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光线黯淡,只沙发旁立着的落地钓鱼灯散发出明白色的亮,厨房灯没关,透过线条简单的软隔断点亮了客厅另一端大半个空间的影。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吐息间的气息顺着柔软的沙发靠垫雾气般缭绕着包裹上来,仿佛带着滚烫热气,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
连空气都是烫的。
陶枝觉得江起淮新家的暖气和以前的那个旧居民楼相比,也实在是给得太足了些。
她指尖揪着抱枕角的花边边,下巴压进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睫。
他睫毛其实应该是没有她的长的,却浓浓密密的,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得她心痒得很,让人很想揪下来几根研究研究。
陶枝盯了一会儿,才匆匆别开视线,他垂着头,嘴巴也跟着捂下去,小声说:“你就很没诚意。”
江起淮轻轻揉了一下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只手指肚,虚心求教道:“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轻轻的力道揉撚着她的指尖,陶枝整个人一麻,想说的话瞬间被从大脑里清得一干二净。
江起淮跟没察觉到似的,很耐心地说:“现在不能接受也没事,你要多久我都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她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撚。
小姑娘的手跟男人不一样,明明看着细细的全是骨头,捏在手里触感却软得跟面团似的,让人舍不得松开。
就像她整个人一样。
江起淮不受控制地想起很久之前,将她拥入怀中时的温度。
柔软温暖的,就好像轻轻抱着她,甚至只是看着她,心里的那一块黑洞洞空着的地方就已经被全数填满了。
陶枝终于忍不住抽了抽手,她舔了舔嘴唇,将抱枕又往上拽了拽,大半张脸遮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别等了。”
江起淮顿了顿,看着她。
陶枝眨巴了下眼睛,声音被闷在抱枕后头:“也没什么好等的。”
江起淮的呼吸滞住了。
他半晌未动,似乎是有些受宠若惊,还在缓慢地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好半天才开口:“我以为我得追上几年。”
陶枝早就已经被他的榆木脑袋闷得没脾气了,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你要是想再追个几年,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江起淮低着眼笑了一声:“晚了。”
他忽而擡手,将两个人之间隔着的那个碍事了好久的抱枕一把扯掉丢在地上,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往后带了带。
陶枝手臂被她拽过去,连带着半个身子都跟着往前靠,她额头撞上他的锁骨,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被人轻轻地捏住后颈,脑袋往上擡了擡。
江起淮覆在她颈后的手指缓慢上擡,指腹划过脖颈处细腻的肌肤,穿过发丝扣住后脑,陶枝微仰着头,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只看着他低垂着靠过来的眼睫。
唇瓣被人轻轻咬住,舌尖抵着唇缝温柔而细腻地舔舐,像是耐心的狼一下一下地敲响木门,等待着里面的白兔开启门扉。
他和第一次的时候蜻蜓点水一般的小心触碰截然不同的,深入而绵长的吻她。
陶枝顺从地张了张嘴,男人扣在她脑后的掌心重重地往前按了按,大张旗鼓地登堂入室。
他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灼烫,指尖用力地扣住柔软的手背。
陶枝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很轻的一声呜咽。
而这声音像是催化剂一样,不停地挑拨着他脑子里那根紧绷欲断的理智神经。
江起淮长腿微曲,膝盖抵住沙发坐垫,身体跟着前倾低下来,将她整个人压进沙发里。
他缠着她手指的那只手擡了擡,扣在她头顶压在柔软的沙发上。
力气太大,陶枝手指从他的指缝中逃出来,没忍住挣了挣。
江起淮感觉到了,他动作停下,小心地撤出刚刚侵占的根据地,擡起头来。
他有些顾虑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太突如其来,她是不是不喜欢。
舌尖还残留着柔软地被牵扯着勾出又卷起的微弱痛感,男人近在咫尺的喘息灼热滚烫,陶枝从耳尖到耳根都是红的。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平躺在沙发上自下而上看着他,认真问道:“你真的没发烧吧,会传染的啊。”
她声音娇娇的,带着喘息和细微的哑。
江起淮再次低下身,头埋在她脖颈间,闷闷地笑出声来。
陶枝平复了一下呼吸,指尖揪着他衬衫脊背处的布料,不满地说:“你笑什么?”
他没说话,抵在她耳畔的呼吸一点一点慢慢地平复下来。
男人好大一只压在她身上,看着没多少肉,重量一压下来才感觉得到骨架子死沉,陶枝拽着他往上提了提,小声抱怨:“你别压着我,重死了。”
江起淮翻身下来,沙发上本来空间就窄,后头还搁着两个抱枕占着空间,江起淮伸臂拎着那两个抱枕通通丢到地上,然后侧身躺着重新把人勾进怀里。
陶枝被他像抱娃娃似的抱着,不老实地动,她擡手,捏着他挺翘的鼻尖,又戳戳他的唇瓣。
她微凉的手指戳着他的唇角,江起淮头一偏,叼住她的指尖轻轻咬了一下:“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陶枝撇撇嘴:“为什么突然要抱一会儿。”
为什么不接着亲亲了。
就亲一下吗。
就亲这么一下下就够了吗。
她正像个女流氓一样心不在焉地想着,就听见江起淮缓声说:“重新熟悉一下你。”
陶枝愣了愣,仰起头来。
江起淮阖着眼抱着她,眉眼淡淡地舒展开,终于放松下来的样子。
即使她不说,他也没提,他们之间还是隔着漫长的时间和距离,就连血亲几年不见都不会突然之间重新变得亲近,更别提其他关系。
陶枝抵着他胸膛撑开一点距离,垂下眼说:“我变了很多吗?”
“嗯?”江起淮伸手勾着她的脑袋揉了揉,然后重新摁回去,他说话的时候喉结轻微震动着,蹭得人有点儿痒,声音低沉,带着些难得会有的放松下来的懒散,“没有,还是我的枝枝。”
陶枝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抿着的唇角悄悄地翘起来一点点。
即使他们都一个人孤独地走过了很漫长的岁月,江起淮也依旧是江起淮。
是她再一次见到的时候,依然会怦然心动的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是她依然想要一笔一划将他写在本子上的那个枝枝的江。
陶枝之前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因为他们错过的是彼此最好的年岁。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最好的时光这个定义是不应该用年纪来判断的。
十几岁的时候可以是最好,二十几岁也可以,如果到三十岁才能遇见最值得去做的事和最爱的人,那最好的年龄就是三十岁。
不是我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你,而是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余生的每一天,都将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江起淮最近似乎确实很累,陶枝只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没说话,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了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陶枝抵在他怀抱里的脑袋蹭了蹭,小声叫他:“江起淮?”
没反应。
陶枝小心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面躺了十来分钟,没有睡着,并且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侧过头来,小心地仰着下巴,人稍微往下窜了窜,想起来。
结果刚慢吞吞地蹭下去,江起淮呼吸轻了轻,睁开眼来。
他感受着自己怀里一空,垂下眼去。
陶枝跪坐在地毯上趴在沙发边儿,看着他:“你睡得也是太快了,我刚刚安静下来五分钟有吗?”
江起淮目光低垂着,看了她好几秒,像是为了确认一下她还在这里,才撑着沙发靠垫儿慢吞吞地直起身,坐起来。
他一只手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他声音沙哑,带着未醒的倦意:“地上冷不冷。”
“十分钟就睡傻了,有地暖呢,”陶枝拍拍毛绒绒的地毯,顿了顿说,“有点儿晚了。”
江起淮擡眼,看了一眼书架上方的挂表:“嗯。”
陶枝瞥他:“我要回家了哦。”
江起淮目光垂下来。
他眼底带着点儿还未完全消散的困意,眼角微微耷拉着,似乎是反应有点儿迟钝,他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声问:“鸡翅还吃吗?”
陶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鸡翅有如此的执着?”
“因为你喜欢。”江起淮淡淡道。
顿时,陶枝心头一阵暖意袭来,她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想起身。
“而且,我都拿出来化了。”江起淮继续说。
“……”
陶枝刚要朝他伸出去的手缩回去了,她一屁股坐回地毯上,面无表情地说:“冻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江起淮“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我送你。”
他回卧室换衣服的空,陶枝又塞了两个草莓在嘴巴里,然后去厨房把那袋半化开了的鸡翅重新丢回冰箱速冻层。
江起淮换好衣服出来,她也刚好站在玄关伸手拿外套。
陶枝穿上外套开门先站在门口,她出门的时候出的急,没有戴围巾,江起淮瞥过一眼,随手从门口架子上扯了条围巾下来。
他拽着围巾一端,穿过后颈压着长发从另一端扯过来,然后拽着两头王前进扯了扯,垂头亲了她一下。
防盗门开着,她人站在门外,而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做这事儿。
陶枝不自在地用手背轻轻搭了一下嘴唇,小声说:“没完了啊你,这儿有没有监控啊。”
江起淮点点头,朝着天花板角落的一个小监控摄像头擡了擡下巴:“有。”
陶枝顺着那方向看过去,然后瞬间将他的围巾整个拉起来,遮住脸,然后闷着脑袋头也不擡地往电梯方向走。
江起淮家离陶枝家不算近,好在这个点儿不堵车,比来的时候要快上不少。
她车子没开回来,暂时停在他家停车场,江起淮开车送她回来,一路连导航都没开,对路况了解得像个出租车司机。
直到车子停在她家楼下,陶枝跳下了车,然后看着他从驾驶位上下来,关上车门锁了车,直接朝小区里走:“走吧,送你上去。”
陶枝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冬夜里的风冷得像是能吹透人的骨头,陶枝闷着头,脑袋几乎抵在前面的人背上,像个跟脚怪似的黏在他后面让他帮忙挡风。
一直到进了楼栋,她才终于探出头来。江起淮侧头,看了一眼她块拽到脑门上的围巾:“有这么冷么。”
“本来是没这么冷的,”陶枝走进电梯里按了楼层,头头是道地说,“但是科学研究表明,有男朋友的女生一点儿冷都受不得。”
江起淮看着她一脸严肃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很轻地笑了一下。
电梯停下梯门打开,陶枝率先出去走到房门前,她站在门口转过头来,指了指门:“我进去了?”
江起淮看着她:“嗯。”
陶枝转过身来,有些依依不舍地按密码锁,因为刚刚一直在外面,她手指有些僵,慢吞吞地才按了四个数字,门从里面“唰”地被人拉开了。
季繁大咧咧地站在门口,扯着嗓子教育她:“这都几点了?几点了才回来?有没有点儿时间观念?”他一脸疑惑,“大半夜的你干啥去了,问付惜灵她也吭吭巴巴地不跟我说。”
陶枝看着他,被他的嗓门惊吓过之后也疑惑了:“大半夜的你为什么还在我家呢?”
季繁的表情凝滞了一瞬,然后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也是好几天没见了——”
他说到一半,视线飘到陶枝身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心虚的表情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恼火。
陶枝转过头来,见江起淮还没来得及走,她扯着他手臂把人拉过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可能还不认识吧——”
季繁终于从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他大吼一声打断她:“我不认识个屁!”
陶枝完全不为所动,悠悠道:“这位呢,就是你头回见到的,你姐姐的男朋友。”
她说着,使劲儿地拽了一下江起淮的外套袖子。
被她如此明确的暗示着,江起淮叹了口气,他配合地朝季繁点了点头,毫无情绪地说:“初次见面,你好。”
季繁被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完美配合刺激得暴跳如雷,半点儿形象都不讲了:“我初次见你妈的面!”
即使这个人表现得惨不忍睹素质叼差,陶枝依然不受任何影响,她擡手照着男生后脑勺拍了一下:“怎么还说脏话呢,叫人。”
“叫什么?哥哥还是姐夫?”季繁一脸暴躁地看着江起淮冷笑了一声,然后擡手指着他说,“狗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