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阴姬未必就是个好人,可石观音一定不是。
柳无眉要逃离的理由,当然也不会是石观音让她做的事情太过于有违天理,毕竟在她这里从来都没什么是非善恶。
所以时年越是表现出——
不是救了她就有什么好处,而是江湖中素来不变的强者为尊的真理的时候,柳无眉反而更容易下定决心。
不过是叛出师门而已。
不过是……
“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的手指从之前演戏时候在囚笼上留下的血痕上一扫而过,指腹略重的力道被时年的眼尾余光所捕捉,她便清楚自己恐怕还得再下一剂药。
“给我一柄我之前用的飞刀,绿色那个。“她脸上的神情明白写着你总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而且你不能亲自再来地牢了,其他的我会处理。”
即便柳无眉没有明说,时年也能猜的到。
像是石观音这样多疑且掌控欲强烈的女人,柳无眉纵然深得她的信任,也绝不可能在没有特殊条件的情况下,在这石林洞府中只手遮天,寄希望于她能直接把她捞出去,还不如寄希望于石观音会大发善心。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柳无眉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我必须提醒你,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有随意外出的权利,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装扮成她的徒弟外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尤其是,曾经有人觉得曲无容这样的打扮最容易蒙混过关,也失败了。”
“我当然没有这么蠢。”时年略微上擡了嘴角。
“好,我会给你拿到你想要的。”柳无眉留下这句承诺转身离开。
她确实没有亲自下到地牢来。
第二天的中午,原本该由曲无容送来饭食,来的是个陌生的少女。
时年摩挲了一下托盘便知道这下面有夹层。
倘若来的是曲无容,她有什么小动作是瞒不过去的,但来的是这个姑娘——
她指尖微动便已经借着衣袖的掩藏,从夹层中将自己熟悉的飞刀抽了出来,藏进了袖口之中。
从遇上石观音到现在,手中有利器在手,她这才算是真正有了底气。
那送饭的姑娘一走,镜子就开了口,“光拿到飞刀你不是还在监牢中?”
他着实有点看不懂这个家伙。
在柳无眉来地牢之前,距离他们达成合作协议其实已经过了两天,得知他还可以重现一个画面的时候,她选择的居然是看无花和长孙红的相处模式。
要不是知道她是在办正事,也绝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镜子都要以为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
然而看完之后她只是感慨了句,“你的能量储备真的好少。”
不过也够了。
时年在心中有成算。
她从袖中将方才藏起来的飞刀摸了出来,飞刀的竹节柄看起来晶莹剔透,不像是武器反而更像是艺术品。
在刀柄上几番看起来寻常的按压后,刀柄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藏在刀柄之中的,是一根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细丝。
将这根细丝藏在了囚笼尘土之下,她这才将飞刀揣回了袖子里。
以防万一。
防的自然是行事谨慎的曲无容。
不过大约是因为已经有将近一周没什么波澜,曲无容按照惯例送来晚餐后并没有再多加一道搜身的步骤,时年看着她依然沉默地收回托盘,像是个藏匿在阴影里的白衣幽灵一样走了上去。
该行动了。
重新回到她手里的细丝被她插入了腕上枷锁的锁眼之中,来回调试了一番后,几下拨弄就已经打开了铁锁。
镜子简直要惊呆了。
“你为什么能这么熟练?“
他不过是在石林洞府的杂物堆里待了几年,现在外面行走江湖的小姑娘已经得又能打架,又会忽悠,还得会开门撬锁吗?
倒也不必卷成这样。
“我师父有个外甥。”时年把两只手从镣铐中释放出来,转而去对着脚上的下手,一回生二回熟,她花费的时间更少了些,手脚上少了沉重的制约让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是个……大概算是侠盗吧。”
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把劫来一批货倒手的数十万两雪花银都用在别人身上的,虽然他总是令各地的为富不仁者和被赶鸭子上架的捕快十分头疼。
“我就见过他两次,第一次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只记得师父夸他举止风流,学武天赋高,第二次的时候是我生辰,这便是生日贺礼了。”
“哪有人把这种东西当做生日贺礼的……”镜子忍不住吐槽。
时年却摇了摇头,在打开了囚笼的那把锁之后慎重地将细丝又塞回了飞刀刀柄里,“行走江湖足以用来活命脱身的东西如何不是生日贺礼,甚至比起金银珠宝更加有心得多。”
比如现在,这不就是派上用场了。
“我先去找你,你安静会儿吧。”
虽然时年不太清楚为什么镜子可以隔着这样的距离出声,就跟她不理解为什么镜子可以捕捉到所在某个范围内的画面,但就镜子所说,除了贴身状态下可以让对话不被别人听见,其他状态下,她还是得开口说话的。
她得多想不开才会在选择夜间从地牢中脱身的时候发出动静……
除非她想找死。
石林洞府之中回廊错综,她一直待在地下自然没有走过地面上的路,好在镜子只是呈现出从地牢抵达他所在的杂物间的路径,还不算是个太难的事情,不至于需要再睡个两天,而她也记得下来这条路线。
嫁衣神功的恢复能力,或者说是第二轮几乎时刻在增长的内力,让她此时的身形比之大漠上逃离之时还要飘渺,像是夜间的一道摇曳灯影,在悄然无声的长廊上穿行几乎难以捕捉到真切的动静。
听到前方小声的谈话声,她便向上一翻,倒挂在了顶上,就连衣摆都收拢得没有露出丁点端倪。
走过去的是两个石观音的女弟子。
年纪小一些的手里执着宫灯,年纪大一些的那个则催促着她走快一点。
这两人的谈话声随着靠近一点点清晰起来。
时年听到小的那个此时说的是,“其实师父不在洞府中,我们总可以自在一些了。”
——作为对另一人催促的回应。
大的那个便忿忿不平了起来。
“哪里就能自在,师父不在,上面还有几位师姐压着,也不知道这两天长孙师姐是怎么了,脾气实在暴躁得厉害。”
“她若非靠着训鹰技法在师父面前出头哪有今天,在沙漠之上行舟靠着鹰群拖动,说白了还不是在炫技,师父却着实不公平,连带着看管外出坐骑的差事也给了她。”
“她倒还挺会挣钱的,但凡我们师姐妹需要什么都得求着她……算了,不说了。”
等到这两人一前一后走远了,时年才从顶上落了下来。
她没错过这两个姑娘口中泄露出的消息,她原本就有意借长孙红一用,现在看起来又多了一个理由。
不过在此之前,她先赶到了镜子所在的杂物间,故技重施地用细丝撬开了此处的门锁。
合上房门后,借着刚才从走廊上顺走的灯照亮了这个房间,也算是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镜子说他身上满是尘土真是不假。
这里与其说是杂物堆,不如说更像是个废弃垃圾的堆放点。
尽管有门的遮挡,可因为鲜少有人来打扫,大漠的风沙又终究有那么点无孔不入的本事的,一两天看不出来,镜子在此地待了数年,确实是积累了一层沙土。
时年按照他发出声音的方向把他挖了出来,紧跟着就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声音。
“别那么做作。”她戳了戳这个看起来着实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的镜子,成功引来了对方抗议的颤动。
【你不懂!我好歹是一面不寻常的镜子吧。】因为镜子此时在时年的手里,她也算是体会了一把镜子所说的并不需要开口的交流是什么感觉。
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更进一步的脱逃希望,显得过分话唠。
【可石观音这女人不一样,只有大得能将她整个儿映照出来的镜子才能入她的法眼。
我才不跟第一眼不识货的家伙求饶,然后我就跟同一批被她买回来的镜子一起丢到了这里。】
时年看了眼满地其他样式的镜子,觉得石观音倘若又是自恋又是个挑剔外表的人,不选这位会说话的镜子先生,实在不足为奇,但为免他又一次跳脚,她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至于自己是不是这镜子实在不想待这里了才找到的救命稻草,有些话可以不用说的那么直白。
“对对对她眼力太差。”她含糊地应了声,继续持着烛灯在这个杂物间里翻找,试图再找到点能用的东西。
【我明明还有别的本事……等等,你别用那破布把我裹起来!】他又叫嚷了起来。
“沙土都吃了这么多年了,只是块布就不要这么挑剔了。还有你有什么本事暂时用不上的都先别提了,等我们离开此地了再说。”
镜子被按了回去,他的抗议因为他本身没有移动能力、还有赖于时年的行动而失效。
确实找到了点能用的东西后时年吹灭了蜡烛。
“带路吧。”
【去哪儿?】
“无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