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豪的解剖收尾耗时一个多小时,家怡就跟着站了一个多小时。
他这个习惯了围着解剖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的人都觉得累了,转头看向家怡,年轻女警仍捧着本子不断做着记录。
收刀后他交代助手负责合腹,摘下手套走到家怡身边,用肩膀撞了下她肩膀,在她疑惑仰面时,低声道:
“走吧,去我办公室坐坐。休息一下,喝点茶水,聊一下新收获。”
“OK,sir.”家怡点头,长吸一口气,合上本子揣好笔,跟在许君豪身后出了解剖室。
另一位负责做记录的助手也跟着走出来,一道进了许君豪的办公室。
许sir摘掉帽子口罩,拽掉头绳,使长发得以放松。
长发蓬松开来,微微垂在脸侧,许君豪伸了个懒腰才坐到自己办公桌后。
捞过摆在桌上的茶盘和保温水壶,他测水温,挑茶,洗茶一气呵成。
倒掉第一泡茶水后,他嗅了嗅热水冲洗过的茶叶,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才又重新倒水,浅泡。几秒钟后茶香扑面三开,他才手法熟练的捏着盖碗给家怡和助手斟茶。
“玩茶的归宿是盖碗,什么紫砂壶啊、八件套啊,都不如盖碗用起来舒服有趣。”许君豪给两人倒好茶,放下盖碗,伸出很会解剖尸体的修长手指,示意两人可以品茶了。
家怡捏起小茶杯,轻嗅过茶香,便已觉得胸中郁气散了大半。低头慢啜,绿茶的清香盈满口腔,热气冲鼻。
轻轻咽下茶汤,感受到热意流淌过身体,口中鼻间全是茶香,只觉神清目明、身心放松。
“感觉怎么样?我的茶还不错吧?”许君豪得意地挑起眉。
“很香,多谢许sir.”家怡放下茶杯,又讨了一杯热茶,连喝三杯,才松弛下双肩,长长地喟叹。
“喜欢就好。”许君豪看着她整个人从那种紧绷又咬牙切齿的状态里释放出来,才发自真心地挑起唇角。
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笔记本,看了几眼,便在电脑上啪啪啪打起字。
几分钟后,家怡右手边的打印机发出工作噪音。
“这份文件里记录了死者王新秋身上的所有伤,包括脖子上的致命伤。”许君豪指了指打印机吐出的文件,介绍道:
“所有伤的各项尺寸等信息也列在其中。”
家怡伸长手臂捞过一式三份的文件,分了各一份给许君豪和法医助手,随即便低头认真看起来。
几分钟后,她眉头皱起,捞过许君豪桌上的红色签字笔,在棍伤后面许君豪计算出的棍子直径数字上画了个圈,又在下面根据致命伤情况侧算出的细剑宽度数据上画了个圈。
盯着这两个数字又看了一会儿,她擡起头,将这两个数字指给许君豪看。
“?”许君豪看了看这2个自己算出的数据,挑眉望过去,询问她的意思。
“棍身直径大于细剑宽度,而且从这个尺寸来看,这根拐杖比普通拐杖更粗一些,且它比细剑宽出来的厚度除以一,作为剑鞘的厚度也正合适。”
“你的意思是……”许君豪眉毛刷地下压,眼睛也跟着眯起。
“许sir,你觉得棍子和细剑,哪个更长?或者现有数据和信息,能推断出它们的长度吗?”家怡问。
许君豪摇了摇头,要想算出棍子的长度,首先要知道凶手的确切身高。想知道细剑的长度,也同样缺失的必要条件。
“不过,一定都很长。棍子比细剑更长些的可能性很大。”许君豪回想了下,便点头道:
“从伤口的切割轨迹有较大错开的尺寸来看,这把细剑要很长,才能一割之下,拉出那么宽的参差。”
许君豪一边讲,一边拉开自己的抽屉,从中掏出一把细长的手术刀和一把短手术刀,又拿出一块儿橡皮,随即用两把刀分别切割橡皮,接着指给家怡看:
“你看,长武器拉割橡皮更久,人在用力时也会使武器割得更深。
“再者,你想象一下,如果这两把手术刀是开双刃的剑,当它向内切割的时候,只要剑割的足够深,使剑完全埋入皮肉,那么朝外的刃同样会在皮肉中留下割痕。
“这些凶器在死者皮肉中留下的痕迹,都能帮助我们做判断。
“那把木棍很长,细剑同样很长。”
“那么我的猜测就变得很有可能了。”家怡坐直身体,并不自觉地前倾了身体,提高了音量:
“我之前在某部电影里,曾经见过那种特殊的武器。就是长棍武器一拧一拔,中间还藏着把细长的金属长枪。
“所以,凶手使用的武器,有没有可能是一把内有乾坤的拐杖?”
“你是说拐杖里插着一把细剑?”许君豪微微歪头沉吟片刻,点头道:“也不是不可能。许多混社会的人都会收藏一些奇兵异宝,比如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摆宝剑、武士刀做观赏,或者枕头底下、床底下藏宝刀之类的……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佬,随身携带的拐杖居然就是他最趁手的武器,似乎也很合理。”
许君豪说罢,忽然笑了。
“?”家怡挑眉疑惑许sir怎么忽然笑得那么灿烂,却见他忽然打开自己所有抽屉,翻箱倒柜的寻找起来。
“男人大概多少都有点收集趁手利器的爱好……”许君豪翻了好一会儿,才在最里面抽屉中一个笔记本下面翻出个签字笔。
家怡有些疑惑地打量那根签字笔,直到他在签字笔背面拧了两下,拔出一把半指长的小刀来,才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这支笔一样。”家怡笑道。
“是的,当初我淘到这根笔的时候,是想将它磨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这样我就可以将之夹在西装口袋里,随身携带着。警队随时call我就要随时到嘛,有了这支笔,哪怕我在约会吃饭,擡屁股就走,到了凶案现场,也能立即有趁手的小刀做初步解剖了。”许君豪晃了晃手里的小刀,“不过后来发现一般还是要避免在现场做这种切割解剖,它就不太用得上了,只做个小玩意,随手丢在抽屉里。”
“如果是这样的东西,凶手甚至可以随身携带者这样的武器招摇过市,不需要刻意隐藏它,只要随时随地带着它就好。”家怡道。
许君豪朝着家怡用力点头,觉得她这个想法非常棒,立即对着电脑又是一通敲,将她的推想也打进报告,列为参考。
几分钟后,家怡拿着这份报告,长长吐出一口气。
太好了,根据许sir的数据罗列,将自己看到的凶器也道出了。虽然这个凶器现在还只是个推想,但只要有这个报告在,她就能理所当然的请所有探员关注这样一把拐杖了——
一把比普通拐杖更粗,内有机关,能拧拔出一把细剑的拐杖。
不知道业叔是否足够聪明,能猜到警方可以根据死者的伤口,分析出这么多信息,甚至将他拐杖的秘密都堪破。
不过是用棍子抽打,用细剑割杀而已。在业叔看来或许没什么特别的吧?
非法医专业的人是不是以为那伤痕跟普通木棍抽打、普通锐气切割没什么差别?
偏偏法医会放大尸体上所有信息,更何况,业叔尚不知道,在警队之中,有一个人亲眼看到了他行凶的全过程。
她亲眼看到了他用的不是普通木棍,甚至不是普通木杖。她亲眼看到了他抽打的动作,看到了他抽出细剑,用这特殊的武器杀人。
一个亲眼看到这一切的人,又怎么会将那些凶手留在受害者尸体上的痕迹,忽略成普通信息呢?
她都看着呢,也都以自己可以轻易辨识的记号,一一记在了笔记本中。
家怡将自己变成了一把慢镜头放大镜,无限放慢了凶手的动作,也无限放大了凶手的一切。
手中捏着许君豪打给她的几份新报告,家怡仍在他办公室客椅上坐得稳稳的。
家怡整理文件时,专门将其中一份放在最上面。再次阅读这份文件后,她将其指给许君豪看。
“许sir,你看这幅尸体肩颈淤痕示意图。”家怡指着的正是法医助手画的简笔画。
“嗯?”许君豪探头看图,不解地挑眉。
“死者右肩颈处的伤痕很完整,比左肩处的伤痕更长。”家怡手指在示意图左右颈处戳点。
她在引导许君豪,将自己在心流影像中看到、发现的信息,送入许君豪脑中。
“是,这有特殊意思吗?”许君豪皱起眉,仍有些没理解。
“你再看死者右肩颈处伤痕和左肩颈处伤痕的角度差异。”家怡声音柔和,循循善诱。
“嗯……右肩颈处的伤痕垂直,左肩颈处的伤痕……有一个向死者正前方内侧倾斜的角度……”许君豪一边观察,一边缓慢地总结。
几分钟后,他霍地擡头,将目光从文件上落向家怡,满脸惊喜道:
“家怡!”
“是,许sir.”家怡被他瞪着眼睛望过来的样子逗得轻轻一笑。
太好了,许sir终于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