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一听这话,武旭轮顿时像是被踩了脚一般跳了起来,“我怎么就是在报仇了,我只是……”
“哎,我懂,年少慕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二哥啊,若你只是我的兄长,韦主簿也只是个旁人家的女孩,我说不定还要帮你出谋划策一番,看看怎么能让你看起来像是个颇有气概、可堪托付的男儿,现在却——”
太平话说到此,忽然停顿了片刻,将目光上下逡巡在武旭轮的身上,自审视的目光中透露出了几分严肃的意味,“二哥这几个月不在朝中,便不太清楚一个情况。”
“今年六月的科举取士,头一遭允许女子同科参与考核,也有朝堂上的女官作为先行一步的典范,但报名考核的人中,已经成婚、丈夫也还在世的,依然少之又少!”
更多的情况,还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或者是孀居的寡妇前来报名。这是为何?
“我曾经问过阿娘这个问题,她说,是因为世人大多还对她们有一份担负家中重任的期待,也有人不希望她们能这样快地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到外面来。”
有那么很短的一瞬,武旭轮险些要以为,正在和他说话的不是他那个年纪尚小的妹妹,而是他的母亲和姐姐。
大约是太平在成长之中耳濡目染所致。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太平小大人一般地摸着下巴,郑重其事地发问,“在你没出现之前,韦主簿以阿姊为榜样,明明自己也才十五岁上下,就敢于随同澄心姑姑出海前往大食,前后两年间为我武周建立邦交而奔走,必定是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
“可若是在随后,神都之中有这样的传言,说是你这位二皇子对她另眼相待,有意结亲,她该怎么办呢?”
就算武周太子的地位,因阿姊本身的实力,说是稳如泰山也不为过,但前有李唐宗室,后有姓武的那群蠢货,还有五姓七望的贵族,都难以避免地将目光投在武旭轮的身上,谁知道他在这个阿姊出征的节骨眼上表现出想要结亲的意思,会不会让别人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
正因为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也知道武旭轮自己确实没有想要悖逆的意思,太平才干脆将话说得直白了一些。
“二哥,你别怪我将话说得难听……”
“我知道你的意思。”武旭轮捂着脸郁闷地回道。
他既然知道自己为何要外出避祸,又怎么会不明白太平这番话的意思呢
他这位武周皇子想要迎娶什么人,不是给了对方一个无上高贵的身份,反而是给对方上了一层束缚。
韦淳当日救他的时候,正在领着马队,与碎叶城轮换的守军一并踏过黄沙而来,真是好一番意气风发的样子,也合该要在这武周朝堂局势的变幻中,得到一个腾飞的机会。
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拖她的后腿,只怕真要被她当作仇人来对待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他嘀咕道。
太平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二哥两句。
毕竟对方跑到西域采风还遇上了突厥劫匪,已经是一等一的坏运气,现在竟还不能向自己喜欢的姑娘求娶,否则便是恩将仇报,也算是有些可怜的。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她就忽然看到武旭轮擡起了头来,眼神也从先前的沉郁,带上了几分跃跃欲试之色,“太平,你说如果是我娶旁人,会影响对方的仕途,那若是……若是对方娶我呢?”
“……啊?”太平茫然地发出了个声,被自家二哥突然提出的这个想法给震在了当场。
武旭轮却俨然不觉得,自己跟妹妹讨论这种话有什么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有可行性,在话中也盘算了起来:“你看,那些将女儿嫁出去的人家总觉得,女儿就只能算半个自己人了,要按照这种说法的话,到时候我也就只能算半个皇室子弟,想来有些人再想拿我当筏子做什么事情,也得再多斟酌一二。”
这么一来,他就比之前安全得多了。说不定还不必再躲到外面去。
人在江湖走,总难免会遇到些麻烦事,说不定还会要命的!
还不如在神都安分待着呢。
“既然不是我娶,而是对方为主,那想要继续在仕途上升迁或许也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
……
“二哥还说……”
太平一脸“今天真是开了眼”的表情,向母亲汇报道:“他说,以二皇子的婚姻开个先河,说不定还能让朝野之间流行起一些新的风尚。”
什么风尚?
自然是由女子为户主,娶夫入门的风尚。
武曌嘴角绷住了须臾,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若是朝堂之上的女官人数日多,女户的各项政令迟早能跟进上来,还有你阿姊之前提过的女兵入伍后的军户独立问题,也正在筹划之中,让他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觉得这想法有多重要。”
她很了解自己的儿子。
武旭轮此举,分明是为了让他自己的处境能够变得再安全一些。
但怎么说呢,被套上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后,别说太平被她那突然聪慧起来的二哥给糊弄得一愣一愣,就连武曌自己都觉得,以旭轮的婚姻给朝臣看个态度,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只是有些话,还不适合这么快提出来,也总不能只是武旭轮这边的一头热。
武曌接道:“你让他近日在洛阳安分一些,别打着什么知恩图报、上门道谢之类的理由,去将他的想法说到韦都尉的面前。”
“……韦都尉?”太平眨了眨眼睛,有些惊喜地问道。
“澄心给她谋的升官机会,也算是她放手一搏的回馈吧。”相比于先前那个略显促狭的笑容,此刻摆在武曌脸上的笑意要更显真切一些。
身为武周天子,她比谁都希望,像是韦淳这样大胆奋进的人,能够再多一些。
多到……足以彻底改变天下的秩序规则!——
而在此之前,先一步有变化的,还是藏原之上的局势。
武周太子的破关消息往返于洛阳期间,那些在藏原之上进行文化传教的队伍已经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步步朝着吐蕃腹地推进。
身处逻些城的赤玛伦尝试着令韦氏将领先以夺回大勃律的管辖权入手,缓和一方的压力,虽然取得了一些战果,但成效并不那么明显。
更为棘手的,还是随后传到逻些城来的消息。
随着秋日到来,藏原的气候也急剧寒冷了起来——这原本对于吐蕃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这势必会阻拦住武周兵马的进攻。
但这一年在中原地界并无水患旱灾,也就意味着,当武周天授元年的秋日到来之时,各地的粮仓都因丰收而充盈了起来,也让随后,有一批充沛的军粮送到了藏原之上。
这批军粮的到来,在武周大军已取得了优势地位的情况下,根本不怕遭到吐蕃兵马的阻截,而是以愈发大张旗鼓的方式宣扬着它的到来。
很显然,这既是为了安定远征士卒的军心,让他们不必因即将到来的凛冬畏缩不前,也是给那些藏民们看看武周的实力。
仿佛是在说,他们在宣讲“传道”之中所说的种种大国优势,都并不是瞎编乱造出来的,而是实打实地反映在他们的兵力之中。
而现在,只差一步了。
那就是正式地颠覆吐蕃的统治!
“听说近来藏原腹地的贵族对手底下的奴隶态度好了不少?”武清月翻着手中从洛阳送来的回信,转头朝着另一边的斥候问道。
“不只是如此,他们还大肆宣扬,我大周的实情并没有对外说的那么好,若非如此,我们早可以直接发兵会战,和他们在逻些城下决一胜负,现在的种种行为,都不过是希望藏民能充当我们的马前卒罢了。”
“另一面,便是如太子所说,他们将今岁的收成分出了不少给手下的奴隶,希望能让他们更加卖力地作战。”
武清月嗤笑了一声:“这行径,和露怯也没什么区别了,想来那些奴隶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若不是这些享受着特殊地位的贵族已然黔驴技穷,他们何必要用这种方式来讨好那些看不起的人。他们一面说着武周是徒有其表,另一面,还不是将自己的短处都给彻底暴露在了人前。听起来就可笑得很。
在绝对的劣势面前,就算赤玛伦是个人才,也实在很难做到逆天改命了。
武清月接着说道:“还有,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先前以怀柔之道缓步推进,可不仅仅是为了随后的治理,也是为了……”
她的目光自自己手中的信笺上挪开,落到了一旁的舆图之上,停留在了东南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们起先对于那一路的防守还是很稳固的,可现在,整片藏原北部的民众都有了倒戈之势,只差我在这里振臂一呼,那头,就疏于防守了。”
可谁说,各路军队都是需要同时发兵的?
……
就在中原的军粮被运到大军面前的同时,还有另外的一路队伍,将一批为数不少的军粮,送到了蒙舍诏王的面前。
同时到来的,还有武清月的一封军令。
军令之上写道,若要如当年一般得盐万斤,收获甲兵等物,就请蒙舍诏王尽快自南诏出兵,越过铁索桥,直抵藏原!
他们——
将会给吐蕃以绝对的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