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步态,能找到凶手吗?”方镇岳也走到近前,转头问阿杰。
“很难,根据足迹已经很难锁定凶手了,更何况是步态。除非你们先找到嫌疑人,再去采集嫌疑人的步态痕迹做比对,这个证据想拿到,很不容易。”阿杰无奈地摊了摊手。
方镇岳和家怡都沉默下来。
阿杰看看他们,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说丧气话,忙又打起精神,笑道:“但也不是做不到。”
“多谢。”方镇岳朝着阿杰点点头,阿杰便转身又去寻找其他线索拍照和采集。
“有什么发现?”见阿杰离开,方镇岳收回视线,看向家怡。
最近她是不是常常陷入自己的情绪和思绪中,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吗?
家怡擡起头,这世上最孤独的事,就是独自保守一个秘密。
当岳哥这样可靠的前辈开口问询时,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可以与人倾诉自己的发现,那些秘而不表的线索,那些闷烂在心里的情绪……
嘴唇轻轻蠕动,她挑起唇角,弯了眼睛,轻声说:“没有,我再想想。”
“嗯。”方镇岳又凝了她一会儿,才转开话题道:
“凶□□法很好,能在短时间内连开两枪,枪枪打中死者后脑。这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大多数就算拿到了凶器,也很难将它用得这样……游刃有余。”
他避开了‘用得好’这样的说法,改用了‘游刃有余’这个词。
“那样谨慎地磨掉凶手指纹和面目,显然是个谨慎的人。在第一层,他不想被警方查到两个死者的身份。”家怡接话点头。
梁书乐等探员见家怡和方镇岳在聊案子,立即也围了过来。
其中也包括徐少威。
家怡扫视过几位探员,虽然知道徐少威在看自己,还是继续道:
“另一层,他并未销毁受害者的车辆,和车辆中的指纹。
“首先,他不想在销毁受害者车辆以及车辆内的指纹等线索时,因为这多出来的一道行为,而留下更多痕迹给警方。
“虽然凶手磨去了尸体的脸和指纹,是想要阻碍警方探案的。但他更不想多此一举的因为做多余的事,而暴露自己。
“凶手显然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反侦察能力很强。他的所有行为,都一定经过了精细的算计,每一件事的得与失,都一定反复斟酌。
“磨去尸体的外帽特征和指纹,得大于失,所以他做。
“那么没有销毁受害者车辆,以及犯罪现场的血迹等信息,说明在凶手看来,销毁这些信息可能会暴露他更多,而收益则是不值得的。”
梁书乐瞪大着眼睛,飞速记录家怡的话,只觉得自己书写速度完全跟不上家怡的思维。
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就算很聪明了,也常常因为自己能发现一些其他军装警同事发现不了的事而沾沾自喜,进重案组支援的这几天,他才意识到,专业的探员的确更强,自己还未够班啊。
徐少威听着家怡的话,如果他不是凶手,此刻必然要赞一声的。
她每一句话都说对了,条条句句都是他的谋划。
他望着她年轻靓丽又坚毅的侧脸,人在欣赏一件至美事物时,总难免要笑的,他唇角也勾起,笑容却满满苦涩。
但他仍挂着这表情,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尽管因为她的词句而手脚冰冷,尽管楼宇间穿梭的风卷走他的体温。
愤怒过,悔恨过,诸般情绪难以自述,到这里,终于走到了头。
自首吗?
他怔怔然,嘴唇轻颤。
刘嘉明忽然走到他身边,展臂搭在他肩上,一边跺脚,一边听家怡和岳哥分析,偶尔还要念叨一句:
“哇,这里风好劲啊,吹得我打哆嗦。”
感觉到刘嘉明手臂揽着自己的地方逐渐变暖,余光见对方明明身高不如自己,偏要装成大高个的样子来搂自己肩膀,某些念头又开始闪烁。
“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跟这两名死者的关系,恐怕很难查。”方镇岳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家怡点点头。
“再等等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方镇岳肃着面孔,转头看向法证科忙碌中的同事们。
凶手到底跟死者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杀死受害者呢?
是凶手找到的受害者,还是受害者找到的凶手?
“回去我们还是照例,查一下两名受害者的身份,和社会关系。就算找不到死者和凶手之间的联系,说不定会有人见过凶手和死者在一起。”
家怡想了想,又道:
“了解这两名死者,至少我们会许多事情会更有思路一点。
“再将海底双尸案之外的案子放在一起,死去的老警察、用到老警察配枪的大劫案,这些案子中所有出现过的人都拉出来……”
家怡说到这里顿了下,她眼神闪烁,深吸一口气,将梗住喉咙的情绪赶走,才继续道:
“一个人一个人的查,将案情一遍遍的重现,一遍遍的抽丝剥茧,寻找可能漏掉的线索……也许就会找到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大工程啊!”九叔感叹。
“我们不缺时间。”三福也露出坚毅表情。
大家都沉默下来,几分钟后,家怡转头对方镇岳道:
“岳哥,留Gary哥和嘉明哥在这里陪法证科的同事做现场勘察,我们回去继续查吧。”
“OK.”方镇岳点点头,“Gary,你们俩回程就坐法证科的车吧。”
说罢,方镇岳已转身率先大步走向唐楼废墟外,迈步时,他故意拿手指头拨弄兜里的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家怡听着那声音,忍不住使自己步伐跟随了那节奏,每一步都踩在钥匙咔啦咔啦的声响上。
忽然,她擡起头,转眸看一眼徐少威,进而对方镇岳道:
“岳哥,我又想到一点。”
“什么?”方镇岳慢下来。
“法医官许sir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元旦前后,你看,这附近虽然建筑并不密集,但刚才我去上过厕所,最近的村民住得也并不算十分远。如果凶手在这里开枪,那边的村民应该是听得到的。可是我问过,他们都说没有听到过枪声。”家怡仰头望着方镇岳,目光灼灼道:
“我猜到凶手是怎样做到消音的了。”
徐少威擡起头。
“怎样做到的?”方镇岳挑眉。
“就像我踩着你钥匙的声音一样,凶手是在跨年夜烟花炮竹声响时开的枪。”家怡双眉压下,在这一刻,连她也忍不住感叹:多么缜密的安排啊。
如果不是她在心流影像里见到了——
念头停顿,她表情僵住。
如果徐少威不是遇到了她……
……
……
回到警署,方镇岳带着大家才摆开阵仗要顺着现有线索开查,他的BBcall忽然BBB叫个不停。
捏下传呼机看一眼,拿起话筒按照上面留言的号码拨通,简单讲过几句,他便皱起眉。
“线人不小心跟钱贵邦打了个照面,不能再跟下去了,我们先轮两个人去盯一下钱贵邦,等我找到其他线人补了,再替换回来继续查‘91案’吧。”方镇岳转头对探员们道。
家怡擡眸,查91案,徐少威一点用没有,甚至还……应该派他去跟钱贵邦,但她不可能放他跟其他探员一起。
而且,她知道钱贵邦就是杀死包租公的凶手,其他人不知道。现在大家也还怀疑包租公的太太是凶手,如果其他人来盯梢钱贵邦,只当成凶嫌来盯,不够重视,或许会遗漏重要线索。
念头转过,她果断道:
“岳哥,我和少威去盯一下钱贵邦吧。”
“……”方镇岳再次挑眉,方才家怡明显展现出非常强烈地想要侦破91案的渴望,怎么这会儿又忽然提出去盯梢钱贵邦?
这种盯梢工作,完全不需要家怡出动,她应该留下来,利用她聪明的大脑,在91案中寻找其他人可能会错漏的草蛇灰线……
沉默了几秒,方镇岳转眸望一眼徐少威,虽然想不通,但还是惯性点头,尊重了家怡的提议。
……
出发去线人提供的钱贵邦此刻所在地,家怡路上一直在思考。
之前大光明哥曾经录取过许多人的步态、足迹,以此分析不同人的足印差异,那会儿是九叔的细明之死案子刚破的时候。
而徐少威是下一个案子【施勋道赵东生被杀案】时才被邱素珊督察带到B组的,家怡还记得邱素珊将徐少威带过来,岳哥便将其安排给自己带。她带着徐少威在施勋道富人别墅间,一家一家敲门寻找目击证人、采集线索,她跟他讲要如何观察他人、如何挖掘显而易见的事情背后的线索……总之,徐少威进B组时,大光明哥采集步态足迹送棒棒糖的活动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等回警署时,她或许可以去法证科问问大光明哥。
另外……徐少威跟老警察被杀案的关联很容易想通,他曾做老警察的下属,那时候一定发生过许多令他痛苦的事。警察虽然是保护市民的工作,但警队几万警察,总归也会有良莠不齐的情况,这也是投诉科和廉政公署存在的意义。家怡在红磡村警署采集到一些线索,那位老警察生前恐怕并不是位温和慈爱好脾气的前辈领导。
而之后发生的大劫案也很明白,拿到了老警察的枪,手里又缺钱。
可是他跟那两个人……
家怡忽然挑高眉,跟徐少威一起抢银行的人,不就恰巧是两个吗?!
转头望一眼徐少威,几乎脱口问他是不是那两名死者就是跟他一起抢银行的人?
闭紧唇,狠狠忍住。
沉默了一会儿,家怡又忍不住疑惑:
如果两名受害者就是跟徐少威一起抢银行的人,而这两人的社会关系又跟徐少威毫不相干,使徐少威丝毫不担心警察查到这两人头上。
那……徐少威是如何找到这两个人作为自己的伙伴,一起抢银行的呢?
总不可能路上随便找两个人,就敢拉伙出生入死吧?
持续思考着各种各样的疑点,家怡开着九叔的车抵达线人所说之处。
将车停在来福冰室外,家怡探头看了看,果然瞧见坐在窗口的钱贵邦。
熄火后,她静坐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思绪回归,翻出之前线人提供的关于钱贵邦之前的所有足迹和行为,开始一边翻看,一边盯梢。
徐少威坐在边上很安静,她便努力克制自己打量他的冲动,集中精力于面前的文件。
几分钟后,家怡忽然皱起眉,刷刷刷将手中文件摊开在面前,掏出兜里一直揣着的红色记号笔,在几条口供上画下横线。
几分钟后,她不敢置信地看一眼窗口坐着吃早茶的钱贵邦,又转头看向徐少威。
“怎么了?”一直在走神的徐少威收回思绪,他已难得见她如此与自己互动。
“你看。”家怡将手中文件展示给他,“这几天他游手好闲四处晃,这几个他经常徘徊的地点……这是银行,这里是金店,这个是玉器古董店,这个也是金店……”
徐少威皱起眉,擡头与她对视,“你怀疑他要抢银行?”
家怡皱起眉,沉沉道:“他是杀死包租公的嫌疑人……如果我们假定他就是凶手,而且有枪,又恰巧缺钱……你说!他会做什么?”
徐少威艰涩道:“抢银行或金店。”
家怡沉默了一会儿,抛开其他心思,探头四望,很快便发现来福冰室对面就有一家小金店!
转头又去看钱贵邦,家怡表情凝重下来。
方才刚停好车的时候,她还在想,幸好钱贵邦坐在窗口,不然还不方便他们监视呢。
此刻才明白,钱贵邦坐在窗口,根本就是为了方便观察对面的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