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画递给沈老师的时候,华婕想,还好,至少是幅未完成的作品,也许沈老师因为是成年男性,看不懂母胎solo的倾慕之心呢。
揣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华婕站在楼梯口,仰头看着沈佳儒。
阿姨一边盛汤,一边探头观望,忍不住感慨,艺术家面对绘画作品时,吃饭真的是非常不积极啊。
沈佳儒举着这4开大的画板,忍不住叹气道:
“华婕的素描基础打的真的太扎实了。
“如果正规参加艺考的话,速写也可以通过线条的粗细等变化来表达出素描关系了。
“素描的话……全部找对明暗关系、透视关系等,易如反掌……绝对能拿超高分。”
沈墨坐在桌边,回头看向父亲举着的画。
因为生病,少年的短发难得的没有梳的一丝不茍,反而显得慵懒而亲切了许多。
他手臂张开,看着画上睡梦中的自己,难免有些脸热。
这样毫无防备的睡颜,连他自己都没见过。
那种看起来竟有些软弱的病怏怏的情态,难免让他这个硬汉感觉不自在。
可一想到,自己睡去的时间里,少女不仅陪着自己,还一直在偷偷打量他,专注的描绘他松弛熟睡的样子。
他又觉得心跳怦然,和……奇怪的心满意足。
按常理说,他睡觉,她在边上偷看,还画了下来,他不应该生气吗?
觉得被冒犯之类的……
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人心还是挺复杂的,不能用常理去推演。
沈佳儒用专业的视角审视过了华婕的勾线,对于一幅透明水彩来说,这个打底铅笔线头画的太深也太完整了。
最后水彩颜料无法盖住这些铅笔线条,又不能上完色了再将铅笔线条擦掉(会破坏画面),那么画完后铅笔线稿压不住,喧宾夺主的从色彩之中透出来,会像染了金发却拥有两条蜡笔小新黑眉的女孩子一样,怪异之中还透着土气。
可是……华婕并不准备将画面画完。
她的完整的甚至像一幅素描画底稿的线条,就是这幅画最重要的一部分。
苍白但饱满的线条,衬的颊上的红晕更令人心惊肉跳。
他抿唇看了一会儿,心里忍不住觉得……这幅画说是描绘的病态中的少年。
但他这个中年人,居然嗅到了冲击力极强的性感味道。
抿着唇,沈佳儒觉得自己作为成人的思想,玷污了这幅凸显青春少年病容娇态的画作。
居然将朋友之间的心疼和关切,读成了奇怪的东西。
转眸对上少女有些忐忑的目光,他努力压下心中所想,不想脏了孩子的心灵和画作,藏起了不合适的猜想和解毒,尽量笑的慈爱和清爽,然后认真道:
“这幅艺术性很强,到这里基本上做到了非常不错的表达。
“以传统认知来看,画是没完成,但以表达和艺术性来审度,它已经是个完成品了。
“一会儿吃完饭,就把它挂到墙上吧。”
“……”华婕愕然望着老师。
啥?
这幅画画的太不隐秘,不得不暴露在沈墨和沈老师面前还不够。
还要挂上墙给钱冲他们几个看,甚至以后画展展出?
公开处刑吗?
沈佳儒见小姑娘眼巴巴看着自己,还以为是他让她饭后再放,她等不及。
只得慈爱一笑,拍拍她头道:
“那行吧,现在就挂上去吧。”
“???!!!”华婕。
“……”华婕。
……
事已成定局,华婕只好泰然处之。
反正,谁要是看出来了,她就一个字: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死不承认就是了。
感冒中的沈墨喝着粥,吃着鸡蛋羹,看着华婕他们喝鸡汤,吃红烧排骨。
“我想吃那个花生豆。”他哑着嗓子,低声道。
“给~”华婕夹了两个花生豆,放到沈墨碗里。
“那个菜花也想吃。”沈墨丧丧的坐在椅子里,挑了下眼皮道。
“蔬菜可以多吃点。”华婕夹了两个花菜到他碗里。
“想喝白开水。”他喝一口粥,觉得还不解渴,转头眼巴巴看向华婕。
“稍等。”华婕放下筷子,跑到厨房兑了杯温水给他。
少年接过,立即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
“……”沈佳儒目光从华婕身上收回,斜了儿子一眼,没说什么。
沈墨只吃了半碗粥,半个馒头就有点吃不下去了,实在没什么胃口。
放下筷子,他觉得自己喉咙烫烫的,虽然精神已经比早上好多了,但又有点担心会转为嗓子疼。
擡头看向华婕,他声音哑哑低低,双手虚托着自己的碗,有气无力道:
“我还想再喝一碗冰糖梨汁……”
华婕才要应声,沈佳儒就皱起眉,率先抢话道:
“怎么老使唤别人?!”
自己没长脚没长手吗?就长了一张嘴,支使这儿支使那儿的?
多大个病呢?
不就是个感冒发烧吗?
大小伙子十六岁的人了,还跟个3岁小孩儿似的撒娇?
他的徒弟华婕是给沈墨跑腿的吗?
那双画画的手,是给他端碗夹菜的吗?
华婕和沈墨齐齐被沈佳儒突如其来的话说的一愣,沈墨面上本就因病潮红,此刻刷一下升温,更红的似要滴血了。
少年眼神一暗,手指搓着碗壁,脑海里瞬间浮现无数想要跟沈佳儒大吵一架的词句,句句如刀,字字带毒,仅存的理性压制着他的愤怒、怨气等负面情绪,但眼看着便要压不住,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
在沈墨开口爆发前,华婕却率先开了口:
“老师,他在生病呢。”
她不认同的望着沈佳儒,沈墨从小到大都一个人坚强的走过来,那是因为没有人宠他,没有人让他撒娇让他耍赖。
高中时期,大概也是他还能享受一下这种照顾的最后阶段了吧?
现在他还没成年,也只是个还在抽条长身体的少年郎啊,为什么非要逼他坚硬如铁呢?
她倒挺喜欢他在生病时,展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娇气的。
一个人一生都要强撑,那该多累多可怜啊……
站起身,华婕拍了拍沈墨的肩膀,转身出门到房檐下将放在室外降温保鲜的冰糖雪梨抱回屋,盛了一碗给少年。
沈墨转头横了一眼亲爹,淡淡收回视线,转望向华婕,低声道:
“我不想在客厅呆着,我想回房间吃。”
华婕见他要端碗,伸手按住他手腕。
触手烫烫的,她抿了抿唇,微笑着道:
“那走吧,我帮你端过去,你现在没什么力气,万一洒了更难受。”
“嗯。”沈墨扶着椅背站起身,转身走向楼梯。
华婕虚扶了下他,便端着雪梨汁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着如果他踉跄,就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倚靠的准备。
拐上楼梯时,华婕再次转头,朝着沈佳儒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老师你这样严苛是不对的。
“……”沈佳儒无奈回望,眉头深锁。
莫名觉得自己像个臭脸反派,而华婕是那个家庭秩序真正的掌控者,慈爱宽仁……
他挠挠头,自己给华婕抱不平,倒反被华婕驳责了。
这真是……
女大不中留啊。
他也不是不心疼儿子,只是……
华婕本来就是个软乎乎的小姑娘,善良又单纯。
他那个儿子硬邦邦的又自命不凡,这俩人如果将来真的……如此相处,真的能行吗?
她不会被那个逆子拿捏的死死的,狠狠欺负吗?
他真是……白操心啊。
……
沈墨坐在床边,裹着被子捧着冰糖雪梨,自己一勺一勺的吃。
低着头,一声不吭,看着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华婕没忍住,伸手就摸了摸他的头。
“!”少年掀眼皮瞪她,“男人的头摸不得!”
“男人的头怎么跟老虎的屁股一样?”华婕偷笑。
“……”沈墨皱眉,他怀疑她在说他的头是屁股,但又没力气生气。
“男人的头和老虎的屁股虽然都摸不得,但病虎的头可以。”华婕忍不住继续笑。
“……”沈墨。
“你下午就回去上课吧,我一会儿吃个药,直接睡一下午,明天就好了。”沈墨喝完冰糖雪梨,将之放到床头柜上,咳了一声之后,清了清嗓子道。
他也不想一直让她看着他这么狼狈,万一当下的形象太鲜明,把往日里他威风八面的形象都掩盖了怎么办。
上午他已经享受够她的关照,生病时涌现的负面情绪基本上都被安抚的差不多了,也不能一直让她围着他转,的确不是多严重的病……毕竟连他那个一向不管事的爹都看不下去了。
“那谁给你倒冰糖雪梨汁呀?”华婕坐在他床边。
“我下午就睡觉,晚上自己倒呗,实在不行就床头电话内线连厨房,请阿姨帮忙。”他拿脚尖儿戳戳她的脚尖:
“我睡觉的时候边上一直有个人,我也不自在,还睡不安稳。
“要是不放心,你晚上放学了再过来看看我。
“或者给我发短信。
“嗯?”
他挑眉看她,仿佛在说:乖,听话~
华婕心里又涩又软,忍不住埋怨沈佳儒。
可转念想到沈老师是天生不会照顾任何人的人,自从妻子死后,他自己日子也过的稀里糊涂……
无力。
这大概就是人生。
她忽然伸手拉住了沈墨搭在膝盖上的手。
少年身体一震,察觉到小姑娘小手冰凉,握着他热腾腾的大手,格外舒服。
他下意识便反手将她凉凉的爪爪握在掌中,甚至还不受控制的拿大拇指搓了下她手背。
一顿操作结束,才忽然一时到自己做了什么,他面上浮现不自然的窘态,垂眸只看着两人的手,没敢去捕捉她的表情。
华婕抿着唇,只望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心跳剧烈的同时,又暖融融的幸福。
即便是生病时,仍能感觉到他手手的骨骼和力量。
男人与女人天生的差异性彰显,这种对比真是最直白的刺激画面,她深吸一口气,抿唇轻道:
“那你睡吧,我一会儿就回学校,晚上放学再来看你,到时候给你买黄桃罐头。
“要是下午中途不舒服,或者更严重了之类的,你立即给我发短信。
“实在难受,咱们就去医院打针,好不好?”
沈墨点了点头,默默收回手。
两人之间几息的尴尬,让室内温度不断飙升。
他悄悄吸一口气,忽然擡头朝着她笑道:
“快去上课吧,别整的跟生离死别的。”
“你——”华婕眉头再次竖起。
他这张嘴,真是晦气个没完。
“呸呸呸!”他笑笑,掀起被子往身上一盖,然后挑头看她:
“我要脱衣服裤子舒舒服服的裸睡了,你到底走不走?”
“……”华婕。
他这是赶她呢……还是诱惑她?
“走就走,你威胁谁呢!”华婕嗤一声,带上空碗,转身跑出屋子,顺便帮他带上了门。
卧室房门关上,挂在门后的衣裳摇晃,贴在门上照片里少女的眼睛时显时隐,仿佛还在偷看他。
沈墨抿唇盯着门后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被子一掖,舒口气闭上了眼睛。
方才握过华婕小手的左手轻轻压在小腹上,仿佛小姑娘凉滋滋的手也正搭在肚脐上一样。
心里又暖又刺激,少年闭着眼,忍不住窃笑。
笑容被两声轻咳惊走了。
不一会儿又回来。
他有预感,下午他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