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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问鼎 正文 第242章

所属书籍: [武周]问鼎

    第242章

    将珠英学士的选拔和制举的文试放在同一天,正是出自天后的诏令。

    当颜真定坐着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的时候,耳闻着外头的喧闹送考之声,她只觉自己参与的,或许并不仅仅是天后身边女官的选拔,也如当日她和韦淳戏言之时所说的那样,是在参与进制举当中。

    “行啦,再抓下去,你的裙边就要坏了。”

    颜真定连忙收手坐好,朝着身旁的母亲回以一笑。

    但她平日里冷静自持,在和好友待在一处的时候更能对比出个娴雅沉稳的样子,现在却很难在车辙声中平复下自己的思绪来。

    天后到底会出什么样的考题来取才呢?

    都说此次的考核效仿科举,在帖经和诗词杂文之外,还有时务策一项,总让颜真定有些吃不准考核的难易。

    按说她在四海行会中担任了两年教习,听闻了不少四方风物,本不必担心这个,但她出身在关中,几乎不曾有远游的经历,便觉心中少了几分底气。

    幸好……

    幸好她难得强硬地拉上了母亲一并参考壮胆,不是一个人去面对这样的考验。

    在马车停于蓬莱宫外的时候,颜真定也终于将心跳彻底平复到了寻常的样子。

    但她却发觉,母亲在穿过丹凤门之时的表现有些异常。

    她问:“您怎么了?”

    殷夫人仍有片刻的恍神,在随同颜真定往前走出一段后,方才缓缓收回神思,“往年来此,不,应该说,就算是今年大朝会时来此,我都是以外命妇身份觐见的。”

    今日就不同了,她是以“考生”的身份来此。

    虽然此前她是因拗不过女儿的请求才陪同来此,但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特别的心情,让她恍然觉得,她可能并没有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当行到考场之外的时候,这种矛盾而又期待的心情还变得愈加分明了起来。

    制举的考场在礼部贡院,珠英学士的选拔则要更为特殊一些。

    自太宗皇帝开始,便有精选天下贤良文学之士待诏禁中,和殿中省官员的办公地相邻,太宗一朝,魏征、许敬宗、褚遂良等人都是从这个职位开始的,而在当今天皇在位之时,元万顷、刘祎之等人也是以文词召选入宫。

    巧的是,珠英学士的选拔就放在了此地。

    大概随后也会放在此地,作为珠英学士的办事总部。

    殷颐然仰头看向面前这几间被题字为“学士院”的屋子,只觉自己在这往前的数步之间,既是在丢弃着什么东西,又是在获得一个新的身份。

    “阿娘,别看了,您在第四间。”颜真定低声说道,轻轻推了推她。

    仿佛是看出了母亲脸上原本带着的陪读迁就之色削减了许多,她又在揣着报考证明往屋中走的半道突然停了下来,匆匆折返回到了殷夫人的面前:“阿娘,您可不能谦让于我,我要同您比个高下的。”

    殷夫人很有些哭笑不得:“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颜真定当然会的。

    想到韦淳已然离开了长安,带着她自多年前便生出的建功立业梦想,走向了那未知的未来,颜真定便觉自己也不该落下太多。

    她坐在了标示有姓名的位置上,小心地检查了一遍笔墨和纸张。

    想着距离开考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她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便是在此时,她留意到,这考场是按照年龄来划分的,所以与她同处一排的左右两侧,都是和她岁数相仿的姑娘。

    左边的那位不知为何,让她觉得相貌有一点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太起来,这份相似到底是从何而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颜真定的视线,她转回头来对着颜真定笑了笑,又转回头去发起了呆。

    那走神的样子活像是在数面前的这支笔上有多少根毛。

    而右边那位更是连头都没擡,相当认真地在削着手中的炭笔。

    她这个聚精会神的样子,让颜真定赶忙收回了目光,生怕打扰到了对方。

    只不过在挪开视线之前,颜真定留意到,这个坐在右边的姑娘袖口处有一点轻微的破损。虽然说如果不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但这绝不可能是稍有身家的京官之女会有的打扮。

    但对方这副神色举动,又分明不曾因身在此地而觉窘迫。

    在天后近侍步入此地的时候,她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规矩地坐在了这里。

    当下最为要紧的事情,莫过于完成这场考核,其他的事情都得往后挪挪。

    只是当她的目光先一步落在考卷时务策第一行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那坐在左边之人到底像谁。

    她的眼睛……有一点像天后陛下!

    不过相比于天后和安定公主,她又缺了不少威严气度,这才在乍一眼看去的时候,让人险些忘记了这一点。

    但想来也对,这等气吞山河的气度,又如何有可能是轻易养出的。

    就如这时务策五选一问答的第一问,在呈现于眼前的时候,只觉那位执掌朝堂的天后陛下,仿佛已在面前了。

    【欲使吏洁冰霜,俗忘贪鄙,家给人足,礼备乐和,庠序交兴,农桑竞劝。明言政要,朕将亲览。】①

    这一个“朕”字,将这皇后临朝称制的上位者风范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朕将亲览”四字,又何尝不是天后对此次考核的重视。

    颜真定已再顾不上去留意周边有什么人,又有何种面对考核的表现了。

    她得认真想想,这一题她到底要不要答,还是选择后面的问题。

    就算有“朕将亲览”四个字,这道问策于吏治和农桑的问题也过于笼统了,起码对于颜真定这个从未接触过官场,也不曾管理过农事的人来说,若是将答题的机会用在这里,也很有可能会答出个不切实际的东西。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道题何止是出现在了珠英学士选拔的备选考题之中,也是今日制举的必答题之一。

    被姚元崇送来长安参考的祚荣快速填完了前头的帖经、杂文,就对上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他只思虑了很短的一瞬,就在案卷之上落笔写下了答案的开头。

    “吏治清平,礼乐和顺,必先藏富于民……”

    他不需要有所犹豫就能提笔书写。

    因为这并不仅仅是他的答案,也是安定公主在辽东给出的答案。

    安东大都护府境内,在原本归于高丽统辖的时候,有着相当严格的阶级划分,就比如说作为澄心副手的阿左,就隶属于灌奴部。

    这样的下等人,既没有累积财富的机会,也没有任何一点出头的可能。

    但自安定公主抵达辽东后,此地的情形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辽东新米的培育成功让当地从渔猎转农耕的变化中,并没有经历转型的阵痛,反而有相当多的人因此得以累积了钱财在手。

    祚荣身居其中看得到,十年变迁之间,耕者有田,居者有屋,一直从泊汋扩展到整片安东大都护境内。

    以至于高丽遗民此后以大唐子民自居,再不谈复国之事,靺鞨部纷纷来归,甚至有自黑水平原那头远道赶来。

    语言和文字便很快在其中巩固着归属感,律法与礼仪则让官吏的管辖变得更加容易。

    倘若再让祚荣去选一次的话,在当年他绝不会举起那支意图射向安定公主的弓箭。

    好在他并未能够得手,反而是在今日作为辽东子民中的一个代表,写下了这个答案。

    相比起在此问上落笔不绝的考生,祚荣给出的答案,就算加上了随后的例证,也绝对算得上是短的。他写字的速度也并不快。

    但当此地的监考官朝着这个有胡人相貌的年轻人看去的时候,实不难发觉,他在落笔之时的从容不迫,很有一种在问答家常便饭的闲适。

    同样有着这样表现的人,在学士院的考场中还有一位。

    但她手中握着的,不是毛笔,而是一只炭笔。

    她的眼睛看着前头的考题,炭笔则在备用的纸张上缓慢而稳健地书写运算。

    那是时务策选答的第二问,出自义阳公主李下玉之手。

    这道结合了多地粮仓贮存损耗、水渠运载能力、船只续航、路线选择的算术实在很复杂,也必然不会在大多数参与考核之人的选择范围。

    但王师若的情况不太一样。

    她的曾祖父完成了算经十书之中的《缉古算经》,开启了三次方程的求解。所以她幼年之时以桃枝在地上写画的,便是《缉古算经》中的民工修筑等腰梯形河堤的问题。

    炭笔比之毛笔更为稳定扎实的手感,也让她在一行行计算之时,觉得自己并非身在考场之上,而是在家中。

    这道比起民生也更偏向于计算的问题,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她当然答得上来。

    而有点意思的是,第三问和第二问其实很像,但第二问重在计算和效率,第三问则是在问方略。

    许穆言向安定公主自荐的时候,有提到过水路运输的策略,尤其是关于脚钱的考虑,所以今日的这一问,不在运载,而在宏观的水利局势。

    若是用现代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请分析当前江南水利问题,并提出相应的解决措施。

    殷颐然在扫过了前后五问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问题。

    她虽在关中生活多时,但她毕竟是杭州钱塘人士,若说江南,北地出身的人自然不如她了解。

    以考生的身份来到此地和外命妇身份前来的差别,在她提笔写下“盗湖为田”弊病的那一刻,已完全被她抛在了脑后。

    在这一个个字落于笔下的同时,她仿佛已然得到了天后的许可,能够以臣子的身份去对着江南东道着手治理。

    盗湖为田的问题因江南疏于治理的缘故相当常见,但转湖为田后却时常出现“乡田岁无不旱,昔日膏腴,今为下地”的情形,只因沿海数州,江水之中常有咸潮,一旦湖河有变,常有咸潮倒灌。

    如若百姓耕地真已到了拮据的地步,适当的废湖势在必行,但必须由朝廷敕令规划,加之修筑堤堰蓄淡御咸……

    对于如何有节制地临湖开地,修筑水利工程,在并无具体问题的情况下,殷夫人也无法答到格外细致,但她越是往下写,早年间在江南生活的过往,便越是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秦淮之源的绛岩湖流域,饶州洪州江州的彭蠡流域,都是条件绝佳却还疏于经营耕作之地……该当予以重视。

    无独有偶,在与她的女儿颜真定同一间考场里,有人在答卷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与水争地,至于涝时,则水无所归。蓄水无术,至于旱时,则水无所得。”

    宗燕客写到这里,攥紧了手中的笔。

    她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应不应当选择这道题来回答。

    她毕竟是出生在蜀中而非江南,在前几年和几个兄长一样被接到了关中教养,更是不曾前去江南。

    但她见过父亲任职之地的水利工程,曾经听外祖母诸葛夫人说起扬州运河,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当她的兄长正在参与今年的制举,去争夺那个周国公袭爵之位的时候,她也总该用这另外一条门路争取一点机会。

    在取名一事上,兄妹几人公平得很,但在真正的地位上,世人总不会将她和前面的兄长相提并论。

    她此前年纪小,也还在进学之中,没有这个出头的机会,现在却有了这个接近于同台竞技的场合,真是何其不易。

    那她便不能在此次的答卷上,给出一个墨守成规的答案!

    她凝神定气了须臾,那双在颜真定看来和天后与安定公主有些相像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略显阴沉却也锐利的光。

    随后继续提笔,写了下去。

    而在此刻,颜真定也终于在纠结了一阵后选择了自己要回答的问题。

    她在来前的担心一点没错。

    她确实饱读诗书、过目不忘,但天后的此次选拔,既要给入选者以外朝女官的身份,便不能只会读书而已。

    对外宣称让珠英学士修编的《三教珠英》也并不仅仅是一本文史之书,还有其政治意义。

    或许在修编文书之余,还会需要她们如同天皇陛下的御前待诏一般,去处理其他的问题。

    所以每一个时务策问题都是有的放矢。

    那么她在哪一个问题上最能表现出自己的优势所在呢?

    或许,能够言之有物的,也只有第四个问题。

    那是一个两问合并,出自太平公主的教习老师郑纭之手。

    前半句问的是,《史记》写汉武帝,书中多有讽刺的意思,在汉代之时,对其的评价大多说它是谤书,比如东汉王允杀了蔡邕的时候,就说,“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所以王允也不能留着蔡邕,让他的笔有机会写下第二本谤书。修编史书的人写出一本“谤书”,是应当的吗?

    而后半句则问,《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与《史记》相比,存在哪些不同之处。

    颜真定年纪虽然不大,但通行于世的史书,她因家传的缘故,已有十多年的通读精读历史,对于史记的争论她更是多有耳闻。

    前汉之时,碍于汉武威仪,对于史记多是批驳远远多于褒奖,到了今朝,则显然能以更为客观的方式看待。

    只不过,修国史之事实在像是个烫手山芋。

    司马迁有写《史记》发于情的控诉,当朝的许敬宗又何尝不是被指控对史料有所删改。

    若要评点、甚至是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中,她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

    以天后一步步攀升的权势,或许在她选择了回答这个问题时,也就会给自己选定未来的命运。

    如此说来,她……真的要写吗?

    然而在她犹豫于此的时候,耳边传来的,正是邻座以炭笔摩挲书写于纸上的声音。

    比起毛笔蘸墨落笔,这个声音在这间考试的屋中几乎形成了一种稳定而清晰的节奏,仿佛正有人心无杂念地朝着前方走去。

    以至于在这一刻,颜真定心中的浮躁不定又重新平复了下来,也让她面前的纸上出现了第一行文字。

    她周身的书卷气也像是为照入学士院中的日光所催动,环绕在她的身侧,让这一个个文字中又有了一份娟秀而又坚定的底色。

    “纪传开篇,为独家之所创……”

    古为今用,学以致用,正在这份答案之中了。

    至于她为何不选第五个问题?

    颜真定觉得,这大概只有像是阿史那卓云那等将门出身的虎女,才能来试试了。

    只因待选的最后一个问题干脆在问,如何看待汉唐两朝在边境设郡、设都督府都护府的举措,并谈谈如何处理和外族番邦之间的关系。

    这个选拔珠英学士的消息终究还是来得太过突然了一点,也为了能够更有实在意义,选在和制举同一天开办。

    若是想要让身居边境的女子前来报考,多少有些时间紧迫。

    何况,或许连她们都不会想到,在天后的考题中会出现这样的一问。

    事实上,这个问题和前头的第一个问题一样,也出现在了制举的考场之上。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将这个问题也放在其中?”武媚娘见桑宁在展开考卷后的欲言又止,相当从容地发问。

    桑宁点头:“我大约能猜到您的想法,既然今年制举通过的士人将会变成天后门生,珠英学士也可以这么算,在文武考题上该当一视同仁。但最开始陛下对外宣称的乃是修编《三教珠英》,可能并没有人对此有所准备。”

    武媚娘笑了笑,反问:“你怎么知道就没有人对此有所准备呢?”

    凡事都是有可能有例外的嘛。

    诚然,这个问题对于想要走武将之路的人来说至关重要,也必定能在制举考场上得到不少让人满意的答案,但谁说在珠英学士的选拔考场上,就一定不能收获到一份惊喜呢?

    她想要颠覆大唐的江山,想要证明自己能够坐到那个天下最高的位置上,就算有阿菟相助,也势必需要更多独当一面的人才,才有可能将其传承下去。

    不在考题上出重招,她要何时才能有真正心向于她、也知道只有效忠于她才能高升的人,站在那朝堂之上!

    当然,说不定在那批“天后门生”里也能有些聪明人的。可这样的利益干系,到底能不能让人放心呢?

    武媚娘并无前朝经验可以参考,也就无法得出一个果断的结论。

    但对于此刻伏案疾书的郭元振来说,他在答卷之前心中所想的,正是那个在能让士人围观的朝会之上,比之天皇更显威仪的主君身影。

    还有在他自蓬莱宫中走出的时候,安定公主对他给出的那句寄予希望的评价。

    他思虑了片刻,决定冒一个险。

    朝廷想要的东西,应当并不仅仅是对过往举措的分析,也并不仅仅是对边地胡人心态的揣测,否则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考卷上,而应该直接去问那些已经归降的外族之人。

    比如说,被安定公主收服的钦陵赞卓,就肯定很清楚这种东西,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当年插手到安西都护境内,挑拨边地反叛。

    朝廷,或者说是天后想要的,是一个合适的解决措施,是能够让边境都护府对回纥、龟兹等地形成威慑的底气。

    那么他不能顺着问题来答,而应该切合出题者的需求来回应。

    只是这样一来算不算回答跑题?

    他都说了,就算他在一时之间变成了那被埋葬在古狱边上的龙泉宝剑,也要夜夜剑鸣、气冲斗牛,倘若有人愿做那个慧眼识才的伯乐,他便终有一日能够重见天日,又有何惧呢!

    倘若有人能在此刻看向他的答卷的话,就会发现,这位选择在制举首次糊名之时便大胆下场的年轻人,直接摒弃了那些文绉绉的说辞,上来便写起了处理边境关系、保持中原战力强盛的方略。

    其一便是效仿辽东,在边地大兴屯田。

    而其二……是在各都护府境内,以募兵雇佣制度取代一部分的府兵制征兵,确保边境士卒的战斗力。

    如果说天后的糊名制度,是对科举取士的门路做出的一项重大变革。

    那么参与其中的郭元振,则是干脆对着兵制又来了一道大变的措施。

    只是考卷还不曾上交,郭元振便并不知道,他这个答案和安定公主在维护府兵制功勋发放的同时考虑做出的转变,其实是完全一致的。

    他也并不知道,今年的主考官之一的唐休璟在任职宣州刺史期间,在整顿此地矿业的同时,没少给安定公主藏匿武器私产,论起剑走偏锋,绝对是郭元振的前辈,更是对于屯田之事很有发言权。

    他只知道,既然已经冒险这么写下去了,那就——

    再多写一些吧。

    倘若有人觉得他是在纸上谈兵的话,不如给他这个机会去历练历练。

    而在同时回答这个问题的另外一个人,倒是并不必担心自己会面临这个纸上谈兵的问题。

    相比于曾经到过北部边境,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家中治学的郭元振,刘旋是实打实在边境住过将近十年的。

    李谨行任职安东都护,后调任安东大都护府的副都护期间,除了如同今年这会儿的探亲回来之外,几乎都居住在辽东。

    若说对都护府都督府的了解,她已比之绝大多数京官都要强得多了。

    但她还有着一项天然的短板。

    哪怕安定公主对她委以重任,让她在辽东不必拘泥于管理家务,是因为她确实有着一个活络的脑子,能在刚刚重启辽东矿业的时候,想出以鸟雀示警这样的办法,来提高矿工的生存机会——

    哪怕她花了多年的时间和当地人打成一片,在为辽东兴办学馆的时候,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旁人总难免会觉得,她是因为嫁给了李谨行,这才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

    就像身在西藏都护府的库狄氏,也还难以摆脱裴行俭的影响。

    那么天后女官的正式选拔,会不会正是她的机会呢?

    她已并不年轻了,辽东平壤的寒风甚至还将她的面容吹得有些粗糙,也让她在今日考前对镜相照的时候,愈发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她不仅仅需要已经在手的实绩,也需要一份不经过李谨行门路又能展现在士人面前的答卷,为自己正名。

    正因如此,相比起邻座在写下水利举措之时经由了深思熟虑而缓缓落笔的殷夫人,刘旋的运笔如飞简直就像是在手持利刃作战。

    一个个出现在纸上的文字并未因为狂草黏连的笔划而显拖沓,反而更有了一派逸兴遄飞、荡气回肠的气势。

    而她所写的话,更如同她所写下的字一般,像是一把悍然出鞘的利刃。

    当所有的试卷被收了上来,而后被悬挂在天后所居的含凉殿中予以品评的时候,这份字迹特殊的答卷和颜真定那份写满端庄整密楷书的答卷,简直像是形成了文武的两个极端,也让人在第一时间留意到了它们。

    性格所致,相比于那份风格清隽的,天后先看向的,还是那份锋芒毕露的答卷。

    和郭元振的答案一样,刘旋也没按照历史沿革来回答。

    因为她的第一句是这样写的——边防不可不预,当扼羌戎之咽喉。

    随后她写的,则是一番以东部边境推西部边境局势的判断。

    东面的两条路线,一条是从平壤到北汉山城到熊津,一步步统一战线,同化人手,确保新罗和倭国都难以掀起风浪,一条是从泊汋到长白山到渤海都督府,紧守靺鞨要道。

    那么西面呢?

    西面的安西四镇自太宗朝确立至今,正是大唐对西域边境的管控节点,但如今显然已经不足以满足“要冲”的需求。

    安定公主击退吐蕃,迫使其退入卫藏四如之地,打断了吐蕃和大食之间的联系,但波斯残部和吐火罗国兵马对于大食的拦阻,并不足以让要冲稳固。当然,此前因贺兰敏之而起的和亲也不行。

    安西四镇应当变一变的。

    改其中一镇在碎叶水,才真正叫做“扼其咽喉”。

    她想,现在的大唐兵力也有这个余力,往西延伸到此驻城了。

    ……

    “好啊,好一个边防不可不预,也好一个扼其咽喉!”天后读到此地,脸上的欣慰与赞赏之色溢于言表,也一把将这份答卷拿在了手中。

    这一份份试卷摆在面前的时候,被步步紧逼、扼住咽喉命脉的,又何止是那边境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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