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兽医卫生员(1更)
“我要当咱们第七大队的兽医卫生员!”
3月最后一天,大队的社员们终于将大队附近的路都清了出来。更远些地方的积雪已被草原上的大风吹向东边坡地,堆积成小雪山,不会妨碍大队的拖拉机出发去场部了。
恰逢月底,大队长一早就带着会计给社员们发工资。
知青们虽然都没干满一个月,在大队食堂吃饭又要消耗工分,但加加减减,还是拿到了令大家喜笑颜开的不足月薪水。
林雪君拿到了光荣的4块钱,加上之前帮牛生产的5角钱,她来第七生产队,已经赚到4块5毛钱了——
是足以买30斤面粉,70斤玉米,菜油7斤,酱油33斤,或食盐62斤的巨资了诶。
接下来就等大队的人去场部购物,到时候她也可以请去场部的人帮忙代买粮油和肉食。
到时候就可以自己做轩软的大白馒头!还有用油炒的土豆丝和白米粥!
‘等吃完了油滋滋的炒菜,能用白馒头抹盘底上的油汤吃’,这已经成为她每天夜里的美梦。
晚上去大食堂的时候,看着照例没油水的水煮各种干菜丝,林雪君伏在打饭窗口,问厨房里的司务员:
“王大哥,我们啥时候能见到点油星啊呀?”
“嗨,食堂的酱油膏、菜油早都没了,能吃饱饭就高兴着吧。”王司务嘿嘿一笑,走到打菜窗口跟知青们闲聊:
“本来说是明天去场部采买,但是咱们大队唯一的拖拉机手生病了,发烧呢,卫生员给开了药也没好,昏昏沉沉的,说是一会儿打冷战,一会儿浑身冒汗的,虽然一直嚷嚷着自己还能开车,但哪敢让他去啊?烧得腿都打摆子呢,死路上咋办。”
真是全世界讲话最吉利的司务员……
他叹口气,又继续道:
“冬天就是这样了,再忍忍吧。还好我这还存着好多干货和粗米粮,土豆也还有一些呢,咱们大队肯定饿不着。”
他还挺骄傲,来负责打饭的林雪君和孟天霞却哭丧起脸。
司务员笑呵呵帮两名知青排解失望情绪,又跟她们八卦起大队拖拉机手的事。
第七大队是去年领到拖拉机的,当时赶上给羊剃毛和冬储等工作,就抽出一个刘金柱去学开拖拉机。本来想着回头让刘金柱再教别人,可一冬天忙忙活活,一直没倒出人手来做新的拖拉机手。
现在可麻烦了,科学繁育员教过的,小羊羔出生7~10天要用炒熟粉碎的豆粉诱食,15~20天要补补精料补草,训练采食能力,锻炼瘤胃等消化能力。
1月到3月产冬羔,之前去场部买的草料都吃光了。如今3月出生的大批小羊羔降生后也到日子了,大队却还没来得及去场部补货。
连母羊要吃的草料也没了,驾牛车去场部的话,耗时太长,一定会耽误大队牧民转场春牧场的事。
更何况,一辆牛车才能拉多少东西啊?
马拉车、驴拉车的话,能拉的重量更少……
拎着饭盒回程的路上,林雪君时不时叹息一声,一向开朗多话的孟天霞却异常沉默,似乎有什么心事。
…
由于瓦房比蒙古包暖和,男知青们吃饭的时候还是来瓦房跟女同志们一起。
饭菜上桌,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起拖拉机手的事。
这个时代,拖拉机手是最光荣的了!
1元钱上印的就是女拖拉机手的英姿,就像未来的女律师、女明星、女医生一样,都是女孩子们最想做的工作!
“现在全大队都没有开过拖拉机的,羊全在等着饲料,说是再吃不上都可能饿死。还有咱们大队食堂,早就缺粮少盐了,我们天天吃的水煮菜也越来越淡。没有盐,人就没力气干活。”穆俊卿将自己听来的消息也分享给大家。
“拖拉机手的工资特别高,运输忙的月份,可能会达到五十块左右。要是干得好,还能凭先进,挂大红花。”王建国一副恨不得自己会开拖拉机的扼腕模样。
“你将来想当拖拉机手吗?”衣秀玉问。
“想啊。”
大家于是又聊起未来想做什么,问到林雪君时,她毫不犹豫答道:“兽医。”
“给牛生一次产就能赚5毛钱,兽医和拖拉机手哪个拿的工资更高?”衣秀玉又问。
“不知道我将来能做什么……”穆俊卿说罢沉默下来,他其实想回北京,但他们揣着建设祖国边疆的目标来到这里,再苦再累也不该打退堂鼓。
“将来我要是能当上拖拉机手,我就请大家吃好吃的。”王建设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那必须的。”衣秀玉已经跟二喜叔学了一口的东北话。
“有钱能买肉吃。到时候先来两斤五花三层的猪肉,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放油煎得滋滋冒泡,然后下大葱,炒的肉香葱香扑鼻。拿蒸得烫烫的大白馒头就着吃,沾满油的肉片放在馒头上,一口咬下去,馒头浸满了油香,肉卷在馒头里,混着面食的甜——”林雪君抱着馒头,一边啃一边回想前世的美食。
“啊啊啊!”
“不要再说了!”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馋死了。”
知青们口水疯狂分泌,咬着嘴巴里的干馒头,眼圈都红了,瞪着林雪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林雪君忍不住笑,其他人抹一把口水,也加入傻笑行列。
只有孟天霞咬着馒头一直没讲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
到了晚上,四个女知青中比较内向的刘红忽然开始发烧,烧得又凶又猛,卫生员王英过来看过,打了一针,温度只降了一点。
大队长带着妇女主任过来看,听说刘红之前都好好的。
又聊着聊着,才从衣秀玉那里得知刘红之前跟蒙古族牧民去放牧,遇到母羊产羔,帮手的时候有血溅到眼睛里,她拿手去擦,好像还沾了母羊的羊水……
卫生员当即判定刘红可能是染了布病,这个病很不好,一直发烧退不下去的话,人会烧傻的,大队没有医疗条件,得去场部才行。
本来可以坐采买的拖拉机去场部,但现在拖拉机手也烧着,那只能坐驴车了。到场部得三四天,路上晚上冷起来,刘红的病情还可能严重。
大队长于是又说不如派快马去场部求援,让场部那边开车来接。
大队长一行人走后,孟天霞坐在炕沿边,忽然就站起身,对林雪君和衣秀玉说:“我要开拖拉机带刘红去场部。”
所有人都被她的发言惊到了,原来她之前一直沉默,就是因为来这边前,她在家乡曾经开过几分钟拖拉机,还背过口诀,只是开得不熟才没敢说而已。
不等大家回应,孟天霞已冲向门口,戴上帽子就要出门。
“你去干嘛?”林雪君问。
“我去摸一下拖拉机,熟悉一下操作。”孟天霞推开门便冲入夜色。
林雪君忙也戴上帽子,叮嘱衣秀玉照顾好刘红,便追了上去。
路上,孟天霞一直在背诵开拖拉机的口诀:
“1、倒车要用低挡、小油门控制车速。到凸起地段时,适当加大油门,一旦越过凸起地段,马上降低油门,缓慢倒车。2、倒车起步时,要特别注意松开离合器踏板,倒车必须前后照顾,密切注意有无行人或障碍物。拖拉机牵引农机具作业,不允许倒车,以防损坏农机具。4、手扶拖拉机挂倒挡之前,必须先摘下旋耕挡。5、拖拉机倒车时的转向操作与其前进行驶时的操作相同。”
两人悄悄绕到大队后面停拖拉机的地方,孟天霞坐上去便开始熟悉拖拉机上的所有部件。
林雪君虽然没开过拖拉机,但考驾照的时候学过手动挡,干脆跟孟天霞一起熟悉操作流程,后面又跟着一起演练动作和各种路况等。
沉沉夜色下,孟天霞不断虚空换挡、踩刹车、踩油门。
“车忽然压石子,摇晃了一下,怎么办?”林雪君时不时问上一句。
孟天霞也不吭声,立即低头看向换挡杆。
“不要低头,看着前方换挡。”林雪君提醒。
孟天霞忙擡起头,手握住换挡杆,又做出用力推拉的动作。
如此这般不断模拟各种场景,孟天霞反复演练,反复熟悉。渐渐的,这些踩离合、踩刹车,降档、提档之类的动作印入脑海。
“换挡时候的手感,你还记得吗?”休息时,林雪君问。
“很沉。”孟天霞努力回忆道,说着吸了吸鼻涕。坐在车上练习的初期,因为紧张,她一直在出汗。这会儿练熟了,不紧张不害怕了,体温降下来,她才觉察到冷。
“可以。每辆拖拉机的手感都是不一样的,明天你开这辆的时候,手感说不定会更沉或者更轻,你就如实跟大队长讲,每辆车不一样,你虽然在老家开过拖拉机,但要开这辆就像换马一样,也是要熟悉一下的。知道了吗?”林雪君说罢拍拍孟天霞的肩膀,“咱们自己不慌就行,当然,你也要自己拿感觉,实在觉得开不了,咱们也不逞强,好不好?”
“好。”孟天霞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回去睡觉吧?”林雪君打了个哈欠。
“我想再练一会儿,你回去睡吧。”孟天霞道。
林雪君看了看远处茫茫的雪山,跳着跺了跺脚,“那我陪你。”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情,林雪君就这样站在寒风里,缩着脖子跺着脚,陪孟天霞站了小半宿。
直到他们都冷得受不了,才一溜小跑回女知青小院。
这一天夜里,孟天霞即便做梦都在开拖拉机。
…
隔日一早,虽然前一天熬了夜,年轻人们却依然神采奕奕。
孟天霞经过一晚上的练习,之前的紧张换成了期待。有了目标,人就有了精气神,再累都提得起劲。
林雪君和衣秀玉仿佛要去试开拖拉机的是自己一样,也都瞪着大眼睛,亢奋异常。
三个年轻姑娘一起冲到大队长家,嚷嚷着她们要开拖拉机。
大队长推门出来详细问过,才知道要开的是孟天霞。
在大队停车场里,大队长给拖拉机给满油,不怕困难也不怕死的孟天霞坐在拖拉机上,肃着面孔,仿佛正要上战场的女兵一样,眼神都透着坚毅。
林雪君站在人群中,紧张得掌心冒汗。
那个只开过几分钟拖拉机的小姑娘下定决心要开着拖拉机带着生病的同志,跨越上百公里的草原,去场部看医生。再带着大队急需的物资跨越冰原赶回来……
孟天霞第一次启动拖拉机开出去一点点后就熄了火,四周一众摇头泄气声,孟天霞却咬着牙再次启动,这一回,拖拉机没有熄火。
这个金属大家伙虽然缓慢却平稳地开出车库,缓慢绕上土路,之后缓慢过坡,缓慢倒车,又缓慢开向知青小院。
大队长和其他牧民们一路吵吵嚷嚷地追着拖拉机,也都走向知青小院。
林雪君牵着衣秀玉坠在最后,她望着拖拉机上孟天霞的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心潮澎湃。此刻从西边刮来的风,还有空气中沁凉的气息,都让她忆起几天前自己救难产母牛时的场景。
这些日子,穿越后太多新鲜的状况出现,推动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好像已经接受了穿越这件事,实际上脑子始终是木的。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救母牛、接牛犊、抱着羊羔去找阿木古楞和畜群、去食堂打饭后啃硬馒头、捡牛粪……一件又一件事,一个又一个画面忽然全部清晰浮现,重重地击在心头。
在这个时刻,她格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穿越时空和时光,来到了过去。她正站在这片落后的土地上,变成一个16岁的来自北京的知识青年,与新中国一样,处在自己人生的春天,正将迎着朝阳,蓬勃生长。
旧的人生可能回不去了。
新的人生才刚开始。
“林同志。”身边的衣秀玉小声唤她。
“嗯?”林雪君转头。
“刘红因为帮羊接生,就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你还想当兽医吗?”衣秀玉想了想又道:“我听说大队里的土兽医,去年帮马看病,被一脚踢在肋骨上,断了2根骨头。他就是因为生了这场大病,今年冬天才没扛过去……你,你还要当兽医吗?”
“……”林雪君抿住唇。
衣秀玉直愣愣望着林雪君,她本来以为自己可能得不到答案,却发现林雪君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要射出光,。
衣秀玉看不懂林雪君的眼神,但她胸腔里的心跳好像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什么,砰砰砰地鼓动,跳得很响。
“当。”林雪君的声音很轻,可听在衣秀玉耳中却比前方拖拉机引擎的声音更响亮。
…
半个小时后,孟天霞载上了大队的采购员和被羊皮袄子包裹起来的刘红,拖拉机后面跟着骑马随行的妇女主任额仁花。
一车一骑穿过清铲过的小路,载着大队的期望扬长而去。
林雪君随送行队伍折返,回到小院后,她将自己放牧过程中采集得几筐药草装袋装筐,连背带拎地全带上,摇摇晃晃朝大队长住处而去。
在敲开大队长房门后,她将药材摆在门口,身体站得笔直,表情认真道:
“大队长,这一捆草是给羊保胎的苎麻,这一捆是治湿止泻防痢的苦参,这两捆都是可以给产羔母羊补血的黄芪。
“接下来几个月都是大队里牲畜产羔产犊的高峰,这些药草对牲畜都很好。我想请所有牧民都认一认这些药草,跟我一样看见了就采回来。
“牲畜吃这些药草,能提高它们顺利产羔的几率,也能起到产后养护,减少疾病的作用。”
大队长有些吃惊地看看面前这些干草,蹲身自己先辨认起来。
林雪君低头看着大队长作为,不等他应对,又朗声道:
“大队长!”
大队长王小磊仰起头,正对上年轻知青俯视时坚毅的表情。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像一个面容稚嫩的女王:
“我要当咱们第七大队的兽医卫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