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医部,家怡呲着牙皱着脸,强忍着看完了许sir炫给她看的论文报告图解——
《尸体腐烂时间和虫卵发育情况的关系》。
还要忍着后背发麻、汗毛倒竖的惊悚感,笑着夸许sir真厉害。
夸完了,家怡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以前的自己怎么也想象不到,会有一天可以对着那样恶心又可怕的照片集和讲解文案,谈笑风生。
简直要脑内给自己建个‘家怡器官夸夸群’,大脑得夸夸心脏是颗大心脏,心脏也得夸夸大脑是个乐观坚强的大脑。
跟许sir学习到非常可怕但是有用的知识后,家怡简单记录了几项信息的笔记,然后便跟许sir来到解剖室。
断指被用超小号的透明密封袋装着,家怡装作仔细打量的样子,一眼沉进心流影像中。
有心流影像,也就是说这截断指的主人果然已经死了。
家怡抿唇集中注意力打量眼前景象,尽量先不去分神做分析。
因为尸体残肢太少,心流影像非常模糊,时长也很短。
黑暗中砰一声响,面目模糊的受害者头忽地向前一冲,下一瞬便自由落体地栽倒下去。现场环境很朦胧,但家怡还是看到受害者身边坐有另一人,在他中枪时霍然擡头。
家怡虽然看不清另一人的脸,但可以想象那人擡头时惊愕的表情。
受害者不止一人。
受害者的影像已经够朦胧了,背景的一切和站在几步外远处举枪的凶手,更加糊得想要分辨身形都难。
还不待家怡去打量凶手,心流影像已然结束,家怡不得不继续盯视断指,再次投入心流影像中。
这一次,她将注意力放在受害者身后,当一声似乎有回音般的古怪‘砰’响之后,凶手移动枪口,同时小小地向前走了半步。
心流影像再次结束,家怡抹了把额头,微微皱起眉,眯眼再次盯视断指——
就这样反反复复不断重读心流影像,家怡不断尝试勾勒两名受害者和凶手的轮廓。虽然想要从这么短这么模糊的内容中提取有效信息很难,但她还是竭尽了全力。
十几分钟后,家怡才放下断指。感谢过许sir,家怡皱着眉沉思着离开。
步出法医部,她在转角处驻足,歪头回想心流影像中模糊的举枪凶徒,虽然看不清,但她心口莫名发紧,只觉得那身影……熟悉。
……
……
B组全员出动,两人一组在铜锣湾维园道上走访每一家海鲜档、食肆。
每个探员手里都一张断指的照片复印件,道出时间和垃圾桶位置,然后问询有没有哪位曾经看到过这截不知怎么从海里来到这条街的断指。
走进一间食肆,问过里面的所有工作人员,无功而出,悻悻然抖抖手里的照片,再伸个懒腰,叹口气,抱怨两句,又还是要拐进下一家。
如此往复,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知情人,或者到底能不能找到知情人,但工作必须做,且哪怕再枯燥,也绝不能轻慢,不可遗漏。
时间一分一秒被消耗,人生在寻觅中悄悄缩短。
徐少威冷眼看着同事们细心又负责地寻找线索,明明心中发寒,却还要在同组的谭三福望过来时,装作专注工作的样子。
即便已经努力遮掩,但在走出第4家食肆时,三福还是将手拍在他肩膀,询问: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总是在走神。”
徐少威手插在裤兜里,左手腕和腰带之间卡着那个价值不菲的手表,右手腕微微向后靠,便会顶到枪套。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可能有点受凉。”
三福擡头看看天气,太阳虽然在头顶照着,但寒气的确不小,尤其这条街在海边,风不小。
两人穿过一段路,走进下一家食肆前,三福在一间茶饮小店前驻足,拉着徐少威的手腕便将他拐进小店。
搓着手蹭了会儿小店里的热乎气,买了两杯姜茶,各个双手捧着热纸杯,一边吹散纸杯上汩汩的热气,一边嘶嘶哈哈的小口啜饮。
先后脚步出小店,徐少威掌心热烫,擡头看一眼谭三福后脑勺,用力闭了下眼。
傍晚时,易家怡加入梁书乐和九叔的小队。
晚七点大家饿得考虑要不要汇合去吃饭时,刘嘉明和Gary在排场最大的铜锣湾壹记避风塘的后厨,发现其中一位帮厨被问及断指时,虽然矢口否认见过,眼神却闪烁。
于是,Gary和刘嘉明毫不犹豫地将那名帮厨带到壹记避风塘的1号包厢,连翻哄诈一通威吓,终于将胆小怕事的帮厨嘴巴撬开。
接着,这位小个子帮厨又供出其他一名在场帮厨,两位帮厨一回忆,便将那名卖海鲜给他们渔家号记了起来。
半个小时内,所有B组探员便都在壹记避风塘集齐。
“帮厨将断指丢进下水道,但前几天这边发生过雨后下水道堵塞的状况,曾请通渠工人来此作业。”Gary介绍他和刘嘉明采集到的信息。
“嘉明哥联系下通渠公司,问一下断指发现前一天是哪位工人负责这边。”家怡交代罢,刘嘉明立即领命去打电话。
家怡回过头,想了想便道:
“应该是通渠工人将堵塞下水道的东西取出后丢在垃圾桶,这根断指恰巧也在。大家觉得呢?”
“应该是这样。”三福点了点头。
“我也这样觉得。”梁书乐也点了头。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肚子都饿了,干脆就在壹记避风塘里凑合吃了顿海鲜。
鲜活的海货,哪怕只是过水焯一下,蘸蘸芥末酱油吃,都鲜甜美味得让人欲罢不能。壹记海鲜在这一条街上十分出名,生意好到爆,当天采买的新鲜海鲜根本放不到隔日,每天现买现做,新鲜保障,口碑保持着,生意越做越好。
家怡一队吃饱饭,通渠公司那边也有了回音。
兵分两路,九叔带三福和Gary去码头找那天给壹记送货、将断指运送过来的渔家。家怡则带着刘嘉明、徐少威和梁书乐去见通渠工人。
虽然两队人都跨越多条街道,在晚风中奔波很辛苦,但好在采证工作都尚算顺利。
家怡一队人直接从通渠公司拿到当天负责的两名工人的住址,在见第一个工人时,便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口供。
当天他们就是在壹记避风塘外堵塞的下水道中,不小心捞出的断指。
无疑就是壹记帮厨丢弃的那一根。
他们丢弃断指的位置,就是阿婆收捡废品时发现断指的地方。
这条线总算捋齐了。
易家怡又带队按原计划去见了另一名通渠工人,采证得到的口供与另一名通渠工人所说基本契合,工作完美完成。
一队人出门后,高高兴兴前往西环码头。
与九叔等人汇合后,得知九叔一队也拿到了运动断指渔家的口供。
该渔户人家以前是会自己开船出海捕鱼的,但近些年能捕鱼的家人身体不行,就改了行,开始给一些大型渔船做分销。
其实就是寻找靠谱的买家,然后帮忙定时定点运输。
渔户人于是将自己当天接货的船号等信息尽数告知易家怡,接着,在渔户人的带领下,易家怡带队在晚十点多见到了该出海船号的船长老渔夫。
渔民不出海的日子睡得都很早,家怡等人来见时,老渔夫已经准备睡了。见有警察上门,才又披衣来见。
又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盘问,家怡等人基本掌握了这艘船在卸货前的所有路径。
离开码头后,家怡立即找了个电话亭给方镇岳打电话。
“岳哥,断指应该是被渔船的螺旋桨切断后,被海浪冲卷进船只兜鱼的渔网里,才被带回岸上。
“当天这艘船在卸货前,曾途径油麻地避风塘边的码头卸货……”
家怡一一道出渔船途径的所有地点,及其经纬数据。
得到更详细的渔船途径路线,方镇岳又同海上搜捕队做了搜捕路线修正。
因担心会有其他因素改变沉尸所在位置,搜捕队不做停歇,连夜加急搜捕海底沉尸。
这边拉灯作业,日夜不休。
易家怡那边却完成了任务,一队人披星戴月步行离开码头去停车场和巴士站。
一边走,大家一边闲聊。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沉尸,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找到,估计就是虚惊一场。搞不好是哪个赌鬼年前赌疯了,输到内裤也没有哇,被人断了根手指头。”三福说着挥舞了下食指。
“但愿是这样,我们白跑白忙,也好过又有人死啊。”刘嘉明说着打了个哈欠。
“说起来最近报失踪案的不少,但我们总不能拿着一根断指,就让报案家属来认人吧?我估计要是我指头断了,我亲妈看见我手指头,也未必认得出是不是我的。”Gary耸肩。
九叔立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明天早上抓紧去跟关公道歉,又胡说八道!”
“嘿嘿。”Gary笑着佯装掌自己的嘴。
九叔伸了个懒腰,摇头白一眼Gary,转而忽然道:
“那截断指啊,也不知是不是真如我们推测是沉尸被船桨切断的。”
“老渔夫答应我们明天上午会将那艘船停舶在码头,不出海,配合我们法证科的同事去做勘察嘛。明天就知道喽。”家怡回头笑道。
她既然已经看到了心流影像,那边是一定有尸体了,明天上午岳哥那边估计就会有消息了。
“如果真如我们所料……”九叔啧一声,感慨道:“沉尸海底了,原本是很难被发现的嘛,过上一段时间被鱼吃干净了,想沉冤得雪都难啊。
“结果居然就这么巧,被船桨切断,又被卷入渔网,跟鱼啊虾啊之类海鲜一起被送到避风塘。
“被帮厨发现,都丢了,居然还能因为雨水泛滥、下水道拥堵,被通渠工人挖上来。”
“是啊,被挖上来,通渠工人也嫌晦气,丢在垃圾桶里。如果没有阿婆收废品发现啊,说不定就跟其他垃圾一起被处理掉,那也石沉大海一样,无事发生喽……结果居然又被捡废品的阿婆发现,最后还是落到警察手里。”Gary也跟着连啧两声。
“是冤魂不散啊,不找到凶手,鬼魂都死不瞑目啊。”九叔说着摇了摇头,朝着大家摆摆手,拐入车库去取车。
大家接着这个话茬仍在发散和闲聊,走在队伍最后的徐少威微垂着眸。他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梁书乐的后脚跟,忽前忽后地晃。
月华洒下来,朦朦胧胧柔润如玉,拉出的影子也灰蒙蒙模模糊糊。
徐少威一脚脚去踩梁书乐被月光拉出的影子,哪怕步伐已经迈得很大,却总是踩不到。
仿佛以网捕风,总是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