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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问鼎 正文 第267章

所属书籍: [武周]问鼎

    第267章

    让新罗王金法敏前去洛阳?

    意识到这句话中的分量,许穆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若我没记错的话,公主在半月前还曾经说过,卢升之来信告知于您,新罗的大将军金庾信在今年病故,这对君臣甥舅之间最终也没落到彼此猜忌的地步,姑且算是得了善始善终。”

    “但金庾信去世,新罗境内便又少了一位久负盛名的统兵将领,更没这个本事和大唐叫板。公主的这一出观礼邀约,算不算是趁火打劫呢?”

    李清月坦然答道:“与其说这是趁火打劫,还不如说是我给他一个机会见证历史。他若不来,往后的日子才算是难过了。”

    她对上了许穆言若有所思的脸,笑容中多出了几分愈发不加掩饰的张扬:“你觉得,我说的观礼,是观的什么礼?”

    许穆言没有当即答话。

    她平日里自认算是个聪明人,尤其有个经商的好头脑,但在安定公主发出的这个问题面前,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一阵的堵塞,不知道该不该将这句话给直接说出口。

    虽然这好像,已经是她们这些心腹之人心知肚明的一件事了。

    她的一时无言,也是因为太过于期待看到这样的场面,而不是不敢去想。

    安定公主在近来明为改革漕运,实则调度府兵的举动,她也全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她在离开洛阳之时告知下属的暗示……

    全都指向了一个在镇国公主之上,还要更进一步的目标。

    到时候洛阳城中会否需要安定公主引兵前往,做出武力镇压,她尚不清楚,但她知道一件事。

    许穆言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等到观礼之后,我在这漕运之上的贡献,是不是还能换到点升官的机会了?”

    “您也是知道的,我那个病得已快下不去床的父亲倒是和天皇陛下学到了点本事,愣是还能在鬼门关前再留两年,若我能以从龙之功再在朝堂之上站稳一些,我还想跟他说一句话呢。”

    李清月瞧了眼她那个促狭的表情,便觉那绝不会是一句好话。“你想说什么?”

    许穆言眨了眨眼睛:“自然是告诉他,比起他之前担心自己致仕病故之后的身后名,这才真正叫做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话自许穆言的口中说出,似乎还有那么几分父女相斗的幼稚,但在那句“一代新人换旧人”里,又分明还有对着眼前之人的期许。

    李清月之前就评价过,或者说并不仅仅是安定公主评价过,由许穆言倡议的漕运运脚费用这个东西,一旦集聚各地税赋,必然是一个相当危险的金融游戏。

    现在是因为安定公主亲临河南道的支持,才能让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得到厘清,但朝堂之上,原本的户部和她这个度支尚书之间,势必还会有一场较量,以减少各方举措推行之中的桎梏。

    可如果……如果朝堂之上的局势,能赶在此时再变上一变呢?

    她一直觉得,安定公主就算身负镇国之名,也始终要受到那位皇位之上的天子禁锢,将四海行会中种种本可以推行四方的发明,都给暂时藏匿起来。

    那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而那些因天后取士而进入朝堂的女官,所代表的也仅仅是那些最容易走到此地之人的身影。她们本可以有一条更为光辉灿烂的前路。

    只要,再僭越一步罢了。

    李清月将笔搁在了一旁,持着那封已然写完的信离席而起。

    在这个正面相对中,许穆言远比方才更能看清李清月眼中的神情。

    前几日查抄在航运中动手脚的当地富户,在她以镇国公主名号下令的时候,那双犀利的眼睛里已有了一点愈演愈烈的火光。

    而现在在这双眼睛里,她看到的正是一片星火燎原。

    “那就要希望许相没被吓出个好歹来,等着你自己和他说了。”

    李清月的目光朝着窗外望去,像是也在看向更远的地方:“让我们等等洛阳城里的消息吧。”

    快到她们谋定而后动的时候了——

    身在洛阳的李元轨又哪里知道,在这洛阳城外的中原腹地,早已有一把把利刃指向了他。

    他还在忙于将甲胄运进洛阳,以备这出改换天子的大戏呢。

    萧妤对他的提醒一点都没错。

    若只觉得天后在洛阳城中的积累,就是以协助周王这个洛州牧管理此地的政务,那确实是小看了她在此地的权力渗透。

    那些商人早年间就因天后给出的优待驻扎在此,联合着当地有头有脸的富户士族,形成了一股盘根错节的势力,就如萧妤所说,像是一双双窥探各方的眼睛。

    若非他恰好与几位商会人物在长安之时有过往来,怕是真要因为近来频频“送货”的举动,而遭到旁人的怀疑。

    饶是如此,在听到洛阳元氏似乎已留意起了商队进出的消息后,他还是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一阵,暂缓自己的脚步。

    但他的这份“付出”和提心吊胆的处境,显然是有意义的。

    在他陆续将可用于数百人的兵械运进洛阳后,他再一次去拜访了萧昭容,就将这份先一步筹备在手的底气,展露在了对方的面前。

    若单只看他这里的八百兵甲或许还不太多,相比起自长安调度前来洛阳的北衙精兵,简直是相差了太远,但别忘了,在他们这些亲王各自所怀的心思被暴露出来之前,为了先将李贤扶持到那个位置上,他们之间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换句话说,得将这数位亲王所拥有的实力全部放在一起,才是他们此次对抗天后,甚至是天皇的资本。

    眼下所拥有的也还不是全部。

    更何况……

    “谁会想到,废太子有必要掌握一支这样的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呢?”

    李元轨在萧妤的面前,丝毫都没有掩饰自己对于李贤的利用之心。

    谁让他如此坚定地相信,以萧妤对于天皇天后的怨憎,她绝不会希望看到,李贤会顺遂地登上皇位,成为那个最后的赢家。

    从萧妤在听到这话后的神情里,李元轨也能确定,他的这个猜测应当没有出错。

    就是……她的回话实在是有点不中听。

    萧妤促狭地笑了笑:“你还真是很有高祖遗风啊。”

    但在这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后,她又忽然话锋一转:“行了,既然你已将诚意表现到了这个地步,我再说什么仍要考虑,就未免太不明白何为时机了。”

    “不过,宫外的事情我能帮上你的不多,最多就是为你和兰陵萧氏牵线搭桥,但能否说动他们为你所用,成为你的外援,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你应该知道,他们名义上说什么还与我有往来,实际上早不似当年一般,能被我以利益驱动了。”

    李元轨颔首,并未对此有何失落:“我明白。”

    萧妤端正了几分面色:“但宫内的事情,我倒是能帮上你一些。”

    “当年——河东郡夫人轻信了陛下给出的消息,贸然与上官仪等人合谋,意图废掉天后,却让自己成了叛逆之人,还被禁军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可不能在今日由你我重蹈覆辙。”

    李元轨精神一振,只觉萧妤先前的考验和说话难听,都已被这句“你我”说法中的合盟给掩盖了过去。

    “确是如此,不知……”

    “我与你直说吧,天后执掌六局二十四司多年,从明面上来看,她是早已将宫中整治成了铁板一块,但也未尝没有缺漏之处。”萧妤此前有些冷寂苍白的脸色里,也闪过了一缕激动之色。

    “我的两个女儿并未在宫外开府,宣城倒是时常奔走在外,但义阳却是长住宫中,借着为她们安排随侍宫人的名头,将人手安插入内,或者是将能为我所掌控的人放在良家子的选拔名列之中,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办到。”

    萧妤垂眸沉吟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既要图变,就得知道宫中的情况,这些人手门路我都会暂时交给你。”

    但她又忽然阴沉下了面色,死死地盯着李元轨,直看得他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不过你最好别忘了,我能将人借给你,也就能留下后手,若是你在达成夙愿之后不能兑现对我的承诺——”

    李元轨满不在乎地应道:“那你大可放心,倘若此事功成,我必定记下萧夫人鼎力相助之恩。”

    现在的口头承诺他可不会少给。

    有兰陵萧氏的助力,要想避开元义端和葛萨等人的耳目,将更多的兵甲送入城中,应当不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他必须尽快在那些“扶持”李贤上位的亲王中,取得毋庸置疑的领先地位!

    “你最好不要现在就露出这等胜券在握的表现。”萧妤敲了敲一旁的桌案,拉回了李元轨的神思。“我不介意再多提醒你一句,安定公主北伐讨贼,也不过用了半年的时间,这次前往河南道,应该也不会滞留太久。你们剩下的时间,应该已经不多了。”

    李元轨顿时面色一紧:“你知道她大约何时折返吗?”

    萧妤扯了扯嘴角:“按照宫中的说法,至多也就一两个月。”

    若按照李元轨告知于她的计划,在这一两个月内,他们这些亲王需要让李贤逼宫篡位,再由他们这些亲王中最有本事的那一个,将弑父的骂名扣在李贤的头上,还要将天后和安定公主都算在这谋逆大罪里。

    等到他李元轨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自然能以皇帝的名义号令天下,将天后和安定公主的余党给铲除干净。

    所以他剩下的准备时间,可当真是不多了。

    而要让李贤走到逼宫这一步,李元轨也显然还需要再多做一些准备。

    人手这东西,已经在天后的许可之下,由她萧妤顺理成章地移交到了李元轨的手中。剩下的事情可就得由他自己来做了。

    要是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那他们的这个谋逆可就太过可笑了一点,不是吗?

    李元轨面色沉沉地离开了萧妤的府邸。

    他也没忘记,除了这件事之外,他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那就是韩王李元嘉的立场。

    那家伙能支持李贤,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皇陛下对他有托孤之念,再加上,李贤也确实要比李旭轮更有承接皇位的担当。

    在最开始募集人手的时候,李元嘉作为皇室的德行标杆,也有其重要的意义。

    可是,李元嘉不是他的同路之人。

    若是让李贤以过分名正言顺的方式接下这个位置,甚至是让天后直接成为李贤的助力,那就和李元轨所预想的情况大相径庭了。

    他必须确保,李元嘉不仅不会是他的阻碍,还能在李贤篡位一事上再推一把!

    太宗皇帝在这皇位争夺面前,尚且要做到不顾亲情,杀兄屠弟,他李元轨——

    也同样不必顾及那么多!

    ……

    李贤焦躁不安地在府中走了个来回。

    昨日,他府上负责采买的仆从自市集上带回了个坏消息。

    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他领兵征讨铁勒而后战败的消息,本已基本被冲淡了下来。

    毕竟,在市井之中,百姓所要讨论的东西多不胜数,又何必再将一件相距如此之远的战况给反复提及。

    再加上他为了休养腿伤,大多数时候都是深居简出的状态,更是有意在民众心中淡化他此前的形象。

    哪知道,意外终究还是来了。

    东都洛阳的商人里,自有一批喜欢投机之人,觉得那关外的受降城难保不会在数年后发展壮大,凭借着其震慑草原诸部的实力,将边地的马匹和毛皮买卖给彻底统筹在手。

    若是安定公主有意将一部分利益让出到四海行会之外,给他们这些提前为受降城投注资金的人,那么从长远来看,他们所获得的收益必定不少。

    先一批前往域外考察的商队在三四月里就走了个来回,这一次去的便是更有分量的详谈之人。

    而这些人带回来的,并不仅有塞外的皮毛样品,还有……一份碑文拓印。

    正是安定公主留在碛口的那一座碑铭。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好事之人,哪怕明知此物上的有些字句若是传扬出去,是在得罪天后所出的前太子,也依然唯恐天下不乱地将其分发了出来。

    铁勒俘虏太子一事,当即来了一出旧事重提。

    “他们说他们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李元轨压下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以长辈的口吻朝着李贤说道。“你看看你那个弟弟,明明有大好的机会坐到太子的位置上,却在这等时候找了个借口跑了,说是要去长安找书。”

    李元轨冷笑了一声:“他开什么玩笑!此前关中粮食吃紧的时候,贡举制举有数次是放在洛阳举办的,此地的弘文馆内藏书就算不如关中,对于周王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况,他若真有这般好学的话,为何早不读出个名堂来?”

    他朝着李贤安抚道:“你切莫担心,要我们说,你比他有担当得多,稍有名声上的起伏,往后总能修补的。”

    李贤笑不太出来。

    哪怕他今日拿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现,他也完全无法忽略掉,在他步入宫中探视父皇的时候,宫人朝着他看来的表现与平日大为不同。

    那些令人芒刺在背的目光,在他和父皇的私下相处中,都好像还倾注在他的身上,让他在交谈之时多有走神的情况发生。

    何况,他就算没因此从父皇的口中听到一句责问,但也没从他那里听到一句安慰的话啊。

    “你怎么说话的。”越王李贞出声,打断了李元轨的话,“照你说的竟好像我们是因周王不愿担责,才在退而求其次之下选择了雍王。但我等本就是因立长立贤,才聚集在此的,没必要谈论于周王。”

    李贤颇为感动地朝着李贞投去了一眼,这才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有些忐忑地朝着在座诸人问道:“敢问诸位,眼下的情况,该当如何做为好?”

    他留意到,韩王李元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尤其是对李贞说出的话有些不满,但被同在此地的胞弟李元谨给拦了下来,便只能继续坐在原位。

    他只出声回道:“此事还是要问问陛下的想法。”

    “这是自然。”李元轨没让李元嘉再多说下去,“关于立储一事,若能少些风波自然是最好的。但此事实在是拖延不得了……”

    他欲言又止地朝着李贤看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话说出,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不知雍王今日去探视陛下之时,他的身体如何?”

    李贤捏了捏指尖,费力地让自己回想着彼时的情况。

    大约是因为阿耶病得已经太久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确定,从去年到今年,父亲的病症是不是又已有了恶化。

    但想想他在离开阿耶寝宫之时,恰好见到的太医愁苦无奈之色,他心中又已有了一个猜测。

    “……夏日湿热甚重,阿耶的风疾应当是又有加重了。这几年间他吐了几次血,就连孙神医都拿他的情况束手无策,只怕是……只怕是当真不太好了。”

    李元轨点了点头,心中暗忖,这和他自萧妤给他的人手处听到的消息差不太多。

    只是陛下的疾病实在已不太能用常理来形容,让他总还存有几分顾虑。

    可想想看吧,无论是当日自长安起驾之时所见的景象,还是近日陛下一直缺席朝会的情况,都实在不像是个还能岁数长久的症状。

    那么到底是病重将死,还是病重到无法打理朝政,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病人,又怎么还能做这大唐的陛下呢?

    他转头朝着李元嘉说道:“劳烦韩王近日入宫一趟吧,既要名正言顺,总该将雍王被敕封太子的诏令拿到手里。届时才好让我等进一步把控住洛阳关隘。”

    李元嘉本不想如此主动,可周遭众人的目光都已落在了他的身上,仿佛一旦他自天皇陛下处求来了能让李贤登基的圣旨,这些以匡正社稷为目标的兄弟、子侄,就会凭借着他们在洛阳和周遭积攒下的兵甲与人手,将洛阳守军收编麾下,坐镇洛阳八关。

    如此一来,因安定公主的兵力大多分布在边疆,在仓促之间根本不可能攻破洛阳。

    等到登基之事尘埃落定,她若再有妄动,便是意图谋逆,没有了反抗的资格。

    再有四方各州的响应,又是一出助力。

    或许……他真不应该再有犹豫了。

    这便是对大唐来说最好的结果。

    他应道:“那好,我明日就入宫求见陛下。”

    一想到韩王此次入宫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李贤本还故作姿态的谦让都已在此时被丢去了九霄云外,匆匆上前握住了李元嘉的手:“一切就有劳皇叔祖了。”

    当次日的朝阳升起之时,在李贤府中的侍从都能看到,李贤少见地将面容之上的郁气一扫而空,甚至起了个大早,只希望能尽快自韩王处得到那个好消息。

    但先前的那出碑拓流言,又好像是始终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刃,让他在雀跃等待之时,难以避免地时而露出一抹愁容。

    “不……我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被这些皇叔皇叔祖所拥戴,李贤心中剑指皇位的意愿一日强过一日,极力说服着自己要稳下心神。

    可他自早晨等到了夜间,竟然始终没能从韩王府那头等到消息。

    倒是霍王李元轨带着韩王的弟弟鲁王李元谨,在宵禁的暮鼓之中忽然找上了门来。

    后者的脸上还写满了焦急之色。

    李贤听完了这两人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你们说——韩王没有回来?”

    “不仅没有回来。”李元谨颤抖着嘴唇,“还是在入宫之后杳无音信的。”

    “若只是如此,我们还能说,或许是天皇陛下将韩王暂时先留下来了。”李元轨接话说道,“偏偏我们的人还收到了另外的一条消息。”

    他随即附在李贤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让李贤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是说真的?”

    李元轨眉头一挑:“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有什么必要诓骗于你!我等现在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李贤咬了咬下唇。

    李元轨方才说,因为李旭轮返回长安的缘故,他和李贞都对于洛阳传讯长安的情况格外敏感。

    所以也恰好发觉,在今日的傍晚时分,有一匹自宫中发出的快马,正朝着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

    正如李元谨所说,若是换了其他的时候,他们还能猜测,这可能是天皇陛下将韩王给留了下来,又恰逢有事要送往关中,交代那头的留守官员。

    可值此微妙之时,李贤自己又心中有鬼,怎能不将其往其他的地方去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近日东都地界上流传的那些边关风闻,让陛下原本想要重新启用废太子的想法又重新收了回去,以免招来更多的非议。

    而韩王李元嘉迟迟未归,正是他在向陛下举荐雍王为太子的时候犯了李治的忌讳,被直接扣押了下来。

    那匹前往长安报信的快马也就更好解释了!

    为了断绝李贤的幻想,为了让朝臣和宗室都知道,李治已有了太子的人选,这位天皇陛下根本不在意于李旭轮对于政斗的躲避,哪怕是绑,也要将人给直接带回来。

    在李贤用近乎求救的目光朝着李元轨看去的时候,他好像也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的意味。

    他没猜错,他不会猜错的!

    “父皇他……”

    李元轨没等李贤将话说完,就已将他打断在了当场:“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我们探听消息了。若是陛下本还想再拖延一阵,却被韩王的劝说给反过来劝得铁了心,非要尽快将周王从长安带回来,您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不对……不对!”李元轨握在身侧的手抖了一抖。

    在场的其他人又如何会想到,他这身上的不安表现并不仅仅是为了促成李贤做出决定而演戏,还确实是怕被其他人看出他干了的好事。

    萧妤借给他的宫人,不仅仅被他用在了探听消息上,还被他用在今日,将韩王在出宫前给“藏”了起来。

    但他不能被人敲出自己是策划这一出的始作俑者,而是必须将这场戏继续表演下去,赶在安定公主没有回来的大好时机下,将李贤推到那个正面逼宫且发号施令的位置上!

    他已继续说了下去:“危险的不仅仅是您的处境,还有我们这些支持于太子您的亲王。陛下若要让幼子继位,便绝不会允许宗室之中还有另外的声音,到了那个时候,便是我们要给他殉葬的时候了。”

    “……!”

    李贤都来不及为李元轨那句突然出口的太子而觉欣慰,就已被那后半句话给吓得愈发乱了思绪。“那我们该当怎么办?”

    他们这么多人现在都抱着同一个念头,接连在东都一带积攒实力,若是被陛下忽然问罪,光是府上还未派上用场的甲胄,就能让他们被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所以他们毫无疑问,已没有了再退回去的机会,只能……

    “只能拼了!”李元轨斩钉截铁,“太子,我们没有犹豫的机会了。”

    “不错,今日陛下只是将韩王给扣留了下来,让人将周王召回,可谁又能确定,韩王会不会因为陛下坚持想法,就将我们这些人给全部供出来!又怎能确定,陛下不会效仿先帝,除掉对于皇位继承有威胁的兄弟和子嗣。”

    他一把按住了李贤的肩膀,目光凛冽:“您是有被处决理由的,我们这些隔着辈分的亲王也和陛下没有太多的交情,再要是有天后从旁坚持,以防李唐宗室对她有所限制,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想有所行动,那就是真的晚了。”

    “可韩王……”李贤下意识地发问,想问若是按照李元轨所说,他们现在就该当以最快的速度发起行动,韩王该当怎么办呢?

    他可还在宫中呢!

    然而先一步开口的,却是同来此地的李元谨:“我阿兄的生死全在太子的抉择之中。只要我们行动够快,在天皇陛下未及反应之时,以更快的速度控制住宫城,或许还能让我阿兄全身而退。”

    李元谨的心情有些沉重,但在前来此地的路上李元轨已同他说了。

    无论如何,韩王都已经和他们有了往来,若是李贤确实不是陛下中意的继承人,那么韩王的这段履历,就让他绝不能再做托孤大臣了。

    陛下或许现在不会说什么,甚至看在他们这么多人也是为李唐延续而尽责的份上,对他们只是敲打一番,但迟早会一个个对他们发起清算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来上一出背水一战!

    李贤的心脏都险些要在面前两人的建议中跳到喉咙口。偏偏这两道不容拒绝的目光,又将他给盯死在了原地。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倘若他还想做这个太子,甚至是想要做这个皇帝的话,他就必须在今夜做出个决断。

    要是韩王的未归,其实还有着其他的隐情,那也不能怪他们为了活命,为了他们的未来,只能选择在今夜发动叛逆。

    李元轨的下一句话,仿佛是为李贤找好了最后的理由:“要怪,就怪天后和安定公主实在是逼迫太甚了!”

    李贤的眼睛里霎时间都被种种复杂的情绪淹没了过去,却又在这府中明灯被点起的时候,变成了一道锐利之色。

    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还险些因此而一无所有。

    在侥幸重新回归故土后,他就更不能再一次的失败。

    他得赢!哪怕赢得并不那么光明正大也无所谓!

    李贤做出了决定:“尽快——尽快调兵!”

    各方宗室之中,因李元轨等人的计划加入其中的,大约有十几人,其中有不少人还在各州任职,只是来信表达了对李贤的支持。

    而今夜能够随同行动的,还有五人。

    按照每人在洛阳和其周遭屯兵过千的目标,今夜除了来不及调拨到眼前的人外,起码还能有两千人用于宫变。

    夜间的千牛卫、监门卫和其他守卫宫城的士卒,绝没有这么多人,反而是他们不仅有着人数的优势,还在戍守宫门的人手中有内应。

    这将会是他们最好的动手时机。

    李贤翻身上马之时,又在心中告诉了自己一声。他不是要去弑父的,他只是需要保护住自己曾经拥有的权力,而后对于这个天后强于天皇的畸形朝堂,来上一出拨乱反正。

    阿耶很快就会意识到,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有益于王祚传承。

    他也可以和大臣们说,他不是去逼迫阿耶立储的,而是去解救被困后宫不能上朝的天皇。

    所以他绝非不孝!

    但当这些匆匆在夜色中行动的骑兵步兵打碎了洛阳宵禁的沉寂,引来了各方院墙之内的惊声呼喊之时,李贤脸上的情绪简直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一般斑驳。

    他只能极力说服自己,他已经和这些宗室有了关联,他也已经正式下达了动兵的号令,他就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又或者是为了让那些跟随于他的人相信,他这个未来的皇帝还有令人追随的魄力,在宫门被内应打开的那一刻,李贤一边策马直入,一边抄起了手边的弓箭,朝着前方意图拦阻的卫兵悍然射出了一箭。

    那一箭被阻挡在了卫兵的甲胄之外,却因那一声鲜明的撞击声,彻底拉开了宫城之中喊杀的序幕。

    目睹着周围的火把一个个升腾而起,在两方的厮杀中已很快地有人倒了下去,李贤甚至有些庆幸,还好他已先往战场上走了一遭,也见到过死尸遍地的景象,要不然他又怎么能在此刻只是稍有怔愣,而不是直接吐出来。

    他甚至飞快地张弓搭箭,射中了一员还有些面熟的守门小卒。

    在出入宫门的时候,他或许曾经和对方打过招呼,但现在为了实现他的这个目的,他必须要下这样的狠手!

    “别在此地耽搁。”李元轨厉声提醒道,“先去找天皇陛下!”

    李贤狠狠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在侍从的保护之下,在他们这边的兵甲筹备有方的阵仗面前,他要杀入内城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李贤不知道,自己的祖父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有过什么样的想法,但他知道,在自己策马又越过了一道宫门的时候,他先前的犹豫怯懦,都已先统统抛在了脑后。

    上天也终究是眷顾于他的。

    他们这边发难得太快,就连宫门的守卫都没能坚持多久,以至于当消息传到李治面前的时候,李贤早已在带兵杀奔而来的路上,根本没给他以从乱局中先一步撤离的机会。

    当那位病弱的天皇被侍从搀扶出门的时候,也正是李贤带兵抵达殿外之时。

    在周遭的灯火中,李治那张苍白面容上的惊愕和愤怒,都原原本本地落在了李贤的眼中。

    可在这份帝王怒火面前,李贤又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现在是他坐在马背之上,是他手持着弓箭,也是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他的父亲。

    更可笑的是,围绕在这天子寝殿周遭的侍从是不被允许佩戴弓箭的。

    这原本是为了防止天子遇刺而做出的保护,现在却无疑是成为了李贤勒马在此毫不退让的底气。

    在与他相对的那一边,李治却只觉自己的眼前,灯火、月光以及人影全都在颠倒旋转,连带着那个传入他耳中的消息一并,都变成了一种不真实的梦境。

    他方才在被人匆匆唤醒之时,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在跟他开玩笑。

    可偏偏就连战马的嘶鸣之声,都在不断地往他的耳朵里传,又如何有可能作假。

    这都是真的。

    他以为该当在接回来后洗心革面的儿子,非但没有感激于自己对他的保护,也没有对于先前所犯错误的反思,更是在今日直接来上了一出带兵逼宫!

    昨日他听韩王旁敲侧击地问及李贤有没有可能重新回到太子的位置上,他还以为,那是他对李贤的态度太容易造成什么人的误解。

    哪知道,根本就是这些宗室起了反心!

    就算李唐的父子不睦乃是常态,李治也从未想过,他居然会在缠绵病榻之时,遇上这样的一幕。

    他甚至想过安定有可能会在权势无法再进一步的时候逼宫,所以紧急将王方翼调到了面前,却何曾想到,先一步干出这种事情的,居然会是李贤。

    是这个在他看来最像自己的孩子。

    “逆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李治厉声怒喝。

    搀扶着他的侍从完全能够感觉到,天皇陛下的手在此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他在此时站稳在这里。

    而不是被此刻激烈上涌的血气给直接刺激得晕倒在当场。

    李贤攥住缰绳的手有刹那的收紧,在这个父子对峙的场合中,也难以避免地在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忍,但……再如何不忍,他现在都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这里的。

    绝不能被喝退了回去。

    他便同样高声做出了回复:“我想要父皇看看,我比旭轮更适合坐上皇位,想要您将皇位传给我。”

    听到这个答案,李治的面色好一阵的扭曲:“你有什么本事当这个皇帝!”

    他在做太子的时候被俘,尚且要被以最快的速度废黜,更别说是去当皇帝了。

    他以为李贤应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回到洛阳后是这样的表现。

    哪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有什么自知之明,而是——

    而是在这里等着!

    或许是因为头脑的眩晕,在这一刻,李贤回话的声音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如何没有这个本事!”李贤愤然,“父皇您看重的那个继承人还远在千里之外,我却已经有了这个掌握宫城的资本,杀到了您的面前!这就是我的本事。”

    “荒唐!若是这都叫做本事的话,恐怕放条狗在这里,也能被这些宗室拥戴着冲进来。”

    李治朝着出声的方向看去,只觉这个抢先在他前面出口的怒斥,比任何时候听来都要像是天籁。

    只因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宫人簇拥之下抵达此地的天后。

    李贤无暇去想,为何在这等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明明不是被当先选中目标的天后,竟然没有直接先逃出宫城,以召集更多的人手,而是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也更没能在这昏昧的夜色之中,当即留意到天后的随从都带着何种防身的武器。

    他看到的只是那张多年如一日威严庄重的面容,在此刻朝着他露出了鄙夷之色。

    方才那句由远及近传来的声音,更像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李贤心中愤懑的情绪几乎是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在他好不容易才从铁勒活着回到洛阳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有母亲因安定而骄傲的表现,而从无一点对他的关爱,就仿佛他打从当日带兵离开长安开始,就已不再是母亲的儿子了。

    就连现在,明明他已抢先一步,占据了上风,也根本没能让母亲为他感到骄傲,只当他是个谋逆之人。

    “阿娘何必如此!”李贤耳闻后方的两方交战之声越来越轻,深知这正是自己这边占据上风的征兆,更觉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将话给说出口。

    “我和旭轮,不,应该说还有阿姊都是您的孩子,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成为最后的赢家都不会影响到您的地位,您为何非要搅和进来,让我们彼此难堪。”

    他遥遥望着母亲的方向,面颊死死地紧绷着,“难道您真的要看到,一个无心皇位,或者一个会让大唐纲纪大乱的人坐上天子之位吗?”

    “那您也未免太偏心了!”

    好一个偏心……

    李治只觉自己的心肝肺腑都在此时,以远甚于风疾发作的症状涨涨作痛。

    又仿佛他只是直到今日才看清,他这个“聪明过人”的儿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丑角。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突变面前,天后到底是什么想法,或许她的眼神清明,已经早一步看到了儿子的无能,便不会如他这般有这样深重的失望和痛苦。

    此刻的同病相怜,让他甚至忘记了天后之前的失礼与冒犯。

    但他却并未看到,他也没法看到,天后在那句质问面前的神态从容得有些过分,到了让李贤都有些无措的地步。

    李贤也随即就见,他的母亲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那其中还有几分根本不该在此时的怜悯。

    可他有什么好被人怜悯的!

    只要父皇愿意将皇位传到他的手中,他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只有他去怜悯旁人的份。

    “你怎么会觉得我偏心呢?”天后就连这句问话里都是语气淡淡,“你也说错了一点。我从来没想过让旭轮成为下一任皇帝。”

    李贤眉头紧锁:“我这句不公,放在我和安定之间也一样。”

    “呵。”武媚娘冷笑了一声,“所以我说你没本事啊。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一件事吗?”

    这位站定在此地的天后陛下仿佛依然身处在朝堂之上,而不是置身于李贤所统率的乱军之前。与她同来的也不是那些宫女,而是手执利器的千军万马。

    李贤忽然一阵发慌,只觉母亲此刻的态度已经不只是对他的蔑视和无所谓那么简单,更不是因为不怕儿子弑杀母亲,才在此刻出言无忌。

    她的下一句话已是掷地有声地砸在了他的面前:“不,应该说你和你父亲根本就是一样的。你竟从没想过——”

    “我为何非要选你,选我的儿子接替李唐的皇位呢?我有临朝称制,统领天下的本事,我有贤臣良将,文史术算天文经济之才,我为何不能做这个皇帝!”

    这话出口的那一刻,在这天子寝殿之前的所有声音,都全部沉寂了下去。

    无论是李贤还是李治的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极度的困惑和震撼都随同着的天后的宣言席卷而来,比起李贤带兵闯入宫中,还要像是一个脱离现实的梦。

    李治呆呆地望着天后的方向,却因无法看清她的面色,而无法从中分辨出这话的真假。

    那明明是他相伴二十年的枕边人,但他分不清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好像也突然没法分清,天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倒是突然有一个打破安静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我没听错吧?”后一步到来的李元轨没能听到李贤和李治之间的父子碰撞,却听到了天后的那一句“豪言壮语”。

    这话听起来太过滑稽,以至于李元轨明知自己该当再等上一等,却还是忍不住因为这句话而高声笑了出来。“天后是要凭借着什么做皇帝?是天皇陛下这十多年间的昏聩,是你那个还远在河南道的女儿,还是你身后的那些宫女?”

    她们就算不似早年间身形瘦弱,在精简了一番宫人后反而有了更好的吃穿待遇,也绝不可能是这些兵卒的对手。

    现在这些精兵经过了和监门卫的交手,更有了一番取胜的信念,也比起来时更为凶悍。

    天后得是被儿子的闯宫给刺激成了什么样,才能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

    但月色落在她的脸上,依然凝结着一层冷霜,让她并无一点失态。反而是在她对面的数人,更像是一群跳梁小丑。

    “就凭——就凭我有这个本事!”

    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她一把自身旁宫女的手中接过了一支黑管,直指霍王李元轨所在的方向。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没有弓弩自这黑管之中冒出,只有一道缓缓飘散出的青烟冒出在了管口。

    但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李贤笑不出来,李治笑不出来,李元轨更笑不出来。

    因为最后那一位的头颅已经在这一声巨响中爆裂了开来。

    李元轨已经死得不剩一点生机,就这么直直地自马上摔了下去。

    而就在天后有此举动的同时,那些跟随在她身后的宫女,也举起了手中的一支支武器。

    哪怕她们还没有如同天后一般扣引扳机,却也形成了一种无声而可怕的威胁。

    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更没人知道,她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又或者……其实是在场的所有人。

    握在天后手中的那一支,已经转向了李治的方向。

    “雍王联结宗室意图谋逆,陛下为其所杀,这便是洛阳城中众人会知道的实情。您说,天后能不再是天后,而是去做那个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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