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问得陶枝和江起淮同时顿了顿。
明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又觉得莫名其妙地有些别别扭扭的。
“一起吃了个早餐,”陶枝原地蹦跶了两下,冷得缩着脖子,“就西门前面那家生滚粥。”
“噢!那家粥味道还可以,米肠也好吃。”厉双江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分散了,他摆了摆手,“那我先去了,我看看照明器和老蒋他们来没来。”
陶枝看着他往前跑,松了口气,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江起淮。
一顿早餐吃完,他身上那股有点儿懒散的困劲儿已经褪下去了,整个人又恢复成了那副寡淡冷漠的样子。
因为刚刚不知道为什么的别扭感觉,陶枝没再跟江起淮说话,两个人沉默着进了校园往教学楼走。
七点一刻不到,学校里面还没什么人,直到上了三楼,隔着老远的走廊里,陶枝就听见厉双江在班里哀嚎。
陶枝走到教室门口,一班人倒是不少,昨天那群醉鬼这会儿一个个都在座位上奋笔疾书,赵明启左右手一只手上拿着一支笔,忙得满头大汗眼都不擡。
看到江起淮进来,他也顾不上学霸江同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了,不要命地冲过来嚎了一声:“淮哥!”
江起淮走到座位旁边,擡眼。
“淮哥作业写了吗?”赵明启期待地看着他。
江起淮没说话,直接站着拉开书包拉链,抽出来一沓子各个科目的卷子和练习册,都递给他了。
赵明启欢呼一声,颠颠地跑回了位置上,几个人就跟饿狼抢食似的冲过去,前前后后地围了一圈儿。
陶枝好笑地看了一眼,回到位置上,也拉开书包,想了想,还是抽出了语文作业的练习册,然后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摸出了一支中性笔。
她翻开了练习册,按着笔端咔哒咔哒两声,垂下头去看题。
她确实很久没有自己真的去做完一科作业了。
陶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季繁来了,她觉得作为姐姐总不能连弟弟的成绩都不如,还是因为江起淮的那一句“你就不能自己写一科作业”。
之前关于成绩的事儿,不少人说过她,一直到后来连老师和老陶都放弃了,虽然他们这个年纪还是处于学习成绩和分数说话的时期,但陶枝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她隐约地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点点很细微的变化,长久被封印起来的,关于成绩上的自尊心突然蠢蠢欲动了起来。
但陶枝找不到令她动摇的源头。
她正握着笔有些出神,突然感觉到脑袋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陶枝回过头去。
江起淮手里拿着一本语文练习册悬在她脑袋上,看见她转过来低了低,瘫着张脸,递过来。
陶枝愣了愣:“这什么?”
“语文。”
陶枝没反引过来。
江起淮平淡道:“抄是不抄。”
陶枝侧头看了看教室那头正在表演饿狼扑食的厉双江他们:“你不是把作业都给他们了吗?”
江起淮手里的练习册低了低:“你语文不是没写吗。”
陶枝低垂着眼,安静地看着那本练习册几秒,忽然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江起淮看着她。
“怎么办,”陶枝擡起头来,皱着眉说,“温柔的殿下让人好心动。”
江起淮:“……”
“戏少一点。”江起淮面无表情地说。
陶枝撇了撇嘴,垂下手,非常阔气地朝他摆了摆:“小爷不要,小爷今天语文作业要自己写。”
她说着转过去了,认真地看起了题。
第一题,下列加点字的注音,有误的一项是()。
陶枝:“……”
她看着下面一排排的生僻字,有些纠结。
感觉A和C都对。
她抠了抠指甲,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抱着练习册转过身去了。
江起淮正在看单词表,听见动静擡眼看着她,挑了挑眉。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你不是自己写么?
陶枝清了清嗓子,把练习册平放在他桌子上,笔尖指着其中一个她不确定的生僻字,小声问他:“这个注音对吗……”
江起淮唇角很浅地勾了一瞬:“错的。”
陶枝“噢”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选了个C出来。
她选完,又擡起头来看他。
“别看我,看题,自己做。”殿下靠着椅背,很无情地说。
陶枝鼓了鼓腮帮子,继续看下一道题。
语文和数学物理之类的科目不太一样,物理就是,如果不听课真的就一点都搞不明白,而语文除非基础特别特别差,不然练习题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陶枝几道题做完,还真就投入进去了。
江起淮擡了擡眼。
小姑娘侧着身子趴在他的桌子上,笔的末端抵着下巴尖儿,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嘴唇轻轻抿起来,黑发散下来几缕碎发贴着白皙的脖颈,看起来专注而认真。
写到了古诗词填空,大概是因为没有背过,她皱了皱眉,纠结地咬着下唇,半天没有动笔。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江起淮突然说。
陶枝擡起眼来。
她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黑漆漆的,睫毛浓密得像小刷子,眼型狭长,眼尾微微挑起,勾出几分媚气和攻击性。
那双黑眸却明亮干净,带着不染纤尘的纯粹感,仿佛能净化世间所有罪孽。
江起淮看着那双眼睛,声线低冷,缓慢地说:“你用车来迎娶,我带上嫁妆嫁给你。”
清晨的风鼓起淡蓝色的窗帘,教室的一端是吵吵嚷嚷,另一端却是一片静谧。
陶枝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两个人对视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过了几秒,陶枝反应过来,他只是在翻译这句古诗文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睛,将后半句写下来,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盘旋着少年刚刚说出的话,以及这四个字的意思。
——我带上嫁妆嫁给你。
笔尖顿了顿,停掉的心脏跟着重新开始跳动,然后一下一下,一声一声,波涛汹涌般愈演愈烈。
陶枝没由来地有点儿慌,她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需要制止一下,清醒一点。
她选择了她最拿手的办法。
陶枝没拿笔的那只手偷偷地缩到桌下,然后对着自己的肚子无声地怼了一下。
她早饭吃得本来就有点多了,这么一拳下去,胃里的食物都在搅动。
“呕。”陶枝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静谧就这么被打破。
江起淮:“……”
陶枝:“……”
陶枝费劲儿吧啦地终于写完了语文练习册的时候,教室另一边厉双江他们也刚好鸡飞狗跳地抄完了作业。
教室里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厉双江屁颠屁颠地把江起淮的作业抱回来还给他,顺便抱了抱拳:“淮哥,大恩大德吾等无以为报,以后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江起淮还没说话,陶枝抱着写完的练习册转过身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老王来了。”
厉双江飞速窜回到了座位上。
双休日的最后一天课,所有人状态都有些懈怠,就连上课的时候注意力和专注度都降了几分。
付惜灵昨天晚上睡得也有点儿晚,这会儿精神不太集中,撑着脑袋偷偷打了个哈欠。
季繁直接就没来。
陶枝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写完了一科的作业,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久违了,导致她一上午都很快乐,明明也只睡了几个小时,却也不觉得困,精精神神地上了几节课。
语文课陶枝就老老实实地用红笔跟着对答案。
练习册上没过几道题就要被红笔划上一道改成正确答案,虽然已经有江起淮帮着她做完了,但还是和她平时抄来的正确率相差甚远。
答案对完,陶枝一边翻着页一边欣赏了一下,觉得这个正确率对于她来说已经很牛逼了。
陶枝对自己十分满意。
下课铃刚一打响,她就抱着练习册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想要跟江起淮分享:“殿下!”
物理课代表几乎同时喊了一声:“淮哥!”
陶枝停住话头,江起淮转过头去。
“老王找,好像是因为物理竞赛的事儿。”物理课代表说。
江起淮点点头,站起来,垂眸看了陶枝一眼。
陶枝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起淮出了教室。
陶枝抱着练习册又转过身,指尖在本子上敲敲敲,结果一整个课间结束,一直到王二抱着卷子进了教室,江起淮都没回来。
王二作为实验著名王氏双煞一员,细心程度可以跟王褶子一较高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他站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圈儿,喊了一声:“班长。”
陶枝擡起头来。
“你后桌呢?”王二问。
“被物理老师叫去了。”陶枝说。
王二点点头,又问:“季繁呢?”
这种事儿陶枝可是太熟悉了。
她跟宋江一个班的时候,彼此都没少给对方打过掩护。
“他早上拉肚子拉脱水了,躺在地上起不来。”陶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王二摆了摆手:“行,那咱们就先上课吧,昨天你们的作业我看了一眼,我发现你们普遍写得都挺好啊,赵明启——你对一半错一半的气势哪儿去了?准确率这么高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抄的是吧?你好歹抄错两道啊。”
赵明启心虚地挠了挠脸。
王二挨个批了一圈儿以后,江起淮从后门回来了。
陶枝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她从桌肚里掏出语文练习册刚要转过去跟他显摆显摆。
后门又被人胡乱敲了两下,季繁拖着书包进来。
他宿醉之后脸色不怎么好,还有些迷糊,一眼就知道是刚睡醒没多久的状态。
王二转过头去:“你咋不等我下课再来呢?”
季繁站在前面拍了一把脸,哑着嗓子扯着七扭八歪的谎:“老师,我阑尾疼,刚从医院回来。”
王二:“……”
陶枝:“……”
陶枝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季繁这节课会来,本来想着等会儿就跟她串个供,微信还没来得及发,他就把自己当靶子给送出去了。
王二点了点头:“阑尾炎啊。”
季繁也点了点头。
“那医生跟没跟你说,阑尾炎能拉肚子拉脱水不?”王二继续说。
季繁一脸迷茫:“那也不能吧?”
王二气笑了,指着门外:“出去站着去,等我下课了跟你好好聊聊。”
季繁一脸莫名地出去了。
“班长,”王二又叫了一声,“你出去陪陪他。”
陶枝:“我??”
“我什么我,说的就是你,”王二说,“你们俩还挺团结啊,睡懒觉还帮着打掩护?你什么时候给我弄清楚了阑尾炎能不能拉肚子什么时候再进来。”
“……”
陶枝认命地扯了个本子,又摸了支笔,慢吞吞地出去了。
季繁正靠在墙边玩手机,看见她出来,乐了:“你怎么回事儿啊?”
陶枝一脸不满:“我为什么要陪你出来站着?你自己旷课还要连累我?”
“那你为什么早上自己走了?”季繁说,“抛下我自己来我还没说你。”
陶枝懒得搭理他,她今天心情很好,即使被季繁拖累着出来罚站了也没能影响到她雀跃的心情。
她走到旁边站着,靠着墙也从外套里摸出手机,然后给江起淮连着发了好几条微信。
学霸上课的时候是从来不会看手机的,等了一会儿,江起淮没回。
陶枝掏出本子翻开搁在窗上,捏着笔仰起头,在上面唰唰地写。
实验的教室靠着走廊的那面墙也是有窗的,教室靠前面的地方和靠后各开一扇,一般是王褶子用来偷偷摸摸地监视学生们在别的课上有没有好好上课玩手机。
靠近后门的那扇窗,刚好就开在江起淮和季繁的那个位置。
陶枝抵着玻璃写了一会儿,然后“啪叽”一下把笔记本拍在了窗户玻璃上,发出了很轻的一点点声音。
付惜灵听见了,擡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回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江起淮的桌子。
江起淮看过去。
付惜灵朝上指了指。
江起淮擡眼,看见陶枝脑袋抵着笔记本,本子上面用中性笔写了字,大概是怕他看不清,她还来来回回地描了几遍加粗了笔划。
那一页上面大大地只写了两个字——殿下!
江起淮:“……”
陶枝等了五秒,把本子拿下来,见他擡头看着了,埋头继续写,然后又贴上玻璃窗。
——我好开心啊!
陶枝又把笔记本扯下去写字。
窗户有些高,她写得有点儿吃力,手举着笔记本有些酸,她用脸抵着,大大的双开页笔记几乎把她整张脸都遮住了。
——我语文就错了十九道题!!
江起淮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陶枝第四次拉下来本子,又开始写着什么。
王二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作,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一边拿着书慢悠悠地走过来。
江起淮往前瞥了一眼,也转过头来不再看向窗口,低下头继续看书。
但陶枝不知道,她没往里看,只听着教室里王二传出来的讲课声,以为里面一切安全。
她写完,再一次把笔记本贴上玻璃窗。
王二已经走到了江起淮桌前。
窗外的少女用额头抵着笔记本,上面“你看一眼手机”六个大字后面还带着三个巨大的感叹号,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喜悦。
王二讲课的声音终于停住了。
陶枝顶着笔记纸等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教室里的讲课声消失了。
她笔记本上方探出一双眼睛来,好奇地往里看。
王二一手拿着书,一手伸出来敲了敲江起淮的桌角:“江起淮。”
江起淮叹了口气,擡起头来。
“你同事在外面让你看手机呢。”王二和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