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组探员们如正义铺出的网,向四面八方张开。
九叔在深水埗赵美枝的家里见到了这位中年女性,现如今她已不再是这间屋的客人、保姆,而是一位温柔的女主人。
她将家里打理的整整齐齐,但并没有以6为标准的摆布房间中物品。
赵美枝既不自负,也没有洁癖,更没有强劲的肌肉,她只是一位勤劳朴实的女性,从底层爬出来,靠着自己的双手拥有现在的生活。
她给九叔倒了茶,听到妹妹离世的消息后冷笑一声,想要表达‘活该’的情绪,却不知怎么流出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这位姐姐坚称自己对妹妹早就彻底失望,没了感情,九叔递面纸给她,什么都没说,只一双苍老的眼中透着洞察世事的淡然。
人们何止会欺骗他人,连自己也会骗的啊。
赵美枝在妹妹赵美妮死亡时,正跟丈夫带女儿去医院打针,这一点其丈夫、医院的票据等都能作证。
九叔没有久坐,又安慰了赵美枝几句,便离开折返警署。
……
……
Gary去问了大丽院夜总会的好几个打手和陪酒女、舞女,在这些人的口供中,几位女性的形象逐渐丰满立题。
Cra是个很会虚张声势的傻女人,看起来就数她最争强好胜,喜欢强出头,还动不动就跟人吵架。
但实际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耿直女性,还很讲义气呢。
几乎每个人都被她骂过,但也都被她仗义帮助过。
小佳搬家的时候,Cra一个人扛着被子和各种东西跑来跑去,一点不偷懒,帮了好大的忙。其他一向甜言蜜语的人呢,好多只在小佳乔迁之喜的时候来吃饭啊。
花姐被客人欺负的时候,一些人不在边上幸灾乐祸就很不错了,Cra第一个笑哈哈拍掉客人的手,装作娇嗔地猛灌那位客人的酒,才帮忙解围。
双C妹在台风天被男朋友赶出家门,Cra毫不犹豫顶着大风雨跑过去将她接到自己家借住,之后还亲自陪着双C妹找新屋……
所以即便Cra脾气不好,但大家还是愿意跟她做朋友,很多人甚至拿她当依靠,再怎么骂也骂不走啊。
她们习惯了脾气不好的身边人,反而并不太在意这一点。倒好珍惜有情有义的朋友啊。
Gary看着本子上的女中豪杰,想起早上主动跑到警署的Cra,两个不太一样的身影重叠,合并成了一个完整的Cra。
而大家口中的赵美妮则是个外柔内刚的靓妹仔,长相几乎称得上姐妹中之最,身材也好辣的。
又年轻嘴又甜,好会哄客人买酒的。只要她一开口,没有客人能抵抗得住。
赵美妮好会赚钱。
但明明在大丽院夜总会大有前途,赵美妮却一直想出去找别的工作。不像其他姐妹一有钱就买包包、买衣服啦,她在努力攒钱,想开鱼蛋店。
每当Gary问到这两个人,大家都能很快找出词汇描绘。
但到了秦红梁,许多人要认真思索一会儿,才能说得出来。
“阿红平时不太爱说话诶,常常没什么存在感,可能性格比较内向吧。”
“阿红其实很聪明的,有一次遇到事情啊,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红就能说得头头是道,想到办法啊。”
“阿红好鸡毛哦,我之前去她和Cra家做客,准备走的时候啊,看到她急不可待的拿刷子扫沙发。怎样啊?我坐过的地方很脏吗?她清高什么啊?不出台、不让客人占便宜,结果还不是跟那个涂先生走了?图什么啊?钱喽。”
“涂先生跟阿红是男女朋友?她这么说的吗?哈,真是异想天开啊。人家要睡她而已啦。”
“她看上涂先生有钱嘛,之前还扮清高,一直不同意,结果前两天还不是被涂先生带出去啦?怎么?这就不叫出台啊?不过阿sir啊,你不要告诉扫黄组抓她啊,不然都知道是我卖姐妹喽。”
“阿红啊?她其实待人还好吧。不过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诶,就是有点怕她啦。”
“数字6?哦,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后台更衣的时候,看到阿红腰后有个数字6的纹身啊。为什么纹呐?那就不知道啦,阿sir,阿红这个人很注重**的,好多事都不跟我们这些人讲喽。也可能不拿我们当姐妹啊。”
真是一个听起来就有些奇怪的人啊。
Gary问了一圈,最后又去找当班经理云姐。
云姐还在为赵美妮的死唉声叹气:
“老天都不想我发财啊,才要跟美妮出去开店嘛,她就死了,你说巧不巧呢。”
“你说阿红啊?她有什么特别的呐,就很能跳嘛,身材火辣喽。大家都是为了钱,阿红也很努力的,每天跳舞啊就数她坚持的时间最久。夜总会是按时间算钱的嘛,她也赚的最多了。不过阿红也在攒钱,都是想出去开店。这样每天跳几个小时,谁扛得住啊,她也快十了,快跳不动喽。我本来是想支持她开店的,反正我手里这些存款,总要找个人合伙一起做生意嘛。之前我和阿红都快要聊成了,但她要开花店嘛,这种店赚什么钱啊?哪像鱼蛋啦、炸小鱼酥啦好卖啊,大家每天都要吃的,又不需要每天买花。”
Gary听到这里,忽然皱起眉,追问道:
“你本来答应要跟秦红梁合作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啊,阿sir?”云姐被Gary盯有些不自在。
“但是后来拒绝了秦红梁,改跟赵美妮合作?”Gary眉头皱的更紧了。
“也不能这么说啦,我也没有说一定跟阿红合作,只是说考虑考虑嘛。”云姐眼珠转了转,不可思议道:“啊,你们怀疑阿红啊?”
“只是例常问询,现在跟赵美妮认识的所有人都要了解一下。”Gary不愿透露太多信息,否定道。
云姐有些怀疑的瞥他,但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追问了。
“不过,阿sir,要这么说的话,我有想起一些事啊。”云姐回想自己发现赵美妮尸体那天,抿了抿唇道:
“美妮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我那天推门进屋后看到美妮家那么干净,还想开玩笑问问赵美妮是不是请阿红来家里帮忙打扫了。后来发现美妮死在卧室,吓死了,才忘记这个想法啊。
“现在想想,那么干净,真像是阿红打扫的诶。”
说罢,云姐又忽然怔住,忙捂住嘴巴,笑着摆手道:“我胡思乱想啦,阿sir,这句能不能不记啊?”
“没事,你照实说就好,我们会做判断。”Gary深吸一口气,心里对家怡的话已经更加笃信。
又追问了几个问题,Gary翻到笔录里自己插着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五大点。
他提笔在【二、作案动机】后面打了个勾。
……
……
根据大丽院夜总会其他人提供的信息,刘嘉明很快就找到了赵美妮被杀的那晚,跟秦红梁在一起的男人。
涂贵生是个橡胶商人,没有什么爱好,也没什么追求,那生活中剩下的就是赚钱的技术和欲望了。
酷爱到大丽院夜总会玩,因为大方,虽然五短身材,但女人们还是爱他。
刘嘉明在涂贵生的铺面找到他,虽然这间店只有两层,但生意仍很兴隆。
涂贵生将刘嘉明请到二层,两人围坐在巨大的茶盘前,一边饮茶一边谈事。
茶台是个老树原木打磨制作的,非常大气漂亮。茶杯、工具一应俱全,显然涂贵生是个会享受的人。
商人都想用雅意洗一洗自己身上的铜臭气,所以这间店里有书架、有茶桌、有意大利风格的吊顶,如果全按照设计师的规划走,这里一定会是个品味优质的好店面。
但从风水师那里求来的摆件葫芦、貔貅石像、招财红门等无法割舍的对财富的重视,还是打破了装修的完整性。
刘嘉明简单打量了下店面,对涂贵生其人已经有了些初步判断,拒绝了涂贵生寒暄的意图,他开门见山问问题,涂贵生只得讪讪答话:
“秦红梁怎么会是我的女朋友啊,欢场里的女人呐,图你的钱嘛。”
“不过我的确一直在向秦红梁示好,但她很傲慢的,一直不怎么理我啊。但最近我学乖了,给小费不理我是不是?我也不理你了,看你怎么样啊?结果真的奏效啊,哈哈,28日那天凌晨呐,她终于耐不住了,跟我回家喽。”
听到这里,刘嘉明皱起眉,怎么听都觉得古怪啊。
一个从来不出台的舞女,为什么这次就出台了?
还是在28日凌晨这天,是不是很可疑啊?就好像专门选定了涂贵生做她的时间证人一样。
“那天我们凌晨四点左右到我家吧,我当时好像有看一下时间,之后就聊天啦,洗澡啦,时间在凌晨五点到凌晨6点之间,而凌晨五点四十分时秦红梁还在涂贵生的床上,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要知道凶手杀掉赵美妮后,还整理了全屋啊,那大概要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秦红梁完全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
刘嘉明又反复跟涂贵生确定了一下时间,涂贵生深思后仍坚持自己所说,并称这才没过多久,他记得很清楚。
尤其欢好过后,秦红梁还问了涂贵生时间,涂贵生就算不想关注都不行啊。
秦红梁就好像故意让涂贵生记住一样……
刘嘉明皱起眉,忍不住猜想,难道秦红梁知道赵美妮会在那个时间死亡,所以专门问了涂贵生时间,使涂贵生成为她非常有力的时间证人?
可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是雇凶杀人?
请涂贵生在自己的笔录上签字后,刘嘉明心烦意乱的作别,急匆匆往警署赶。
……
……
警署里,福坐在审讯室对面,望着面前的Cra,脑中想着家怡的那些话,一时也有些不知该从何问题。
在他心里Cra已经不是嫌疑人了,那现在是不是就没必要再将Cra当嫌疑人来审了?
但现在Cra还没有洗脱罪名,那些一条条指向她的线索实打实存在,还是要审。
结果福还在犹豫以怎样的态度、怎样的目的开启这场审讯,Cra这个性子急、脾气爆的女人,倒先耐不住地开了口:
“阿sir,我昨天捋了一下美妮身边可能杀她的人,我给你列了个名单。”
说着,掏兜取出一张纸,递给福,然后指着纸张上的名字,一个一个介绍道:
“她姐姐不愿意认她,怕她影响自己婚姻,害婆家瞧不起啊,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她姐姐杀人?
“还有夜总会里的打手阿福,他整天纠缠美妮,是不是求爱不成就杀人啊?
“这个,她楼下的老头很龟毛的,总是嫌美妮晚归回家走来走去声音太吵,影响他睡觉。为此报过警,还总是上门骚扰美妮。还扬言要让美妮的房东把她赶出去,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老匹夫啊?哦,这么说美妮的房东也有可能啊,不想租房给美妮了,赶她又赶不走,就杀人喽。
“呐,还有这个,秦红梁啊,我们一起进大丽院的姐妹嘛,我的室友喽,本来云姐是要跟阿红一起出去开店的。阿红还为此买了好多花回家,说要练习插花技巧啊,还为此买了好多书,结果后来云姐改投美妮开鱼蛋鱼丸店呐,就把阿红甩了。也有可能是阿红怀恨在心就杀人喽——”
福忽然擡起头,瞪着Cra道:“你说什么?”
Cra怔了下,才抱怨道:“阿sir,你那么凶做什么?我主动来提供线索诶,能不能对五好市民客气些啊。”
“原本云姐是要跟秦红梁合作开店,在近期改投赵美妮?”福不理她家缠不清,直追主题。
“是啊,就这两周的事嘛。你不知道阿红有多气啊,可比我27号凌晨跟美妮吵架时要凶多了。她听说云姐要投钱给美妮,不给她合作了,回到家把所有花都搬出卧室,发狂一样甩砸在客厅地上,搞的遍地花瓣还有水迹。那些插花的书也剪了!你别看我脾气爆啊,看到一向不怎么吭声的阿红发飙,我都怕啊,阿sir。”Cra夸张的做了个害怕的表情,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又继续道:
“是不是阿红啊?
“你专门问我这个,就是也怀疑喽?
“干!”
Cra忽然拍桌起身,擡步便要往外走:“臭八!”
福忙将她拉回去,“坐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多说一些。”
“还有什么线索啊?要是秦红梁,我现在就去替美妮报仇啊!”Cra还要起身。
福忙开口问:“你将这一周内秦红梁的所有行为,动向,情绪,事无巨细的跟我讲一下。”
Cra抿了抿唇,缓和了下情绪才道:“警方是不是没有证据啊?”
福皱眉,瞪她。
“知道了,阿sir,我说就是了。”Cra歪头想了想,才继续道:
“阿红发完飙,又默默把房间都整理好了。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她的,做事又快又彻底,不然我也不跟她那么阴沉的人合租喽。
“好像发了那次飙之后,她就没有什么不一样了。她反正也不太常说话,我们都习惯无视她了,哪会一直去管她在干什么啊。
“不过……美妮死的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客厅里看电视诶。之前她都不怎么到客厅里坐的嘛,总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但那天晚上,好像一直在等你们一样。
“……她和涂贵生没什么感情的,之前涂贵生给她很多小费,她也爱答不理的嘛,不过那天凌晨她真的好奇怪哦,主动贴上去要跟涂贵生回家。不过……这样她是不是就没有杀美妮的时间啊?”
两个人又聊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最后Cra聊回死者赵美妮,又忍不住哭起来。
“……美妮其实很想回家的,她说她老豆瞧不起她做这行,她懂的嘛,也在存钱想做小生意了,可是没有机会了,她再也回不去家里了。”Cra捏着福递给她的纸巾,却还是习惯性地用袖口蹭眼睛,一边哭一边道:
“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喽,出来打工也不敢说是做这个的。每年回家大包小包风风光光的,都说在做文员啦、女秘书啦,我们很会编故事的,不然被老妈老豆知道,就惨啦。
“美妮家很穷的,她又漂亮呐,怎么肯留在家里吃苦啊?学习又不行,脑子也不好使,难道以多人后,家怡终于切身体会到当警探的苦闷。
街坊们有的根本不愿意配合警方查案,好好生活着,身边忽然死了人,本来就觉得很晦气,又总是被人打扰,心情的确不会好。
家怡也只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问问题,才勉强能挖到一二,但往往都是无用的信息。
什么赵美妮其实是**的啦,什么这片社区的租屋又贵又任龙混杂啦,拉拉杂杂的抱怨和八卦,多于有用信息。
而关于那阵持续的轰轰声,大家完全无头绪,有的说是不是谁家洗衣机啊,有的问是不是你耳鸣啊,还有的说可能是外面的汽车啊,这边临近马路好吵的。
原来穷举法不仅要一个一个耗时费力的问啊找啊,还要从这些乏味、无聊的信息中筛选。
家怡回到警署后,检索了好几遍,仍觉得全部无用。
怏怏靠倒在椅子里,九叔笑问:“怎么样啊,神勇干将,当警探呐,以后就是要过这种日子,没完没了的查查查,问问问,想想想,开会开会开会,还要抓抓抓啊。但是呢,这些还不是最烦的,你只要能安安全全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挨到退休哇,都算幸运的喽。”
家怡苦笑。
大家陆陆续续回到警署,都带着大量的有用信息,不仅将涉案的所有人逐渐丰富起来,好多时间线也都串联上了。
方镇岳带着大家开会,搞信息轰炸。
家怡一边羞愧于自己没有带回有用信息,一边赞叹大家真的好厉害。
只是信息互通的过程中,一向积极踊跃发言的刘嘉明,居然难得沉默。
轮到他将约见涂贵生的口供提交分享时,方镇岳都忍不住调侃:“怎么今天这么沉默?你这样子,我们可不敢看这份口供喽。”
刘嘉明转头看一眼易家怡,难以启齿的样子。
大家每个人拿到的线索,都佐证了十一的推断,只有他掉链子。
虽然这是非常关键的口供,但总觉得心里有些愧疚。
他要推翻前面大家说的所有话了。
“赵美妮死亡时,秦红梁跟涂贵生在一起。涂贵生对这一点非常肯定,我反复确定了好多次,都得到一个答案。”刘嘉明望着家怡,又转头看向方镇岳:
“秦红梁有非常有力的时间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