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第一感觉是什么?
是彻底恍然。
原来如此。
他态度开始慢慢软化对她好,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甚至都开始觉得,他也是喜欢她的。她原本已经以为,他也许也是思念着她的。
结果呢。
一切都像是对她自作多情的冷漠嘲讽。
再然后的感觉是什么?
是难堪。
就好像是最后一层遮羞的布都被人毫不留情扯掉,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难堪。
唯独他。
唯独不想他是因为同情怜悯,不想让他可怜她。
我所深深喜欢着的少年啊,我多么希望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永远没有阴霾,永远灿烂。
空气凝滞,客厅里寂静的仿佛时间静止,向歌垂着头:“……你早就知道了?”
周行衍没说话。
“你什么都知道了?”
向歌肩膀睫毛都在颤,声音很低,却清晰,“我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我所有的事,你都知道。”
周行衍手指僵硬,攥成拳,骨节泛白。
周行衍在看完《茧》的剧本以后,第一反应是想见她。
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安就像是野原荒草,凭借着极强的生命力蹭蹭的往上窜,让人装作没在意都不行,无法忽视。
他想起她黑沉沉的眼,空洞又麻木,毫无生气,想起她多年前呜咽着从睡梦中啜泣惊醒,想起女生躺在病床上,脸色几乎和床单一样苍白,又静又淡说“希望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痛苦都能少一点”。
心里有一个念头就自然而然冒头,渐渐形成一个模糊又笃定的猜想。
直到他在她家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苍老又脆弱,眉眼上都找得到她的影子。
好像很简单。
多么简单。
什么都解释得清楚了。
周行衍没办法忘记向歌当时的表情,就像他没办法忘记很多年前,蜷缩在路灯下伤痕累累的少女,是用怎么样的一双眼看着他的。
那样的茫然瑟缩的,强撑着孤茫倔强。
就好像连最后一缕光都消失了。
她看不到光,她只能靠自己。
她该有多害怕。
她有多绝望。
她是那么骄傲的人,她怎么肯说。
她该永远明媚快乐,永远自信张扬,在阳光下笑的懒散又漫不经心。
周行衍不知道,八年前他不知道,八年后依然愚蠢自私的陶醉在自己的情绪里,好像受伤的是他,委屈的是他,好像他遭受了天大的背叛,好像他才是被辜负的人。
何其愚蠢。
太糟糕了啊。
她害怕的时候,他在哪?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啊。
周行衍不敢想。
不敢去想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在默默承受着这些的是时候,她数百上千个冰冷夜晚是怎么度过的。
一想到这些,周行衍觉得自己心尖好像被生了锈的的刀子硬生生的剜出个洞来,寒风灌入,冷意彻骨。
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痛恨自己。
解释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沉默良久,向歌突然笑了声,整个人平静下来。
“对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她安静地,一遍一遍地重复。
“你什么都知道,我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
“你全都知道。”
“只有我自作聪明,像个傻子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自己演技完美无比。”
她擡起头来,眼角通红,却没有一滴泪:“周行衍,你看我一个人小丑一样的卖力演戏是不是很开心?”
“说话啊!你哑巴吗!”
她终于崩溃似的大喊。
周行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抿了抿唇,眼珠沉默安静,里面有读不懂的情绪翻涌。
向歌也不想去懂了。
她倏地站起来,擡脚就走,擦过他的时候被一把抓住手腕。
他力气用的很大,死死地攥着她,向歌狠挣了两下,没挣开。
周行衍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出声,声音低哑:“别走。”
向歌睫毛猛颤了下,很快垂下,笑了一声。
“你是我爹还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啊?”
她他侧过身来,扬起眼,似笑非笑看着他:“周行衍,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好不好。”
周行衍不说话,固执抿着唇,抓着她手腕不肯放。
向歌手腕被抓着,生疼。
她淡撇开眼,“放开。”
他不说话,也不放。
“放手。”
“怎么都可以。”他哑着嗓子突然说。
“除了这个。”
“这个不行。”
“你别走。”
向歌擡起眼来,哀求似的。
“你让我静一静,行不行?”
眼圈通红,有晶莹水汽氤氲开来,沾湿了眼角。
周行衍一怔,手指无意识松了松。
向歌抽回手,转身进了房间。
客厅茶几上,削皮切好的水果一块一块,漂亮整齐的堆在小盘子里,厨房里火还开着,里面咕嘟咕嘟小火煮着什么东西,有淡淡香甜的味道飘过来。
周行衍走到她房间门口,里面一片寂静,悄无声息。
他站了良久,无声离开。
清晨五点,日光冰冷,向歌拖着箱子打开房门走出来,一擡眼定住。
周行衍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白色的上衣衬得他肤色近乎苍白,黑眼深浓,安安静静坐在餐厅椅子里看着她。
向歌没说话。
周行衍先开口,他嗓子发干,声线又低又沙:“去哪?”
向歌没说话,近乎固执地看着他。
良久。
“我送你。”
他妥协了。
向歌没回家,她去了夏唯家。
夏唯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出差满世界的跑,向歌人到的时候她刚下飞机到家,时差还没倒过来,正困着,开门一见到门口的向歌,就愣住了。
再看见她身后的周行衍,什么时差什么瞌睡虫全都跑了个无影无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她眨眨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诶”了一声:“怎么回事儿啊这?”
向歌没说话,提着箱子就进去了。
剩下夏唯站在门口和周行衍面面相觑。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视五秒,夏唯用眼神表示疑问,周行衍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抿着唇说,“我过两天来接她。”
夏唯挑起眉来。
男人顿了顿,从捏出手机来递过去,“方便留个电话吗?”
夏唯看着男人纸片儿似的苍白脸色,没太犹豫,直接接过来打了一串自己的号码上去,拨号,递还给他。
周行衍点点头,又缓缓地,小幅度倾了倾身子:“那麻烦了。”
夏唯看着他转身走,上了电梯,才关上门。
一进屋,就看见向歌人靠进沙发里,闭着眼。
夏唯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了,微微倾着身,打量她眼下的黑眼圈。
“小鸽子,你这个黑眼圈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向歌闭着眼,没反应。
“刚刚我看你那个医生小哥哥也是,那个脸白的,一点血色儿都没有啊,跟营养不良似的。”
夏唯故意“啧啧”两声,“你们俩怎么回事啊,一起节食熬夜修仙啊。”
这次,向歌睁开眼来。
夏唯身子倚靠进沙发里:“鸽儿,有没有故事给姐姐讲啊。”
向歌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突然说:“我做错了。”
“我自作多情了。”
“什么?”夏唯没听懂。
“我以为的事情,全都是错的。”
“我本来以为可以的,结果其实全都不行,我太自不量力了。”
“夏夏。”
夏唯看着她,应了一声。
“我接了部电影。”向歌缓慢说,“但是不行,我演不了。”
“好难啊。”
“真的太难了。”
夏唯没说话。
却总觉得,她说的好像不止是电影。
向歌暂时住下,夏唯刚好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出差的任务,刚好可以一直留在本地。
她去上班的时间,向歌就安安静静自己在家里看剧本,一看可以看一整天。
一周过去,夏唯敏感的发现,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沉入水底,她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向歌越来越孤僻沉默,越来越小心,偶尔会出现那种谨慎瑟缩的神情。
周行衍每天晚上都会发信息问她一次情况。
男人消息又一次过来的时候,夏唯沉默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情提了一下。
当时晚上五点,夏唯被老板拉着在加班,还有两份报告没有整理完,周行衍一个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她一接起来,几乎是立刻,周行衍那边出声:“怎么回事。”
夏唯一五一十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而且越来越不对劲。”夏唯有点犹豫说,“总觉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才重新开口:“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他声音听起来和刚刚有了些微差别,夏唯听着,眉头微拧。
没来得及把手边的东西弄完,挂了电话以后夏唯没犹豫,直接抓起车钥匙背包就出了公司,一路车子开回家,周行衍人已经在她家楼下等了。
两个人一起上了楼,夏唯翻出钥匙开门。
客厅里没人,没开灯,一片昏暗。
夏唯开了灯,进屋,走到向歌睡的那个房间,敲了敲门。
没声音。
周行衍站在她身后,垂着眼,直接擡手压下门把,推开。
房间里的女人蜷缩在床边坐在地上,听见开门的声音如惊弓之鸟整个人往里缩了一下,黑眼冷冰冰看着站在门口的她们,眼神戒备又小心。
双脚赤裸,踩在地上,脚趾跟着蜷了蜷。
脚边是她的剧本,摊开着,纸张被她翻得看起来已经有些旧的柔软感。
周行衍人僵在原地。
熟悉感。
他看完了她剧本的全部内容。
她这个样子,就和《茧》的女主角沈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