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虽说好像确实是不怕了吧,但……
“这个姐弟相处的方式当真没什么问题吗?”
李治眼看着李旭轮在三两句间就被李清月重新给哄了过去,又止住了眼泪,有点怀疑自己的这个幼子若是将来被人卖了,是不是还要帮别人数钱。
贤儿好歹还得是当真见到了好处,才会将自己的亲近给表现得很明显呢。旭轮却真是太容易被说动了。
相比之下,果然还是安定最像他与皇后,在将人耍得团团转这方面,简直像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能有什么问题?弟弟不怕姐姐了,总归是件好事吧。”武媚娘答道。
李治:“……”
他努力将自己想控诉皇后过于偏心的话给吞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我不是在说弟弟怕姐姐的问题,我是在担心,旭轮会不会当真想着往辽东跑。”
李治想想方才小儿子那一句哭嚎,就觉得有点头大。
李旭轮虽然不算是个过于莽撞的性格,但他毕竟年纪还小,很容易想一出就是一出。
他思虑道:“就他这么点的身高,想要把自己偷偷藏进阿菟的行李里,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猜测,让人更觉忧虑了。
万一李旭轮真凭借着这份优势,登上了前往辽东的航船,要想再追回来,大概就跟安定当年往青州跑的情况一般,有些艰难了。
结果转头一看,皇后对此显然没有太多的危机意识。
李治扶额,“媚娘是否也过于心宽了些。”
“可我看,这是陛下能想得出来的办法,不是旭轮能想得出来的。”武媚娘轻笑了一声,点评道。
别看旭轮嚷嚷着想要去辽东,但他到底能有多少行动力,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清楚。
所以眼下闹腾归闹腾,武媚娘是一点都不担心真的闹出“公主拐带皇子远赴边地”的大事。
李旭轮他就没这个胆子!
“……我也做不出来这事。”李治努力给自己辩解了一句,再想想儿子平日里的表现,好像当真是如皇后所说的情况。
“当然,”武媚娘抿唇一笑,“陛下是个稳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李治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稳重二字听起来有些奇怪。
可还没等他从中品出点什么意思,就见武媚娘又朝着那姐弟互动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您就当,这是阿菟先在两个弟弟面前树立威严,往后给他们两个做个榜样好了。”
“榜样吗……”李治低声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品味了一番,姑且认可了这句说法。
若将来李贤和李旭轮能学学阿菟为他排忧解难的本事,倒也未尝不可。
此前李清月说什么让他将人参泡酒再多放置一段时间,让酒味变得更加甘醇一些再行饮用,但李治记挂着那一口特殊的烈酒滋味,在太医署那边确定了人参药力和酒水品质均为上品后,便已按照每晚睡前小酌一杯的方式将酒喝起来了。
或许真是这等温和进补的方式起到了效果,在这龙朔二年的尾声,李治觉得自己的身体比此前舒坦了不少。
以至于近日在御前见驾的官员大多知道,陛下对于安定公主所送的熊皮大衣、人参酒都格外满意。参与常参的官员还曾经在廊下食中尝到了辽东新米。
哪怕李治没将其直接说出来,但自认擅长揣摩陛下心意的官员都不难做出个判断,陛下这是要将安定公主树立为李唐的孝道典范啊。
公主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太子与其余皇子又该当如何呢?
李治刚想到这里,忽然见李旭轮朝着他跑了过来,将思绪转回到了眼前。
“你又怎么了?”
在李旭轮脸上,哭闹的痕迹其实还没有彻底消除,只是现在已被新鲜玩意引发的求知欲给遮掩了下去,看得不太分明。
李治起先还有点担心,是不是阿菟又想出了要来上一出分边组队比赛的花招,让李旭轮来负责请人,但当李旭轮开口的时候他便发觉,情况比他想的还要麻烦一点。
只因李旭轮上来就问:“阿耶,阿姊说,那流水茶桌之类的东西将作监也能做,那能做出直接帮我完成课业的机关吗?还有还有,能做出那种和我一起玩蹴鞠、斗鸡的人吗?”
李治:“……”
这小子的想法是怎么跳跃到这里来的?
他朝着女儿看去,就见对方也朝着他投来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显然是对此问题不知道该当如何回复更为恰当。
她便干脆不说了,以免引发李旭轮的情绪波动,到时候好不容易转为“正常”的姐弟关系又要谈崩了。
遇到小孩子天马行空脑回路下整出来的难题怎么办,丢给阿耶就好了。
然而这等问题迎头,李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他想了想,干脆答道:“术业有专攻,将作监更擅长的,是将蓬莱宫中剩余的宫殿给规划建造完毕,你想要的东西恐怕有些麻烦。”
“而且,你若想走捷径,将人力所能办到的事情推给机关,你自己应该做什么呢?”
“我……”李旭轮咬着下唇沉思,忽然蹦出来个答案,“我负责跟着阿姊去辽东增长见识!”
见识个鬼!
李治觉得自己的额角更疼了。这个问题居然又绕到了原本的地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你与其想跟着你阿姊去辽东,还不如问问,她举荐的那位工匠有没有点奇思巧构,能解决你的问题。”
李旭轮仰着脑袋安静了一会儿,又发出了一句直击要害的问题:“可阿耶手底下的将作大匠,不是应该比阿姊的工匠更厉害吗?”
李治语塞了一瞬。
在直接铁拳教育告诉他收起那点妄想、将难题抛给阎立本、和将麻烦从哪儿来整回哪里去之间,李治为了自己往后的清静考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种,“因为你阿姊找来的那个工匠才当官不久,没到升迁的时候呢。”
“真的吗?”李旭轮转头又看向了李清月。
“真不真的不重要。”李清月弯下腰来,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道,“重要的是,你知道马匠师眼下在做的都是什么事吗?她负责的都是军械农具的改造,要造福的是士卒与寻常百姓。你想要个木人玩伴之类的东西没关系,但你凭什么让她先放下那些东西,让她先为你制作此物呢?”
李旭轮鼓了鼓腮帮子,似懂非懂地答道:“所以,我得先比很多很多人加起来都重要。”
对于成年人来说,必然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要做到这一点,可远比制作出机关木人还要艰难得多!
但对李旭轮来说,他却觉得自己达成这个条件之后就能和阿姊去谈条件了,起码也算是有了一条门路,当即心满意足地跑了开来。
留下李清月和李治在这里安静对视了一瞬。
还是李清月率先出口打破了平静。“阿耶,你这劝人的本事怎么还没我强?”
李治能说什么?说他不像是阿菟一样是个小孩子,所以更明白孩童的想法吗?
他干咳了一声,转移开了话题,“你刚说的农具是什么?”
“我之前没跟阿耶说吗?”李清月一脸诧异,“因为辽东那边的耕地是水田,但土地又要比江南那边的结实一些,为了方便在那边犁地精耕,我让马匠师帮我改良出了一种短曲辕犁。”
“今年辽东秋收之后,我已让人将制作出来的几只投入到了的土地翻耕中,发觉确实能大大节省人力。和《齐民要术》中提到过的长曲辕犁相比,也在回转上要更容易得多。”
“所以,我离开辽东的时候,已让人在冬日农闲时多打造上一批,等到明年一二月间,就用它们将农田全部再精耕一遍,也好让明年的辽东大米品质更高。若是在那头使用情况没什么问题,我便将其送到阿耶面前来。”
她一拍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之前是想说的,但反正阿耶要让司庾官吏随我一起往辽东去的,到时候还能让他们帮忙斟酌一二,也不急着现在说。”
李治:“……”
这种事情到底是不是应该当即奏报的,李治相信以安定的判断力不会认不出来。
哪里有必要非要留到明年再给他个惊喜。
农肥重要,农具也同样重要啊!
李治心中急转,当即下令:“司庾那边的官员我会多派几个跟你一起往辽东去,无论是农肥还是农具都尽快给我一个答复。至于你举荐的那个工匠,我会向缮工监传旨,以罗盘完工之功,将其升迁到中校署令的位置。”
对方既然确实有这个惊人的本事,若是还让她处在正九品下的官职,确实是有些低了。比起他这个天子的名声能凭借着农事上的变化得到提升,这小小官职根本不算什么事!
李治停顿了一瞬,又补充道:“若是她在农具改良上另立功劳,自有其他奖赏。”
“对了。”
见李清月几乎是在听到这话的下一刻,就对此安排露出了个格外轻快的笑容,想想今日怎么都是个庆贺生辰的好时候——哪怕不是阿菟的生日而是李贤的生日,也不如将阿菟生日前的好消息都给一并宣读出来算了。
“正日的大朝会,你也参与吧。”
李清月目光一亮。
阿耶所说的元月正日大朝会,其实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帝后接见百官,一部分是内外命妇参拜皇后。
可现在能被他单独提出来,显然不是在说后者,而是破例让公主参与到前朝的正日大朝会之中!
虽然在参与到军事议会的时候,李清月已经猜测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在这句话被正式说出的那一刻,她依然不免感到一阵心绪沸腾。
这比之敕封大都督、邀请军事议会还要清楚地代表着,在正式场合下她这位公主已走向了前朝。
哪怕那“天颜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万物知”的外朝大朝会,汇聚了高低品阶的京官、留守长安的武将、各地朝集使、他国使臣等等,而在这与会的数千人中,能在功绩上跟她相提并论的并无多少,甚至早在今年元日她就该当有此机会,但有资格和得到许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这算是阿耶送我的第一份生辰礼物吗?”李清月问道。
李治转头往皇后那头看了一眼,笑道:“你看看这绝不吃亏的鬼灵精!”
这问题一出,李治若是想要将给她的其他生辰礼物都给吞了,那可就没道理了。
武媚娘朝着李治挑了挑眉头,仿佛是为了回应李治对她的偏心且心宽评价,接下了话茬,“阿菟放心吧,你阿耶还没吝啬到给不出生辰礼物的地步。”
光是个大朝会参与的许可算什么生辰礼物,那也不过就是天子的一句话而已。
所以,这也只能算是个开始……对吧?——
但李清月倒是挺重视此事的。
在生辰到来的当天,她直接起了个大早,将代表熊津大都督的官服往自己身上套。
更让她觉得自己去年一年没白干的是,在她还在梳理鬓发的时候,李治的第二份礼物已让人带到了她的面前。
为核验农肥与农具的效用,陛下特许,将安定公主的封地人口临时新增千户。
这不意味着她当真已经有了两千户的实封,而是在需要扩增田地的情况下做出的破格特许。
可在李清月看来,人都已经批给她了,想要她把吞下去的田和人吐出来,那也太小看她的胃口了吧。
反正这龙朔三年,算是有个极好的开端了。
当李清月踏上那含元殿前的四百步广场等候大朝会举办之时,恰好与她一并到达的英国公李就清楚地看到了这位小公主脸上的意气激扬、踌躇满志之态。
在这雄浑壮美的蓬莱宫正殿面前,人与大殿相比总难免显得有些渺小。然而初来此地参与集会的安定公主,却好像自有一番卓然醒目的气势。
“小将军不感到紧张吗?”英国公上前打了个招呼后发问。
“那些前来朝贺的他国使臣都没感到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李清月从容答道。
她朝着李后方看去,见他后面还跟着个亦步亦趋的二十多岁青年,“这位是?”
“忘了介绍了,”李答道,“这是我的长孙李敬业。在司驭寺任职,所以此前应该并未和小将军打过交道。”
李清月眸光一闪。
李的长孙李敬业?
那么,这位现在看起来还有些傲气的青年,便是历史上扬州起兵反叛,让骆宾王写下《讨武氏檄》的李敬业啊……
英国公在废王立武之时站对的立场,和其随后的稳健表现,都险些让李清月将这个家伙给忘记了。
现在可算是让她逮住真人了!
耳闻英国公说到“此子擅长骑射,可惜距离武能安邦的公主相差太远”的时候,李清月端着一派商谈正事的面容建议道:“既然如此,何不让他来辽东磨砺一二?”
“……啊?”
英国公李正讶异于安定公主居然会回出这样一句,就听她格外有理有据地说道:
“不经历一番实战始终还是纸上谈兵,以英国公本事,想必也更希望子嗣成长为朝廷栋梁。”
“这是自然。”李自己是跟随先帝打天下走到的如今这一步,打心眼里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只能靠着祖辈名望度日,起码也得有着立足于朝堂的真本事。
所以也难怪他的长子李震年已四十五岁,也才做到泽州刺史的位置,又因为外放做官的缘故并不在此地。
李清月笑了笑,继续分析道:“西域那头有吐蕃蠢蠢欲动,与吐谷浑屡屡交战,甚至将手伸到了西域都护境内,今年的龟兹反叛还是出自他们的挑唆,那么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其他举动。这足以见得,吐蕃兵马犹如狡狼,不是易于相与之辈。”
“若只如此也便罢了,偏偏那头的各方势力林立还当真复杂,就连被阿耶外放到西域的那位清河崔氏子弟,到如今还有些水土不服。”
“若我未曾记错的话,铁勒九姓在郕国公的努力下重归于大唐,但还有残部外逃。西突厥内部继往绝可汗的叛乱虽已被平定,但阿史那弥射的威严不足以震慑诸部,各处动乱不少,还大多执掌有地势之利。这么一算的话,确实是更适合由老将带兵清查弊病。”
“相比之下,辽东就更适合新人得多了。至多就是倭国有从旁觊觎之心,北边的靺鞨为图生存时而南下。可相比我方戍防,这两方的实力都还远不够看,只需定期袭扰,剪除祸患而已。”
“您看,我方的出兵演武,就像……”李清月指了指道旁的灌木,“就像是修剪新芽一般。”
“好一个修剪新芽!”英国公朗声一笑,“我喜欢小将军的这个比喻!”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长孙,越发觉得他和公主的气势也差了太多,当即接道:“那么倘若小将军不觉得多带个人往边地麻烦的话,元月旬假结束,我便向陛下提请此事!”
李清月答道:“英国公说笑了。这有什么麻烦的。”
把脑子不好使的纨绔子弟送去辽东改造,在李清月看来大有可为。
奈何李旭轮的年纪太小,不适合这么早就参与进来。
但,今年二十七岁的李敬业可不能算是个孩子了,肯定是能扛住这等磨砺的!
总得先拿出个改造的标杆,往后才好继续扩展队伍啊……
李浑然不觉李清月背后的算盘,只觉安定公主果然是个可靠之人:“好,就这么说定了!”
……
不知为何,李敬业忽然感觉后背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