之后被诸葛神侯撞见的,还有如苗疆第一杀手莫三给给这种,趁乱杀人的。
他的回魂追月刀甩出去,杀了几个慌乱中跑出来的仆人,正打算再出手的时候,刀却被一把阴阳扇给招架住了。
扇尾的乌链还缠住了刀刃,让莫三给给很是不爽,要不是看在此人也是同僚的份上,他早就一刀过去了。
“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他不情不愿地让还有几个没收割的人头从他面前跑掉,看向“欧阳大”的眼神格外不善。
当然,就算都是十三凶徒,他也不知道欧阳大的名字,更不知道眼前的人并非欧阳大,而是卸下了已经死去的欧阳大的装备,来浑水摸鱼的时年。
“有高手,那娘们死了。”时年故意用相当警戒的口吻说道。“我们走,先跟其他人会合。”
欧阳大的本事,莫三给给还是清楚的,虽然他人是好色了点,阴阳一线的手段还是让他佩服的,既然他说了是强敌,那便不能将小命留在这里。
他扯了扯自己的回魂追月刀,也不知道欧阳大什么毛病,他说不动手就一定不会动手了,总不能是假的,何必这样监督。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这分明是同伴的人扇骨一转,将他的刀几乎带的脱手,在这片刻的追握住刀的间隙里,这家伙陡然翻手拍出了一掌。
不对,这不是欧阳大!
阴阳神功的紫极之气实在太有辨识度,欧阳大就算是被里面的高手吓得夺路而逃,甚至是被策反了,也绝不可能连这吃饭的本事都给换了,这一掌哪来的什么阴阳,分明就是至阳。
一掌命中,时年眼见的这人吐了口血,但人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回魂追月刀是当真脱手了,手却在下一刻扶上了斗笠。
她本能地觉得危险一个后跃,凌空射出了阴阳扇中的毒针。
莫三给给的斗笠也便是在此时抛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斗笠,周围的一圈刀刃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满是尖刀的齿轮,但凡时年退的慢一步,恐怕都要被这突然而来的利器削掉一只手。
这家伙全然是杀手的做派!
全身上下就没什么不能当做是武器的,所以阴阳扇里的毒针也显然奈何不了他。
【你这是什么运气,连着遇到三个暗器的行家……】镜子忍不住吐槽。
“犯下命案的总得会一点暗器偏门的功夫保命吧,再说了,本身就是杀手的从事这种副业还省了训练的时间,这些人背后的主人,一定很有经济头脑。”
时年一边回他一边放出了飞刀。
阴阳扇这种本就不是她熟悉的武器,用来上手的偷袭不错,用来正式打架就不太行了。
“其他地方的情况怎么样。”
【诸葛神侯一个解决了四个了,不对,这会儿五个,你解决了两个,门外面本来是二对二,现在是二对三,除了你面前这个之外,追命和冷血还一人打着一人,感觉诸葛神侯能去收尾。】
懂了,所以她可以放心打!
镜子也不知道时年到底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的,他本来的想法是让她可以稍微拖着点,等着诸葛神侯过来收尾。
她布置的陷阱先解决了杜莲又解决了欧阳大这个算是这群人里面水平拔尖的,已经堪称战功显著了。
但时年觉得并不是不能打的。
莫三给给这奇诡的苗疆招数,确实让他在躲避飞刀的时候从乱线群刀中穿过,像是个顶尖的玩杂耍的,这样的招数也是管用的,但她先前拍出的那一掌又不是白给的,无论是对他内功的消耗还是反应速度都很显著。
权当练习飞刀准头了。
打就是了!
莫三给给并非不想逃,他的胸口火烧火燎的疼,可他也清楚,对方那避开他斗笠的一跃,轻功甚至在他之上,他但凡转身逃窜,这飞刀悬索顷刻之间就能没入他的身体。
他还在等自己真正的同伴的救援,却不知道此时除了加入了西门公子和孙不恭战局的冷柳平,其他人都是叫苦不叠的状态。
孙不恭想去试试无情的轿子。
在他看来对手不过是个残废,就算是四大名捕之中入门最早的又如何,按照他们手中的消息,当年他们中那个用拐杖的给了这小孩一脚,以至于他压根无法修习高深的内功。
然而他撞上的是一块铁板。
而西门公子使的是一双金钩,他的对手直接以那一双刀枪不入的手握住了他的金钩,在这个距离下他看清了铁手的那双依然沉稳宽和的眼睛,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而这甚至不是一场殊死搏斗。
冷柳平来得晚些,正准备上前帮忙,肩膀上突然落下了一只没什么杀气但力达千钧的手,让他的后背骤然布满了冷汗。
外号为辣手书生的武胜东能吹响警报就已经意味着他的对手追命不好对付,至于最后一位关海明,他的大手印金刚之法恰恰遇上了冷血的无鞘之剑,和萧寒僧的无鞘刀法极其相似的以攻代守的打法。
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六岁出头,神情冷得像冰的小毛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凶悍的攻势。
就像莫三给给也不知道为什么时年的掌法可怕,此时的飞刀缠线越发步步紧逼,几乎已经没有了退路,在飞刀造诣上居然也丝毫不逊色于掌法,甚至更胜一筹。
所以他突然又一次把斗笠也抛了出去。
边缘利刃转出残影,在他指力拨动之下朝着丝线最密集的地方而去。
他本人则如一道黑光从缝隙之间穿过,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两把极短的弯刀,俨然不失杀手本性。
可惜他遇上的是时年。
自打她的飞刀丝线换成雷山神蛛游丝之后,更重新调整了操纵的法门,要靠着这利刃□□将它削断几乎是痴人说梦。
这个灵活的对手让她此时一心命中,全然忘记了周边的一切,全神贯注之下,这些交缠的细丝穿过了斗笠的编织缺口,将它拦截了下来。
莫三给给还来不及欣喜于这斗笠化作的武器终于让自己的对手成功分了心,便突然看到这斗笠中穿过的丝线像是被机关操纵一般飞快地尽数收回,掠动的飞刀将竹斗笠劈开得四分五裂——
同时四散的正是在斗笠上的那些尖刃。
他拔腿就退。
这些尖刀是他一把把组装的,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些东西的杀伤力。
然而在两人之间溅射出的竹篾编织片与银光里,骤然多了一把飞刀。
时年游刃有余地退避之中,袖笼里所剩不多的孤立飞刀脱手而出。
这飞刀借着面前的光影和障碍物的掩护,又全无杀气,好像只是在为了给自己制造一个安全处境一般,却让对手猝不及防间根本来不及躲避。
飞刀贯穿了莫三给给的心口,他这中刀的迟滞里,斗笠上的利刃又有两道穿过了他的胸膛。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时年在远处落定,长舒了一口气。
她朝着边上看去,虽然负伤却也解决了关海明的冷血抱着剑站在一旁。
他原本是打算上来支援的,但现在好像并不需要了。
时年干脆扯下了面罩和伪装。
毕竟现在是他们这边全面占据上风的状态,要是发生了什么乌龙误伤事件,那就有些好笑了。
“世叔先去前院了。”冷血开口说道。
“希望那边能留两个活口吧。”时年将飞刀也收了回来。
但恐怕要留活口这事不太容易。
凶徒之所以叫凶,便是因为他们大多已经视屠戮为一种乐趣,在心态扭曲之下的招式里横看竖看都有种同归于尽的意味,要么杀了他们,要么为他们所杀。
好在这里还有个诸葛神侯。
时年和冷血走到前院,出了院门正看见这位面貌如孩童一般慈和,手段却很雷厉风行的长者,按着冷柳平的样子活像是一只极有捕猎素养的猫按着一只不太听话的老鼠。
这只老鼠还眼看着自己的同类,一个被轿子中的飞箭命中射杀在了土里埋伏的状态下,一个被折断了武器金钩,连带着被折断了臂膀,而后被掌力震碎了肺腑而亡。
十三凶徒之中存活的,只剩下了这位腰配铁环的男人。
他的面罩被取下来,诸葛神侯也认出了此人是谁。
“无刀叟冷柳平,想不到你也是十三凶徒之中的一员。”他摇了摇头,“你在苗疆击败了七泽死神和一刀千里,若论及刀法你已经能称之为苗疆的第一人,为何不安分守法,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这个问题对冷柳平来说,显然并不那么好回答。
十三凶徒和幕后主使者之间的关系实在称得上是错综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正在此时,追命提着一个人从别院内跨了出来。
“世叔,你看这人是谁!”
这人正是诸葛神侯所杀,他当然知道这人使得是一杆枪,因为武器相同,此人手里的枪还被他暂时征用了一下,但他此时被追命拎在手上,完完整整露出了真面目,诸葛神侯突然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他也认得,这是“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的孤独威,也是……九幽神君的弟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指了指土里,“把那家伙挖出来。”
孙不恭的脸也露了出来,这居然也是个九幽神君的弟子。
有追命铁手冷血三人动手,十二位已经死去的凶徒的尸体在众人眼前一字排开,这些人或许放到京城里并不一定人人都通晓其名号,但在当地定然都是有名有姓之人。
九幽神君的那两位弟子且不提,武胜西和武胜东这两兄弟称霸关东,绝非是个庸才,再比如说欧阳谷的欧阳大和西门山庄的西门公子,这都是亦正亦邪,虽然不好区分到底归属于黑/道还是白道,但都很难联想到十三凶徒上来的人物。
将十三凶徒一网打尽确实是个值得庆贺的事情,但这些人的身份却让人越发意识到,他们背后的操盘之人,更加不同寻常。
“时年姑娘,此事后续你不用管了。”无情突然对她开口说道。
这件事再往下深究,恐怕就算是金风细雨楼也护不住她。
“我恐怕也管不了了。”时年指了指远处。
马蹄声渐近,月光下,两匹奔马从官道上行来,扬起了一片沙尘,可见速度不慢,一匹马上并无人坐着,另一匹马上,则坐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夜里风大他披了件轻裘,看上去倒更有当楼主的气势了。
“你怎么来了?”时年仰头看向了这个纵马而来的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对方好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定她身上溅到的血都是别人的,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来接我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