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好一个没有那么差!
哪怕……李治这话是个事实,也依然让弘化公主的满心苦闷,都在这一句话里充斥了肺腑。
吐谷浑是很典型的奴隶制政权,与吐蕃的情况相仿,若只计算在籍人口,这个数目看起来少得可怜。可若是算上那些为他们所控制的羌人部落,其中人数又极为可观。
当面对强敌之时,青海湖马场的龙种神驹也将被尽数投入到战事之中。
人马都齐备了。
当吐蕃以“举族前行”的方式越过草场,朝着吐谷浑而来的时候,遭到的自然是强硬对抗一派的回击。
起码在李治的判断之中,吐谷浑才是占据地势之利的那一方,也是一块对于吐蕃来说难啃的骨头。
或许这位陛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这得算是对吐谷浑的夸奖呢。
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啊……
且不说弘化早已看出的吐谷浑内部意见分裂,就算是被诺曷钵视为小将的钦陵赞卓,也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成长起来。
这种交锋放在大唐陛下着眼全境的眼睛里,可能还不够看,对于国力贫弱的吐谷浑来说,却是一根深深扎进来的倒刺。
以至于当听到这样一句应付之言的时候,弘化已不太能维系住体面的表现,甚至忘记了媚娘此前教导她的循序渐进说辞。
反正,当一场求援注定不可能有结果的时候,忍耐与恭敬好像都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她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
“陛下这话说得轻巧,可难道您要坐视吐谷浑亡国不成!青海易主,到时候吐蕃嚣张得意,还不是冒犯您的威严。”
“鲜卑慕容氏移居吐谷浑的这一支能有今日,不过是仰仗于大唐的扶持,在慕容伏允身亡之后,也再无人有对外扩张之心。我自边地赶回,求援大唐,难道是要扶持诺曷钵雄踞高原,睥睨八方吗?”
她考虑的不过是大唐的利益和吐谷浑的生死存亡而已。
可她话甚至还没说完,已听到了一句呵斥,“弘化,你逾越了。”
她实在是逾越了。
李治擡眸间冷意毕露,令人绝不难看出他此刻所想。
他最为痛恨的,莫过于有人欺他年少或是体弱。
哪怕这只是一句激愤之言,也不行!
何况,弘化并非是他的亲妹妹,更少了一层和他之间的联系。
只有这简单直白的逾越二字,仿佛是一盆冷水直接浇到了弘化公主的头上。
明明已是气候回暖的春日,却让她像是一块冰雕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媚娘在此时出来为她打圆场,说到弘化窥探得吐蕃可能与大食联手的消息,对于刚刚稳定下来的西域边境存在威胁。
说到禄东赞在被卸任之前,有过一项很特殊的决定,便是让芒松芒赞娶一位党项族出身的夫人,分明是要再剥夺掉吐谷浑的一方助力。
那么在一次次难以回转的打击之中,弘化有这等失态的表现并不奇怪。
又说到此番弘化亲自还朝,本就是希望,倘若李唐暂时无法发兵支援吐谷浑,起码由她来将消息传达回去,还能迂回一些,总不至于让吐谷浑在一怒之下直接倒向吐蕃。
武媚娘又道:“陛下,弘化出嫁吐谷浑的时候,终究也才十几岁,现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她心中仍以大唐为先,本就该当对她嘉奖才对。您忘了七年前的万年宫吗?”
当这最后一句说出的时候,李治的面色已慢慢恢复了平和,甚至在心中微有唏嘘。
也对,他确实不该对弘化过分苛责。
作为李唐第一位被派遣出去和亲的宗室女子,弘化身上的重担可想而知。
何况彼时的万年宫中,她不仅带回了昭武九姓各部的消息,也为那出万年宫大水的预警做出了一份贡献。
若只因这出私下的失仪而对她做出惩处,正如媚娘方才所提醒的那样,谁知道会不会将吐谷浑干脆推向吐蕃的那一方。
想要让人当好这块拦路石,也不能真当对方是可以忍受风吹日晒的顽石。
李治忽然又听一直身在此地的小女儿从旁插了一句:“阿耶,我想向弘化姑母请教一下马术。”
他顺势摆了摆手。
见他给出了同意的信号,李清月连忙跳了起来,一把将弘化给拉了出去。
弘化公主也没做出反抗,而是下意识地顺着这个力道走出去。
当头顶已无殿阁遮挡的时候,她才恍惚地收回神思,低声叹了一句,“早该想到的。”
在她回返大唐故土之前,早该想到的。
若要援助于吐谷浑,很早就能发兵了。
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呢?
大唐天子的冷酷无情,也真是在李治的那番话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但是吧,作为相对的一方……
“我说,你们两个一左一右地围着我干嘛,怕我做傻事?”
弘化朝着自己的两边看看,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才她在那殿外都没感慨完呢,就被阿菟给拉走了。
她也还真拉着人往马场去了。
弘化原本还以为,那只是个暂时将她带出来的借口,结果竟不是。
她算了算阿菟的年龄,惊奇于她在随后从马厩中领出了一匹小马驹,而后熟练地骑了上去,也当真向她请教起了骑术。
按说,皇室的皇子不到十岁是不会开展骑术课程的,照这么算的话,阿菟可能比她的兄长还要早学习骑马。
当她获知,阿菟还是在李素筠来向她显示骑术这才临时加练后,更觉惊讶了。
要按她说的时间算的话,阿菟简直是活脱脱一个马术天才!
她学骑马,才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可在她身上已完全看不出一点行动生涩的影子,说她学了三四年,恐怕也有人相信的。
而在她随同阿菟在马场上跑了两圈后,就见媚娘不知道何时也来到了此地,快马赶了上来,在她的另一侧并驾。
在她下意识地放慢了马速,就成了个三人并行的聊天场合。
除了其中一位参与者的年纪实在有点小之外,画面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
没有李治在前,弘化公主的许多话也就能说了。
马匹脚下踩着这片洛阳西苑中的草场,头顶的春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当不必疾驰奔行的时候,倒是久违地让人感到了几分闲适。
又或者,这是因为身在李唐腹地,而不是随时都会面临危险的吐谷浑,才能让她有这种感觉。
“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看还是陛下更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影响大唐声誉的事情。”弘化再度开口的时候,话中还有几分自嘲。
但将她夹在中间的母女俩都能听得出,她现在的情绪,比起方才突然爆发那会儿,要好上太多了。
她甚至转头调侃道:“他有没有说,要派多少人将我押送回去?”
武媚娘摇了摇头,答道:“他没说这个。他只说,吐火罗国那边他会让人出使,以确定吐蕃和大食的联合是否确有其事。”
若是这一点能被证实,那么吐蕃的威胁性就应该再上一个台阶来看。自然也会随即重视起吐谷浑和吐蕃的战况。
然而弘化听完只撇了撇嘴,“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她又不是没跟李治相处过,吐谷浑和大唐之间往来的国书也不少,再加上方才的那出交谈,足够让她看出李治到底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要说他能在皇后的那番劝说之下收回怒气,这点她信。这是一位天子原本就该当有的政治素养。
但要说他还能在跑马两圈的时间里,就连前往吐火罗调查的决定都做出来了……
呵,这话骗骗没出过长安洛阳的贵女还行,骗她不成。
武媚娘一点也不介意被人揭穿了谎言,“这话是他说的还是我说的没区别,这事情我能做主。”
支援吐谷浑的决定权在李治的手中,但这种无关痛痒的调研,她已有主持的权力。
不管这出调查能不能起到促成合作的效果,但起码,这也是在争取了。
弘化听得出来媚娘这话中的意思,不由将手中的缰绳握紧了几分。
这份从好友这里发出的关切和声援,让她原本混乱的情绪平和了一些。
也或许是因为媚娘此刻的气场和她出口之时的气定神闲,让她也受到了某种感染。
又听武媚娘接着说道:“你也不必觉得我这是在帮吐谷浑。陛下在去年就有意,于吐火罗处建立羁縻都护府,将早年间就逃亡到那里的波斯王子册封为波斯州都督。算是在名义上再对对方做出一番支援。现在也不过是提前再去接洽一番罢了。”
弘化闻言低笑了一声,“行吧,我知道你的意思。”
媚娘既然按照这种方法来说,那就是明摆着不想给她留有心理负担。
她也不多纠结于此事就是了。
比起计较这个,她还不如想想,在回返吐谷浑后,她该如何继续整顿内务,收拢军队,继续和吐蕃周旋。
这才是对她来说直接面对的挑战。
既然大唐暂时不可能对吐谷浑发起支援,除非到了能够腾出手来,或者情况足够危急的时候,那么,她其实也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在这样的思虑间,她稍有起色的心情又重新低落了下去,甚至在又行出了一段距离后,忽然问道:“媚娘,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将这个问题给问了出来,“我将我的次子和长女都送到帝都为质,陛下能否善待于他们?”
武媚娘顿时语气严肃,“你这话不要随便乱说。”
弘化眸光微垂,“我都说了,只是如果。”
可就算是对弘化公主还没那么了解的李清月,都不难在此时听出,这位初见之时便有一番豁达气场的李唐公主,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是有托孤之意的。
因为她身在吐谷浑军中,还并不只是以一个“王后”的身份存在,便根本无法保证,在和吐蕃的对战中安然退出。
那就并不奇怪,她选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而这话中分明还有另外一重意思——
她不打算放弃争取吐谷浑的地位,就算有了陛下的拒绝,也得继续拼一把。
可事实上,以她李唐公主的身份,她就算是早日退到吐谷浑临近鄯州的地界上,也绝不会有人对她加以责备。
一想到这里,李清月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发热。
于是她忽然转头,用稍显天真而好奇的口吻问道:“弘化姑母,那吐蕃当真有如此厉害?”
弘化公主本还有的几分慷慨悲壮,都被这句话一个打岔给收了回来。
见李清月在马背上挺了挺胸膛,仿佛想要证明自己已有了问询此事的资本,甚至挥了挥拳头,做出了个进攻的手势,弘化公主更觉得,自己要是继续托孤,非得换个安定公主不在的场合才好。
这孩子也太能破坏气氛了。
不过现在,还是先解答她的问题吧。
弘化公主轻咳了一声,答道:“若不算大唐的羁縻之地,吐蕃所占据的地盘,约有大唐的三分之一。虽然无论是人口数量还是经济文化都远逊色于大唐,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兵马确实强盛。”
“要只觉得他们是蛮夷之人,那真是要吃大亏的。他们早年间就效仿着大唐的府兵制,分出了军户和民户,还将同一部落的人分在一个千户长手下,以马匹和旗帜区分身份,以便灵活调度。”
“不只是提高军户的地位,若是你看到有人的身上穿着虎豹的衣服,那必定是吐蕃军中的勇士,相反,若是你看到有人的头上挂着狐貍尾巴,就代表着他曾经干过狐貍一样胆怯的事情。”
李清月思忖了一番,问道:“那是不是会有这样的情况,一个被戴上狐貍尾巴的吐蕃小兵,身在军伍之中,恰好左右都是他的同部落亲属,为了让自己洗刷掉这份耻辱,干脆更为奋勇地作战。”
“对,这就是吐蕃军中最常见的情况。”弘化公主答道,“这法子在大唐看来很是野蛮且滑稽,可偏偏,它就是奏效。”
“此外,吐蕃作战之中不禁劫掠,所得的零散东西都能够自己持有,只有土地是归于国家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将士随时都处在为自己而拼杀的状态。”
而目前,吐谷浑就是他们的猎物。
在弘化的记忆里,这几年的交手中面对的情况都是很相似的。
吐蕃的前锋部队先行,后面就是他们作为后勤补给的上万牛羊以及押送的老幼,一路行到吐谷浑交界之地,随后在找好的突破口咬上一记。
每一次作战区分出的勇士和懦夫,都会让他们下一次出击的时候变得更为悍勇。
而他们新上任的主将,更是个能将吐蕃军制军团给利用彻底的奇才。
更麻烦的是,吐蕃可以负担起这个远行,不断往前挺进,甚至在攻破了白兰羌后,将此地作为他们的一处中转大营,吐谷浑却不能效仿这一点来做出反击。
吐谷浑的疆土已注定了,他们不具备远征的能力。
李清月听到这里,忍不住回问道:“也就是说,吐谷浑现在该当做的,要么是通过一场足够有威慑力的战事击溃来犯的敌人,让他们遭到重创,不得不放弃这个对手,要么……”
“就是用绝对的防守将他们拦截在疆土之外,只要每次都能让他们劫掠所得远逊于消耗,其实也能让他们的优势慢慢被削减,是这个意思吗?”
前者,听起来是有点难做到,但后者好像还有机会。
吐蕃的兵马为了抢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奋力作战,可这样的模式也会导致,如果收获一次不如一次,他们就会觉得,自己不必如此发狠地作战,只要确保自己不会被挂上狐貍尾巴就行了。
如若吐谷浑完全转攻为守,一直拖到大唐有余力支援的时候,是不是还有抗住的可能呢?
“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弘化公主摇了摇头。
“一来,吐谷浑的地形狭长,注定了能被作为吐蕃进攻位置的关口很多。失去了白兰羌作为前哨之后,就更难以准确判断出来这一点。除非有一位擅长揣摩吐蕃将领心思的大将。”
可问题是,吐谷浑没有。
弘化很有自知之明。她或许在敏锐程度上强于丈夫,却还不能称为一个足够合格的将领。
“二来,吐谷浑内部是有亲近吐蕃势力的,甚至就分散在各处关隘的镇守队伍中,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向着吐蕃透底。”
“啊?”李清月疑惑,“这样的人不能在证据确凿后杀了完事吗?”
或者,起码也得将他们撤职查办才行啊。
可从此刻弘化公主无语凝噎的表情中不难确定,她是这么想的,却没能将其执行下去。
这大概率是因为吐谷浑内部的统筹有些混乱,而作为吐谷浑国主的诺曷钵也下不去狠手。
李清月腹诽,这可不是个合适的坚守态度啊。
她想了想,忽然朝着另一头的武媚娘问道:“阿娘,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弘化姨母带不回支援的军队,能不能带回一位有军事经验的大唐官员。他的官职不必有多高,但要能够代为执行这件事情,最好是能多会一点军事防守屏障的制作,协助戍防。”
“此外……若是此人还能有团结外邦之人的手段,让人觉得他的处决行动都是合乎情理的,那就更好了。”
李清月这句发问一出,弘化公主也下意识地看向了武媚娘的方向。
这话听起来,很有可行之处啊。
要真能将这个清算吐谷浑内部势力的麻烦交给大唐来办,她也不算是白来一趟。若按照阿菟所说,这个选出来的人还能会军事防御,那么在明面上的理由,就只是他来帮助吐谷浑修筑防御工事。
唯一的问题在于……“大唐有这样的人吗?”
要是真有这种好手,大约官职也不会太低,早就被陛下派遣到其余战线去了吧。
哪来这等好事,能够让吐谷浑来捡这个漏。
但在她几乎不报希望地朝着身边的好友看去时,却见对方的脸上并不是找不出这样一个人的纠结,而是一种……或许该当叫做若有所思的表情。
甚至没让她等候多久,就听武媚娘给出了一个仿佛在梦里才能听到的答案:“可能还真的有。”
这个答案还有下半句,“这个人也能调度得动。”
弘化公主连忙追问,“此人是谁?”
若真有这样一个人,她非得将其请回去供着不可。
武媚娘旋即答道:“西州都督府长史,裴行俭。”
六年前的废王立武之中,裴行俭因为说了武媚娘的坏话,被发配去了西州。
事实证明,彼时武媚娘和李治说及的外放裴行俭好处,真是一点不错。
不像是寻常被外派贬官的官员一般消沉,裴行俭在西州竟混出了如鱼得水之感。
他不仅跟着当时还在西域的苏定方多有往来,又向着他学习了不少作战的知识,用在平息西域的小范围冲突之中,还借着瓦解矛盾的机会,与此地的各族民众打成一片。
若说当年的裴行俭还在年少气盛之时,那么六年后的裴行俭,就已经被打磨出了更为成熟的性格,和显露端倪的军事实力。
或许现在要让他执掌一军后悍然进攻,还有些为难他,可若只是让他协助管理吐谷浑内政,抓出其中的内应,在防御仗中发挥出他的本事——
那确有可行之处!
武媚娘眸光微动,“我会试试与陛下商议此事。”
具体是否要选裴行俭,又能否调度,都可以讨论一下。
若此事能成,或许真能给吐谷浑争取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不过先找上李治的不是武媚娘,而是李清月。
她还穿着那身跑马所穿的衣服,便找上了门。
还上来就问:“阿耶,大唐当真这样缺将领吗?”
李治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只觉女儿像是要给弘化公主再度求情的,希望他能够支援吐谷浑。
但没等他开口发问,他已听见女儿接着说道:“阿娘说,事有权衡利弊、轻重缓急,阿耶能在四面环敌之下坐稳这个位置,已很是不容易了。吐谷浑那头的事情确实不是当务之急,等高丽那头解决了,腾出手来收拾也不迟。我只是……”
“只是看您现在又病体未愈,很想为您分忧。我听阿娘说缺将领,觉得阿耶肯定要因此头疼。”
李治立刻收回了本要出口的话,转而笑道:“你想怎么分忧?”
他可以确信自己并未看错,当阿菟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语气同他彼时头风病刚发作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这俨然是一句真心话。
他也该当多谢媚娘,在教养这个过分聪明的孩子之时并未忽略掉这份讲解,起码将他这个拒绝支援的决定给她讲明白了。
下一刻,他便听到女儿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帮您挖掘人才了。您看,我老师,一个文官,都能帮忙顺利征兵调兵,说不定也是个潜在的将领人才。要是——”
她托着下巴思考了好一阵,突然蹦出了个更惊人的后半句来,“要是挖掘不到合适人才的话,那我就努力努力自己上。”
李治咳嗽了一声,努力让自己别因为这个答案笑场。
“自己上什么自己上,我听说你的习武课程进展是不错,但你也不想想你才几岁。”
“做人要有梦想的。”李清月念叨,“又不是没有先例。”
平阳昭公主不就是个先例吗?
李治很觉没办法。
但想想他年少的时候其实也有过这等亲自征战的梦想,又觉得女儿会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
反正,等到年纪再大一些,总会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又做不得了。
“阿耶,您还没回答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呢。”李清月再度开口,打断了李治的教育大计构想。
“我只是在想怎么回答你。”李治答道。
这个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
说将领少吧,多少有点像是在女儿面前露怯,对于一个还在病中的天子来说,绝不会是他的选择。
于是他缓缓开口,说道:“大唐不是缺将领。”
这话看似与他不肯支援吐谷浑的指令有悖,实则不是。
起码在李治的认知中,这是同一套想法。
他麾下可堪调度的将领其实还有,比如出自铁勒的契苾何力,就完全可以从东边进攻高丽的战线上调度回返。
比如在平定西突厥战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和其族兄阿史那步真,其实也都能投入到临近的战事中。
再比如说英国公李,虽然年纪稍长了些,但他毕竟还能行得动路,带得动兵,在领兵作战的经验上也非寻常人等可比。
可是——
契苾何力以及阿史那弥射这样的将领,终究还是外族。
李治或许会如同当年在万年宫中的表现一般,并不因贺鲁的反叛而对他们持有偏见,甚至仍旧将他们投入战场之中,却不会令他们完全独领战线,对战边境大敌。
因为李治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在巨大的边境利益面前,成为第二个阿史那贺鲁。
相较之下,他们更大的作用,是在突破战线中的冲杀和战后的招抚。
而对于英国公这样的老将军,若是将他派遣出去做个战事的扫尾还好说,真要将这样一位支持者派遣到青海湖这等高原环境里,李治自己都于心不忍。
迎着女儿好奇的目光,李治说出了他的后半句答案:
“大唐缺的,是属于自己的,年轻的,且能独当一面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