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英雄【全文完】
这一年冬天雪不少,将首都也妆点得银装素裹。
青砖碧瓦,红墙白雪,人往哪里一站,擡头都是美景。
这也是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小夫妻结婚后,回首都过春节的第一个年头。
从这一年开始,阿木古楞到农大校门口接她时,可以牵她的手。自行车穿街过巷时,林雪君也可以放松地圈住他的腰,靠在他背上。
右边贴着他后背的耳朵再也不怕风,不会冷了。
如今爷爷家里摆满了林雪君的照片,有在呼和浩特当劳动标兵的、治马的,有在四川成都动物园里跟熊猫一起的,还有在全国劳动模范颁奖大会上的珍贵合影……
种种荣誉都在家里,一擡头就能看到,被邻居白爷爷戏称为“荣誉之家”。
林雪君也总忍不住跟爷爷开玩笑说,这都快成了她的家了。贼进来看到这些照片,都会以为她才是女主人。
老爷子总是笑哈哈地回应:“就是你的家,是我所有孩子们的家”。
现在也是阿木古楞的家了。
有他在的时候,爷爷家的桌子从来积不住灰,哪怕北京风再大、灰尘再厉害,也顶不住阿木古楞早一遍晚一遍地擦。
林老爷子有时候都嫌他太辛苦了,奈何在草原上勤快惯了的人,在北京没有‘铲屎’‘捡屎’‘劈柴’一类的活干,实在闲不住,只好擦桌扫地。
相比这些家务,林雪君还是更喜欢看他夏天时穿着跨栏背心坐在院子里洗衣服,那景象可以与草原晚霞、冬日雾凇并列为她心中‘最佳草原美景’。
今年回首都,林雪君拿出存款无论如何买了个相机,太多珍贵的记忆想要留住,还有她院子里的动物们,没能拍下它们幼时照片已是遗憾,以后可要多多记录它们的成长与趣味时刻。
不过还好有阿木古楞这个画师,虽然没有照片,但糖豆、沃勒它们小时候的影像通过他的画笔留下许多,如今也被她收集够插满好几个集邮册了。
回头请陈木匠帮忙多做些相框,她要把漂亮的画和漂亮的相片都裱起来挂在她的大瓦屋里。
如今两个年轻人的事业都蒸蒸日上,在首都的日子也不得闲。
阿木古楞的插画在《首都日报》上获得很好反响,画作又通过《中草药图册》等形式出版过,还参与过邮票绘画和设计,名气越来越大,责任也越来越重。
这一年回京更是被中-宣-部调走做了许多内部工作,甚至还在一些重要会议上坐在台下绘制具有艺术美感、极富意义的‘特殊时刻’画作。
林雪君不仅要去农大做分享课,还要时时往农业部门跑——有超强专业知识的人总是被需要,各方各面的决策和政策推行都需要专业知识做基础或支撑。
不仅如此,她还经常被《科学探索报》邀约审稿,那些畜牧、兽医相关的文章想刊登,必须经过专业人士的审读。如今杜川生教授常年不在首都,好不容易林雪君同志回来了,肯定要抓住机会呀。
这一忙便直忙到除夕,小夫妻在家里吃了早饭,贴好了春联,又跑出去做了半天事。
中午阿木古楞接上林雪君在长安街上中-宣-部的大食堂里吃了顿午饭,两个人才‘驾’着爷爷那辆旧得不能更旧、换了好多次车胎也还在用的大二八,回到爷爷的四合院。
爸爸妈妈已经到了,大家围在一起洗菜、杀鱼,一边聊各自的工作和报纸上登的国家国民大事。
院子里小雪一直在下,阿木古楞总希望过年时院子里能没有积雪,奈何老天爷不停手,他扫得再勤快也没用。
林雪君见他又探头往窗外看,瞧瞧摇椅上的积雪,又瞧瞧地面上的积雪。
小小年纪就有点洁癖征兆了,林雪君扶在他腰上的手忽然滑进衣服,接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哎?”阿木古楞立即缩身直背,转头望来。
“哈哈哈。”林雪君对上他惊愕的眼睛,不知怎么就笑得停不下来了。
因为刚在揉面,阿木古楞手上沾满了面粉,在她面颊上抹了一把,接着便张着手将她拥住。
她在他怀里又笑了一会儿才推开,转头发现爷爷和爸爸妈妈都笑吟吟看着他们呢。脸泛热,擡头发现阿木古楞早已变成大红脸关公了——都这么不好意思了,刚才也不知道把她推开。
“今年运气好,买到了冻虾,晚上包虾仁大葱鸡蛋馅的饺子吧?”林母转头问林老爷子。
“成啊,看看俩孩子喜不喜欢吃。”林老爷子朝阿木古楞和林雪君擡了擡下巴。
“喜欢。”林雪君立即点头。
“喜欢的。”阿木古楞也同意。
耗时2个小时,大家才将晚上的菜备好。
接着便开始包饺子,想着爸爸妈妈和爷爷晚上要早睡,不守岁,饺子就晚饭的时候吃了。现在包好放在屋外冻上,正好晚饭的时候下锅。
阿木古楞在菜板上洒了面粉,一手握着擀面杖,一手捏着面,动作超快地嘎达嘎达擀饺子皮。
几秒钟一片,擀好了丢在一边,不一会儿一排饺子皮就堆成了座小山。每一张饺子皮都一样大,中间厚、外圈薄,擀得又漂亮又圆。
林雪君跟爸爸妈妈和爷爷坐在边上的餐桌上包饺子,妈妈包得最好看,爷爷包得最丑。
饺子们放在一块儿,一眼就能分出是谁包的。
饺子馅被阿木古楞搅得特别好,吃起来一定又弹又香。
林雪君一边包饺子,一边已经开始猜测它的味道。
清洗要放在饺子里的硬币‘彩头’时,阿木古楞洗得特别认真,还用牙刷仔仔细细刷洗了硬币上的每一条缝。
如果不是爷爷不同意,他甚至想用酒精之类给硬币做一下消杀。
草原上进了牛粪屑的奶茶他都照喝不误,来了城里不知道怎么就变得这么爱干净。
真是古怪的小伙子。
林雪君严重怀疑他是因为去藏区抗了一次疫,才会对看不见摸不着的‘细菌’‘病毒’有了不一样的防范意识。
本来说是只放一个硬币的,但最后商量下来,还是放了6个。
每个人平均吃到一个,每个人都旺。多吃一个的那个就是最旺的。
其他人一人包一个硬币饺子,妈妈则包了两个。
林雪君笑着道:“那我要猛吃妈妈包的饺子,这样就能吃到两个硬币了。”
“你可要加油啦,妈妈包得可不少。”林父笑道。
“那肯定。”
“哈哈。”
终于忙到天黑下来,阿木古楞拎起大勺,开始大操大干。
餐桌上的糖果和瓜子被改放到茶桌,筷子布好,准备要开餐了。
一盘阿木古楞新学的锅包肉,一盘鱼皮完整且被煎得两面焦黄的红烧大鲤鱼,一碟拌凉菜,一盘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从草原上带回来的羊排手把肉,一个牛肉丸子萝卜汤,一碟卤味切片,一盘炒鸡……
大厨是北方草原上来的,年夜饭便也渗透进了东北和草原的味型。
电视上转起写了恭贺新年的大灯笼,黑白色的联欢晚会开始啦。
一群穿着军大衣、大棉袄,戴军帽、围头巾的人互相招呼着走进晚宴现场,全国各民族人民在几十张圆桌边握手言欢,小号声响起,主持人宣布联欢晚会开始了。
“同志们,196*年顺利地结束了,我们在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胜利的高潮里,即将进入196*年。
“我们不但是在社会主义工业化飞速进展里,而且是在庆祝……”
大家擡筷子夹鱼,举手碰杯,电视里播起歌唱祖国的大合唱。
歌舞、相声,还有主持人和现场观众互动着逗闷子的有趣对话,一家人听得咯咯直笑,既觉新奇,又觉好玩。
“……第*个五年计划已……”
在节目之间,还有口播搭配摄像画面,向全国人民展示过去一年里国家的收获与进步。
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新年氛围之中,院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会在除夕夜来串门呢?
还下着雪。
阿木古楞坐在最靠门口的位置,率先起身赶出去开门。
大家好奇地望着门口,竖着耳朵倾听。
“嘎吱嘎吱”,好像是两个人的踩雪声。
就在林雪君好奇地准备端着碗去看看时,屋门被打开,被风斜卷进门口的雪花将林雪松送入大家视线。
“小松!”林母啪一声放下碗,不敢置信地起身。
林雪君也啊一声惊呼,朝着哥哥迎了过去。
阿木古楞关上门,将寒冷隔绝在门外。
他微笑着站在边上看大家与林雪松拥抱,之后静静地接过大哥的军大衣、雷锋帽和同样落满白雪的包袱。
“爷爷,爸妈,小梅。”林雪松一一跟家人招呼,又转头与阿木古楞握了下手,“阿木也在。”
“不要叫得这么生分,要叫妹夫啦。”林母笑着道。
“嚯!”林雪松攥住阿木古楞的手,惊喜地挑高了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夏天。”阿木古楞说起来总是忍不住要笑。
“恭喜你们呀,真想不到…真好!”林雪松再次打量面前的大小伙子,长高了、更英俊了,气质也发生许多变化,真了不得,啧啧。
林母摘下林雪松的围巾,笑着推他去洗手,“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哎呀,哎呀。”
“也是临时决定的。”
洗把手,先喝了一大口热水,林雪松回到桌边时,他的椅子碗筷已被摆好。
大家拿着筷子都不吃饭,看着他坐下,看着他拿筷子,看着他笑。
真是走了好多年呐,终于回来啦。
相比离开时,他消瘦了许多,却变得更有精神。
…
屋外大雪仍在静静地下,屋内的一家人终于团团圆圆。
北京的冬夜寒冷,烧煤的烟气微微朦胧了弯月。
那些亮着烛火灯光的房屋暖暖的,亲人们围在桌边,聚在室内,用自己的方式欢庆着旧年最后一天,期待着新一年的来临。
“……在各个生产战线上……”
“……7月,我们的夏粮大丰收,比过去一年增长一成……”
“……呼伦贝尔草原上的……提前完成了养殖任务,为全国人民……”
“……在全国各个岗位上劳动着的人们,我们为你们欢呼,为你们高声歌唱……”
电视里一个又一个节目,一个又一个成绩的播报,听得人既快活,又精神振奋。
饭桌上大家也热烈地分享着各自的生活,林雪松的工作虽然要绝对保密,但并不妨碍他倾听家人们这些年的变化。
他笑着惊叹,小梅和阿木古楞以及草原上的变化。
又忍不住羡慕爷爷,居然在草原上呆了那么长时间,一定很快活吧。不知好客的大叔大爷们有没有敬爷爷酒,那些记忆光是回忆起来,便已觉微醺。
电视里上一个节目结束,大联欢宴会场上来了好多在各界做出巨大贡献的先生、同志。
主持人一位又一位地介绍,大家看得热血沸腾。
林雪君停箸望着电视里的那些人,他们就是支撑起这个时代,为我们的未来奠定最坚实基础的前辈。
林雪君心中颇为感动,忍不住向电视里的每一位行注目礼。
这个环节结束,主持人响应大量民众来电,请某位艺术家表演节目。在宴会场此起彼伏的掌声中,艺术家笑着起身,站在圆桌边倾情演唱。
林雪松夹了一筷子外酥里嫩还挂了一层酸甜稠汁的锅包肉,只嚼两口便朝大厨阿木古楞挑眉点头表示赞叹。
不经意间擡头,入目尽是照片、奖章与奖状,有家里每个人的,最多的是小梅的。
这些年里,他虽然没能与家里人联系,却从报纸和电视中得知,妹妹已积累了一桩又一桩成绩,是位很了不起的年轻人了。
电视里歌曲结束,各界名人介绍后,画面再次转向国家今年发生的件件大事。
“……我国第一次发现古生界地层油田,我们的油田工人们加班加点……”
“……我国成功发射了第一颗技术试验卫星……”
“……我国绿僵菌生物药剂投入生产……草原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们……”
画面一闪,林雪君与迟予教授等人围桌做试验的画面停顿几秒,才转向生物药剂生产车间。
家人们呼吸一窒,接着便是一阵欢呼。
林雪松忍不住揉了揉妹妹的头,真好啊,他的妹妹这么优秀。
大家笑着、恭喜着、夸赞着,不知不觉晚宴已过半。
林父站起身去煮饺子,10分钟后,煮锅里的热蒸汽笼罩住整间屋,窗玻璃冷热交替,悄悄浮现霜花。
电视里的相声节目结束,大家哈哈够了,回转头吃饺子。
白白肥肥的饺子蘸上醋,一口吞入,大口咀嚼——牙齿咬破饺子皮,馅里的汤汁入口,瞬间香爆。再细细嚼馅,便可尝到虾仁是软弹鲜香的,葱碎是鲜辣清甜的,还有糯糯的鸡蛋,实在是美味。
林雪君正细品饺子,在心里默念“不愧是饺子”,忽听电视里口播的声调变得激昂:
“……这一天,我国第一颗氢dan弹空爆试验成功啦——”
林雪君霍地转头,囫囵吞掉口中食物,专心倾听。
坐在对面的林雪松正在夹菜,出神听了一阵,再低头时脸上露出微笑。
北京的雪下得更大了,屋内光影闪烁,将窗口外一圈儿雪雾映成彩色。
一朵朵洁白晶莹的雪花在光影中舞蹈,静默而绚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