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华婕拿出自己画的沈墨,请爸爸帮忙做个画框。
她简单画了个图纸,跟爸爸沟通了下,便将画交给爸爸,自己回屋里学习去了。
学累了就听着英语练笔画画,画累了再继续学习爆题,再累了站起来听着英语做做操,在屋子里溜一圈儿。
忙碌充实间,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天黑下来后,她才伸了个懒腰,将窗帘拉上,走出自己房间。
屋子里已经开始弥漫美食香味,华婕扑上去抱住妈妈的腰,想要伸手给妈妈捏捏肩,被嫌碍事。
想表现表现尽个孝失败,她转头去布碗布筷,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华父转头道:
“画框做好了,还找了块儿玻璃裁好放上,你看看满意不。”
“啊!”她几乎都忘记画框的事儿了,忙奔过去看。
将立在地上的画捞起来一看,她就忍不住惊叹出声:
“天啊,爸爸你手艺也太好了吧!怎么做的这么好,这木头摸上去像金属一样光滑!”
“我拿砂纸磨了不知道多少遍。”华父看起来是抱怨,实际上却是在吹嘘自己。
“好漂亮啊爸爸,你做的成品比我设计的样子还漂亮!细节也刻的太好看了!你居然还加了两个龙头包边!这幅画根本配不上这么好的画框!”华婕对着自家父亲,彩虹屁吹上天。
华父本来还想再吹两句,被女儿夸的完全没话了,板着的脸又绷不住,嗤一声忍俊不禁,又转头训她:
“跟谁学的,这嘴皮子利索劲儿!”
声音却含着笑意和宠溺。
华婕摸着画框爱不释手,坐到沙发上硬挤进爸爸怀里,完全不习惯女儿撒娇的硬汉想推都推不开她。
她举着画框,唉声叹气。
“怎么着?有不满意的地方?”华父立即严肃起来,转头看画框,挺好的啊,她怎么叹起气来了?
“就是太满意了啊爸爸,你做的这么好,我都不舍得送人了。”华婕噘着嘴将画抱在怀里,摸着被父亲磨的格外细腻的木框,仰头问:
“爸爸,你能不能再做一个不要这么好的啊?”
华父被逗的又笑起来,伸手在女儿脑门上一拍,他一边笑一边赶人:
“说什么胡话。赶紧吃饭去,你瞅瞅你跟个面团子似的,坐直了,别挨着我。”
“……”鼓腮,转头狠瞪亲爹。
老直男!
人家后来某音上的老父亲都宠女儿宠的捧在手心上,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
再看看她爹!她跟他撒个娇,他一个劲儿的赶她。
戏多的华婕惨遭父亲无视,戳了下他腋窝,趁他瞪人前抱着画框转身就跑。
回到房间,她又打量起来。
玻璃罩被父亲擦的铮亮,显得画上颜色更鲜亮漂亮了。
画被裱起来后,好看程度简直涨了10倍。
尤其父亲的木工活太好,木雕手艺也一级棒,将她的画衬的像是普通人买不起的样子。
伸手抚摸了下画框,对父亲的崇拜又更深了些。
曾经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原来父亲是这么厉害的人,只可惜他接爷爷的班后在铁路工作,火车上当乘警,与他擅长的木工活八竿子打不着。
虽然铁路工作稳定,但对父亲来说,赚的少又没有爱——赶上最后一班接班政策的爸爸,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心存感叹间,华婕忽然想起来,她会设计,爸爸有好手艺,他们能不能强强联合,做些木头商品卖呢?
做什么呢?什么东西在2000年最赚钱呢?
去哪里卖呢?他们家有这方面的人脉吗?
一边用报纸将画框包好放进画板,她一边天马行空的畅想了起来。
……
……
周日华婕上课前,先上楼去找围棋班里的沈墨。
一个瘦高的初中生帮华婕传话给沈墨,小男生一走进去,就朝沈墨喊道:
“沈哥,门口有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找你。”
讲话老气横秋的,明明是个小孩子,愣装大人。
沈墨一听‘大眼睛’就知道是华婕了,那家伙眼睛好像是挺大的。
拽拽走出来,看见抱着报纸围的大件儿的不明物品的娃娃头小土豆,他往墙上一靠:
“干嘛?”
声音特别横。
“给你画。”少女对他的态度丝毫不在意,将画往他怀里一塞,就蹬蹬蹬跑了,她还要去美术班练习水彩画呢。
沈墨掂量了下手里的东西,怎么这么沉?
一边耐心的打开报纸包,一边往围棋室里走,心中开始逐渐涌现期待。
也不知道小土豆画他画的怎么样。
看她跑的那么快,别是画的难看,怕他看到了会揍她吧。
又有点忐忑。
走回自己的棋盘边时,他拆开了最后一层报纸,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然后,便是久久的凝视和沉默。
坐在他对面等着继续跟他下棋的少年等到着急,却敢怒不敢言。
她画的真好,画的真像……
画里的少年,与他几乎无二,只是……
他的神态有这么张扬吗?
他的眼睛有这么亮吗?
他……有这么好看吗?
画什么样,是不是就代表在她眼中他是什么形象?
这幅画很像他,又好像比他本人更好看一点。
嘴角忽然翘起,少年有些得意。
又有点被自己的画像帅到。
转而,目光忽然落在了画像某个细节到。
小土豆画的够认真的,笔触细致到他耳朵上的小痣都被她点上了。
可想而知,她画画时观察他到底有多仔细。
仿佛他全身都被看光了似的,沈墨当模特的时候被一群人围着没觉得害羞,如今看着这幅画,却脸红起来。
好像正与她单独共处一室,被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而他却动弹不得。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小痣,触手烫烫的。
他忙伸手当扇呼扇了两下给自己降温。
脑海里似乎回想起她画画时,目光望着他看的那种专注与热忱。
彼时觉得所有人都一样,现在却觉得她是格外不同的。
她一定观察的更仔细,这细腻的笔触,仿佛是她轻柔细瘦的手指,一下一下绘出他的眉眼,他的锁骨——就像她手触过他这些位置,浑身都开始发烫了。
“……”沈墨忙擡起头,强行让自己不要看这幅画。
仿佛自己的画像烫到自己了一样,他甚至想将它扣着放远远的,却又……爱不释手。
跟沈墨对棋的少年终于忍耐不住,好奇的探头去看沈墨到底盯着什么又笑又害羞的。
一看之下就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溜到沈墨身后,啧啧赞叹:
“哇!画的也太好了吧!沈哥你哪里弄的画啊?”
“好看吗?”沈墨擡头洋洋得意问。
“也太好看了吧,比照片漂亮多了!太艺术了!超赞!”少年非常有诚意的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词汇储备。
“那是因为模特好看。”沈墨拽拽道。
“那肯定也是!”身边人应承。
沈墨低低哼了一声,表情虽然不显,眼神却亮的厉害。
见许多人过来看,便假装自然的托起画,以便更多人能看清。
小土豆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没白费他这么好的模特,没给他丢脸。
“喜欢吗?”沈墨擡头问围过来的人。
大家齐齐点头,有的更是急切的问他哪里买的。
“画50,加上裱画,打折后90块一幅。”沈墨拍飞一只想摸画的咸猪手,将画护的严严实实的。
只许看,不许摸。
“比艺术照好看,还比拍艺术照便宜诶,真时髦。”一个家境不错的女孩子跃跃欲试,“沈学长你哪里买的呀?我也想买。”
“这画家可不是谁找她,她都给画的。不过……我帮你问问吧。”沈墨一副施舍模样。
“好呀好呀,帮问问吧,谢谢啦。”女孩子双手合十,一脸期待。
边上其他围观的人中不少也表达了想要的意愿,这个年代能跑来学围棋的,家境都不太差。
沈墨爱理不理的应了,得意洋洋的欣赏着画,心想:
他也不白收她的画,给他当个宣传,拉几单生意,也算帮她嘛。
也只有他这么好的模特,才能起到这么好的宣传作用嘛。
围棋课后,沈墨将画小心翼翼护在怀里,骑车的速度都慢了许多,为它遮着风挡着雪赶回家。
一进门,便将自己书房上挂着的一幅父亲的画扯下来,换上了自己的画像。
自从书房里有了这幅画,他看书都有点不认真了。
一会儿便要擡头看看画,欣赏一番才觉满足。
仿佛希腊神话中顾影自怜、无法自拔的自恋狂——那喀索斯。
……
沈家。
晚饭时,沈佳儒从画室走出来,看到了被放在客厅沙发上的画。
“你怎么把我的画从书房墙上撤下来了?”他问儿子。
“换了一幅别的画。”沈墨道。
“你自己买的画?”沈佳儒有些吃惊,自家儿子一向对美术相关的事不感兴趣,怎么忽然买起画来了?
“不是,朋友给我画的半身像。”沈墨道。
“……”沈佳儒皱起眉,这才转到一中没多久,就有会画画的朋友了?这次倒很快混熟。
只是,怎么有别的野画手踩到他的地盘上了?
“你要画,怎么不找爸爸给你画啊?”他还是有点不高兴的,尤其儿子还把他的画撤下丢出来了。
“你不行,你画的都不像。”沈墨夹一口菜,一边叹气嫌弃不如华婕妈妈做的好,一边无奈咀嚼。
“……”沈佳儒气的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他瞪着儿子看了一会儿,见对方毫无反应,干脆放下筷子道:
“我去看看。”
“你不先把饭吃了?”沈墨挑眉转头,。
“我看完再吃。”沈佳儒已经迈上台阶。
“……”沉默迟疑了下,干脆放下筷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沈佳儒推开儿子房门,一眼便瞧见了墙上挂着的画像。
还挺醒目。
微微愣了下,不由自主‘啧’了一声。
以为肯定是幅又傻又土的画,毕竟儿子在绘画方面的审美完全没遗传到他。
但,一瞧之下,竟觉得还行,原本想着看一眼就回去吃饭的他,凑近两步,仰头仔细打量起来。
匠气重了些,有不少成熟画者笔触的模仿痕迹……嗯,留白的处理怎么这么像杭州美院最近特别抢手那位老师的风格?
劲松市还有人去杭州看过展,或者学过艺?
没听说有这样的人物啊。
可再仔细看,沈佳儒又觉察出些不一样的地方,画手的留白比杭州美院的同行更大胆,几乎省略了些细节去做高光,冲击性很强。
胆子够大的。
而且,这幅画作者的风格很不统一。
看似成熟,却是博众家长处,像是大量临摹了多位名家后,糅合得来的技艺。
虽然画的很流畅,但几乎没有统一的特别突出的自我风格。
嗯……能有这样的集大成也已经很厉害了。
沈佳儒越看找到的属于名家的影子越多,这画手到底是怎么磨炼出这么一手的?
沉默思考了会儿,他又后退两步,放下理性的去纯欣赏。
画的很像。
对儿子脸上的特征和细节捕捉都很到位,尤其令他感到赞叹的,是画手下笔挥洒自如,从画作上就能看出对方很享受绘画,这是个真的很喜欢画画的人。
再者,用色是真的大胆。
色彩极其饱满、绚烂,但这些突出的颜色又都在具体的构型里,使这幅画看起来有种荼蘼盛放的张扬之感。
正符合沈墨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外放的热情,甚至有些张狂,却又令人着迷。
沈佳儒几乎要感慨一声青春年少真好。
念头一起,便忍不住笑了。
一幅画能让他忽略掉专业的内容,而去感慨它带给人的感受,已经算是很成功的作品了。
“一中的美术老师居然画的这么好。”劲松这个小地方也算藏龙卧虎了。
“不是我们学校老师,是我同桌。”沈墨一直在观察父亲的表情,听到一向骄傲,看别人画如看屎的父亲的赞美,他唇角一勾,竟有种赢了父亲一筹的快感。
虽然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赢了什么,心情却的确嘚瑟起来,斜靠在房门边,双手放松的插进裤兜,甚至想抖个腿。
一幅画卖几百万?
外国人都来求购?
全国名校求着当特邀教授?
不是很牛吧?
没想到一个高一女生的画,就让你赞叹了吧。
沈墨斜视着还在看画的父亲,忍耐不住挑衅:
“怎么样?替换掉你的画,够格吧?”
小土豆这画技是要上天吗?
居然能得到他爹的认可。
沈佳儒压根儿没搭理儿子的闹腾,而是不敢置信的问:
“你同桌?多大年纪啊?”
“15岁吧。”他道:
“等她长到您这个岁数,不得比您强啊?”
沈佳儒转手照着儿子肩膀就是一拳,“又不是你画的,你嘚瑟什么。”
“你这同桌一心磨技术,眼睛只看到了别人的画法,却没有独立思考,这样下去,会成为很优秀的画匠,能不错的养活自己。
“但想成为我?那没可能。
“不过……”
“不过什么?”沈墨问。
“如果她能找到自己情感与画笔的心灵感应,把游刃有余的画技用于更深层次的属于自己的表达上,成就说不定比我更高。”沈佳儒啧了一声。
“说啥呢?听不懂。”沈墨皱眉。
但第一次,他爹跟他讲了这么多话。
以往,他们从难有什么共同话题,见面简单关心下对方,就没话讲了。
望着父亲的眼睛,他在里面看到了最赤诚沉迷,如星光。
忽然间,他仿佛打开了两人间的一扇门,好像更了解父亲了一点点。
沈佳儒并未注意到儿子在审视自己,他思绪陷在自己最热爱的东西里,组织了下语言,才道:
“就好比一个孩子,能赋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这样充满灵气的诗句,因为他有最天真的观察世界的眼睛和诗意。
“很多人学富五车,远比孩子背的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都多,但看见一只鹅,可能想到的就是前人以此为题做过的诗,他自己却吟不出一句。
“我怕这幅画的画者,将来会如此。”
“……这么糟糕吗?”沈墨皱眉,好心情又没了。
“不不不,一点都不糟糕,已经很厉害了。
“最糟糕的那种,是看见鹅之后,想着‘不知道是烤着好吃,还是炖着好吃’的人。”沈佳儒说罢,又道:
“不过,你多半是被骗了。”
“什么?”沈墨挑眉,他什么被骗了?
“这不可能是一个15岁男孩画出来的,肯定是家长代笔,或者老师代笔。”沈佳儒笃定道。
就算从出生起就开始画画,15岁的孩子也不可能这么老练。
“哈。”沈墨拍了拍自己亲爹的肩膀。
“?”沈佳儒。
“是个女孩儿,15岁的女孩儿。”沈墨说罢,丢下个重磅炸弹:
“我当模特,亲眼看着她画的。”
“……”沈佳儒眉头皱起,瞪着儿子转身下楼的背影,半晌没动。
老艺术家的理性,遭到了沉重震撼。
…
回到饭桌上,沈佳儒吃了两口,不敢置信:
“真是她画的?15岁?”
“真。”沈墨夹了一块儿肉进嘴,忽然觉得之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不爱讲话的父亲也挺好的。
“不可能啊……她几岁开始学画?”沈佳儒又问。
“我怎么知道。”
“她跟谁学的画?”
“少年宫一个美术班的老师吧……”
“就一个老师?”
“不然呢?”
“应该有很多老师。”
“……”
“她是不是买了很多书?也不对……杭州那位还没时间去出书呢……”
“……”
“你明天上学问问她怎么学出来的。”
“……”
“啊,她是不是美术世家?父母都是画画的?”
“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我去过她家?”
“???”
“……”
“她叫什么名字?”
“……”沈墨实在受不了了,他放下筷子,礼貌道一句‘我吃饱了’,转身便往楼上窜。
他不是一个习惯跟父亲说这么多话的男孩子,以往父子两个各自沉浸自己世界的生活挺好的。
真的。
“……”沈佳儒仰头看一眼儿子父亲,想到:回头去学校或者少年宫看看这孩子。
如果真的是15岁就有这技巧,不是天才是什么。
爱画如命,对人类却一向没什么兴趣的沈佳儒,忽然对15岁的人类少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