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礼物包围,不知所措
浪漫的草原驻地,连门帘子也会唱歌。
阿木古楞和大队长在瓦屋里喝了热奶茶,初夏本就暖呼呼的,直喝出一身热汗。
林雪君靠在桌边时而走神偷笑,时而回头专注听他们爷俩聊天。
桌子上摆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酸么姜,拿起来捏着根部,从尖儿开始吃,越吃越嫩脆,越吃酸甜味越浓郁。她像兔子一样一会儿一根一会儿一根,等阿木古楞碗里的奶茶喝完,她已吃掉小半盆酸么姜。
阿木古楞擡头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也不知道是看她吃‘草’好笑,还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林雪君便也跟着他笑,大队长见他们两个都笑,就也笑起来。
仨人平分了盘子里剩下的酸么姜,吃‘草’吃得咔嚓咔嚓响,又觉得好玩,于是一起笑个不停。
轻松地靠近椅子里,阿木古楞放松地舒展长腿,倦怠的感觉袭来,精神却觉得懒洋洋地舒坦。
这大概就是回家的感觉,无论身体累不累,灵魂都感到安定。
奶茶喝完了,酸么姜也吃完了,大队长伸了个懒腰,拎上放在院子里的大包袱。
阿木古楞随着他一起往院子外走,准备回他的小木屋收拾东西。
林雪君跟在后面,忽然凑到阿木古楞身边,趁大队长走在前面,悄悄拉过他左手,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往他手腕上一套,咔吧一声扣住了,大小正合适。
林雪君才要收手,忽然感到手心里被塞了个硬东西,她忙攥住拳将那东西收拢。
掌心的触感察觉那是个圈儿。
她想摊掌看一眼,阿木古楞也准备擡手看一看自己手腕上的东西,大队长恰巧回头问阿木吃没吃早饭。
林雪君立即又将拳攥紧了垂在身侧,阿木古楞则将左手腕悄悄往后一藏,轻声回道:“吃了点饼子。”
抿唇忍住笑,林雪君在阿木古楞背上一拍,叮嘱道:“你先回去休息,再去大食堂热点素包子吃,我去把研究所上午的工作完成了。等闲下来听你聊聊过去大半年的见闻。”
说罢将想要往外跑的小鸡小鸭轰回院子,关上院门带着糖豆拐向驻地外的冬牧场。
阿木古楞在大队长的陪同下回到小木屋,又同大队长聊了好一会儿过去大半年发生的事。
大队长围着刚回家的孩子稀罕够了,终于拍拍他肩膀让他先忙,自己背着手溜达去山上跟其他人继续除草去了。
阿木古楞这才擡起左手腕,仔仔细细赏玩起林雪君给他戴上的手表——上海产的,特别漂亮。
摸了会儿手表,他将给大队长他们带的礼物拆分好,剩下大半包东西都带回林雪君的知青瓦屋。
两匹在上海买的新花样布料叠整齐了摆在床沿,上面放上装在小盒子里的银项链,和一盒包装上绘制着旗袍女人的雪花膏。
又一包彩色的头绳,一把在工业区买的特别好用的大剪刀,一些果干等耐放的食物,还有在北京和海拉尔都没见过的关于兽医等方面的书籍……
林林总总各种东西摆了半炕,他那旧旧的大包袱里,原来一大半都是给她带的东西。
…
…
另一边林雪君转出大队长和阿木古楞的视线,才摊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个金灿灿的圈儿。
捏起来迎着阳光,它闪耀着格外富贵的光芒。
是个金戒指,没有任何漂亮的雕花,就是简简单单的光滑素圈,圆弧甚至有些瑕疵,不是个绝对对称的正圆。
阿木古楞在哪里买的啊?这不得花掉他全部积蓄?!
这个年代的金戒指诶,妈呀。
捏起来看了看自己五根手指,目光在无名指上扫一眼,她试着将戒指往中指上套。
稍微有些松,戴在食指上倒是很合适。
她居然有了个金戒指,这么一来,她送的表好像又显得不那么贵重了。
一边往牧场上走一边琢磨了下收到如此重礼如何回礼的问题,琢磨琢磨又忽然笑起来,终于还是将戒指拿下来,拔下几根长草双手搓成细绳,把戒指穿上绳后系在颈上成了个项链。
塞进衣领内藏好,只留颈后扎结的地方有毛茸茸的草尖若隐若现。
步履轻快地与研究员同事们汇合,顶着大太阳做完记录和测试,大家才迫不及待逃难一样狂奔回驻地。
王建国只觉得大食堂里忽然涌进一群难民,又是讨水喝,又是要扇子。各个热得满脸汗,煮红的虾子一样红着脸,喝水摇扇子找穿堂风吹。
等在大食堂喝完放了盐和糖的冰水,大家又一起涌进林雪君的知青小院。在院子后的水槽里挨个用冰冰爽爽的山泉水洗过脸,这才湿漉漉地在院中树荫下的长桌边就座,摊开本子开小会。
衣秀玉因为在研究种植中草药,也从隔壁跑过来听会。
经过多年的种植试验,基本上可以确定紫花苜蓿的耐干旱能力比较好,耐冷程度还有些弱,回头准备种一些耐冷的牧草,在紫花苜蓿授粉的时候做一下交叉混授试验。
牧草研究小组的助理研究员秦爱民综合比对了历年来各项数据,和大家才记录下来的各项数据,擡头提议:“我觉得可以开始推广向西部草原了,耐旱程度应该扛得住。”
“这个数据看下来,至少值得一试。”其他人应道。
“咱们这边草原上要不要种一种梭梭?耐旱的灌木植物,挡风之类效果不错,跟一些怕风的植物混种,应该会有比较好的效果。”又有人提议。
大家于是就各种牧草的特性等做起深入探讨,比划着地图上不同水土气候的牧区做着混种分析。
大家又就各种提议进行了一波深入和专业的探讨,有了几个结论后,便商定由秦爱民撰写申报申请,提交杜教授,然后再考虑下一步试验和推广工作。
一圈儿小扇子扇得啪啪响,再搭配上糖豆呼哧呼哧喘气儿的声音,虽然没有蝉鸣,也彰显了夏天的来临。
王建国从上山采野果子的社员那里买了好些树莓和野草莓,准备午饭后均分给全生产队的社员们品尝,顺便补充补充维生素之类。
林雪君拎着秤截住他买了一小把,带回院子用山泉水一洗,冰冰凉凉地上桌请大家吃。
野树莓酸甜不均,有的吃了五官皱成一团,有的却笑眯眯开心地尝甜。高粱果倒是又清香又甘甜,好吃得很均匀。
林雪君专门装出一小碗,站在院子里朝隔壁大喊阿木古楞的名字。
空置了许久的木屋门终于有人开,阿木古楞从里面出来,照旧走直线到院子外,再一撑栅栏跳进院子。
一小碗水果递到他手里,将他拉到长桌边,一边喝奶茶,一边吃果子。
她刚才已经瞧见满炕的礼物了,欢喜得不知道该说啥。
他走过大江南北,她虽然没同去,却从他邮来的画作和信件里也赏到了风景,如今连全国各地的特产都收了个全。
那么多东西,那么重,从出发的第一站开始攒,一直背着,东西一样一样的增加,行李越来越重,却还是买了这么多,都是带给她的。
这大概就是被放在惦念的第一位上,全心全意牵挂的感觉吧。
有人出差半年,跋山涉水地奔波,还惦记着她。一个香皂、一把头绳也要买了揣在包裹里,不管什么时候回家都要带给她,实在是件幸福的事。
心里甜,难免都展现在脸上。
其他研究员们都发现林同志今天格外地容光焕发,笑容比往日都更甜几个度。
那双弯弯的笑眼里好像马上就要流淌出蜂蜜了。
林雪君站在他身边,一边跟研究员们聊天,一边低头看两眼专心吃果子喝奶茶的阿木古楞。
手表被他戴在手腕上,每次伸手去拿果子,表链表盘都会随着光影闪烁,衬得他手腕骨骼更劲长。尺骨茎突正巧卡住表链,分隔了宽扁好看的小臂和修长的手掌。有时表链会夹住汗毛,他会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拨一下手表。
林雪君想象被夹汗毛的那一下细小的刺痛,抿唇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唇角。
她已经帮阿木古楞和研究员们互相做过介绍了,研究员们便也时不时问两句阿木古楞在外遇到的奇事,打听打听不同省市的风土人情和自然环境。
广东一年都热,云南四季如春。南方回南天潮湿得火都打不着,西部沙漠一望无际的黄,干燥得寸草不生……
他都见过了,如数家珍。
研究员们听着听着越来越羡慕,可了解了他路上吃过的苦,又忍不住生怯。
晚上林雪君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羊才能化好,到时候再搞大餐欢迎阿木古楞回家。
中午只能多加个肉菜先凑合了,阿木古楞却忍不住感叹,这怎么能叫凑合呢?!即便是对于走过全国各省的他来说,第七生产队的伙食也绝对排得上前列了。
真是不走出去不知道呼伦贝尔草原物资的丰富,这边工业产品稀缺归稀缺,只要不闹灾,牛羊还是有的,到了夏秋季节,山上的蔬果野味更是营养丰富又美味。
哪里都没有家好。
阿木古楞吃得筷子不停,时不时露出幸福享受的表情,把大队长和队里的长辈们哄得直笑,不住口地问:
“咱们生产队真有这么好吗?”
“这么好吃吗?在外面吃不着这么美味的东西吧?”
“还是王建国同志和咱们司务长同志烹饪技术全国领先啊?”
阿木古楞全都认同,真的走出去过就知道,富的地方多,穷的地方更多。
他们生产队的日子真的过得已经很好了,而且越来越好,很值得为此感到幸福。
午饭后,阿木古楞心满意足地跟着林雪君一行人离开大食堂,路过院外盛开簇簇格桑花的知青小院,与林雪君说了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折返小木屋去补觉。
几位女性研究员看着阿木古楞的背影,忍不住小声交谈:
“长得真高,真英俊。”
“还很能干呢,听说是可以画邮票的天才。”
“真能耐。”
“这片草原是不是有点特别的地方?人杰地灵的,走出去的都是能人。”
“是啊,林同志,阿木古楞同志,首都杜教授的另一个学生塔米尔同志,都是这里的嘛。林同志隔壁那位衣秀玉同志也挺了不起,年纪轻轻就带着全公社的人一起种草药了,各个生产队地勘察地形,寻找合适种植各种草药的环境啥的,可能干了。”
“是,还有给咱们研究所盖楼房的穆俊卿同志……”
林雪君靠着栅栏听同志们聊天,摘一朵格桑花嗅一嗅,逗一逗想要采蜜的蜜蜂。
头顶太阳大大的,她打了个哈欠,跟几位同志打了招呼,回屋去睡午觉。
瓦屋里藏着半炕的礼物,她嘿嘿笑着滚上床,挑出这个色彩匮乏时代里稀有的彩色头绳扎在辫子上,又将阿木古楞上海买来的漂亮布抖开裹上身。撚一点香膏当香水用,抹在虎口和耳后,开心地在屋子里扭了一会儿又爬上炕,裹着漂亮布料抱着一大堆礼物,开心地恨不能翻跟头。
送礼物真是增进友谊最好的办法,因为收礼物实在是太开心了,没有收礼物的人能拒绝送礼物的朋友。
想起之前自己去场部供销社给阿木古楞买了一堆礼物送他,那时候的他原来是这么幸福的吗?
如今风水轮流转,变成她这个曾经赠人玫瑰的人收礼物了呀。
回收的礼物可有点太多了,回头她也要再买更多回礼给他。
高兴着高兴着,林雪君陷入呼呼美梦。
因为夏天热,为了通风降室温,窗户和门都是开着的。防蚊的门帘子是用绳子穿了各种大家觉得好看的东西点缀而成。沃勒巡山回来,穿门帘进屋,点缀门帘的各种东西摇摆碰撞,奏出次次不同的曲调。
林雪君在这曲调中,睡得更沉了。
沃勒爪垫踩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响至大炕,伏在炕沿看了看林雪君,轻轻舔了下她头顶,嗅了嗅,停顿几秒又转身慢悠悠走出瓦屋。
门帘哗啦啦滴呖呖又是一通响动,像是可以防蚊虫的风铃一样。
浪漫的草原驻地,连门帘子也会唱歌。
……
阿木古楞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从木床上坐起来,林子里各种鸟儿喧嚣的鸣叫直冲入耳,在入夜前它们急着赶在最后的时光尽情歌唱。
笃笃笃的响动穿插其间,那是啄木鸟在觅食——大家都在唱歌,只有它这么贪吃。
撑床起身,推开木门走进院子。
傍晚凉爽的风拂面,刚睡出的一身燥意尽退。
林雪君和一群研究员一边从驻地外往知青小院走,一边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当她推开院门擡头瞧见他,立即擡臂摆动,扬起笑招呼他一起去吃饭:
“王建国同志做了孜然羊肉,羊肉切得可薄了,一炒直打卷,油汪汪的可诱人了。
“我刚才路过大食堂的时候闻到香味就受不了了,进去看过更馋了。
“还有咸香的卤猪脚,司务长亲自炖的,说是炖了仨小时呢。老烂糊了,肯定好吃。
“还有炭火烤的羊腿,正架在大食堂院子里呢。
“得胜叔准备了马奶酒给你接风,晚上咱们在大食堂院子里围着篝火吃席。
“绝对是大餐,你饿没饿?”
林雪君在院子里一边喂鸡一边与大步走过来的阿木古楞讲话。
“睡了一下午,还没饿呢。”他声音有些哑,头发睡得乱蓬蓬的,随便扎个小辫子就算规整过了。衣服也睡得松松垮垮,歪斜挂在身上,露出好大一截锁骨。
他顺手地接过她手里的鸡食盆,虽然离开了这么久,帮她做事的习惯却还在。
“在外面怎么没有理发?”她问。
“等回来了给你剪。”他老实道。
“哈哈哈,乖。”她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干活,笑吟吟地低声道。
听到她说‘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莫名感到耳朵发痒。阿木古楞转头望一眼她,忽然想伸手拉拉她的胳膊,或者拍拍她肩膀,摸摸她头顶也好,总之掌心痒痒的,心里也毛毛躁躁,就是想碰碰她。
衣秀玉刚从后山下来,恰巧与巴雅尔的队伍相遇,便带着一起进驻地走过来。
小红马瞧见阿木古楞立即唏律律嘶鸣,快步跑过来。
阿木古楞放下鸡食盆,转手去抱小红马。总算没有白疼它,它还记得自己呢。
不一会儿巴雅尔带着其他动物们也赶了回来,驼鹿弟弟阿木尔凑热闹地过来叼阿木古楞脑后的小辫子,牙齿一收就把他扎头发的皮筋儿给叼走了。
林雪君怕它误食,忙过去掰开它嘴巴将皮筋扯出来。
都4岁了,已经是超级大只的怪物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调皮。
捏着沾满大驼鹿口水的皮筋,林雪君转头看一眼阿木古楞,道:“要不我现在就给你理理发?”
“好。”
左右距离开饭还有些时候,林雪君便将椅子拉到院子外,给他围上布巾,咔嚓咔嚓将他慢慢流长的头发一点点剪断。
梳子不时刮擦过他耳朵,她的小指也是。
悄悄转头,看着她专注地盯着自己脑袋,围着自己转来转去。森林里的鸟儿仍在唱,小红马在院子里不时叫两声,很是不满被关在里面不给它捣乱的机会。
夕阳慢慢落向天际,晚霞越来越绚烂,逐渐将整片草原都染成了彩色,云朵和蓝天也被征调为画布,被大笔触地尽情泼墨晕染。
有鸟儿掠过长空,趁夜前回归森林。
他也赶在这一年盛夏前,回到家乡,回到了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