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捉捕行动算得上家怡入职以来参与的最大一次了,至少捉到的人是最多的。
在鲁伟业尖沙咀的家里带回鲁伟业老婆、家里保姆和菲佣,又在麻将馆带回鲁伟业、鲁伟业四个保镖、鲁伟业带着的年轻女性以及鲁伟业的司机。
“我们有48小时的时间。”Wagner从鲁伟业老婆所在的审讯室步出,走到另一间关着鲁伟业的审讯室窗外,对家怡道。
“如果能在这48小时内找到有力证据,才有机会送他去坐电椅。”家怡明白,在这48小时内,鲁伟业的策略一定是什么都不会说,加上他庞大的律师团的周旋,警方想从他这里挖出什么,一定难上加难。
更难的是,如果48小时内没能将证据提交律政署,上诉提告法院,就必须释放鲁伟业了。
就算有警察24小时盯梢,鲁伟业仍会想尽一切办法出国避风头,一旦让他逃出去,再想将这老狐貍抓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他们明明听到了捷报,偏偏距离最终的胜利仍有距离。
做警察捉坏人,九九八十一关,关关难过。
三福、九叔等人全被安排去做审讯,连同Wagner也亲自踏进审讯室中,所有人出动,忙碌于跟这些狡猾的凶徒周旋。
家怡却一直站在审讯室外,她一直透过小窗去看坐在里面的鲁伟业,全程皱着眉,时不时思绪有所突破,便在随身的小本子上写写记记,然后擡起头继续盯视鲁伟业。
眉心抽紧的太久了,眉弓肌肉发酸,就舒展开眉眼,但又绷起腮帮子、抿着唇继续盯、继续思索。
方镇岳拐到审讯室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原本青春无限的优秀面孔,被工作揉搓得晦暗,甚至略显沧桑。
走到她身边,他目光四下扫扫,见这片空间没有其他人,便快速的伸手揉了下她后脑勺,又安抚性质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家怡从思绪中抽离,略显茫然地转头,对上一潭浩瀚却平静柔和的黑水。
“岳哥。”她忽然开口,声音略哑。
甜妹吃苦,变成苦妹了。
“怎么样?还顺利吗?”他问。
“心很乱。”家怡用力捏着手里的本子,眉头又皱起来了。
“现在人捉到了,先不要想48小时后就要放人,以及鲁伟业律师团想要保释鲁伟业的这些压力。”方镇岳伸手像扇走屁味一样将这些压力扇飞,“通通别管。”
“嗯……”家怡眨了眨眼睛,注意力从烦闷的情绪转到岳哥身上。
“现在我们捉到了许多人,最重要、最需要考虑的点:第一,攻克谁?第二,如何攻克?
“就这两点,没有了。”
“……”家怡好像被他三两句话就带到一个空旷的世界,所有嘈杂和混乱都被关在门外。
“先不急想,看看其他人的口供,看看除鲁伟业以外几人的配合度。”方镇岳伸手在她肩上一拍,就将她带离了鲁伟业审讯室,转去其他审讯室窗口。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特别擅长拐卖家怡的‘拍花子’的话,那一定是方镇岳了。
接下来看到的窗口里,都有一个负隅顽抗的知情人。
家怡越看越烦,直到走到那个被鲁伟业带在身边的阿香时,她看到了些许曙光。
陈国香虽然也不太敢讲话,却与其他抵死不说的人有些不一样,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动不动就看向窗口,眼神中满是惊惧。
她看刘嘉明时,眼神中也满满都是打量和怯懦。
刘嘉明在训话和问询时,用的是一贯的威慑情绪,想要先恐吓再哄诈。
家怡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与方镇岳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眸子有跟自己一样的东西,家怡情绪一轻,转身便绕到门口,一把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在审讯室内所有人看过来时,家怡什么都没说,拿过桌上刘嘉明的文件,往窗口上一档,便隔开了外面的视线——
陈国香一直往外看,显然是这扇单向窗给她带来巨大的不安全感。
陈国香安全感+1.
再转回头,家怡朝刘嘉明点点头,随即开口道:“嘉明哥,我单独跟她聊聊。”
胆小的人面对女人时,总归会放下一些防备。
刘嘉明点点头,起身最后看一眼陈国香,便转身出了审讯室。
陈国香安观感+1.
“口渴吗?”家怡开口,用的居然是大陆普通话。
“不……不渴。”陈国香不敢置信地擡头,“谢谢。”
陈国香安全感+1+1…
“没关系。”家怡将一瓶矿泉水递给陈国香,进而问道:“什么时候从大陆过来的?”
“上周。”陈国香原本因为惊惧而四处探看的眼睛终于凝在一处,她望着对面年轻的女警,没有在对方身上看到任何让她害怕的东西。
“坐船来的?”家怡又问。
“跟同乡过来的……跟蛇头……”陈国香说得磕磕绊绊,不合法的方式过来,这样的事在警察面前总归不太好讲。
“什么时候到鲁伟业身边?”家怡想了想,又补充:“就是拄拐的业叔。”
“昨天晚上第一次见业叔。”陈国香虽然话不多,好在有问必答。
“知道业叔是什么人吗?”家怡又问。
陈国香点了点头。
“你在他身边干什么?”
“……蛇头高想让我陪……陪业叔睡觉。”
“你愿意吗?”
当家怡问出这个问题,陈国香一直低低的声音终于拔高,她双手死死按住桌面,头摇得像拨浪鼓,情绪也激动起来:
“我不愿意,我来香江是想要打工赚钱的。我不想当……干那个。
“可是我一来这边,同乡就走了。我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懂……蛇头高请我吃饭、给我安排住处,就说我欠了他饭钱和住宿钱,我还不起会被他打死的,就……就被他带到业叔面前。
“他们都说只要我陪业叔,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可是我不想,但我也不敢拒绝……
“今天……今天早上业叔让我陪他吃早茶,陪他打麻将……他们都说我早晚会同意,要是同意了,就要乖乖的,不能不听话了……
“我不会同意的,可是长官,我……我……”
“你别急。”家怡想站起身走过去拍拍陈国香的肩膀,但考虑到她忽然起身会给对方压迫感,走动等行为也可能会惊动对方,便忍住,只是坐在远处,尽量柔声安抚。
待陈国香眼泪流下来,情绪释放一些,恢复些许平静后,家怡才缓慢开口:
“你是大陆北方人吗?我听你口音不像广东人。”
“我在广东呆了好多年,会讲广东话的……我老家在东北,后来我爹为了逃债,带着我们全家南下。”话题一转开,陈国香的情绪又更稳定了些。
“了解。”家怡微笑着让空气静了十几秒,再次通过控制谈话节奏,让这间审讯室的气氛变松弛,才又缓慢道:
“我跟你讲一下你现在的状况,你听一下。”
“嗯。”
“蛇头高不是好人,他故意骗你欠他钱,看你无依无靠强迫你、威胁你,想要把你带上贼船,靠你赚钱,用你换取他自己的利益。你一步踏错,一生都会被他钳制,不仅不会还清钱后离开贼窝,反而会不知不觉越欠越多,直到再无出头之日,或者被他害死。”
家怡见陈国香又急起来,伸手向下按,示意对方先听她讲:
“但是现在你到了警署,你有了选择。
“举报蛇头高偷渡、买卖人口、唆使卖淫等,你就能将蛇头高送进去吃牢饭,那么你就自由了。”
“……”陈国香眼眸微垂,长睫毛在眼底投出一层阴影。
“另一方面,鲁伟业前些日子杀了个人,而且他还涉及其他足以判死刑的重罪。
“你因为被蛇头高送给鲁伟业,所以被卷入这件大案。
“我不知道你看到多少,知道多少。你也不知道警方需要知道什么,哪些对警方有利。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警方,如果能帮助警方捉住鲁伟业,提供到有用的证据,你就成了警方的重要证人,在鲁伟业被判死刑前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警方都会保护你的安全和**。
“如果你成了警方的证人,可能会有一层危险。因为鲁伟业可能会想办法杀掉你灭口。
“但实际上,你本来已经半只脚踩进鲁伟业的火坑里,帮助警方捉住鲁伟业,反而是你摆脱鲁伟业的机会。警方会成为你最有力的帮手,保护你,帮你将那些想要欺负你、害你的人捉起来治罪。”
家怡直望进陈国香的眼睛中,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恳:
“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去挣,你想要自由,自己也要勇敢起来。”
“如果我说了太多,鲁伟业又逃脱了法网,我会被他杀死吗?”陈国香表情里仍有为难和恐惧。
“我会竭尽所能,不让他逃脱法网。”家怡说罢,感受到陈国香仍有迟疑,便干脆追加道:“万一,万一我真的没能告赢鲁伟业,让他逃了。我以个人担保,送你回广东,好吗?”
“我不想回去……”陈国香霍地挺起胸膛,赚到钱之前,她不能回去,“我……你能帮我留下来吗?求求你,我很能吃苦,我会做很多事。我一定要赚到钱,我现在不能回去的……”
“……”家怡抿了抿唇,苦恼了会儿,才有些迟疑地问:“你认字吗?会做加减乘除法吗?”
“加减乘除我会的!大多数字我也会,繁体字也……也会一些……我,我能学!”陈国香睁大眼睛,恳切道:“我记忆力很好的,以前的老师都夸我聪明。”
“那……我可以安排你到一家茶餐厅做收银员,专门负责帮客人点单、记账、收银——”家怡话还没说完,陈国香已经快速接话:
“我可以的!擦桌子、擦地我也能干,以前上山捡柴捡煤球、收土豆,我都是做得最好最快的人。我也会做饭的,我会好好干的。”
大哥正在装修易记,现在缺一个收银员,还缺招待、打杂和厨师,如果陈国香真的很勤快又会算数会认字,倒的确能帮到大哥。
现在孙新那个库房改的小屋空着,孙新的培训还有好几个月,她可以暂时住进去。
这个人案底非常干净,除了卷入鲁伟业的事之外,其实是合适的。
等陈国香到了易记以后,要改个名字,而且一段时间内不能将普通话。
警方需派人24小时在附近保护陈国香的安全……其实每天中午晚上到易记吃饭的人中,都有警署的人,不是O记的也是其他部门的,易记的确算很安全的地方。
这事重案组也是在帮助O记,晚些时候她可以找到汤督察,请他多出几个人保护陈国香,以确保证人和易记家人以及客人的安全。
与陈国香对视,望进对方那双黑白分明、圆溜溜如小狗般的大眼睛里,家怡心口热血翻涌。
挠挠头,她双眉微分,眉尾撇向两边。
大哥还在装修易记,要是知道她自作主张给他招好了收银员,不知道会怎样……
“长官!”陈国香在家怡眼中看到了些许犹豫,胸口一股气忽然冲上头顶,她大声道:
“给业叔管账册的人叫王挺,我记得他的长相。
“帮业叔管油麻地李国宝中学附近生意的人被称为谷叔,长相我也记得!”
业叔不知道她记忆力很强,看低她这种又担心又‘蠢’的弱女人,又对自己非常自信,觉得她最后一定会成为任他摆布的玩物,所以听那些人打报告时没有背着她。
一般人也许的确就算认真听了,也一定记不住,更不可能记全那些人的名字。
但陈国香从小记忆力就好,对于认人这件事尤为突出,她现在回想一下,那些人的脸就能清晰浮现在脑中。
警方不是有那种可以拼人五官的透明纸吗?她可以的!
“……管油麻地登打士街生意的,挺哥管他叫白先生,长相身高等我也都记得。
“……他们准备圣诞节时大干一场,更多地发展些青少年客人,说现在孩子们的零花钱很多的。
“……还有,蛇王高也想跟业叔做生意。
“……他们聊天的时候,虽然只提过一句就刻意含糊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但……我记得那几个字…是…是在踏石角附近有个仓库……”
家怡越听眼睛瞪的越大,攥紧双拳,在这一刻,惊喜上脑,陈国香就算想当特首,她可能都会无法自控地点头。
陈国香女士,易记的新晋账房大管家,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