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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问鼎 正文 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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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阿娘?”

    李贤有些困惑地朝着母亲的脸上看去,尚且不明白她有一瞬发作的怒火从何而来,唯恐是自己说错了话。

    今年年初阿姊的生辰上,因为投壶比赛输了,他和李弘各自输给了李清月一个条件。

    赛后,阿姊对他提出的要求是,如果他的属官和老师中有什么言行奇怪的,一定要尽快告知于母亲。

    按照李清月的想法就是,她需要确保在她离开长安期间,李贤不会被什么人给带坏了,影响她起码在当下还要团结兄弟的目标。

    当然,这话她肯定没同李贤说,她说的是,这能让李贤有机会跟弟弟抢夺阿娘的注意力。

    要这么说的话,李贤觉得这不仅不难办,还很有好处,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此前的几次单纯是学业指导上的困惑,正好让阿娘知道他的就学进度如何,今日这次,则是李贤自己都觉得有点反常了。

    老师的这句话,其实不应该说给他听。

    以李贤看来——

    这句话说给太子阿兄没问题。因为今年阿耶巡幸骊山汤泉行宫的时候,便由年仅十一岁的太子监国,而且这一次,并未出现太子年少、记挂父母,在监国期间失仪的情况,俨然是日渐有了储君风范。

    说给阿娘也没问题。阿耶有病在身,阿娘协助打理政务,已让李贤不止一次见到朝臣对着皇后行礼恭敬,好像连宰相也不敢在阿娘面前造次。

    说给阿姐听可能也成。长安城中人人均知,虽然雍王李贤与安定公主一个生在年末一个生在年初,年岁相仿,出身相同,但,前者的尊荣来源于他皇子的身份,后者的地位却来自她灭国的战功,绝不可放在一处比较。在陛下面前,安定公主的话语权也远比雍王高得多。

    这么一对比,若是要让他给左相说两句话,他能说什么?

    说左相的乐理造诣不错,很得他的喜欢吗?

    武媚娘往次子的脸上一看,便将他此刻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摇头失笑。

    原本因为许圉师隐藏其子杀人还勾结宪台的怒火,都被儿子这个慢半拍的脑子给逗乐了。

    但想想李贤也确实没她那么灵通的消息渠道,更因为上面有一个兄长和姐姐顶着,被默许了当个富贵闲人,武媚娘又觉得,不必对他有那么高的要求。

    “没事,你来告知我此事告诉得对。”要不然她还不知道,许圉师险些扩大了战场。

    她又转而问道:“贤儿,我能问你一句话吗?”

    李贤直视着母亲的眼睛。

    她眼神中的温和与关切让李贤顿觉,自己做出的选择应当确实没错,当即心中一定,“阿娘但说便是。”

    武媚娘问:“若是我要给你换一个老师,你会觉得难过吗?”

    李贤茫然地摇了摇头。

    许圉师才做了他不到一年的老师,也不像是阿姐的老师一般还能带着她出去打仗,他自然没觉得对方有什么特殊之处。

    那么再换一个老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为什么阿娘会突然说,要给他换一个老师呢?

    在蓬莱宫含凉殿内陪同阿娘用过了一顿午膳后,李贤又顿时将这个问题给抛到了脑后。

    确实没什么舍不得的。

    他前阵子旁听过弟弟李旭轮的启蒙课程,还觉得那徐齐聃的讲解还比许圉师更容易理解一点呢。

    可他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觉这不过是个寻常的换老师情况而已,皇后却不敢将其简单对待。

    许自然杀人的这桩案件,或许能在官威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她不打算这么做!

    此事既然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便是她的机会。

    将其在这个本显平静的龙朔二年年末闹大,既可以去除掉一个容易惹麻烦的宰相和一个既没眼色又没立场的司宪大夫,又能在这空出来的两个关键位置上,将合适的人顶替上去。

    更何况,将这两人给一并拉下马,对于弹劾之人,也是一份履历功勋啊。

    这份功劳,当然是要给“自己人”的。

    ……

    “你说,皇后让我来上奏弹劾左相?”

    西台舍人袁公瑜听着许敬宗说完这桩安排后,神情有一瞬的困惑,不知为何会将这一桩职务交托到了他的手中。

    但在他心中思绪转圜,想通此事对他有利无害后,他又顿时觉得,自己去做此事确实无妨!

    废王立武之时,他不过是小小一个御史中丞,起到的作用只是将裴行俭的微词上报给杨夫人,又由杨夫人上达天听,促成裴行俭的贬官西州,达成杀鸡儆猴的目的。

    负责牵头的许敬宗和负责打开局面的李义府从中获利高升,他却仅仅是平调入中书省,担任了中书舍人而已。

    这个位置甚至没因为他执行陛下之命、逼杀长孙无忌而发生变动,唯一的变化,就是在陛下发起了官名改制后,从中书舍人改名叫做西台舍人。

    堪称是坏事做了,该得的名利却没到手!

    但武皇后在此时忽然借着右相之口给他下达了这样的一条密令,无疑是在向他授意,倘若他真能办成这件事,在陛下已经将部分政务移交于她的情况下,他要想升迁可不难。

    或许陛下本身就会对他给出嘉奖!

    前提是,他得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在为谁而办,也得将其漂漂亮亮地给办好。

    见袁公瑜的脸上已有几分恍然,许敬宗便知道,方才他问出的那个问题,自己应该是不需要回答了。

    袁公瑜不是个傻子,他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放手去做就是。上一个西台舍人若不是行事恣意到了陛下都看不过去的地步,本可以保有更久的富贵,现在你也在这个起点上,做的还是弹劾枉法之事……”

    许敬宗拍了拍袁公瑜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就像是两人只在半道上寻常相遇,顺便打了个招呼。在此期间,许敬宗以西台长官的方式,对袁公瑜这个西台舍人做出了鼓励。

    但袁公瑜却在往家中走的时候,心中既觉沉重,又不免有几分振奋。

    他怎么想都觉得,比起始终停留在这个正五品上的官职上,只能在必要的时候为人作刀,还不如通过此事,向更为慷慨的皇后表现自己的得用之处!

    起码让自己得到实质上的官职升迁。

    他便随即思考了下去:“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弹劾起到更好的效果呢?”

    依然是通过夫人走荣国夫人的门路显然是不行的,不然皇后也不必让右相来提点,恐怕是她自己不想直接涉足此事,以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也对,谁让许圉师是雍王的老师。若是由皇后来直接办这事,可能看起来不像是大义灭亲,而是断尾求生。

    寻常的上奏,又很有可能因为陛下不想处理左相引发朝堂动荡,而起不到效果。

    袁公瑜冥思苦想良久,忽然灵光一闪,来了主意!

    第二日,李治就收到了一封有些奇怪的奏折。

    这封奏折不仅是密封粘上的,还写着的是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官名与人名。

    但当他拆开奏折后又发觉,这其中的字迹分明有些眼熟。

    中书省是为李治起草诏令、协助决断公务的,这其中每个人的字迹,李治都清清楚楚。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这是袁公瑜的笔迹!

    “他搞什么名堂,要用这种方式上奏?”李治拧着眉头,往下看了下去。惊见其中写道,左相许圉师纵容亲子田猎杀人,田主家人状告无门,被司宪大夫杨德裔压下了案件。

    左相结党、包庇凶案,已在长安民间有些议论之声,为防止此事影响到陛下的形象,他不得不冒险将其上奏,恭请陛下圣裁。

    如果陛下对此事心存疑虑,可至某处调查取证,将此事勘探明白。

    ……

    李治面色骤变,一把将奏折拍在了桌案之上。

    “这两个混账东西!”

    如果说许圉师和杨德裔敢弄出这等欺瞒君主、枉顾律法之事,已是让他愤怒不已,那么袁公瑜的这出匿名上奏,就是让李治的怒火往上攀升了一个层次。

    哪怕袁公瑜没将自己为何要用改名换姓、密封奏折的方式上奏在其中说明,但李治自己难道就不会去猜吗?

    比起司宪大夫这个宪台高官,比起左相许圉师,从永徽六年到如今官职并未升迁的袁公瑜,显然是相对弱势的一方。所以他在并无“靠山”的情况下只敢向陛下告知情况,而不敢做出实名检举之事。

    相比之下,司宪大夫杨德裔之前弹劾郑仁泰与薛仁贵,就很敢指着鼻子将他这个当皇帝的也骂进去!

    新仇旧怨搅和在一起,很难不让李治在情绪上有失偏颇。

    但看看他们做的都是个什么事!他有些情绪上头又有何妨!

    贞观年间,吴王李恪在安州以狩猎为名践踏田苗,尚且没闹到杀人的地步,就被御史台给弹劾上奏,遭到了处罚。

    难道这个左相的儿子是比皇帝的儿子还要更享有特权是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袁公瑜这封摆在李治面前的信,仿佛变成了长孙无忌在他面前说出的“政化流行,固无遗阙”之言,但好在,李治又很快意识到,许圉师终究没这个变成长孙无忌的本事。

    现在的他也不是刚刚掌权的天子。

    更不用说,许圉师这个包庇子嗣的行为,已是将明晃晃的把柄交到了他的手里。

    那么当许圉师没能将这消息给真正压制下去的时候,便该当承受犯下此案的结果。

    “来人!”李治当即召集了近侍,“去查查左相府近来发生的事情。”

    这个结果反馈到李治的面前,并没有花费多久的时间。

    许自然田猎杀人之事确实没闹到长安街头来,但并非毫无风闻。

    他匆匆赶回左相府的时候就已是六神无主,根本没能做出妥帖的扫尾,而那田地主人的家中既然能想到先将消息奏报御史台,也确实如武媚娘所猜测的那样,还有些抗衡强权的资本。

    在听到天子近侍与北衙士卒解围后做出的问询时,那田主的家人喜出望外,一股脑便将事情给吐露了个干净,连带着他们在上奏失败后险些遭到驱逐之事,都给说了个明白。

    李治闻讯勃然大怒,“把许圉师给我带过来。”

    这个身为大唐开国功臣之后、自己又担任要务的重臣,就这么站到了盛怒的帝王面前。

    两厢对望之间,李治都不免有些痛心。

    “你知道的,我本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传召你。”他看着许圉师徐徐开口。

    这几日间的怒火上涌,加上气象骤变,让李治甚至觉得自己的头脑又昏沉了起来。像是这新修的蓬莱宫,都没法让他那病症凭借着风水地势之利有所好转。

    在眼看许圉师人都已到他面前却还没有认罪之态的时候,李治更是比任何一刻都要确信,这朝堂局势自古以来都是主弱臣强,主强臣弱。他只是稍稍一有松懈,便又有人意图卷土重来。

    他也终于收回了那一点对许圉师子孙不孝的同情,沉声发问:“有人弹劾你欺负百姓,隐瞒不报,滥用权势,横行霸道,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他要听听看,许圉师能说出些什么鬼话来。

    这句发问袭来,许圉师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李治打量的目光,显然在这乍看起来未改的神情中,他心中已有些慌神了。

    在选择了为儿子做出欺瞒举动的时候,许圉师已猜到有可能会遭到责罚。

    但他其实不觉得自己会这样快地遭到陛下的亲自问罪,还是以这等咄咄逼人的方式。

    在挡下此事的时候他有过考量,觉得相比于西突厥内部的再一次分裂内讧,和十二月陛下将要为彰显天子威仪而举办的田猎,只是死了一个田主,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司宪大夫选择为他隐瞒的举动,更是让他感到了几分安心。

    甚至让他觉得,只要他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将儿子给送远一些,再过上一阵,也就更不会有人计较此事了。

    可偏偏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不知道是谁将此事给检举到了陛下的面前,还像是在其中进行了一番添油加醋的陈说,让他上来就面对的是陛下最为严厉的问责。

    或许比起慌乱,许圉师心中更为激烈的情绪还是——委屈。

    郑仁泰将一万多名骑兵折损在了边境之地,只有自己和八百骑兵回返,这些回来的人还大多处在了情绪崩溃的状态,再无法上战场,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因为对方的过往功劳,陛下对他轻拿轻放,也没闹到这等形同三庭会审的地步!

    可为什么轮到他,便是这样的情况。

    以至于当他开口之时,却不是在坦言自己的错误,而是据理力争一般说道:“滥用权势?我能滥用什么权势,所谓横行霸道,要么得手握强兵,要么就要坐镇军事重镇,可我只是一名文官,只知道上朝之时侍奉君主,下朝之时闭门自守罢了。若是因为我身居门下省首位,不能合乎所有人的心意,便遭到了他人的弹劾,那么陛下觉得我是在滥用权势也无妨。”①

    这话一出,李治都要被他给气笑了。

    听听他这话说的!他还觉得自己怪有理的。

    李治在桌案之下的手都攥紧在了一处,险些想离席而起,上前去看看,这许圉师到底是何来的脸面说出这样的话,又是何来的执念,非要在包庇儿子的这条路上一门心思走到黑。

    还是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才让他的情绪稍有和缓。

    但许圉师这话说得实在不像话了一些,以至于饶是愤怒的情绪有所回落,李治还是怒道:“怎么,你还因为自己没能得到领兵的资格而感到委屈吗?!”

    “微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李治骂道,“你给你那没本事的幼子请来了个奉辇直长的正七品官职,算是祖辈蒙荫,姑且不提,但他践踏田苗在先,杀人灭口在后,你还为他买通司宪大夫掩盖罪名,我看这长安城里,就没人有你许圉师的胆子!”

    许圉师缄默不语。

    武媚娘开口接道:“许相实在不必在这里装哑巴。你完全可以在你儿子向你请求援助的时候装聋作哑,让他该得到何种惩处就是何种。你也可以在和宪台的来往中少说两句,免得有些人觉得能通过帮你儿子洗脱罪名攀附上你这座大山。你更可以在刚才就闭嘴,而不是觉得自己没在其中滥用权势。”

    但是他都没有。

    像是为了应和皇后所说,几本文书被李治从上首丢在了许圉师的面前。

    “你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和田主起了冲突,这田地之间的痕迹清清楚楚。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应该也很清楚,反正大理寺已经上门抓人了,很快就能有一个更确切的结果。”

    李治一字一顿地说道:“许圉师,你真是让我失望。”

    能被选作皇子公主的老师,本就在其品格上有着过硬的要求。早年间的许圉师可不是这个样子。显庆三年之前,他还被派遣去修撰太宗实录,更是李唐文臣中接近于顶峰的待遇。

    正是因为如此,这句“失望”,在被李治说出口的时候,谁都能听得出,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实意。

    也包括了许圉师。

    所以他更不知道该当如何作答了。

    在他苍白下来的面色中其实不难让人看出,与其说他是到了此刻依然嘴硬到不肯认错,不如说,是在天子凌厉异常的目光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当对这句“失望”如何应对。

    他也终于意识到,他觉得可以冒险一试的包庇,在陛下这里,显然是一条绝不容许触碰的底线。

    而且,他不想将这句承认自己晚节不保的话说出口,有的是人愿意帮他说出这个结果。

    “诸位对此有什么看法?”李治已转向了此地旁听的各位宰相发问。

    接到皇后眼神示意的许敬宗当先一步扬声说道:“人臣如此,罪不容诛。我看陛下还是对此事从严处理才好,以免将来有人效仿,同样选择包庇族中子弟。需要严刑峻法处置的还有那杨德裔,毕竟,宪台、大理寺等部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若是还和朝堂要员有所勾结,又怎能替陛下肃清天下冤案,监察朝堂百官。”

    “罪不容诛”四个字一出,许圉师便已遽然侧头,朝着许敬宗看去。

    这位地位尤在他之上的右相,将这句意图将他置于死地的话说得好生斩钉截铁,也令人唇齿生寒。

    人人都道许敬宗是个擅长见风使舵的老狐貍,在与许敬宗一并修编史书的时候他还未曾这样觉得,但在今日……他咬字清晰的“人臣”二字,以及随后的那番说辞里,却当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而在局势已经被推动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他还能说什么来自救呢?

    许圉师自诩满腹经纶,却发觉,打从他走错了那第一步开始,他既然没有当即认罪,也就没有可说之言了。

    其余几人的响应,几乎是在许敬宗开口的下一刻便接连出口,那深谙陛下心意的上官仪更是发出了一段批驳的重话。

    而随后,就是陛下顺着这些表态下达的指令:“传朕旨意,将许圉师……和杨德裔一并锁拿,褫夺官职,关入大牢,等朝堂议事之后定罪!”

    卫兵当即上前,将许圉师拖出了殿外,狼狈得再看不出一点左相的体面。

    许圉师也确实不是长孙无忌。

    在被拿下送往大理寺监狱的这个结果面前,他没法擡出诸如先帝这样的理由,也没法再依靠着官官相护、为自己找到敢于求情的同僚。

    他和其他利益联结的官员,根本达不到当年长孙无忌一手操纵朝臣起落的地步,所以当杨德裔这个司宪大夫也跟着被下狱,面对着不是处死就是流放结局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警告了。

    也如他为自己辩解时候所说的那样,既然他都没有一个领兵的权柄,他所能做到的横行霸道确实有限。

    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当此事被上奏的时候选对了方式,一举点燃了李治的怒火后——

    它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起码从天子的角度,拿下这个有叛逆之心的臣子,好像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的事情而已。

    但在那几位宰相陆续从此地撤去的时候,武媚娘还是看到李治揉了揉额角,在神色中闪过了一缕倦怠之色。

    她提醒道:“陛下若是头疼的话,还是早些休息吧。”

    李治叹了口气,“我头疼的又何止是眼前呢?今日能有一个许自然,上头有许圉师为其掩护,明天就还能有一个崔某某,找到某个姓崔的上司为其担保,后天可能就是杨、李、郑、裴……”

    “这些人总想着在天子权威之上还能有自己作威作福的机会,恐怕到我死的那一刻他们都不会消停。”

    这简直是一场仿佛不会停息的争斗。

    偏偏要想将这些世家大族给一鼓作气打压下去,光靠着科举制的选贤举能,好像已经不能满足要求了。

    他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他的头晕脑胀病症,但他那抓握住桌案的指尖,却能被清楚地看到因为过分用力而绷起的泛白之色。

    “我倒是觉得,陛下不必如此悲观,就像今日的许圉师能在尚未成气候的情况下就遭到弹劾,明日真有人想要从中效仿,也必然有忠臣良将愿意为陛下分忧。”

    “比起担心更有后来者……我从中学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李治听着皇后劝慰的语气,问道:“学到了什么?”

    武媚娘答道:“当然是这教子之事。旁人要争取到一个入流的官职尚且需要拼尽全力,许自然却能从七品官起步,再有许圉师平日里对其疏于管教,放任自流,宠爱过甚,这才有了他胆敢田猎杀人一事,还敢去求他父亲为其脱罪。陛下,我们的几个孩子,可绝不能养成这样的毛病。”

    “太子这孩子,我是不担心的,毕竟他身边有陛下指定的良师益友,更有朝臣从旁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但贤儿与旭轮,却不能放任太过了,否则要是养出个滕王的性格,我看陛下的头疼病还没好,我也要被气出毛病来。”

    提到李贤,李治稍稍将那被许圉师败坏的心情恢复了一些,“你说得对,等过几日,对许圉师的处置完毕了,我就给贤儿重新选个老师吧。”

    李治也不免觉得有些庆幸,许圉师只想到让宪台为其脱罪,没让皇后也帮着他一起说话,让李治在眼下的交谈中,不必面对什么人心背离的窘境,便又接着说道:“既然媚娘觉得,溺爱容易养出纨绔脾性,那就给贤儿的课业也多加一点吧。”

    “此外……”李治将那只原本搁置在额角的手改为扶住了前额,继续说道:“今冬十二月的田猎,就取消了吧。”

    闹出了许圉师和许自然的这桩案子,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田猎。

    何况,与其说是因为他希望通过取消此事,让京师百官与百姓看到他的态度,不如说,在这几日的心情起落中,他对于自己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有了一种更为不妙的感觉。

    许自然一案的出现,到底是不是对他这种病症恶化的呼应,李治不敢确定。

    他甚至不敢去问他的枕边人,在今年入冬之后他的脸色是不是越来越憔悴,已经到了更加容易被人看出来的地步。

    当他不能办成、而他的皇后能够办成的事情越来越多后,哪怕他依然对皇后有着一种远胜过朝臣的信任,有一些话他也心存顾虑,不敢说出来。

    所以他才如此快速地将许圉师下狱,希望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生死裁决权柄。

    对了,随后,他还会给那匿名报信的袁公瑜以升官嘉奖,让更多人在察觉到局势不妥的情况下,能将消息送到他的面前!

    谁让上官仪、薛元超这些人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还有……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又听到皇后说道:“陛下的田猎不举办也好,安定之前还来信说想要在田猎上大显身手,我都怕她又闹出点什么动静来。只是,她若是因此跟您闹腾,我是不管拦的。”

    李治:“……?”

    他擡头,努力从皇后脸上辨认了一番,只觉那上头写满了一个意思——

    女儿每次跑路都是他这个做阿耶的导致的,那么她回来也得由他来留人吧?

    但是这事吧,怎么听起来就那么令人犯愁呢,甚至有短暂的一瞬压过了思虑许圉师之事。

    可当李清月当真抵达长安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这个尤为肖似她母亲的孩子虽未甲胄在身,却已越发显出一派上位者风度,一时之间,李治心中只剩了“有女如此”的欣慰。

    甚至有种,“可算回来了”的满足。

    比起许圉师竟然有个将他坑进了监狱大牢里的儿子,他李治至多就是有个沉迷鬼神之道的废太子儿子,剩下的几个,尤其是皇后所出的,个顶个的聪慧孝顺!

    除了容易给人带来的惊喜过大之外,真是挑不出毛病来。

    “阿耶见到我这么惊喜啊!”李清月伸手,在有些走神的李治面前晃了晃,想到自己在抵达长安之时就听到的消息,对于李治所想有了几分猜测,对于自己随后要做的事情,也有了更大的信心。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可否劳烦阿耶移驾,来看看我给您准备的礼物?”

    李治回过神来,含笑开口:“你就去了封地这么短的时间,能弄出什么花招?可别是又出兵什么地方了……”

    “那您可就太小看我了。”李清月昂着脑袋骄傲答道,“我今日还非要给您和阿娘一个惊喜不可!”

    “但有一句话可得说在前头啊,”她刚领路走出了两步,又忽然停住了脚步,歪过头来笑道:“阿耶,距离我的生辰可不远了。”

    她今日给出的惊喜,是要在明年元月初一连本带利收回来的,绝不会给李治以反悔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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