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家怡走遍了百士纳附近的所有大小医院和挂牌诊所,问询关于刘富强这名病人,当医生、护士们作答时,她也在认真观察这些人的表情,以便确认对方没有古怪的表情、不是在撒谎和隐瞒。
走到晚上饭点,她终于在本子上做完全部的登记——
没有刘富强这个病人,没有这个人的病例。
一个明明病情严重的人,却从来没有看过病?
他是放任自流,慢性自杀吗?
不可能的,冠心病人不吃救心丸,病这么久了还活着?
BBcall狂滴,传递【易记见】的讯息,家怡于是垂头丧气坐上叮当车,晃晃悠悠从红磡回深水埗。
走过坐尸案中双层巴士穿越城市的路线,家怡终于抵达埃华街。
自从丁宝树跟家如学会做各种奶茶,他就在放学时间接过了易记奶茶制作的工作。小少年脚底下踩着小板凳,站在柜台后,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制作,倒也有几分说服力。
由于易大哥给小宝树每一杯奶茶都做提成,虽然数额不高,却也成了丁宝树最新的发财渠道。他每天招兵买马,向同学宣传易记奶茶的多种多样和美味,自己拿作业本画宣传海报,还在手工课和绘画课上画奶茶图,贴在海报上图文并茂。
因为没有钱复印,他就自己一张一张的制作,然后贴在校园门口的电线杆上、贴在人员密集的墙壁上……
虽然方法很笨,但也卓有成效,家怡走到易记门口时,便见奶茶通道又排着队。
大家在阴雨天选用热腾腾的生椰乌龙撞奶;今天工作不顺心想要开心一下的,就点买甜甜的暴风奥利奥奶茶;想喝奶茶喝饱的,就点奶茶后疯狂加料,什么奶油、红豆、奥利奥碎、椰果、糯米、绿豆、麻薯泥……通通来一份,做成粥倒是的确可以饱腹。
丁宝树每卖一杯奶茶,递给客人时,都会大声报奶茶名。
“白桃乌龙奶牛乳,奶油加盖一杯!”
“桂花乌龙鲜牛乳一杯!”
“杨枝甘露加大份芒果一杯!”
“奶茶玛奇朵,加淡奶油一杯!”
家怡步入易记堂屋,听着丁宝树悠长的少年音,莫名也多了些胃口。
这小子大概天生就是干这行的吧,也太聪明了,这个报单唱名的方法,真的引诱得人听着就想尝尝啊。
“十一,过来啦,给你留了位。”福擡臂招呼,直朝身边的座椅捞摸,好像家怡是阵风,他这么捞摸捞摸,她就会随着空气流动飘过来似的。
坐在福和方镇岳中间,发现菜品已经点了一桌。肚子瞬间咕咕叫,原来早就饿了。
大家一时也没顾上聊案子,只埋头大快朵颐。
直到纷纷吃饱时,才有人露出跃跃欲试想要做任务汇报的样子。
“保安刘富强的存在感很弱,百士纳社区的住户对他有印象的很少。我吃完饭再去继续问。”
“许sir又回去认真翻了关于冠心病的书籍,还给医院的专家打电话咨询过,解剖的病症呈现学科只能得知死因,但真的没有办法辅助证明死亡前发生的行为顺序。饭后我跟Gary一起去百士纳走访邻居吧。”
大家低声做着简单沟通汇报,丧于自己没能得到好消息的同时,又期待着其他人能有好消息。
“查到了细明很久远的案底文件,关于他的信息记录的还算全,但照片高曝光,在档案室里放得久了,也有很严重的褪色等问题,而且几十年前的样子和现在也有了些许变化,基本上很难通过这些档案证明细明是刘富强。”
毕竟细明并没有诸如‘断眉’‘特殊痦子’‘大痣’等特殊长相,普通人脸拍的烂照片,在旺角、尖沙咀人多的地方随便抓个人,都可能跟那照片有几分像。
现在香江又还没有人脸识别技术,要确定死者的身份,还需要更多佐证。
“刘富强在百士纳的房子是从一位湾湾人那里做的过户,已经联系不上房屋的上一位湾湾房主了。”
“刘富强在保安亭的桌边挂了一个磨脚的那种搓板,搓板下方地面有许多皮屑,初步判断他是在几十年中每天不间断的磨指纹,渐渐把手指腹磨去皮,磨出茧子,再磨掉茧子,继续磨掉皮……”
“也是个狠人。”刘嘉明听着忍不住皱眉,有些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们未必是好人,却真的是不择手段的生存家。
家怡也遭遇滑铁卢,出师未捷。
“没有诊所打电话说曾接过刘富强这名病人吗?”家怡问在警署查事的刘嘉明。
“对于许多人来说,烂警察死不死,关他们什么事啊。怎么会节外生枝打电话主动配合办案啊。”刘嘉明丧气的摇头。
在没有九叔的抱怨的日子里,每个人都继承了九叔的抱怨因子,疯狂输出。
抱怨之后,就是悻悻叹息,感伤九叔沉冤遥遥无期。
这时吃饭的客人已经很少,排队买奶茶的队伍也清空,丁宝树给每位探员做了热腾腾的饭后甜饮,一杯一杯摆在大家面前。
恰巧听到家怡说各诊所医院都没有接诊过刘富强这个病号,宝树眨了眨眼睛,忽然开口问:“家怡姐,还有地下诊所可以查啊。”
“地下诊所?”家怡挑眉。
方镇岳见丁宝树满肚子小道消息的样子,伸长手臂在隔壁空桌边捞过一把椅子,对小少年道:“坐。”
“多谢方sir.”丁宝树坐下后,便就着家怡的问题,认真介绍起来:
“我们看病啊,都去不起私立医院的嘛,公立医院排队也排不上,价格也还是贵的。那就去小诊所喽,可是小诊所也嫌贵又怎么办呢?那也还有办法的。”
穷人也要看病嘛,没钱的话呢,也有没钱的道法。
“如果确定自己是感冒了,我们就去那种黑药房,开些感冒药嘛。如果不确定自己得的什么病呢,就去地下诊所喽。就是那种不挂牌的,只有街坊邻居知道的地方。看起来像住户一样,大家生病了就去敲敲门,走进去老伯坐在桌边,就帮你诊脉看病啦。我还在我们家附近的地下诊所打过吊瓶的,好小的屋啊,大家膝盖顶膝盖的坐着等吊水滴完,好困的。还有啊,这种诊所绝对不让警察知晓,怕被查封的地方嘛。”丁宝树说罢又认真道:
“我们那边都有地下诊所,家怡姐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也看的他们区的地下诊所呢?”
易家虽然穷,还真的没有去过这种地下诊所。从小大家头疼脑热,易家栋都会带着弟妹去正经诊所看病,健康的事可不敢马虎。
警探们平日也接触不到这些,即便之前接触过地下诊所的人,毕竟与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认知圈不重叠,一时竟也都没想到。
到丁宝树说起来,大家才纷纷记起,没错没错,是有这样的地方的。
家怡得了新线索,立即回家换上自己最破旧的衣裳,戴上口罩帽子,在小巷路边摊买了副眼镜框,把自己打扮得怪模怪样,转身坐上叮当车,又晃回红磡百士纳。
社区周边的这个时段,多得是饭后遛弯的人,家怡一边咳嗽,一边观察这些人,寻找可以为自己提供线索的底层市民。
就这样晃了半个小时,坐到百士纳小区后门外的马路牙子上咳嗽时,家怡才终于在一位打扫街道的阿嬷口中打探出百士纳附近的唯一一家地下诊所。
拿到地址后,她第一时间赶赴。
这间诊所坐落在百士纳社区后巷的老屋区,密密匝匝毫无规划性的老社区中,没有电梯的4层酒楼,绕过楼梯上摆放的各种杂物、旧品,扇开铁锈和霉菌的味道,终于来到这间屋层所在的地下诊所。
来应门的是个中年女人,既没有穿白大褂,也没有戴口罩,看起来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家庭妇女。
家怡被迎进门后,随便安排坐在旧到破洞起毛的沙发上。在这个时段里,她是唯二的病人。
忍耐几分钟沙发硌屁股的弹簧后,另一名病人终于买到低价药离开,轮到家怡被喊进小屋中看诊。
大夫是个胡子斑白的老伯,虽然没有行医资格,却很有医生气派,他和门口迎客的中年女人大概是父女关系,两人交接互动默契十足,效率也很高。
家怡谎称自己付不起看诊费,没有伸臂给老大夫诊脉,只提出要求买点止痛药和感冒药。
老大夫也没有强求,问了问症状,登记了她的姓名、出生年月日,还有今日的看诊时间,以及家怡提供的病症等,便给她开了单。
家怡看着老伯将她的假病历单收入一个纸箱中,胸中升起希望。
拿到没有生产日期的药和老伯亲笔书写的药方,在没有行医执照的‘蒙古大夫’准备走回房间时,她站在柜台边,向接待自己的中年女人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女人被吓了一跳,但见家怡只身一人,竟还盯住家怡手中做为证物的药物和药方,绕过柜台,生出要硬抢证物的心思。
家怡退后一步,后背抵着门,站在进可攻退可逃的有利位置,刷一下拉开外套,冷凝着面孔,将右手压在了腰间枪套上。
她的动作,便如猛兽遇敌时展示獠牙,瞬间起到了震慑敌人的作用。
她没有拔枪,左手搭在桌案上,整个人显得格外胸有成竹。但中年女人已经清楚认知到,只要易家怡想,随时可以拔枪射杀。
就算你力大无穷,拥有以一敌十的战力,在枪械面前,也只能束手就擒。
中年女人停步不动,转头看一眼走出小房间的‘蒙古大夫’阿伯,便开始犹豫要不要嚎哭求饶。
家怡便在这档口适时道:
“我不是来查抄你的诊所,我只需要调一个人的病历单,调到了我就走。”
中年女人防备地盯着家怡,两人对峙了几秒钟,中年女人才开口问:“什么病历单啊,madam?”
家怡笑笑,尽量让自己的肢体语言显得轻松又潇洒,尽量老道地开口:“百士纳社区保安刘富强的病历单,我要全部。”
本来以为老伯要去找一找才知道有没有刘富强这个人,却没想到他想都没想便道:
“Madam,你来晚了,刘富强的病历单,昨天就被他太太取走了。”
家怡皱起眉,懊恼地在柜台上轻锤一下。
“Madam,我们只是帮穷人们看看病,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我老豆很良心的,大家都管他叫‘老神医’啊。给大家留条活路吧。”中年女人站在柜台边,无奈的哀求。
家怡脚步微挪,身体朝门口方向偏了下,继而眼珠转了转,忽然眯起眼。
这种地下诊所既然会留病历单,就说明他有这样做的理由。万一病人病死了、吃错药毒死了,上门医闹怎么办?本来就没有营业执照,已经很被动,如果又没有留底病例做证据,岂不是随便由人碰瓷?
刘富强摆明是已经死了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追寻他的死因。
这家诊所摊上这样的事,难道不害怕死者家属来闹事?人家太太来要病历单,说给就给了?那如果死者太太转身反咬一口,说是‘老神医’开错药害死人,‘老神医’岂不是很被动?
越是做灰色地带工作的人,越拥有强大的自保意识。
家怡不相信‘老神医’已将病历单交付,她转头目光在‘老神医’和中年女人之间梭巡,想起她出门前方sir对她讲的话:
“该掏钱的时候就掏钱,办案养线人等花销,警署都给报销的。”
抿了抿唇,家怡压在枪托上的右手挪动,插进裤兜掏出几张大钞,拍在桌上,随即再次开口:
“我要刘富强所有病历单。”
说罢,又从兜里掏出最后一张,啪一下拍在桌上。
将钱推向中年女人时,她手指压着钱,慢条斯理的继续道:
“或者我申请搜查令,带队来查,用另一种手段来拿刘富强的病历单。或者……我现在报警,请警察过来检查检查这间诊所的合法性。你选。”
“……”‘老神医’灰白色的长眉压住略显浑浊的眼睛,轻轻叹口气,转身走回房间。
几分钟后,家怡拿到了刘富强的所有病历单和开药历史记录。
并一份‘老神医’主动提供证据和证词的签名笔录。
“多谢。”家怡摘掉眼睛框,随手丢入诊所门口的垃圾桶,终于喜笑颜开。
到这时,‘老神医’和中年女人才发现,这位冷静从容将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警察,居然就是那位年轻有为的神枪女警。
失策,早知是她,门都不应该开!
……
……
油麻地警署,今天邱素珊督察没有按时收工,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忙到警署人越来越少,直到等到昨天带回九叔的时间。
她整理了下衣襟,将今天【刘富强案】的进度文件整理摆在桌上,叹口气走出办公室。
邱督察亲自奔波到关押处,帮九叔批复流程,签字放人。
警员打开铁门时,她看着坐在硬板床上,早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九叔,浅浅笑笑,率先道:
“九婶和两个小朋友已经在警署门口等你。方镇岳他们急着还你清白,都去加班查案了,只好我来接你,把你送到家人手里。”
九叔一瘸一拐走出来,擡头看了眼时间,又看看窗外天气,抿着唇没有接话。
时间已经很晚了,天阴阴欲落雨,大家还在外奔波啊。
为了他。
“不要有压力,也不能说是为了你。B组这帮人办案子有多拼命,你知道的。心里不要有负担,回去好好休息。等案子结了立即归队。”邱素珊与九叔并肩同行,为了迁就九叔摔跤后不方便的腿脚,便也放慢了速度。
“进度怎么样?”九叔转头问。
“挺好的,而且探员们士气满满,你放心吧。”邱素珊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九叔点点头。
快走到门口时,邱素珊问他:“门外很多记者,可能会拍到你的照片,有压力吗?要不要蒙一下脸?”
“不用,这把年纪了,这张皮还怕拍吗?”九叔苦笑一声。
“他们都相信你。”邱素珊已经能看到门外等待的媒体人,就算郭sir亲自来驱赶,也赶不走的一群人。
“我知。”九叔眼眸微垂,抿唇品味邱素珊这句话的滋味。
“所以把胸膛挺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吧。”邱素珊驻足,行至警署门口,她不需再送了。
九叔转头与邱素珊对望,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挺拔女人朝他点点头,表情很郑重,眼神里虽然好似有担忧,但神情是坚毅平静的。
九叔停顿下来,插在衣兜里的手抽出,对着警署玻璃门望了望自己的形象,捋了两把头发,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提振下自己的士气,才再次看向邱素珊。
Madam翘起唇角,他便知自己形象已过关,随即舒出一口气,如她所愿,大步流星冲出警署大门,无视那些镜头,也迎向那些镜头。
当咔嚓咔嚓声响起时,九叔想,至少明天那帮今天忙碌奔波没能来送他的后生仔们看到报纸,不会过分担心他吧。
一位器宇轩昂如雄鸡般穿过人群的老人家,一定不会显得可怜。
……
根据丁宝树提供的思路,方镇岳虽然觉得时隔几十年希望渺茫,还是派福去查细明曾经住处附近的地下诊所,企望找到一份存放几十年未丢弃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牙医病例单。
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或许就能根据牙齿来判定细明和刘富强是同一人。
而他自己则直奔法证科,威逼利诱拉着大光明哥加班,去百士纳保安岗亭和巡逻路线做新一轮的足迹勘察。
搜查令还没批下来,不能去刘富强家里搜查,只能‘出外景’了,公共区域想怎么查怎么查,没人管的嘛。
但难度就很大。
“这是细明老案底中的一张足迹照片。”方镇岳将照片交给大光明哥,继续道:“如果能找到与细明这张足迹照片一致的足迹,有没有机会证明他们是同一人?”
“我真的一个月没有正常时间下班了,今天好不容易可以收工回家……你就不能行行好啊,方sir!”大光明哥苦着脸,坐在方镇岳的吉普车上,打开车内灯,捏着照片仔细打量。
“警署门口那些媒体人,都是来拍九叔的。一会儿九叔结束24小时关押,想回家还要先冲开那些心怀不轨的记者。”方镇岳皱着眉,严肃道:
“你知不知明天他们会怎样报道九叔?怎样借题发挥,评判香江警察啊?这样的声音持续几天,媒体会把舆论引导成什么样子?
“我们辛苦一个月一个月的加班没人知道,反过来还要被媒体诬陷——”
“好了好了,我一定好好干,不发牢骚了,好不好啊?”大光明哥忙摆手,表示自己怕了。
方镇岳满意地点点头。
“每个人走路都有自己的癖好,随年龄增长,往往习惯更重。细明的脚印就是外重内轻,又外八字。他的鞋子应该都是鞋底外圈被磨得很薄,导致鞋底不平。可惜死者穿的是双新鞋,无法做这方面的佐证。”大光明哥一边拓印保安岗亭的脚印,一边对方镇岳介绍。
等他们走出岗亭,接手刘富强的年轻保安才走进去。
大光明哥又印了新保安的鞋印,才继续跟方镇岳往保安每天巡查路线走,且走且寻找容易留下脚印的方位。
之后又做了几个脚印采集,走到天下起雨,方镇岳才终于放大光明哥回家。
拿着几份用证物袋装好的脚印采集本,方镇岳开车转回警署。他要将这些证物存放到法证科,等待明天陈光耀做细明和刘富强的足迹特征点比对。
顺便再整理一下案情、证物和线索。
……
方镇岳下车时雨下得大了些,淅沥沥变哗啦啦,溅起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真男人雨中行走从不遮头,只在走进警署时随手拨一拨,拨走些雨滴。
回到B组办公室,发现里面等居然亮着,门口一站,便瞧见家怡坐在自己靠窗的办公桌前,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做笔记。
一日奔波,一分为二的两小队队长又重聚。
家怡似有所觉,擡起头便瞧见方镇岳站在门口,雨水顺着被打湿的头发往下滴,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悄悄站在那里哭呢。
如果真男人知道自己不畏雨淋的行径居然招致‘偷偷落泪’的误解,一定再也不肯被雨浇头。
“方sir。”家怡忙站起身行礼,随即抖了抖桌上的病历单,“我拿到了。”
靠令人肉痛的钞能力。
“不错嘛,我也不赖哦。”方镇岳举起手里被证物袋装着的脚印采证和相机。
“Gary哥和嘉明哥也有收获,有住户说看到刘富强捂着胸口吃药丸。还说刘富强讲话细声细气,又很怕吵,说是心脏不好,不能受惊吓。”家怡又举起几分笔录。
“这我可就拿不出更多了,还是你赢。”方镇岳笑着靠在门框上。
家怡得意笑笑,又郑重道:“方sir,为了拿到病例,我给了那个蒙古大夫300港币啊。”
“明天就帮你跟madam申请报销,怎么样啊?”方镇岳微微弯了眼睛,左边刘海上一滴雨水恰巧滴落,他左眼下意识一眨。
家怡望着无意间朝自己wink了下的方镇岳,忽然忍不住,噗一声笑出声。
“怎么?”方镇岳从门口桌上抽出一张纸,擦了把脸,将碍事的刘海全捋向后。湿漉漉散乱短发带来的慵懒野性忽然消失,被背头带来的成熟攻击性取代。
家怡深吸一口气,这大晚上的,方sir还在她面前玩起5秒发型更换play了。
“没事,挺帅的。”家怡含着笑,放下手里的笔录和文件,又要坐下继续忙。
“帅就好。”方镇岳随口说一句,擡眼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已经23:46了,这家伙还一副不想回家的架势,易家大小姐已经变成不回家的工作狂了吗?
“喂!流星!”方镇岳忽然开口。
家怡才弯腰要将屁股坐回椅子,被方sir这么一说,立即站直了探头往窗外天穹看,左右扫视寻找流星踪影。
方镇岳噗嗤一声笑,“下着大雨啊,易警官,阴天还能看到星星吗?”
“……”家怡不敢置信的回头,岳哥居然骗人!
“脑子都不转了吧,还加什么班啊,回家了。”方镇岳说罢拍了拍墙,“我去把证物放法证部,你收拾下,一会儿送你一程。”
说罢,他转身离开,留下一串威风凛凛的渐行渐远脚步声。
家怡伸了个懒腰,在办公室里扭了扭腰。
她也有加班到夜半的一天啊,果然卷才是搞事业的常态。总在河边走,哪有不加班啊。
等方镇岳回来时,家怡已经穿好了福送给她的粉色雨衣,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威武。
甚至还有点可爱。
方镇岳想到她白日里安排分组时指点江山的模样,忍不住想,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有两副面孔。工作时一副,工作后一副。
而且,这家伙怎么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
威武女警诶,这时候警署门外要是有狗仔蹲守,岂不是把她这副穿着雨披的样子都拍到?
与易家怡并肩走出警署,方镇岳忽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着相了?过度关注外貌,不一直是他嫌弃的‘不够专业’的表现吗?
更年轻几岁的时候,他可是为了表现自己全身心投身事业,没有一点分心在其他事上,故意穿得很随性来警署,还被邱素珊持续抱怨过很久。
望着家怡被雨披护得严严实实的后脑勺,方镇岳伸手虚空戳了下。
蛮好哇,易家怡警探拥有一颗投身正义和事业的赤诚之心,得到了他这个警署公认拼命郎的认同:这是一个比他还专注、纯粹的人,不在意他人目光,专注做自己,又很用心办案子,这么想想,好像还挺潇洒的。
像古龙笔下的四条眉毛陆小凤,这后生女,身上居然还有侠气啊。
方镇岳的吉普车一开,潇洒做自己的女大侠就歪在副驾上呼呼大睡了。
大概是他车开得真的好稳,也可能是雨声自带催眠作用,还或许因为他这凶煞警探身上的气势已不在,才让人置身温暖小空间,与他单独共处时,居然能安心睡着。
吉普开进永发花园社区,停在易家楼下。
方镇岳回头看一眼家怡,雨披的兜帽已经被蹭掉,她睡得脸通红,细长的剑眉放松地舒展,红润嘴唇微张……
他凝了一会儿,她忽然皱起眉,嘴巴微动好似在骂人。不知是否梦到与歹徒对峙,小剑眉一竖,柔媚秀气的五官又有了英气。
怎样都挺靓。
方镇岳吸口气,擡头向楼上望,10层那扇窗透出幽幽暖光,大概是易家栋给大妹妹留的灯。
小姑娘是属于易家的,但他有点不想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