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当兵马启动西行的那一刻,这个必胜的声音已从精兵之中扩散到了更远的队伍里。
那些未曾经由过指令的士卒,仿佛也被这一片震声如雷鸣的口令所催动,抱着此战得胜的念头喊出了这样的一句——
“必胜——”
“……”
“必胜!”
这个声音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得愈发响亮,甚至充斥于整片长安郊野。
武媚娘很难形容,眼见这一幕的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这些擂鼓一般作响的声音震荡在队列之中,似乎将行军的脚步也给带成了有节奏的必胜呐喊。
于是在这一刻,哪怕明知他们这句必胜之前,其实应当还有大唐二字,也知道,今日阿菟能够执掌兵权,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皇的准允——
作为送别的这一方,她无法不感到一种异常激荡的情绪充斥于心中。
她不免有些悖逆地在想,若是这些效忠君主的声音并不因天后与安定公主“代行”权柄而响起,而是真正作为臣民对着主君发起效忠,会不会更让人热血沸腾。
她也自信,自己能对得起这样一份信赖与敬重。
可这样的问题,好像暂时得不到一个答案。
她能看到的,只是安定持剑折返的领头身影,已经随着军队的开拔,消失在了后方精骑的护送之中,仅能从帅旗簇拥的位置大概判断出她所在之处。
队尾的沙尘又很快将那些旗幡都给遮掩得看不分明。
当官道的尽头已彻底看不见那些人影的时候,被这起兵阵仗而激起的熊熊野心,最终渐渐平息了下来,变成了她唇角的一抹笑容。
安定已怀揣着必胜的信念重新踏上了属于她的战场,她又何尝不是正处在另外一个战场上。
既要兑现她对女儿说的无人会在后方添乱,她也不能有任何一点懈怠。
或许,今日的那些高呼声中本已有一些,是真心为追随主帅而喊,也为天后在这灾情之中所做的挽救举措而喊。
而她需要做的,是让这些人的声音更有感染力,就像……
她与阿菟让自己的声音更有分量,是一样的道理。
当她折返回到宫中的时候,被行军气氛所牵动的热力已自她的面上消退了下去,看上去依然是那个沉稳端方的天后陛下。
倒是天皇陛下刚在御医的诊治之下服用了药物,在昏沉枕靠在床边的时候,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不太正常的潮红,明显是在原本的风疾病症之上,又多出了点风寒症状。
武媚娘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
朝堂之上的官员已经主动削减了供暖薪柴的用度,用于合力供给士卒出征西海,结果陛下非要自己再起到一番带头作用。
结果有没有让官员更感受到同仇敌忾、合力抗敌的情怀不好说,他自己反正是又病倒了。
这等自觉很有本事却在添乱的表现,真是和早年间想到亲征前线时候没什么区别。
但若非陛下病倒,大概也没有她今日给阿菟亲自赠剑的一幕……
武媚娘又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陛下也是做了点好事的。
听到了殿中新多出的脚步声,李治擡了擡眼皮朝着她看来,“安定出发了?”
武媚娘在床边坐下,“不止是安定出发了,你为她指派的几位副将也都已齐聚关中随同出发,此外,义阳、宣城和文成也都跟着一起去了。”
李治揉了揉额角,似是想凭借着这个举动驱散几分头脑中的昏沉:“其他人就姑且不说了,新到她麾下的高将军是个擅长配合作战的将领,我不担心磨合不当,文成也是早在当年接回长安的时候就敲定了她的用武之地,我就想问问,安定对义阳和宣城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若我没记错的话,宣城比安定还要大上四岁,义阳就更不用说了,比素节还大两岁,今年都已是二十六岁的人了。寻常这等年纪的姑娘早该出嫁了,更何况是皇室公主,传出去难免有人说,是你对她们有意不做安排。”
武媚娘没有马上回答。
在这须臾的沉默之间,她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垂落在了李治搭在床边的手上。
这只手,明明已因病症的侵扰,愈发显示出瘦削之态,可它好像依然在试图攥紧一切自己能够把握住的东西,以图对外昭告着它对一些东西的所有权。
“弘儿跟你说的这个担忧?”武媚娘语气如常地发问,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实在很难确定,李治发出这句问话,到底只是在谈论已到适婚年龄的李下玉和李素筠,还是也要连带着将安定的事情提上日程。
不过按理来说,有英国公的那句劝告,应当能让陛下将自己的计划偃旗息鼓一段时日……只是不能完全放松警惕而已。
更大的可能,还是真只在问那两个萧昭容所出的女儿。
武媚娘想到这里,不由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和陛下之间的情分,已变质成了连她都不知道该不该认的地步。
但到底是谁先变的,她已分不太清楚了。
只能说,对于朝臣来说,她与李治依然是牢不可破的联盟,以一种无法让人从中介入的方式统辖着这片大唐国土。
在这一点上又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李治却并未留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不全是弘儿的问题。就像我方才所问,安定对这两个姐姐,到底是什么想法?”
早在他对着媚娘提出要将她所生的子女单独序齿开始,那几个其他妃嫔所生子女就已几乎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萧妤自随同周国夫人出宫礼佛后也不曾回宫,就连姬揔持病逝也未让她的生活轨迹发生改变,更让这两个女儿连带着她们的兄弟李素节,都游离在李治的注意力之外。
所以当听闻李素筠真在安定手下建立了战功,李下玉有继承太史令位置希望的时候,李治都觉得有种自己身在病中,以至于不知时日流逝的恍惚。
难道,真要让她们做官不成?
可安定乃是战将主帅紧缺,又持有灭国之功,在必须做出封赏的情况下走到了今日的这一步,其他的人却不是这样。
李治也不希望,这等公主也能出将入相的待遇,会扩散到太多人的身上。
“怎么想的?”武媚娘摇头轻笑了一声,以闲谈一般的口吻答道:“大概是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吧。”
李治奇道:“……哪有这么形容的?”
“我说错了吗?”武媚娘解释,“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又不是只在形容陛下这颗紫微星,各州刺史理政之时也当有此标准,何况是为陛下钦定上柱国的安定。”
“陛下有朝臣拱卫,太子为诸王标杆,各州刺史有属官协力,至于安定既要为陛下横扫边陲、威震四方,自然也该当有群星策应。偏偏那些个朝堂官员又不是个个都觉得公主可堪大任的,还不如姐妹、姑姑还有那些有本事的姑娘们能为她尽心效力,你要让安定怎么办?”
“我……”李治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媚娘话中所说并没有错。
光是之前刘仁轨的那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现在就算圣旨已下,为此事盖棺定论,媚娘还有几分抱不平的想法,又将这其中的困境控诉在了他的面前,也一点都不奇怪。
虽说连英国公的孙子李敬业都因前往辽东的数年历练,对安定公主尤为敬服,李治却不难猜到,朝堂上的大部分臣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安定公主年龄渐长,好像非但没有让熊津大都督府的幕僚变成更多人愿意趋向的选择,反而有更多人开始观望天皇天后对于安定公主随后的安排,看看他们是否要在太子成年之后,还给一个公主这样大的权力。
这就让安定在运行四海行会、坐镇辽东之时,不得不启用更多的非士族出身之人,以确保各处岗位都有人督办事务。
她想借用同道的姐妹与皇室长辈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可李治也说不好,这样的发展到底会导向一个什么结局。
比如说,倘若安定当真能在数年后解甲归田,这个只有在安定麾下才能得到重用的特殊群体,当真甘心自己会失去此前的权力吗?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因病症导致的头疼就让他被迫中断了思考,武媚娘也在此时朝他说道:“再说了,她们的俸禄是安定出的又没让你出,还有,若是真有人觉得我在苛待于义阳和宣城,兰陵萧氏只是因萧昭容的失势而偃旗息鼓又不是人都死完了,自会来说的。”
“陛下与其思考这些费心伤神的事情,还不如想想,该当给贤儿选个什么王妃。”
李治连忙摆手:“如今后续军粮筹措仍需不少,先莫要提此事了。”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虽是身在病中,李治的语气也倏尔凝重了起来,“这军情要务,还要劳烦媚娘与凉国公商定,千万莫要……给吐蕃以可趁之机!”
此次安定请战,调度各地单只府兵精锐便有四万有余,若算上后勤人员与候补兵马,有将近八万之数,若是作战一年,需要六十万石的军粮。
奈何灾情之下,关中先后遭遇大旱与暴雪,早将常平仓粮草取用殆尽,就算有官员、亲王、富户各自解囊,又调度了山南粮仓储备,也只凑出了大约三十万石,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会消耗在行军抵达西海的途中,可想而知对于后方的粮草补运压力有多大。
三个月内必须再有一批军粮调拨往陇右,送入吐谷浑与西海都护。
他得是疯了才会在此时考虑皇子的婚事。
也就只有李敬玄那等为攀附世家不遗余力的家伙,才能想到赶在旱灾期间,又将新妇迎娶进门,成了朝堂之上被安定痛斥的对象。
“陛下放心,此事我会尽心的。”武媚娘起身应道。
她这句应诺之言,早在安定出征之前就已和女儿说过,可不知是否是因今日的那番思绪,让她将这话重新在李治面前说出的时候,只觉这“尽心”二字,分明已有了另外一番意思。
到底是为李治尽心,还是为她自己尽心,做自己有本事做到也必须达成的事情,好像已然有一个答案了。
不只是阿菟正值“众星拱之”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呢。
匦使院既承载着传递民间谏言的职责,如今也等同于是半个天后的私人“秘书团”,或者说是另外一个门下省,为她归并奏疏、协办政事、起草诏令,其中的宫中女官与朝臣,正是簇拥在她身边真正听令的群星。
可大约是因有相当一部分经由天后遴选出的官员早已习惯了二圣临朝后天后在前朝处断政务,加之匦使院成立的时间还很短,都并未意识到这个变化。
倒是今日得获天后召见的狄仁杰在被领进此地的时候,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独立在外的团体,似乎完全能起到更为深远的作用……
仅仅是在当下,还只像是个广开言路的中枢而已。
但在即将行到天后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先将自己的种种揣测思绪都给收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天后自面前的卷宗中擡起头来朝着他端详了一番,开口说道:“右相对你在此次随同前往河南道巡查的表现褒奖有加,可见这大唐铨选的改革确实有效,能从地方上选出贤才来。”
狄仁杰:“天后过誉了。”
“我有没有过誉你心里清楚,能得右相这么夸赞,可见你不是个胆子太小的人,只做一个侍御史未免有些浪费了。”武媚娘沉吟须臾,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我有件事想要考考你。”
今日并非身处大殿之上,但天后这等语气,与天皇亲策试举,分明没有太大的区别。才自雍州折返不久、候立在旁的娄师德也不难听出这个态度。
狄仁杰也听得出来。
他拱手:“臣洗耳恭听。”
武媚娘从一旁的娄师德手中接过了卷宗,“自总章天灾开始,太仓、广通仓不足以应对关中粮食需求,几乎都要依靠外来运入,河阳仓、回洛仓、含嘉仓常担转运要务,但就算如此,装满之时能负载五百余万石的含嘉仓内也只剩下了五十多万石的府库存粮,还要供给关中与洛阳所用。”
“河北道黎阳仓距离安定公主开河辟田处不远,需至八月之后才能陆续有米粮存入,南方山阳仓倒是还有七十来万石的存粮,但需用于扬州大都督府驻兵所用,以及赈济江淮一带,谨防南部动乱。如此情形以你看来,若要将其调度北上,需走哪一条路线,又该当先挪用多少存粮呢?”
她顿了顿,饶有兴致地观望着狄仁杰的表现:“你才从河南道回来,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当不难回答吧?”
狄仁杰心中快速思量。
若这只是个寻常问题的话,当然不难回答。
他与刘仁轨巡查的最后一站,正是山阳仓。而之所以将此地放在最后,正是因为,开仓放粮必须要有节制。
山阳仓地位特殊,若能将灾情所需米粮在当地解决,尽量不要动到此地的府库库存,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若要将其送往西海,便应当先将其经由通济渠送往洛阳,再行考虑转运之事。
但狄仁杰既然明知此地这批粮草不可擅动,也知道,若只运送十万二十万石军粮,等真正送达的时候损耗已占三成,实在是过于浪费,就绝不可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是了,这个问题有陷阱,不能以常规方式作答。
“敢问天后,”狄仁杰回问道,“河北道新田之中种植的可是宣州稻?”
武媚娘回道:“是。”
狄仁杰道:“那么黎阳仓能得到补充的时间不在八月,而在六月或者七月,以满足河北道的灾民所需。但在收成之前,因河南、河北聚集人口众多,还有关中百姓流亡于外,七月之前,洛阳的含嘉仓与淮安的山阳仓都不能擅动,以防出现连年灾祸。”
这句连年灾祸的揣测,换了旁人或许还要犹豫一二,在狄仁杰这里倒是一点没带犹豫的意思。
见武媚娘非但没有因他否定了题目而生气,反而流露出了几分对他的赞赏之意,狄仁杰愈发笃定地说了下去,“山南东西二道的存粮已基本调度完毕,同样不能继续过度消耗,剑南去岁遭灾,加之对外送粮多为陆路,不在可选范畴内。所以真正能动的,其实是关内道与河东道。”
“更准确地说,是北都一带。”
北都,正是李唐兴兵的太原,也是,狄仁杰的家乡。
武媚娘接话:“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前来长安任职之前,是并州都督府的人。”
“是!这也是为何我敢下这个判断。”狄仁杰回答得很是果断,甚至愈发有了几分侃侃而谈的架势,“总章、显庆元年天灾中,河东的遭灾情况远不如关中。以太原为界,南部的汾河流域并未因旱灾断流,早年间修建的横城渠、甘泉渠也在起到灌溉效果,虽然收成不如往年,但太原府库内存粮并不比山阳仓少太多。”
“此外,若启用洛阳、淮安甚至是关中粮仓支援行军,需走渭河路线,水浅船小,运送经费反而很高,但若自太原运送军粮入大河,连续多段河道都为沙质河槽,运载稳定,除了石嘴山一带险滩颇多,需要效仿三门峡漕运走陆路之外,几乎都能缓速通行。这是另一个有利的条件。”
事实上,这其中的一段往来航运,还是在北魏孝文帝时期就已有过通行的,承载过单次六十万石军粮的运输。
其他人或许会不记得这段历史沿革,狄仁杰乃是太原人士,又怎么会不记得这段因河曲戍防而出现的漕运。
现在需要做的,不过是将太原重新作为漕运中枢,将河东道与关内道的粮草经由黄河运往陇右罢了,也就是——
再往上多走出一段。
狄仁杰总结:“先入大河,后经湟水,再补上最后一段陆路运输,比起调度洛阳、淮安余粮,动摇中原应灾库存,应当更为合适得多。”
武媚娘问道:“打造木舫以便承载军粮的支出,你又是怎么考虑的?”
狄仁杰既已将目标放在了黄河中上游的航运之上,自然不会忘记考虑航船上的成本和建造计划。
他答道:“我的意思是,将其分作两批。不仅仅考虑将粮草送往西海,也趁机将河东存粮送往单于都护府,供给此地驻军,以防在调走高将军西征后,东突厥有作乱心思。若要再进一步的话,不如令羁縻管辖的东突厥部众,负责部分船只打造。”
单于都护府的驻军,原本大多是和辽东相似,采用自给自足的屯田供给军粮,但很显然,狄仁杰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中原灾情有变之际,辽东能出现大贺氏部落的反叛,谁知道东突厥会不会从中效仿。
自太原增派兵马与粮草前往单于都护府,并用造船行当给当地的胡人找点事情做做,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叛乱发生的可能。
狄仁杰继续说道:“随后将余下的军粮继续往西运送,直到灵州、兰州等地。期间调度从关中外迁的百姓打造航船,效仿河北道新田,行以工代赈之道。”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倒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这番建议涉及的地方、人手,都已远远超过了他眼下所处职务该当掌控的范围。
然而还没等他后悔于这番稍有越界的谏言,就已见上首的天后越听越是满意,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便已拍案赞道:“都说英雄所见略同,你与宗仁的想法,可谓是不谋而合了。”
狄仁杰朝着被天后称为“宗仁”的娄师德看去,就见对方朝着他颔首致意的表现里,显然是应和着天后的这句话。
天后的下一句话又已不给他一点准备地到了面前:“我有意让你二人一个前往单于都护府,一个前往太原,在四月之前将后继军粮送到西海。”
“届时,便是由凉国公与姜相负责府兵遴选调度,你二人负责粮食运送,各司其职,以保西路战线后备充裕。”
“至于职务的话……”她略一思索便给出了一个相当果断的答案,“便先以朔方道水陆运使、河源道水陆运使为名,待与吐蕃交战完毕后再行论功吧,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狄仁杰当即面色一震。
别看水陆运使这样的名号听起来好像只是个搞运输的,但这个位置往往是一州刺史或是都督府长史、府尹兼任的,基本不是单独委任。
而今日,这样一个因战时要务而设立的水陆运使,对于随后的升迁来说,必然是一个绝佳的跳板。
饶是他已猜到,这个专门被天后抛出来作为考验的问题,可能不会收到一个寻常的反馈,也没料到,这份委任会被这样快地敲定,也将他和娄师德直接送到这样一个要害的位置上。
娄师德和狄仁杰相继踏出匦使院外,这才愈发确定,他们方才所经历的一番天后亲试并非是他们的错觉,而是确然降临在他们面前的提拔。
这位天后……在启用人才上,当真有些不拘一格的风范啊。
想到这里,娄师德总算收回了神思,朝着狄仁杰道:“之后还需要怀英多加指点了,我早年间在扬州都督府任职,对于北地的情形知之甚少,恐怕免不了要多问你些问题了。”
狄仁杰笑道:“既是天后说你我不谋而合,想来也没那么难配合。只是这打造船只,调度人手与粮草上都颇为紧急,我看你我暂时没有多余耽搁的时间了,等到委任诏令下达,便即刻启程前往太原吧。”
“正该如此,”娄师德的脸上掠过了一缕向往之色,“我早年间还想过,若有朝一日也能为大唐戍守边疆该当如何,如今没能戍边,倒是先为后勤军粮尽一份力,姑且算作圆了半个心愿吧!”
希望他与狄仁杰的这份运粮差事,真能为安定公主的行军提供一份助力吧。
也是终于能为这江山稳固,实打实地做出贡献了,不枉费他这一身弱冠及第的才学。
……
便是在狄仁杰与娄师德先前往太原筹措粮草,后相继前往朔方与灵州一带时,李清月统帅的第一批大唐府兵终于在陈仓完成了最后的人手调度,而后进军陇右。
不过,再如何调兵紧迫,行军迅速,等越过兰州、鄯州,抵达位处大唐与吐谷浑分界的日月山口之时,也已进了二月。
当然,二月的藏原之上仍是一派寒冬肃杀之象。
相继更换上棉衣的大唐兵卒在主帅的带领下,站到了这片仍有积雪覆盖的土地上。
“安定,你看那儿!”李清月刚与几位副将交流完毕军队越境的速度,便见李素筠策马而来,朝着其中一个方向指去。
她拨转马头,循声望去,就见正有一列骑兵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行来。
为首之人,在这骑兵渐近、风雪退避之间,很快就已能被她看清相貌。
“弘化姑母!”李清月面色一喜,当即一夹马腹迎了上去。
当她行到近前的时候,就见弘化公主面上因故人重逢而产生的惊喜之色,一点也不比她少。
两人各自下马相会时,弘化公主更是一点都不掩饰着自己的快慰,一把揽住了李清月的肩膀。
“早前收到大唐意欲支援的消息之时,我就心安了不少,获知是你担任主帅,我更没那么担忧了。听闻你方兵马抵达鄯州,我赶忙前来此地,正好赶上了迎接。”
李清月朝着她回以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因这几年间不必因吐谷浑随时有可能遭逢灭国之祸而担忧,又或者是没了慕容诺曷钵这个拖后腿的吐谷浑国主,弘化公主的气色看起来还更好了些,以至于这六七年的时光好像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客套的话我就不同姑母说了,眼下吐蕃那边的动静如何?”
提起正事,弘化公主脸上的笑容也收起了几分,“此前窥探到的吐蕃调兵动向一点没错,可能规模比起早前查探到的还要更大一些,负责领兵的,也确实是禄东赞的儿子钦陵赞卓。”
“我与裴将军都猜,他应当就是想要在开春之前进攻吐谷浑,所以在一月中旬,已将兵力囤积在悉诺罗驿一带。”
“这里的当地牧民有加入吐蕃军队吗?”李清月问。
悉诺罗驿这个地方,在文成公主写下的吐蕃图志中有记载。
三十多年前,正值开拓进取之时的松赞干布越过唐古拉山口,亲征苏毗羌国,将彼时有三万户十五万人的苏毗国纳入了掌控之中,几乎将吐蕃的人口翻了个倍。这一战,也被称为孙波之战。
孙波如,就在随后成为了卫藏四如之外的第五如。
“应该有兵力补充或者是军资补充,但此地已深入藏原太多,我们不敢走得太近。”弘化公主有些惋惜,“此前能查探吐蕃调兵,还是因为并未正式进入战备状态,现在却……”
越过唐古拉山脉后,顺着牦牛河而行,便能抵达吐蕃与吐谷浑交界之地。
所以,就算距离边界还有不短的路程,钦陵赞卓也绝不会再给敌方以太多窥探实力的机会了。
弘化公主的语气又忽然轻快了几分,“不过就算是钦陵赞卓应该也料想不到,唐军的驰援居然会来得这么快,甚至比他还要先抵达。既是如此的话,我看我们可以先考虑要如何在半道上给他们一个惊喜,打断他们出征的气势了。”
吐蕃此次出征的兵马人数实在是太多了,以他们惯常表现出的作战习性,后方驱策牛马作为军粮的牧民必定不在少数。
如今先决优势既然在她们这一边,何妨尝试一番将吐蕃打散成两半,总比要面对这十余万之众的大肆来袭,容易应付得多。
但李清月却在回头朝着同行士卒逡巡一圈后,向弘化公主摇了摇头,“不,我不打算在半道再来一次积石山之战的重演。在出发之前和沿途,我与凉国公以及文成姑母预演了数次,倘若我是钦陵赞卓会先选择何处着手,最后的结果不是柏海就是乌海。”
弘化点头,“不错,他有兵力优势,最好的选择就是抢断军事要道。”
李清月唇角微动,似有一抹算计的笑容挂在嘴边:“那就——先让他扎营吧。”
把营地扎得坚固一点也无妨!
这一次,她要换一种交手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