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婕才出发时,美国艺术家们已经在道圣斯托大庄园里布展半个月了。
今年美国参展的主题是‘勇气’,一层大厅中间偏右的很大一片空地,都属于美国展区。
巨大的架子搭出不规则的展区边界,无数羊毛制作的或大或小的牛仔帽,被高低错落着垂吊在空中。
同样用羊毛编制的雕塑错落布在垂吊天穹的牛仔帽之下,而展厅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牛仔马靴破格穿出搭好的区域的顶层边界,无数把羊毛制作的左轮手枪装满马靴,从靴筒冒出。
还有部分羊毛制作的手枪从马靴破洞中流淌成一条河,一直流出布展区域。
这一块儿展区的布置还在继续,其中所有内容,都出自此次来参加凡尔赛双年展的6名美国艺术家之手。
每一个雕塑、画作、手工制品、布置上都有这些艺术家们的影子,展区外的介绍牌上,会详细阐述每位艺术家的贡献及作品,还有他们的创作理念。
傍晚,霞光将庄园朝西的墙壁染成彩色,凡尔赛城内的所有宫殿、庄园和楼舍都变得绚烂。
早早下班的法国人或坐在餐厅街边的露天座上与三五好友饮着小酒,品尝着法国人引以为傲的美食;
或已开始筹备今晚悠闲快乐的夜生活。
而美国艺术家们,也终于完成了一天的忙碌,与雇佣的工人们复盘今天的布展工作,划定好明天的工程量,便也拖着疲惫的身体,投身到法国人的浪漫夜晚中。
小餐桌上,几杯红酒,几盘鹅肝、香烤羊排、法式点心,艺术家们话匣打开,开始漫无目的的闲谈。
“这次凡尔赛双年展,我们美国展区的位置还不错。”美国人汤姆说。
“我看到墨西哥的布展,一面掏空的墙,当做画框,玻璃封罩后,往里堆灌灰色、青灰色等同色系的石头,组成了一座斜三角构图,舒展着封在画框中的石头山。”杰瑞道。
“就这样而已吗?那墨西哥馆的主题是什么?”皮特问。
“就叫‘灰色地带’。”杰瑞耸了耸肩。
“倒十分简单。”皮特轻笑,虽然矜持的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可语气和眼神还是露出了他的骄傲和优越感。
显然,他完全没有将墨西哥艺术家当回事。
“对了,我们边上的那片区域,为什么至今还没有人来?”汤姆忽然挑眉将话题转向别处。
“我听说那里可能会只展出2幅画,布展压力应该很小。”杰瑞道。
“那也太不把凡尔赛双年展当回事了,即便只展出两幅画,要参展也必须布置出一个有趣的、充满艺术氛围的小型展区才行啊。
“怎么能道圣斯托大庄园都开放给艺术家们近一个月了,还不来布展?
“就算画的再好,没有布展的作品展出,也会令人失望吧?
“毕竟这是凡尔赛双年艺术展,又不是简单的画展。
“人们买票来参展,不仅要看到雕塑、画作等艺术品,还要在行走中体会艺术展中如梦幻异世界般的奇诡体验啊。”
凡尔赛双年展是个容纳所有艺术形式的艺术展,展出自第一届起,便奠定了这一点。
人们即便只是为了展出一幅画,一个雕塑,也要将承载这幅画、这个雕塑的环境,布置成与作品协调的充满艺术氛围的环境。
很多艺术家甚至不带作品来参展,将自己的展区当成承载自己创作的‘画纸’。
在三维展区里,放肆施展,最终使展区成为她参展的艺术品。
让观展者一踏入他的展区,便开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梦幻冒险。
这几年来,大家在展区的艺术布置上下的功夫越来越多,很多国家的艺术家们参展,在道圣斯托大庄园开放给艺术家的第一天,就匆匆从自己国家赶过来了,那大动干戈的样子,简直像是要给城堡来一个彻底的装修重建。
“完全不布展是不可能的吧?”杰瑞摇头,说出自己的猜想:
“说不定参展的国家是在本国内就把布展的东西做好了,会在来凡尔赛的时候一并带上,在展区组装一下就行,这样的话,倒也不需要提前两个月就赶过来。”
“啊,对了,那个区域是给哪个国家留的?”一直没开口的美国女艺术家艾丽放下酒杯,浅浅吸一口香烟,打断男人们的讨论,开口问道。
“不知道。”汤姆摇头。
“……”杰瑞也耸了耸肩。
坐在艾丽边上用心享受法餐,愤怒的在心里吐槽自己国家是美食荒漠的美国人布莱恩,轻轻抿着口腔里的鹅肝,缓慢吞咽后,才慢条斯理道:
“那是中国展区,道圣斯托庄园开放的第一天,就确定了的。”
“中国?是中国H港地区的,还是中国T湾地区的?”
“都不是,是中国。”布莱恩道。
“大陆那边?”汤姆叹口气摇了摇头,“国画吗?那应该还行吧。”
“不不,我听说是水彩画。”布莱恩有些不耐烦身边的其他艺术家们老是问他问题,害他没办法专心品尝美食。
“水彩画?哈哈哈……”皮特伸指抵额,做出个表示无奈的表情,低笑道:
“我们倒是不需要担心隔壁展区太强,夺走观展者的眼球了。
“庄园一楼的展区中,我们恐怕会成为最顶级、最热闹的展区。
“就是……希望观展者们不要因为中国展区太过简陋,而看低凡尔赛双年展的水平。”
“哈哈,如果是中国画,我倒是有些好奇。
“不过水彩画……甚至不是油画。”艾丽耸了耸肩,夹着烟的手指摆了摆。
杰瑞叹息道:
“凡尔赛双年展是在扶贫吗?”
“说不定那片区域一直没有人布展,就是因为凡尔赛双年展的策划和决策团队深思熟虑,为自己的草率感到抱歉,最后将中国参展的艺术家劝退。”汤姆笑着道:
“也许一个月后,那里也还是一片空地呢。”
“嗯,你这么一说,一切都变得合理了。”杰瑞笑笑,转身又点了一瓶红酒。
众人的话题也转到其他展区和有趣的事上,至于对邻居展区的不合时宜的评价,对他们来说,仿佛只是茶余饭后最微不足道的几句闲扯而已。
而就在他们提及中国参展的八卦时,华婕一队人历经漫长旅途,终于抵达凡尔赛。
一出机场,华婕便被狠狠抱住。
沈墨才要伸手去拎那个抱住华婕的人,那人擡起头,露出一张属于女性的脸。
想了想,他将手又插回裤兜。
来接战的这个年纪的女性,应该是亲爹四个徒弟中唯二的那个在法国留学的女孩子。
好像叫方啥玩意来着?
“方少珺!”华婕声音含着笑,喊出方大小姐的名字。
又是半年多未见了,大小姐怎么忽然变得奔放起来?
居然会主动拥抱人!
看样子在法国没有白呆嘛。
来自方大小姐的拥抱软绵绵的,华婕抿着唇也回抱了下,轻轻拍拍方大小姐背部,对方才松开她。
与此同时,另一个大巴掌忽然落在肩背上,并伴随着一个有一点点阴阳怪气的大嗓门:
“半年多没见,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华婕被拍的肩膀疼,转手一把拍掉对方没轻没重的手,笑着叱道:
“你钱富贵倒是没怎么变,一张嘴还是这么不招人待见。”
“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钱富贵立即抗议。
“我明明只黑了一点点!你会不会讲话?”华婕也毫不示弱。
四个孩子半年未见,终于在法国团聚,一时间有说不完的屁话。
直到沈佳儒从后面走出来,孩子们才停下吵嘴,齐齐喊沈老师。
陆云飞抠抠耳朵,总算清净下来了。
一队人先到国美协会帮忙订好的酒店入住,华婕依然和方少珺同住,仿佛回到了2年前,那时候他们师门一块儿参加活动,华婕就总是跟方少珺住一个标间。
洗洗涮涮,姓李放下后,沈佳儒约了伊万先生明天见面,今晚是正式开始准备画展前的最后自由时间。
国美协会的助理人员订了间不错的法国餐厅,沈佳儒拒绝了国美协会出资请客的好意,自掏腰包请所有人吃大餐。
7月的凡尔赛并不十分热,他们坐在室外,享受着法国街角小餐厅的舒适环境,欣赏着凡尔赛独具风格的街道和四处可见宫廷风格的建筑群,品尝着美味法餐,畅快叙旧。
这一顿晚饭,沈墨他们终于被允许浅酌小酒。
于是,华婕点了一杯酒精度数最低的鸡尾酒,沈墨点了杯有苦杏仁味的‘教父’,方少珺和钱冲都喝红酒。
陆云飞默默喝气泡饮料,再一次拒绝合群。
沈佳儒望着5个碰杯的孩子,忍不住感慨道:
“一晃眼,就都长大了。”
曾经傻乎乎的孩子们,如今已经变得成熟许多。
曾经埋头画画的孩子们,如今已经都小有名气。
曾经一碰上就互看不顺眼的孩子们,已经融洽的凑在一块儿饮酒欢谈…
代超和裘远跟着点头,却没办法像沈佳儒一样将这几个人当成孩子。
方少珺他们或许还在学习成长阶段,可陆云飞的风格已经非常成熟,华婕更是几乎已可比肩当代最成熟的画家。
看过华婕的画后,代超他们就只能把华婕当同行来尊敬,没办法再将她当成晚辈或者孩子。
也只有在沈佳儒这位如父亲般的老师眼中,华婕才是个初长成的少女啊。
霓虹闪烁,华婕他们这一桌左侧是窃语低喃着的情侣,右侧是四个饮酒畅谈的法国帅哥,后桌是3位似乎是朋友的饮酒男女。
餐厅里不知何时起了音乐,是法国慵懒的男低音,慢条斯理的轻唱,透着股法国特有的散漫和浪漫。
室外的餐桌上开始有法国人一边饮酒,一边应和这首歌。
法国人们在吃饭的地方,饮酒后,便表现出一种如在家开party般的自在。
很快,甚至有挨坐的两桌陌生人拼桌共饮,天南海北的畅聊。
一首歌唱罢,接着而起的是一个性感到骨酥的女声。
华婕他们左侧那桌的情侣已经开始耳鬓厮磨。
几口酒后,华婕面颊酡红,沈墨初次饮酒,也陷入微醺的迷幻状态。
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令人理性渐远,神魂飘荡。
这顿饭的后程,沈墨显得有些沉默。
终于,当四周的酒吧、餐厅越来越热闹时,华婕他们一众人酒足饭饱,畅聊结束,几几成列,漫步在凡尔赛街头,悠哉游哉的游曳向他们住的酒店。
在进酒店大门前,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华婕的手腕。
下一瞬,她被拉着一阵小跑,很快便从队列中消失。
走在前面的方少珺再回头寻觅时,已经不见华婕身影。
……
沈墨拉着华婕的手火热,他牵着她一路跑到酒店侧背处。
没有灯影,没有霓虹,也没有人声。
今夜凡尔赛的月亮羞涩的躲在云层后方,曾经宫殿改建的酒店中树影重重,浪漫而陌生的环境给人更多的不安定感,却也让人更兴奋和放松。
原本的生活环境中,天然的对本性的束缚感消失。
于是,在凡尔赛城中酒店无人经过的转角,沈墨将华婕按在古旧却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外墙上。
然后,他尝到了酒精的味道。
原来华婕点的那一杯鸡尾酒,这样甜,这样醉人。
……
夜半钟响,方少珺在房间里久等,华婕仍未归来。
一跑出国门,华婕就化成了小鸟,自由飞翔,连窝都不回了!
方少珺本来已经做好了跟华婕好好趁睡前时间聊一聊天的准备,如今看来,愿望注定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