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难怪顾不上来迎接,发现金矿实在是大消息……”
韦淳紧跟上了武清月的脚步,匆匆朝着动静最大的方向赶去。
这座位处桐柏的矿产基地,满打满算距离成立,也才只有一年的时间而已,无论是人力还是驻守在此的兵力都还没有配备到位。
既是一边有要务在忙,另一边的迎接自然缺人。
深知这其中的情况,武清月又怎会因此而怪责于对方,反而觉得,这位被她安排到此地来的李督使很是明白何为轻重缓急。
若那金矿被发现储量充盈,她无疑能立一大功。
比起接待太子仪仗,武清月更想看到的也是这等实质性的进展!
当她被人引路抵达这新发现的矿脉时,更是随即获得了一个更好的消息。
“这里原本是先发现的银矿。”李督使指着前方的标牌说道。
武清月顺着这位一身短打的女子指去的方向看,便瞧见了一块写有“银洞坡”的标牌。
以标牌的新旧程度看,距离这块标牌被立起来,应当还没过多久。
自汉代以来,银器和银锭虽然不以货币的方式命名,却也可以称得上是广泛流通,这么一来,若是发掘出银矿,也能算是一方政绩了。
“只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伴生的金矿。”她说到这里,不觉将愈发敬佩的目光投向了武清月。
选择桐柏作为采矿基地,几乎就是武清月一力决断的结果。
如果说先前开采纯堿矿,已能解决不少附近百姓的就业,还能将此物为武周的种种新兴产业提供原料支持,那么接连挖掘出银矿和金矿……
便实在是太子殿下的运势惊人了。
她甚至在想,自己被从辽东调到此地,算不算是被天降了一个必有收获的馅饼,竟是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就有了莫大的收获。
倒是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但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就忽听武清月问道:“你管此地叫做银洞坡,但我看那片发掘出金矿的位置距离地面很近,你打算让人用硐采、凿井还是露天采矿推进?”
李督使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道:“先前是预备硐采掘银矿的,但是看金矿目前挖掘出来的部分,应当还是露天妥当。”
“虽说自十年前在辽东采金开始,上官便已用鸟类示警的法子规避矿难,但山势不定,每年的塌方数量依然不少。以我们如今的开采技法,还是露天为好。”
“不过太子殿下大可放心,早前在辽东我们是如何观望山势、规划矿路、补造林木的,现在在桐柏也会照例这么做的。”
她话说到这里,这才将目光从那块木牌挪回到了武清月的脸上,便对上了一张满是欣慰的面容。
武清月道:“我就知道,让有经验的人来主理此地,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采矿,冶金,造林需要的人手,在统筹之后尽快上报。我希望在年中,能在神都看到桐柏这边送来的金块。”
……
当武清月目送着那位李督使重新投身到岗位之中的时候,在她身旁的韦淳又听到了一句感慨:“这次的金矿,总算不必藏着掖着了。”
当年的辽东金矿还需要一边由阿娘提供销赃的门路,一边由刘仁轨和其余身在辽东的心腹一并隐瞒消息、秘密开采,今日却再不需要有这样多的麻烦。
这金矿的存在,反而该当大肆宣扬出去。
毕竟,当冶炼出的金块被送到神都的时候,既是国库充盈的表现,也是武周自有气运傍身的证明。
到时候……大概太平也有一项新的任务要做了。
这处矿脉的发现,真可谓恰是时候。
但对于武清月来说,早年间偷偷摸摸在辽东采矿,又何尝不是一种难以忘记的体验。
也正因为那出销赃的计划,才最终有了宫女放归、成立起四海行会。
今日武周女官女户的起步,更是多受这四海行会的助力。
武清月朝着周遭的矿山景象看去,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何为种因得果,这便是了。
……
那些在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便种下的前因,也在她的此次出行中带来了更多的结果。
在向朝中告知了桐柏金矿的消息,申请增兵支援并派遣有司前来督造金库后,武清月可没忘记自己此次出行更大的目的,继续往东南方向行进,以检阅自去岁开始增设劝农使的成果。
前来汇报民情的宗燕客,好像比起那位李督使还要“忙碌”一些。
武清月好笑地看到,宗燕客的胳膊上还挂着两提袋的莱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托着一沓宣讲农业的书册,竟没察觉到还有些其他的负重挂在那头。
“哪家给的?”她伸手指了指。
宗燕客顿时大窘,将其往身后一藏。
若说她早年间还因自己的前路不如武家宗家男丁明朗,在眉眼间略有几分阴沉之气,在此刻的这一幕里,倒是看不出多少踪迹了。
她小声答道:“去岁河南道丰收,越冬之时我又按照殿下所吩咐的那样,将西域引入的波菜推行于江淮。”
“我怕他们不信,干脆与他们立了军令状,将种植波菜的民户刻名于石碑之上,若是因我的安排赔了本,便由我依照名录一个个赔偿。”
武清月挑眉:“你倒是大胆。”
大胆吗?
宗燕客摇了摇头:“不是我大胆。您不知道,明明领了粮种前去种植的并不少,真正前来刻名的却没有那么多。我问询之下才知道,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是做过府兵的,说是您当年为出征士卒立下的碑铭,从没有不曾兑现的。那么既然我是被您推举到劝农使位置上的,也必定不会堕了您的名头。”
她眼中闪过了一抹异彩:“秋日水稻与小麦的丰收,再加上太子殿下您的信用,让冬日改种新物,远比我一度想过的容易太多了。”
“殿下,这十多年间的种种,百姓都看在眼里呢。”
她又想起了自己手里拎着的莱菔,轻咳了一声:“这个算是他们给我的加餐,至于越冬时候贵得多的波菜,除了被卖去富户那里换钱的之外,还有少许留下来的,已经被闻讯的百姓送到此地府衙给您作为谢礼了。”
眼见武清月下一刻便要开口拒绝,宗燕客连忙说道:“您放心,就只有途经此地用一顿饭的量!”
这份送上来的波菜,甚至打眼望去,就能看出长短不一的模样,但又各有各的“漂亮”。
仿佛是因宗燕客勒令附近每家只能送出一根以表心意便够,将其他的都给退还回去,这些百姓便各自挑挑拣拣,从中选出了最漂亮的一根,最终变成了这样一份珍贵的礼物。
在武清月看来,这顿饭,比起神都洛阳的珍馐美味实在是差了太多,波菜在传入中原之后,也早被宫中的御厨给玩出了花来,却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味。
她又听在旁的宗燕客奏报说,在江南一带此前越冬所种的大多是霜菘、莱菔等物,稍绿一些的韭菜都是只有权贵才能用上的稀罕物,更别说是这波菜。
所以去岁紧跟劝农使安排的民户,大多在今年多领了一大笔钱财,想必今年的规劝农桑之事,听话的要比固步自封的多上不少。
太子殿下的信誉和民望依然稳固,而且……
“会越来越好的。”武清月夹起了面前的最后一筷箸的菜,以笃定的口吻开口。
这既是一句承诺,也是一句展望。
会让民生越来越好的,又何止是种植作物和手段的改变。
当年被安排到江淮一带的殷夫人与祚荣,也同样有好消息能带给她。
不,更准确的说,是带给此地的百姓。
距离当年珠英学士的选拔,同样已有三年的时间。
若以三年的时间丈量脚下土地,也该当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路程。
而对于殷夫人来说,她在这一带修筑的水渠工程,也终于渐渐到了收官之时。
尤其是那几座防止海水倒灌、咸潮为患的堤坝堰塞,更是经由了一次次的测验与加固,最终被正式投入运作。
想来到了今年耕作之时,江南的沿河田地还能再多一份切实的保障。
当年殷颐然在珠英学士的答卷中,将退咸引淡视为江淮水利的必做之事,也的确不曾辜负圣神皇帝对她的器重,将这份出仕之后的答卷上交得无比漂亮。
“不知太子殿下可愿为这几座堤坝命名?”殷令使问道。
武清月没有拒绝的必要,颔首答道:“殷、颜两家都长于书法之道,殷夫人也算其中翘楚,就由我命名,由你题字吧。”
想来此地的百姓也会很乐意看到她的题字。
殷颐然研墨铺纸,便听武清月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的江淮洪灾,官府赈灾无能,以至百姓揭竿而起,如今我武周树堤建渠,便是再不愿见到此事发生。铜匦与月报,更是希望让世人都有畅抒己见的机会。”
或许这其中的一步步推行还会遇到不少障碍,试图说话的人太多,也会带来一些需要筛选辩误的谎言,但起码,先得去继续尝试,才能知道到底什么是最合适的政令。
“先驱者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方有后继盛世,就给这些堤坝一个统称——”
武清月郑重地落下了最后几个字:“叫做永鸣堰吧。”
永鸣。
江水海潮风起浪涌,拍打在那一道道堤坝之上,这永鸣二字,又何尝不是希望这些水利工程能继续沿用下去。
“永鸣堰……”
韦淳默默地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品味了一番,只觉再没有比这合适的名字。
只是当那份墨笔手书被送去工匠处的时候,她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等等!
太子殿下说什么二十多年前的洪灾,那不是又给前朝唐和帝多安了一条罪名?
不过,反正现在已经是武周了,那也……也没什么关系对吧。
何况,另外的一条消息,也让她暂时无暇去管此事了。
……
永鸣堰的碑石正在刻写之时,太子殿下便收到了一份连夜自青州送来的疾报。
信上说,新罗大将金庾信病故后,倭国便有蠢蠢欲动之态,如今眼见武周刚刚结束与吐蕃的战事,正值国力恢复之时,突然发兵进攻新罗。
“若我没记错的话,倭国的那位新大君,也才上位没两年?”武清月目光冷冽地望向这封战报。
天智大君办不到的事情,天武大君同样办不到。
更不可能因为同样有个“武”字,便能有在武力征伐上更进一步的表现。
倭国长达二十年的大化改新,固然让他们的国力显著增长,却又何尝看清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韦淳在旁问道:“殿下要亲自出征吗?”
武清月斩钉截铁地答道:“不必,替我传讯熊津,就说——”
“桐柏那边挖出了新的金银矿,但这种东西,谁又会嫌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