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记准备在年前进一些酒水,将收银柜台后面的柜子摆满。
一方面大家吃饭的时候可以配些白酒、啤酒、红酒和特殊味道的饮料,补足奶茶等饮品之外的需求。
另一方面也能多赚些钱,并且丰富下搭配带来的特殊口感和享受。
但易家栋和家怡商量后,两人都不想单纯只为了赚钱而跟某个合作熟了的商家做单一产品的合作,那样就太没趣味了。
吃这一人生大欲,一定要有趣,易家栋也觉得做这一行不能只看钱和省力,还是要从中挖掘一些变化和乐趣才行。是以最终决定,要做多方面的尝试和筛选,并且跟大闸蟹、烤乳鸽等应季菜一样,每个月有不同的饮品提供,使来吃饭的一些注重享受的顾客,可以在易记一家就能尝到各种味道口感的饮品。
在这家小小的老字号食肆里,顾客应体会到更多的苦乐酸甜,就近便尝到多种多样的稀奇味道。
于是,易家栋跑了几个合作商办公室,买进许多各国特色名啤酒、名红酒、威士忌、朗姆等等。
当然,大多数的价格并不很贵,主打的仍然是口味好的亲民款。能使如警署警司、蔡蓝先生等高端时刻入得口,同时街坊邻居想开开荤,也能尝得起。
为了在众多品质的酒水中筛选出较不错的品类购买,易家栋开始发动所有人帮忙尝酒,其中也包括B组的探员们。
当然,在将酒递给大家时,家怡都会特殊叮嘱,上班前不可以喝。隔日要上班的话,前一天晚上也不要喝太多。
于是,探员们总算在工作之外,找到了些又有意义,又能解忧的事做,那就是免费喝酒,不,是帮易记品酒、出品鉴报告。
一大早,探员们进办公室后,聊的不是让人情绪down下去的案子,而是昨晚你尝了哪种酒,觉得怎么样?
如此,年前办公室里的气氛倒不错。
尤其当A组探员和B组探员在走廊遇到时,也能一起聊聊酒,连组外关系都和谐了——易家栋也请常来吃的A组探员们帮尝酒了。
家怡走进办公室,先收集大家对各类酒的反馈,然后才在所有人深呼吸做好准备之后,开始讨论工作。
不过,23日上午,家怡还有个特殊的任务。
每年年前,警署都会派一些人,去牺牲警察家去探望警察家属,送些年货,关心下牺牲同僚的亲人。
“今年我打了报告申请参加,少威陪我一起去吧。”家怡将今天上午的工作交代给三福哥,转头便朝徐少威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后,刘嘉明一边在三福的指示下整理两个未破枪击案的历往资料,一边闲聊道:
“易记越办越好了,现在不仅有了自己的基础主打菜谱,还有特殊大厨的大陆风味菜谱,有每季的应季新菜,还有各种新主打饮品,眼看着连进口的酒水饮料都要上柜了,啧啧,家栋哥和家怡他们一家人,好会经营哦…我看再过一两年,易记就要成为大酒楼喽。”
“我家就缺两个兄弟姐妹,不然也能搞一搞。”Gary道。
“啊,这些资料也太多了,信息基本都捋过了,感觉没什么漏掉的了吧……”刘嘉明又忍不住一边抱怨,一边感慨:
“好羡慕少威啊,是十一姐升沙展带的第一个探员呐。”
“第一个从头亲手教的,感情总归不一样。”三福很淡定地道。
“我还是十一姐第一个嘉明哥呢。”刘嘉明嘀咕。
“做你的事喽,哪那么多废话。”九叔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刘嘉明终于沉默下来,但沉默了没一会儿,又擡头,拍了拍桌,吸引大家所有注意力后,笑嘻嘻道:
“你们就是不说,其实也羡慕得要死吧?哈哈哈……”
嘉明哥笑声逐渐变态,很快便换来其他探员们的殴打,变成一串‘哎哎哎!’‘是不是被窝说中啦?’‘君子动口不动手哇……’的嚎叫。
……
……
徐少威跟着家怡,在茵姐办公室门口堆积如山的物资中,拎走大米等年货,又跟着家怡下楼。
家怡开那辆B组获赠的专属警车,一边开一边问路。
明明不认路,还要当司机,徐少威想笑她,但最近几日里两人之间气氛微妙,徐少威知道她不想理自己,便抿起唇,将难得轻快的心情藏起。
磕磕绊绊地开了半个多小时,两人终于抵达九龙东一个普通社区的旧楼下。
徐少威跟在家怡身后,打量社区和楼梯间的情况,旧、破、没有电梯,显然这位殉职警察的家属过得并不算很好。
两人敲了几下门,屋内并无人应答,倒是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人步履沉重,快到眼前时仰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位警察,笑着打招呼到:“是重案组的易沙展和徐警官吧?”
“你是?”家怡转头问。
“我就是李灿杰的太太。”女人满头银发并未刻意染黑,皮肤褶皱也放任伸展,年纪就写在脸上,大概已近60了。
徐少威听到‘李灿杰’三个字,之前还算轻松的心情瞬间凝重。他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易家怡,见她正笑着接过李太太手中拎着的东西,等李太太开门后,随李太太入内。
他皱眉跟进,转头果然瞧见门边供台上正中摆着的照片,便是他熟悉的那个老警察。
家怡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和帮李太太拎的东西一起放在桌上,李太太热情地请两人坐好,随即便拎起自己刚买的水果去厨房清洗,一边洗一边对小客厅中两人道:
“刚才接到电话说你们要来嘛,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就专门跑下去买了点水果,也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啊。”
“太麻烦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家怡站在桌边,如同徐少威一般,打量了下四周。
由于房屋狭小,多年积累的杂务已经难以全塞进柜子床底,又不舍得丢,只得整理过摆放在客厅角落、柜子上方等,使得这本就不大的陋室满满登登,显得更加臃塞。
小餐桌已经用太久了,一条腿断了一小截,只得用两块砖垫好。门口放着的拖鞋底都磨花了,脚后跟处那层布早被磨出洞,它却还不得退休。
徐少威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大米。
他视线转过来,家怡也望过来,两人视线在陋室漂浮着灰尘的空气中相交,无言,但心照不宣。
李太太端着刚洗好水灵灵的水果闪出厨房,本就拥挤的客厅更显局促。
见徐少威还站在那儿,李太太忙将水果放桌上,拉了椅子请徐少威坐。青年这才将大米放在门口,沉着面孔坐在桌边,只是李太太递给他的苹果,他始终下不去口。
屋子里漂浮着一股陈腐味道,李太太又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温水,摆上刚买的瓜子,这才入座,坐定后,她又将湿手在衣服上擦干,才擡头有些尴尬地朝二人笑笑。
家怡捕捉到李太太布满皴裂的双手,李太太注意到她的视线,不好意思道:“偶尔给人洗洗衣服,可能有点洗衣粉过敏,也可能受潮受冻,不打紧的。”
“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家怡目光又落在小柜子上摆着的相框,老李已经殉职多年,上面却仍摆着有他在的全家福。
另外还有几张照片,有小女童,有尴尬期少女,还有度过尴尬期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样子…那是一个女孩成长的缩影。
“前几年很难啦,不过主要也是心里难嘛。到这些年呢,也都习惯了。日子苦一点也一样过喽,现在女儿长大了,明年就要念大学,到时候我又更轻松。”李太太笑笑,说罢又热情招待:
“吃点水果瓜子嘛。”
“多谢。”家怡笑道。
“不用谢啦,该是我多谢你们嘛,专门过来看我。”李太太拢了两下自然卷的头发,手指拉拢时,头发就顺了,手一离开,头发就又卷回去。
三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房门传来钥匙响,李太太忙站起身,笑着对两人道:“孩子已经放假了,刚才出去买东西。”
她话音落,房门已被打开,一位少女拉门走进来。喊了声妈咪,瞧见家怡和徐少威,知道是来探望他们的警察,脸上立即飞起笑容,“两位警官好,我出去买了冰糕还有光酥饼,妈咪说你们要来,得买些东西招待,我就借你们的光,买了我自己最爱吃的东西。”
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
她说话间,已经踢掉小皮鞋,刷拉两下趿拉上那双被磨出毛边的拖鞋,只迈半步便到桌边,热情地将冰糕递给家怡和徐少威,又把光酥饼袋子摊开放在桌上请两人吃。
随即不等李太太介绍,小姑娘已经拉凳子坐在家怡和徐少威中间,看看徐少威,笑一笑,便落定目光在家怡脸上,高兴道:
“易沙展,我在报纸上总是见到你,报纸把你拍得不够好看啊,你本人好漂亮。”
“多谢。”家怡尝一口冰糕,笑吟吟看着小姑娘。
“真的嘛,我每次看报纸,都跟妈咪说长大了我也要当警察,妈咪总是不许,说当警察好危险。又不是所有人都会像爹地那么倒霉喽,碰上可怕的凶犯啊。”小姑娘自己也拿了个冰糕,撕掉纸包外皮,高兴地吃起来。
徐少威感觉到在小姑娘讲话时,易家怡将目光投过来,他转开视线,微垂了头,避开了她的打量。
“她叫李玉荷,总是咋咋呼呼的,两位警官别见怪啊。”李太太坐在对面,嘴上虽然这样说,眼神却满是对女儿的恋爱。
“叫我阿荷就行啦,我的同学还会叫我大荷啊,因为我嗓门大嘛。”李玉荷憨憨说罢,见徐少威并不吃冰糕,便伏桌歪头道:“警官大哥,你怎么不吃啊?很好吃的,我家附近就这家冰糕做得最好,我专门跑过去买的,你尝尝嘛。”
她想吃都要等过节啦,或者考试成绩特别好、得到嘉奖之类,妈咪才会买给她啊,这么好的东西,是一定好分享的。
“……”徐少威擡起头,艰难地朝她笑笑。
小姑娘却不放过,仍朝他用力点头,卖力安利。徐少威只得说自己早上吃太多,现在实在吃不下东西。
李玉荷这才替他感到遗憾地叹口气。
“爹地刚没的时候,每年过年之前,爹地的朋友也常来的,不过后来就不常来了。”李玉荷个性很外向善谈,她一进屋,便像裹着春风雨露一起进来了,哗啦啦地全是生机,“但警队每年都有警察来的,送些米呀,坚果呀,好多好吃的好用的。我们就能省好多钱,还能吃到好吃的。”
“工作学习都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家怡循例问。
李玉荷嘿嘿一笑,“你们来看我们,是不是也很不好意思啊?之前几年来的警察,也好尴尬,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问我们过得怎么样,哈哈。”
“阿荷!”李太太立即发嗔制止女儿。
李玉荷不好意思笑笑,转而又道:“我们都挺好的,现在放假了,我也可以去打零工赚钱,等明年我念大学,还能做兼职,赚得更多。没什么困难,也没什么麻烦。”
四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李玉荷在讲话,从她在学校的趣事,到跟妈咪一起遇到的幸运的事,总归什么开心说什么,乐呵呵的气氛很好。
家怡和徐少威告辞后,李太太送到楼梯口,李玉荷更是穿上鞋,蹬蹬蹬跟在他们身边,一直送到他们坐上车离开。
家里从后视镜里看见李玉荷仍站在原地,时不时朝他们摆摆手,笑容阳光,身姿轻盈,仿佛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没了父亲的孩子,在逐渐衰败贫穷的单亲家庭中走过自己的少女时代。再也没有爹地的悲伤没能困住她的脚步,哪怕身处陋室,穿着破洞的鞋,她仍然笑得质朴而纯粹。
警察驶入大道,一路上家怡和徐少威谁都没有讲话,他们各自沉默在自己的心绪里。
直到警车驶进车库,熄火后,家怡才忽然说:
“我藏了一沓钱在水果盘下。”
“我看到了。”徐少威说,声音平平,仿佛没有情绪。但他的眼神和周身的气氛,却骗不了人。
“做错事不可怕,但做错事就要认。”家怡忽然说。
“……”徐少威快速地眨了眨眼,转开头。
“自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