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关系科郭督察办公室里,郭永耀桌上摆着两沓报纸。
其中一沓是鲁伟业那边的人买通报业,编纂的颠倒是非的恶言。
他都一一阅读过了。
那些报业的负责人为了些黑钱,将道德、底线通通塞马桶里冲掉了。
不要说什么新闻人的操守,就还是人吗?
一个准备将毒品卖给青少年的王八蛋,被写成广施善缘的慈善人士……
而且完全背着他郭永耀,这些媒体人往日吃他的喝他的都白吃了吗?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郭永耀气得直拍桌面。
别说这些报纸如果没有被压住,会给警队名誉带来怎样的打击,会给O记和重案组的工作带来多少麻烦和阻碍。就连公共关系科都要记个大过啊!
如果不是……
只怕他的电话要被长官们打爆,他今天什么都不用干,光挨骂和认错吧。
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跟到进厂印刷的那些报纸,心情这才好一些。
幸亏!
幸亏有易沙展啊,
幸亏他真如自己承诺那般竭尽全力拉动了所有能拉动的能量,去配合易家怡的需求,推进今天的舆论战,不然……
……
这一天,胡律师来得很晚。
见到鲁伟业后,他什么都没说,只将几沓报纸递交给了鲁伟业。
“业叔,我也没办法了。”胡中旺点到为止。
到这一步,他相信不需要自己说什么,业叔就应该明白了。
鲁伟业看到这些报纸,瞳孔收缩。
他不敢置信地一份一份扫读,脑中无数思绪乱飞,脸色越来越难堪。
待全部读完,他擡起头要跟胡中旺解释,但对上胡律师冷漠审视的眼神,他声音梗在喉口没能吐出。
胡中旺已经相信报业所说了,他现在就算解释,一时竟也难以将所有疑问辨明白。
明面上白双银、齐喆这些人本不该知道报纸上所登的全部,如果他们相信白双金,必然就不会相信他鲁伟业。
现在白双金在外面周旋,他在警署关着,局面对他很不利。
胡律师不信他了,王挺他们又无法来见自己……
“王挺和白先生怎么说?”鲁伟业艰涩地问。
“他们回去想办法……”胡律师看了眼接见室门口站着的军装警,犹豫了下还是闭了嘴。明哲保身,他就不能说太多。现在作为一名律师,就算帮业叔做过许多事,至少他没有直接参与过贩度和杀人,他还是安全的。如果牵扯太深,后续O记要一网打尽,他说不定明明安全也变得不安全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坐立难安。
如果业叔还能出去,那还能保住自己,可是如果业叔出不去了呢?
别人如果还觉得自己是跟业叔的,警方会不会对付自己?想要接替业叔的人会不会针对自己?
胡中旺皱起眉,忽然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坐在这里跟业叔谈事情,他应该立即带妻儿出国度假,把这段时间度过去了才回来。
想到这里,胡律师抿了抿唇,对业叔道:
“业叔,你既然招认了,后续只能想办法为自己减刑。CID不需要你,但O记还需要你……”
他说到这里,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手掌在桌案上压了压,他站起身,点点头便不再多言直奔门口。
感受到业叔目光追随,他叹口气,转头又看向业叔,无力道:
“业叔,如果进警署之后你什么都没说,我会竭尽全力帮你。但现在……业叔,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准备出国去动个手术。你放心,我会派律所里最好的律师代我帮你辩护。”
眉毛下撇,他悲伤地朝着业叔点点头:
“保重。”
说罢,便不再多留,推门而出。
鲁伟业看着胡中旺的背影,手指捏着几份报纸逐渐用力,纸张被抓皱成团,报纸上阿莲的照片和媒体拍到的他被按在麻将馆里狼狈受伏的照片都扭曲变形,显得狰狞。
军装警将他重新拷好,送他去继续拘留。
路上,他眉毛越皱越紧。
待走到铁笼门外时,他霍地擡起头,一把紧攥住铁栏杆,瞪目欲裂,怒道:“她诈我!她诈我!”
军装警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进而又恼羞成怒,居高临下地一把按住他后颈,用力将他推进铁笼内,咔嚓一下锁好门,军装警怒斥道:
“不要大呼小叫!”
业叔转过身,抓着铁栏杆用力摇晃,大喝道:“我要见易沙展!我要见那个女人!”
军装警怒斥两声仍不起作用,干脆抽出腰间别着的警棍,猛地敲在鲁伟业抓着栏杆的手上,终于将其挥退。
鲁伟业双手瞬间红肿,他站在牢笼中,越想越气,越想越惊悚,倒推两步,膝弯撞上硬板床,身体后仰,不由自主地坐倒。
他眼珠速转,口中嘀嘀咕咕。
可如果她是诈他,这都是警方的计谋,警方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是O记吗?
可O记如果早就查到那么多,为什么不干脆捉捕?
想不通……想不通!
1个小时后,鲁伟业再次冲到铁栅栏前,这一次他没再大喊大叫,而是冷静地对外道:
“我要见O记的人,针对贩度的事,我要自首!”
他的声音沉沉,透着苍苍暮气。
……
……
这一天,警署上下尽皆忙得脚底生烟,许多人甚至化成虚影,忙到看不见。
O记一大早便开始捉捕,顺着重案组提供的名单和O记大半年统计的名单,拆分成上百小组,一个一个的捉。
这一天,媒体人们或亲自拍摄或从市民手中买到了无数珍贵照片——
照片上便衣警察在深水埗棚屋上奔跑捉凶,四面八方若干警察,跳跃飞扑,将一名度贩制服捉捕;
一群警察将度贩逼至码头,度贩跳海游窜,便衣警察果断跟跳,在海中捉住度贩,水中搏斗后将落汤鸡度贩捉上岸;
闹市中度贩一边奔逃一边推撞路人,街角路人帮助警察围堵度贩,警民团结力量大……
白先生和谷叔几人一直在O记的密切监控中,直到胡律师从警署离开了,O记才行动。
警察在西海岸一搜小船上捉住了谷叔及其家人和两名打手,其间发生枪战,警方两人受伤,谷叔几人同样受伤、一名打手当场毙命;
白先生则被按在他九龙湾的一处秘密私宅中,飞虎队踹碎他的窗和铁门,持械围堵。白先生缴械投降,未发生激战……
唯独王挺和另外3名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管事未被捉捕——另外3名管事是障眼法,警方实际上只是要留下王挺作为诱饵。
当有人悄悄打听为什么没有捉王挺时,被问及的警察不动声色答说王挺没有案底,就算捉了也没有证据,还是要放,干脆先不捉。其他3人当然也是因为一样的原因没有捉捕……
鸡飞狗跳的一天,重案组也没有闲着。
家怡带队整理了现有所有文件,将证据、线索分析文件、报告单、口供等等全部分类,确保最后递交到律政司的内容是全面的,能帮助律师最快速度掌握全部信息。
与此同时,大家还在反复讨论,有哪些证据还可以获得,有哪些逻辑仍有漏洞。
中午休息时,家怡接到了大哥的电话。
易记装修的差不多了,虽然大玻璃还没装好,但砸墙、清理、重新砌墙改格局,还有涂漆、刷墙、打木板等工作都完成了,新易记的雏形已有,可以做饭了,请B组中午过来吃螃蟹,入冬后河蟹渐渐少了,再不来吃,就要等明年了。
家怡才要答应,就听电话那头又传来一道声音急切要跟易家怡说话:
“易沙展!今天早上我过来易记帮忙的时候,碰上你们警察捉人,我冲上去挡住,一拳砸在那度贩的下巴上,帮警察捉到一个据说好重要的人啊。哈哈哈……”
声音好得意,正是秦小磊。
“小磊哥,那人……还活着吗?”家怡迟疑地问。
“活着!我现在揍人可会拿捏力道了,那人活得好好的呢,就只是下巴碎了而已,哈哈哈……”秦小磊声音格外憨厚。
“碎……碎了啊……哈哈,哈哈哈……”家怡尴尬地笑笑,摸了摸自己下巴。
这怎么能叫活得好好的呢?只怕话都说不利索了吧。
“那个捉凶的警察还向我道谢呢,我看他肩头戴花,应该是个长官吧。”秦小磊语气仍很飞扬,这事儿高兴了一上午都还没高兴够。
“小磊哥真厉害。”家怡嘿嘿笑道,“中午我请你吃螃蟹!”
“那还不是我请!”易家栋在边上插话。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约好中午易记相聚,这才收线。
家怡伸了个懒腰,擡头看表,这才发现一上午眨眼就过了。
转头看向公众,发现上面居然摆满了各式点心饮品,还都来自各种不同的店。
“这哪来的?”她忙忙活活居然都没注意。
“有公共关系科郭sir请的,那些咖啡都是O记汤督察请茵姐帮忙定的,还有蛋挞和法式糕点是黄sir请我们的,哦,这个大蛋糕是岳哥买的,说等你空出来,咱们一起点蜡烛吃蛋糕庆祝一下。”刘嘉明从自己办公桌前擡起头,笑着道。
“大蛋糕……”家怡站起身走到公桌边,大蛋糕是三层的,上面写的是【庆祝B组再次大捷】。
啊……
是啊,这个案子已经要收官了呢。
驻足十分钟,家怡转头道:
“晚上吧,将蛋糕带到易记,我们喝酒庆祝下。
“喊上郭sir!”
公共关系科的郭永耀督察也拼尽了全力呢,这杯酒他也喝得。
“看看汤督察他们有没有空,如果有,也一起请上。
“还有岳哥。
“对了,还有阿香,蛋糕要一起吃,酒也要一起喝。
“再去医院给阿莲送一份吧……”
“好。”刘嘉明擡起头,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几天大家脑子里除了这事儿,连吃喝拉撒都不想。紧逼着自己一步不退地往前赶,力求在48小时内一定搞定一切,不能让鲁伟业逃掉。
的确需要庆祝,需要狂欢和放松。
需要围绕着丰盛美味,起立后高高举杯,大口大口地畅饮……那份豪迈,他们应得的。
“整理一下,我们11点半收工去吃饭,嘉明哥给岳哥打个电话,一起去。”家怡说罢步出办公室,直奔公共关系科PPRB。
20分钟后,郭永耀在跟黄警司汇报工作时,提到了家怡的新需求。
“今天与报业沟通,明天登O记任务大捷,贩度团队被一网打尽,民众可以安心过节过年。
“以及鲁某业手下保镖招供、麻将馆捉捕一众人也依次供出多少不一的重要信息,警方必定使罪恶伏法,将鲁某业送上电椅……
“明天再跟报业沟通刊登O记任务的胜利细节,配合O记即将召开的‘告民众’发布会,做进一步的舆论引导。
“跪尸案的细节也会再透露一些,比如顺藤摸瓜找到非法售卖枪械团伙,鲁某业数罪全招……每天通报一个新捷报,展现警方气势如虹的景象。
“这个发文的密度可够高的……”
黄警司听着点了点头,沉思后道:“易家怡跟你沟通过推进节奏和播报细节了?”
“是的。”郭sir点头。
“那就按照她说的办吧。”
“……”郭sir擡头看一眼黄警司,黄sir都没问易家怡这么做的原因,就直接批准了?
“她一定有她的想法,未有深思熟虑,她不会开口的。”黄警司笑道。
他已经见过易家怡做了无数次决定,提出无数次提议了。
哪一次过问后,她没有给出充足的理由?
这孩子是靠谱的。
无需质疑,没必要。
“明白。”郭永耀点点头,砸吧了下嘴。其实家怡是给出原因的,一则要鼓舞警队内部士气,让每个警察感受到荣耀感,让警察们看到民众知道他们的付出,那些如狂欢般的捷报,是对他们的嘉奖。
另一则,就是继续打散鲁伟业团伙余孽了。对于这种趋利团伙,警方是不能手软的,更不能让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是要让他们树倒猢狲散,要展示出警方打击到底的雷霆手段。
让那些名字不足以被列入捉捕名单的小喽啰们不能存有侥幸心理,散兵游勇们得真的害怕了、觉得自己没机会了,才会去考虑做点别的,而不是换个地方、跟个其他老大继续干。
所以,警方这次任务不能是一波流,得有一个够长的时间跨度,让烂仔阿飞们的耐性被磨掉,等不起了、躲不起了、必须去干点别的了,才行。
做实做绝,既然有杀鸡儆猴和立威,就要做到最极致。
跟黄警司汇报完毕,起身准备离开时,郭sir忽然想起家怡与他沟通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一时未忍住,他忽然开口对黄sir道:
“易家怡给我解释了为什么要每天推进一步,向民众展示一项重大进展。
“她说,做事做绝。不想当冠军,就没有意义。”
“求其上者得其中。”黄警司手中钢笔一顿,擡起头,他望着郭永耀品了品易家怡的想法,忽然笑道:
“这孩子的决心——”
“我也该学学。”郭sir哂笑着接话。
“去忙吧。”黄警司点点头。
郭永耀敬礼后离开,黄警司阖上钢笔盖,点上熏香,忽然忍耐不住,他拿起话筒,将电话拨给了白眉鹰王。
对方一接通,他便朗声道:
“怎么样?捉捕还顺利吗?需不需要我们重案组支援啊?”
白眉鹰王原本捉捕大获全胜正自开心,听到黄中成这话便梗了下。
对方瞬间将他拉回现实,提醒了他这次的功劳中可有一半是属于重案组的。
沉吟几息,白眉鹰王叹口气,终于还是道:
“这次表彰大会,我请你坐首位行不行啊,黄sir?”
“哈哈哈,不敢不敢,我们只是按规章侦破刑事案件而已,无意间帮到O记,就是顺便而已啦……”
黄sir这话说到后半段,终于再也装不住,笑声自己有意志般逸出喉咙,他再也装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不过倒是的,哈哈,你们办不了的事,我们帮你办!”
东厂管得了的事,我们西厂要管。
东厂管不了的事,我们西厂照样要管!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黄警司的笑声,白眉鹰王终于再也接不上话了,他磨了磨牙,道一声‘这边急事,回头我打给你’便匆匆挂了电话。
黄警司一点不介意对方的无理,将话筒放回座机,他仰在老板椅上,仍笑容满面。
黄中城警司,一位晚年幸福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