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埔,在宋代被称为“大步”,有大步向前,逃脱野兽的意思,进而引申为“趋吉避凶”的好兆头。
更考究些,在岭南“步”也有渡头、码头的意思,大埔东临大海,被称为“大步”也可以解释为“大码头”的意思,很贴切。
王杰旺带着大家去吃饭,钱sir和王sir在路上就抢着要拥有买单权。钱培壤要请家怡,王杰旺要请岳哥,各有各的坚持。
家怡倒无所谓,她今夜只做食客,便抽这难得休息大脑的时间,给自己放空。
路过大埔文武庙的时候,她甚至发着呆嘀咕了句“这里好热闹”。
王sir便转头抽空跟她介绍说此处渊源,还叹息一句“文武庙保了附近食肆生意兴隆,却没挡得住恶鬼在大埔行凶。”
家怡恰巧看到庙门上【永佑太和】四字,忍不住沉默。
神明难佑之处,只得我们自己努力保护自己了。
说是吃饭的时候一定要专心,结果也未能真如愿。
用餐全程,王杰旺一直在接电话。
一会儿是2组汇报内地最新沟通进度,一会儿是PTU部队汇报今晚的巡逻分组表,一会儿是今天所有关于凶手行踪等报案的处理……
各小组好像都有收获,但这些新线索新信息又一时无法成为新进度。
“有人说看到穿绿衣服的,也有人说看到像凶手的人穿的是蓝色衣服……”王杰旺挠头,“明天可以一起分析一下看见穿绿衣服的市民,和看见凶手穿蓝衣服的市民,分别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再细分析一下市民们的口供,看看到底哪个更可信。”
“王sir准备定多长的破案时限?”钱培壤一边吃墨西哥烤肉,一边问王杰旺。
“距离跟Neilsir汇报时限还有3天呢,根据明后天的案件侦缉进度,再考虑吧。这个案子……”王杰旺一边说一边看向方镇岳,“不得再办上两个月?”
光每天不断增加的市民举报口供,就得分析比对好长时间。凶手居无定所,他们就只能根据凶手画像去做全市通缉,什么时候能碰上凶手还说不准。
万一凶手在香江真的有亲朋,那就更麻烦了。
真躲上一两个月,他们还捉个屁啊。
“嗯,到时候再看吧。”方镇岳随口说罢,转头去看家怡,想知道对于‘什么时候能破案’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哪知女沙展正一边嚼肉一边望着窗外发呆。
“在想什么?”他忽然凑近,低声问。
“岳哥你看,大埔其实挺好的。东临大海,西临四个郊野公园组成的山林公园,靠山面水的,风水多好。”家怡忽然转头跟方镇岳头碰头,小声道:“现在大埔的房子也很便宜,我听说背风靠近沙田和马鞍山的港湾区域正在建别墅,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够买别墅的钱。”
“知道吗?新界北连环灭门案有100万港币的凶手通缉花红,是香江首富陈先生出的悬赏。而且真的提供到凶手行踪,也会有10万元港币的花红奖赏。”方镇岳给她倒了一杯果酒,“如果是专案组破案捉凶,就由Neilsir根据专案组每个人的贡献来分这笔钱。除此之外,还会有团队奖金给到每一个专案组探员。”
“真的吗?”家怡眼睛一下睁圆,仿佛是‘见钱眼开’的具象版。
“当然~喂!香江警察可是很赚钱的工作啊。”方镇岳一本正经道。
家怡被哄得扯唇憨笑,眼睛弯弯,品一口果酒,甜甜的带来一点点微醺感受,飘飘然地居然有点快活。
“那也付不了别墅首付吧?”家怡托腮,“想要大别野……”
“说不定今年做完,就可以了呢。”方镇岳见她喝光杯中酒后又探手去拿果酒,低声问:“醉没醉?”
“没有,很清醒,可以跟大家回去加班,分析市民提供的所有线索。”家怡保证。
“那就再喝半杯吧,不要贪杯。”方镇岳拿起果酒瓶帮她倒了半杯。
家怡举杯与他相碰,“借岳哥吉言,祝新的一年,我能攒够付别墅首付的钱。”
“你一定能。”方镇岳手撑腮,半靠在椅子上,于昏暗灯光下,举杯迎向她。
轻轻的碰杯,叮一声响,家怡眯着眼浅酌一口。
这样的环境里,每个人的脸都是迷蒙的,看不清细微的表情,便觉得熟悉之人也变得神秘。
朦胧中的岳哥五官对比度下降,那种犀利凛冽的气质也变得柔和慵懒,当他仰起头喝酒时,光影强化了他的下颌线、喉结和锁骨。
因为坐得近,视觉冲击扑面而来,借着酒气,家怡面色可以放肆陀红,无需遮掩。
反应变迟钝,她多凝了他一会儿,并未立即收拢视线。
方镇岳放下酒杯,无意间转眸便对上她微醺时半眯眼的模样,忽然间白日里的英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艳色点缀下的性感。
不知何时起,曾经清秀稚嫩的年轻女人,已悄悄蜕变,有了女性的妩媚,无师自通了这样搔挠人心的神情和眼神。
心跳忽如擂鼓,方镇岳靠近她的那只手变得躁动不堪,它距离她的手只有一掌距离,轻轻左移,便可握到梦寐以求的温柔。
只是,他不知那是温柔乡,亦或者是温柔陷阱。
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美好,他已经拥有了最好的友情,是否还能得到更多?
最勇敢的人也失却了冒进的勇气。
他还不确定她的心思,便像个隔着玻璃窗,日日凝望最珍贵展品的穷小子,怕自己支付不起这宝贝,便也会自我安慰的说只要站在这里看看便好。
胆小而不自知。
当在白日里捉凶杀贼不在话下的猎手,忽然因为情爱而生了胆怯之心,眉眼间便不自觉蒙上脆弱和忧郁。
他拥有最强硬的外壳,受伤很快会痊愈,哪怕留下伤疤,也还是会爽朗地笑。
但胸腔里那颗心,与任何人都一样的脆弱。
当爱上一个人,也就将伤害它的权利完全交付,他小心翼翼欣赏她、维护她、教导她,也追随她。却还不敢剥开外壳,将那颗脆弱递交给她。
他悄无生息地品味日常中每一时刻里微妙的甜意,一碗葡萄、一个笑容、一声‘岳哥’,或者只是共处一室、擡眸就看得到她,都支撑着他的爱意,日益渐浓。
春天已经逐渐过去,盛夏将热烈席卷而来。
方镇岳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也无法阻挡,但笨拙的他还蜷缩在铠甲里,只敢看着。
但看着她时,他也觉得幸福,那种自觉‘只有我才欣赏到最美好的她’‘只有我懂她的全部优秀’的感受,不仅让他沾沾自喜,甚至几杯酒下肚,会狂妄地想要得意大笑。
好像这样,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感情进境。
好在这些隐秘的心思只得自己知道,要是让九叔他们识破,怕不是再无颜相见了。
方镇岳又饮一杯,坐在家怡身边,也觉悠然自得,是世上难得的幸福时光了。
饭后,虽然大家都饮了些酒,好在大脑都还很机敏,尚可工作。
方镇岳和家怡今夜已决定留宿大埔酒店,明天继续下一程复勘工作,今晚便与王杰旺几人商定,饭后直接去方镇岳定的酒店豪华间舒舒服服地开会。
因为酒店很近,无需开车,一众人般直接步行穿过夜色。
家怡大步走在方镇岳身边,伸手往外套兜里插时,忽然蹭进一个温热的兜里,手背与另一个热如火炉的手背擦蹭。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因为跟岳哥走得近,她居然将自己的手插进了岳哥的衣兜里。
果然是有点醉了吗?
擡起头,她并不甚在意地道歉,抽出自己的手,插回自己的衣兜。
夜风吹过,初夏夜晚的海风还是有些凉意,所有人都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方镇岳插在衣兜里的手攥成拳,步速不自觉加快,转头望向另一边。
暧昧的风拂过他睫毛、面颊和下唇,搔得他微痒,胡须里也钻过细小的风束,使他不得不低头,伸手轻轻揉了下人中处的皮肤。
青茬磨过手指皮肤,痒意转移,又忽而窜进心口。
于是,唇角、眉峰和眼睛都微微颤。几番挣扎,面部神经终于挣脱主人的抑制,眉也飞扬、眼也弯翘,唇角更是要勾向耳根。
暧昧的喜悦在夜里,是藏不住的。
……
……
深水埗的小街小巷错综复杂,骑楼遍布,走进来便如踏进迷宫,除非一直跟着向导,不然便要迷失在市井之间。
这座不夜城被成为亚洲四小龙并非浪得虚名,它的繁华也表现在,即便凌晨时分,人们仍在忙着花天酒地、不分昼夜地拉动着香江GDP。
因为这些消费的人还醒着,努力积攒财富的劳动者们便也不得睡,一个又一个炸芋角,换来一个又一个硬币、一张又一张钞票。
忙碌到深夜,孩子在移动摊位的车斗里蜷缩着睡熟了,年轻夫妻兜囊中也变得沉甸甸、满当当。
在这样的时刻里,他们还醒着、还在劳作,觊觎他们财富、食物和其他价值的凶徒便也不得不陪着熬夜。
满脸皱纹、面相‘憨厚’的男人潜伏在黑夜中,尾随着他们的移动摊位,等待着那个连凌晨1点了,却还未到来的‘夜深人静’‘夜黑风高’好‘吉时’。
直到凌晨两点半,疲惫的小夫妻终于拖着移动车位返程。
穿过庙街,穿过热闹的旺角区域,穿过深水埗步行街,远离闹事、远离漂亮的大厦,他们渐渐走进静谧的穷人住的区。
两个人交换着推车,疲惫让他们无力交谈,更无暇顾一顾身后是否有人在跟。
将移动摊位锁在楼下,一人拎着大包小包,另一人抱着沉睡中哼哼唧唧的小女儿。
绕行破旧狭窄堆满杂物的楼道,伴着对方的踏步声,上行到5楼,开锁,关门,开灯……终于回到那个可以让他们放松下来,感到安全的窝。
而在楼下暗影中,豺狼仰头盯着楼道里昏暗闪烁的声控灯一路向上,待五楼某一单位的窗内亮起灯光,他才转头锁好自行车,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拿出一把小锤子,提在掌中。
上弦月已朝天际落去,他耐心潜伏,在那一单位灯光暗下后,仍又多等了半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他并不无聊。
脑海里反反复复想象着自己如何一锤杀死那位年轻丈夫,又要如何对待那位年轻妻子……还有那个小女孩。
或许,他不需要立时便杀掉那对母女,在年轻丈夫尸体腐烂前,他可以在这单位里住上一阵子。
没有人知道,这对年轻夫妻独居的这处邨屋、房门内上演着怎样的人间惨剧,他可以有相当长的一段安稳日子过。
有屋遮风避雨,可以睡柔软的床铺,还有漂亮年轻的女人……
揣着这样的心思,等待的乏味与困倦,也变得甘甜。
远处不知哪家养的小狗忽然吠叫一声,引得别家小狗也跟着吠了两声。
待它们都安静下来,四周仅剩猫鼠偶尔穿过街道发出的响动,男人终于走出黑暗,悄悄潜入漏洞,直到走上5楼,也未吵亮任何一个声控灯。
耗时几分钟,轻松开了外层向外拉的铁网门。
又过几分钟,随着一声微弱的咔吧声,内层向屋内推的门也被开了锁。
男人眉宇间露出喜色,伸手便轻轻去推门。
可是,预期中被轻易推开的门并未移动分毫。
男人微微皱起眉,拧了下门把,确定门锁的确已经被打开。
可是为什么门却推不动?
他不敢置信地停了几秒,又以肩膀顶门,用力向内施力。
门似乎有一点点被移动,可开出的那一点点细缝,连手指都插不进去。
胸腔里忽然涌起火焰,他又更用力地去顶门,屋内某些抵住门的东西,在巨力施加之下,终于有了挪动的倾向,可它动得并不顺滑,沉重的物体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尖锐嚓啦声。
五楼走廊里的声控灯霍地亮起,正顶门的男人被暴露在亮光下,无所遁形。
他心口一紧,浑身汗毛倒竖而起,惊惧中仰头望向吊灯时,目眦惊惧表情被光亮照得分明,脸上许多皱眉沟壑被拉平整,只留下条条道道白色皱纹线,便如戴了古怪面具的恶鬼一般。
久未品尝到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心跳如雷,耳中炸起山崩海啸般的轰鸣,他仿佛听到屋内有声响,不及多想,一把推上门,转身便一路大步逃窜向下,惊得每一层声控灯尽皆大亮,在二楼拐向一楼时,甚至踩空楼梯,狠狠摔滚而下。
兜里的锤子撞击在楼梯上,发出乒乓声响,也撞在他胯骨处,酸痛难当。
四周所有街坊仿佛都被惊醒,响起许多人声,狗吠声也此起彼伏。
男人像过街的老鼠,又像见光的吸血鬼,连滚带爬地冲出楼栋,忍着痛,拖着伤腿,狼狈躲回黑暗中。
推着自行车,他甚至不敢回头,颤栗地竭力握稳车把,快速逃窜。
夜风吹过,他才发现自己的汗居然打湿了衣衫,冷得他发颤。
直到逃离出好几条街,他才气喘吁吁停下。
愤怒和恐惧折磨得他浑身不自抑地颤,月光下,他面色惨白,身体再次蜷缩佝偻。连杀几十人的胆气被吓得殆尽。
恶魔好似又被打回了原型。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今天一直感觉有许多眼睛在打量自己一般,那样让人不安?
为什么明明开锁很顺利,却没能推开门?
肚子里忽然响起咕噜噜饥饿带来的尖啸,他猛地蹲身,抱住头,无声地怒吼。
“废物……废物……废物……”
……
而在二十多公里外的大埔,家怡睡在温暖又柔软的被窝里。
梦中,她捉到了凶手。
像巨人一样大的自己,将那个像虫子一样小的恶魔踩在脚下,当他是烟蒂一般,狠狠地碾,狠狠地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