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侧身靠墙,整个人藏在阴影里,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两个人的乌龙对手戏。
她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冲进去把宋江给拽走的,但几次想要进去,又总觉得步子迈不开。
她视线停在里面的江起淮身上。
少年穿着便利店统一的衬衫制服,身形挺拔削瘦,动作间,衬衣褶皱被骨骼的轮廓撑起,袖子往上折了两折,冷光下皮肤透出一股近乎病态的苍白,神情冷淡又陌生。
有种和在学校里时截然不同的,与世隔绝的疏离感。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江起淮。
是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弱联系还远不足以让她可以窥探的,他自己私人的世界。
便利店的感应玻璃门开开合合,两个人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传出来一点儿,陶枝叹了口气,抽出手机来给宋江打了个电话。
宋江接起来,背过身去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怎么了?你怎么没进来?”
“赶紧滚出来,不要再丢人现眼了。”陶枝不耐烦地说。
宋江:“你不是一直想揍他一顿吗?反正现在也是在校外。”
“早休战了,我现在想揍你一顿,反正也是在校外。”
宋江不情不愿地挪出来了。
陶枝挂掉电话揣进外套口袋,擡起头,便利店里,江起淮也突然扭过头来。
两个人视线撞到了一起,陶枝愣了愣。
江起淮视线定了一瞬,漠然地看着她。
那边宋江走过来,大咧咧地说:“怎么了?为啥叫我——”
陶枝一把揪住他的外套袖子,扭头就走。
她步子很急,宋江趔趄了两步才跟上:“哎哎,你急什么,那卤煮又不会跑了。”
一直走出这条街,陶枝才慢下来,扭过头:“你们俩说什么了?”
宋江回忆了一下:“我问他想怎么死。”
“傻逼。”陶枝客观地说。
“他说他四个小时后下班。”宋江有些无法理解,“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装逼?”
陶枝没理他,算了一下四个小时后,天都亮了。
平时上课的时候也没见过他睡觉,这人不需要睡眠的吗?
他们坐在卤煮摊子外面的位置,陶枝撑着脑袋发呆,店家东西上的很快,宋江还在纠结“虽然你们俩休战了但我战书都下好了就这么跑了会不会显得太怂”这件事,并且第三次看了一眼表,忧心忡忡地说:“只剩三个小时了。”
“……”
陶枝筷子一放,点点头:“你可以坐这儿再等三个小时,反正老板也不会赶人。”
宋江:“那你呢。”
陶枝站起来往外走,背着身摆了摆手:“我回家睡觉。”
宋江:“……”
陶枝在家像咸鱼一样不分昼夜地瘫了两天,也不太看时间,睡醒刷刷美剧打打游戏,困了就继续睡,周末很快混过去了。
昼夜颠倒带来的后遗症就是周一她直接睡过头了,张姨在门口敲了几次门才终于把她吵起来。
陶枝不紧不慢地爬起来洗漱下楼,叼着土司片出门的时候司机刚好在低头看表。陶枝爬上车,从倒车镜里讨好地看着他:“顾叔叔,以后我迟到早退什么的这种小事,就不用跟老陶说了,你觉得呢。”
司机忍笑:“知道了知道了。”
到学校的时候升旗仪式已经开始了,操场里全校的师生按照班级和年纪整整齐齐地站着,一班在高二的第一个。
陶枝从队伍的最末尾穿过去,路过了十几个班,走到了一班队末。
江起淮站最后一个,他前面是厉双江。
陶枝站在女生那排的最后一个,女生这排比男生少两个人,她刚好在厉双江旁边,厉双江听见声音扭过头来:“早啊班长。”
陶枝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土司片角角,擡擡手,含糊道:“早。”
“周末作业你写了没?”厉双江问。
陶枝把白色的软面包吃了,外面一圈浅色的角角揪掉,丢到身后垃圾桶里,真诚地提问:“作业留的啥?”
“……上周五发的卷子,”厉双江说,“我就提醒你一声,每周一王二上课前都会弄个十分钟的小测,题从周末作业里面抽,要是有错的他还给你出一道类似的,换个答案,还答不对就继续换,非常变态。”
王二是他们班数学老师,叫王杰,三班班主任,数学学年组长,以折磨学生的手段变化多端闻名,和王褶子齐名并称为王氏双煞。
陶枝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招数:“一直到做对为止?”
厉双江:“一直到做对。”
陶枝没当回事儿:“那不错不就行了。”
抄抄学霸的。
厉双江看透了她在打什么主意:“你别想了,你的前后桌,包括你的同桌,跟你拿到的卷子,可能题都不一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王二他每次小测,会准备四种不同题目的卷子,不一定每个人发到的是哪套题。”
陶枝:“……”
陶枝没想到开学第二个礼拜就遇到了这种残酷的考验,一时间不知道在一班剩下的两年要如何混过去。
每天都在跟各个科目的老师斗智斗勇。
还要面对尴尬的同班同学。
一整个下午每一科的小组讨论,高二一班第一排最后一小组的气氛都有些奇怪。
付惜灵话本来就不是很多,江起淮可以直接约等于是个哑巴,上周的小组讨论,其实都是陶枝在提一些奇怪的问题才让氛围不那么尴尬。
比如如何可以解开根号,以及碳酸钙的化学方程式是什么。
结果这礼拜陶枝连话都不说了,也不趴桌子了,手肘只撑着她窄窄的椅背,偶尔不小心碰到江起淮的桌子,她就收回去。
因为周末的事儿,她有些不自在。
她想解释一下,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挺奇怪的。
上午化学课下课,陶枝再次鼓起勇气,转过头去,指尖在椅背上面点了点,看了一眼后头垂眼看着单词表的人,欲言又止。
“想要什么直接说。”江起淮突然出声。
陶枝眨眨眼:“嗯?”
“上蹿下跳的扭了一上午了,”江起淮擡起头来,“你有什么事儿求我?”
“……什么叫有事求你,”陶枝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人这么上火,她不爽的眯起眼,“我有求过你?”
“你数学考试想好怎么抄了?”江起淮反问。
“他不是错一道出一道么,那我全错不就得了,”陶枝满不在乎地说,“他还能耗过我?”
“……”
牛逼。
江起淮没再说话,重新垂头看书。
陶枝也没有上午那么别扭了,她真心实意地好奇道:“你不用睡觉吗?”
江起淮翻了一页书,明显是理解了她的问题:“我只有周末夜班。”
他正面提起了这件事儿,陶枝又开始不自在了。
她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你那天跟及时雨打起来了没有?”
“没有。”
陶枝看着他不咸不淡的样子,又有点好奇:“你真的会打架?”
江起淮擡眼:“你想试试?”
“你果然是想撕毁和平条约,”陶枝朝他伸出手来,“你把我的诚意还给我。”
江起淮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个和平条约指的是那只写着个休战的姜饼小人儿。
诚意大概也是指这个。
他点点头,平静道:“你写了个休战,转头就叫人问我想怎么死。”
陶枝想都没想就把宋江给卖了:“不是我让他去问的,他这人就是喜欢打架,”陶枝挺严肃地说,“有时候在街上走着走着,随便看见一个二话不说就冲上去给人一拳,也不知道为什么。”
江起淮:“……”
在一边听墙角的付惜灵:“……”
楼下八班,宋江正跟人吹牛逼,吹着吹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一想二骂,谁想我了?”宋江纳闷儿地嘟哝了一声。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王二果然拿着几沓卷子走进来,胳膊下头夹着书把卷子发给了每个小组第一排:“别唠了都,考试了,看看你们交上来的那个破作业做的,我儿子今年初中都错不了那么多题。”
陶枝接过厉双江递过来的卷子,看了一眼。
还剩下三张,果然每一张都不一样。
她随便抽了一张从头看了一眼,一共五道题,都是大题,让人连蒙答案的机会都没有。
考试持续了十五分钟。
王二在前面掐着点,时间一到,拿三角尺敲了敲黑板:“行了,写到这儿吧,这破题十五分钟还写不完啊?卷子从后往前传。厉双江你后桌等你半天了。”
厉双江把最后一道题写完,放下笔转过头来,接过去陶枝的卷子看了一眼。
陶枝卷子怎么拿到手的怎么交上去了,除了最前面多写了个名字以外,下面的大题一片空白。
厉双江:“……”
不愧是班长。
陶枝一手往前举着,一手往后伸,等了两秒,感觉到江起淮的卷子往她掌心轻轻一拍。
她接过来,刚要传上去,瞥见上面还叠着张便签纸。
姜饼小人被人折起来了,从中间腰斩,多了一道折痕。
陶枝把便签纸拿过来,卷子递上去,转头:“这什么意思?”
“你的诚意。”江起淮说。
真就还给她了?
“你这是要跟我宣战?都说了不是我让及时雨去找你茬的,你这人怎么这么——”陶枝一边说着,一边愤愤地展开了小便签,然后话头一顿。
小人身上,在她龙飞凤舞的“休战”下面,多出了两个字。
不是她的字,字体略微斜着,笔锋凌厉,竖和撇的笔划拉得很长。
——准奏。
陶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