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凶手擦肩的时刻,家怡想了很多。
【抓住他,称自己认出此人就是照片中的凶手。虽然照片很远且高糊,但我认人的技术特别强,所以一眼就看出。然后将凶手按在警局,测血型和DNA。血型会立即匹配,但DNA的检测需要将样本送到英国做化验,来回就算最快,也要半月有余。而仅凭一张高糊的、戴着口罩的黑暗中的照片,和都是B型血,哪怕再加上她的侧写和法证科法医部的线索,也没办法给凶手定罪——缺少更有力的直接证据。
而她现在并不确定,捉到凶手后,是否能从他家里等处找到这些证据。
万一他没有将带离的死者器官带回家呢?万一他将血衣烧掉了呢?
那么在48小时后,警方就要放了他。
打草惊蛇后,凶手可能会逃离,可能再不作案永久潜伏,可能……总之有可能再也捉不到他了。
更何况,原本在证据不够可靠的情况下,警方也不能说采集凶手的血液样本和DNA样本就采集的……香江市民是有人权的啊。】
可是放过他的话,万一他又再次作案……明明拥有非比寻常的能力,却仍未能阻止案件继续发生,家怡会怀疑自己太无能啊。
如果能让全团队都怀疑他,且了解她现在不能抓她的原因,一起处理这个问题就好了。
家怡带着梁书乐跟着律师陈小米逛了一圈儿超市,终于在步出超市时,决定开始造凶手的谣:
【陈晓米在社区门口与一男子打招呼,那男子身高172cm左右,在擦肩后专门回头看了陈晓米一眼,露出了古怪表情,及其可疑!】
写罢,家怡做了决定,立即给岳哥打电话。
讲明情况后,方镇岳应声道:“我立即过来。”
“诶?岳哥你没有回去休息吗?”家怡吃惊问,刚刚换班后他居然还没回家睡觉吗?
她问题才问罢,擡头就瞧见不远处一家食肆内走出一人,身材颀长,肢体轮廓清晰,那件他特别偏爱的呢子大衣被搭在臂弯,是岳哥。
她挂了电话,擡臂朝着他招手。
方镇岳也收起大哥大,左右看过行车,便大跨步朝她而来。
站在易家怡身后的梁书乐也朝着岳哥摆了摆手,对方却好像根本没看到他,眼睛只望着易沙展。
梁书乐又默默收回手,挠挠脸,转头看看易沙展,再看看方镇岳,露出迷惑眼神。
“有看到他住在哪里吗?”方镇岳与两人汇合,一边往陈小米律师家走,一边问。
“我出了社区门才敢回头,好像看到他背影走进3栋大厦。之后似乎是2楼的窗口亮起灯,有可能是住在哪里的。”家怡小声道,她与方镇岳讲着话间,眼睛也没忘记时不时扫一眼已走进自家大厦的陈小米。
凶手被发现了,但陈小米律师主犯或从犯的身份也还未排除呢。
“阿乐,你去打听一下那一家的住户。”方镇岳转头对梁书乐道。
“Yes,sir.”
梁书乐离开后,方镇岳便跟家怡转回九叔的车里,关了车灯坐在里面继续监视陈小米,同时也监视起凶手。
“身高一致,身材一致,长相也相像,且恰巧跟律师陈小米住在同社区,还两厢认识……”方镇岳一项一项罗列家怡观察到的形象,又探头透过车窗去看3栋2层房间。
里面亮着灯,偶尔有人影闪动,是属于同一人的轮廓。
“独居。”方镇岳又补充一句。
“很有可能。”家怡点头,身体靠后潜伏在阴影中,一边跟岳哥讨论案情,一边有些疑惑地观察他。
今天的他太过冷静,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可是他昨晚明明很热情,家怡做探员一年多时间积累下来的经验告诉她,她的判断力是很强的,对许多事情的认知往往也很准确。
她感觉得到他的情感,不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呢?
就算一切还未明朗,这种事最好不要暴露在太多人面前,但他也太不动声色了。
方镇岳忽然回头,一下捕捉到她充满迷惑的眼神,两人相对几秒,车厢内的气温就忽地上升起来。
这时车窗忽然被敲响,方镇岳垂眸深吸一口气,转头去看从后排上车的梁书乐,问:“怎么样?”
声音较之前更低沉几分。
“那里住的是个租户,叫姚青田,44岁,独居,未婚,6个月前搬过来的,好像是他事业后搬的家。”梁书乐捏着自己的本子,一边汇报一边回想方才那个什么都知道的阿嬷的描述,“相传他因为对学生太过严苛而被辞退,现在正给两个孩子做单独的课外辅导,收入也不低,而且自由时间更多。”
家怡听着梁书乐的话,脑内逐渐将凶手形象勾勒得更立体。
“社区里的阿嬷真的是什么都晓得啊,她还跟我讲,听说姚青田在教中1数学时候呢,常常对学生体罚,他自己创造的惩罚机制非常丰富,最后导致他被开除的,是他有一次没忍住情绪,在教师里就罚两个课堂上讲话的同学上讲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啊,互相抽巴掌。”梁书乐嘴角不自觉撇了撇,这种打击孩子自尊心的行为实在是太恶劣了,亏他想得出来!
“体罚,自创刑罚方式。”家怡捕捉到关键词句。
“我现在就去安排人针对姚青田也做监视跟踪。”方镇岳转头对家怡交代一句,便下车去打电话。
家怡看着岳哥背影,抿了抿唇。
“知道他搬家前住在哪里吗?”家怡收回目光,转头问梁书乐。
“不知道……”梁书乐挠挠头,其实是他没有想到要问这一点。
“我打电话让警署的同事查一下。”家怡应声后,坐在车里便打起大哥大。
梁书乐坐在后排,察觉到气氛的一丝微妙味道,但很快便被自责取代。
他明明跟十一姐一起监视陈小米,偏偏十一姐发现疑似凶手的男人时,他毫无知觉。明明他也看到了凶手的照片啊,虽然凶手将偏分改成了中分,且没有戴口罩,但身高和眉眼的模糊轮廓都符合,又跟陈小米打招呼,他却一点没注意到,实在太迟钝了。
如果今次没有十一姐在,只是他一人跟踪陈小米,岂不是错过了终于线索?!
再到自己得令去查姚青田,得到了他6个月前搬家的事,却完全没想到要查一下他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B组的会议他一场都没漏,也记得当时大家对凶手的侧写有【怀疑凶手住在街心公园附近】一项,因此姚青田之前住在哪里,其实很重要。
他却没有想到……
懊恼地挠了挠头,梁书乐又打开笔记本,借着朦胧的路灯光,再次刷刷刷记起笔记。
当易家怡挂断电话,回头与梁书乐讲话时,忽然发现,阿乐看她的目光变得更加诚挚起来,简直要冒出圣光,好像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她易家怡,而是某位高贵无比的女神似的。
“……”家怡,什么情况?
……
方镇岳又联系了一队PTU支援小队帮忙做监视任务,同时沟通了下凶手状况。
挂电话前,对方忍不住吐槽:
“你应该跟长官申请一队专属于你们CIDB组的支援小队,我这边可真是总接到你的任务啊,我的人都快成你的人了,哈哈。”
“怪凶手太穷凶极恶喽。”方镇岳苦笑。
挂机后,方镇岳站在树下又深呼吸了几次,才转头折回九叔的小轿车,坐进副驾位置后,他转头对家怡和梁书乐道:
“PTU小队还需要培训和调配一下,在他们抵达前,我先陪你们一起做陈小米和姚青田的监视任务。”
“辛苦岳哥。”
……
凌晨三福哥和刘嘉明来换下家怡和梁书乐时,岳哥仍留下来陪同监视。
家怡披着疲惫的皮终于回到两天一夜未归的小窝,洗漱好后爬上床时,易家如被她的动作扰醒,这一次家如没有翻个身再次入睡,而是霍地睁大眼睛,探头朝下铺望来,并忍耐不住地好奇问:
“大姐,你和岳哥发生什么没?”
家怡睁眼对上妹妹在夜晚亮得像星星似的眼睛,回想了下岳哥的反应,轻抹了下嘴角,“什么都没发生哦。”
“不许骗人啊!”家如抗议,眼神透出些许失望。
“干嘛啦?急着我嫁出去,好让你独占一间屋啊?”家怡歪头笑问。
“不是啦……好可惜,岳哥好慢哦。”家如叹口气,终于收回脑袋,被子一卷又睡去了。
家怡睁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但由于太累,很快便呼呼入梦。
第二天早上,家怡收到警署同事的电话,姚青田之前的租住信息查到了,就在深水埗街心公园不远的社区。
家怡在家里拿出地图看了看,姚青田住在招宝苑,距离街心公园的确很近,但是距离苗利群的住处很远。
【姚青田是怎么知道苗利群案的呢?怎样拿到苗利群的地址?又如何得到苗利群的生活习惯?是他自己偶然发现的,看报纸得知,又自己跟踪查探?还是这期间真有律师陈小米的影子?】
揣着疑惑,家怡享受过家里大哥做得丰盛早饭,便匆匆开着快乐王子出门。
路过阿甘伯的报停时,她习惯性地买了份报纸,随手丢在副驾上。
红灯时,她捞过报纸,先是看到背面的本期六合彩版面,手一翻,到正面,她先去看头版头条标题。
【香江第一惨案:剖腹极刑——律师陈眸米经一年谋划,杀死谋害太太的苗某群】
家怡瞠目,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那个衰仔侦探!明明威胁过他随便暴露信息恐被警方控告妨碍司法罪,居然还是将消息卖给了报社!
这些为钱不要命的扑街!
身后汽车发出催促的鸣笛声,家怡将报纸摔在副驾,一脚油门窜出。
而静静躺在副驾座椅上的报纸顶角印着报纸名:【青橙日报】
是知名媒体攥稿人聂威言所在的报社,而这篇不负责任的报道,来自于Joe——在KTV杀人案中,曾因为易家怡是新人女警,而大放厥词的糟糕记者。
……
抵达警署,扎进B组办公室时,家怡将报纸丢在桌上,猛灌了一口水。
刚监视陈小米回来的刘嘉明一进门便瞧见家怡,当即打起精神,向她汇报起最新消息:
“十一姐,陈小米律师今天上午有一场庭审,她以原告律师身份出庭。
“对了,姚青田虽然早上没有跟陈小米约好,但他也申请了观审。
“我问过好几个法院保安,其中有几个人对姚青田有印象,说他常来填表观看庭审。”
“……”家怡皱起眉,眼睛转了转便问:
“姚青田有跟陈小米通话吗?”
“电话单上没有两人的通话记录。”刘嘉明摇了摇头。
“……”家怡咬住下唇,五官皱起。
姚青田到底认不认识陈小米?
或者,他们是靠什么方式保持联络的?
……
庭审现场,当陈小米赢得官司时,方镇岳转头看向坐在市民席位最后排的姚青田。
只见精瘦的男人在法官敲锤的瞬间,忽然露出极度愉悦的神情,就好像欲望得到释放那一刻男人会露出的表情,又像久梦成真刹那,无声的畅快。
方镇岳微微皱起眉,搭在腿上的手指快速搓了搓。
姚青田闭目深吸一口气后,不等庭审彻底结束,便起身猫着腰离开。
好像他就是为了看到原告的获胜时刻,才来观看这场庭审。
方镇岳等了2分钟,才也猫腰步出小法庭,假装走向卫生间,眼睛却一直在四处扫视。
很快,他便瞧见姚青田已步出法院,正在一个移动小报亭前买水和报纸。
下一刻,方镇岳看到姚青田一边喝水一边读报,随即露出了一个极度愤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